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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梦幻

                       文/赤军长胜

●前言

超任的玩家们对这个题目不会陌生吧,还记得一部名为《梦幻の如く》的RPG吗?内容大致为织田信长未在本能寺殒命,他把统一日本的大业交给羽柴秀吉,自己则寻机征服世界,云云云云。剧中的信长性格十分突出,吃饭住店从来不付钱……说起来真是个大笑话,已经统一日本的秀吉,连中国、朝鲜都无法染指,光杆司令的信长凭什么妄图征服所谓的世界?小日本总爱把他们那不长的千余年历史抹上层层光晕,自娱的同时自我膨胀,娱人的同时文化侵略。其心可诛!
  然而问题在于,迷上日本游戏的朋友们,相当一部分迷上了日本的历史和文化,起码本人和身边许多玩家,乃至奇丑无比却一贯自命为美少年天草的阿KING都是如此。其实,喜爱另一国的历史文化并非坏事,否则也不会出现外语热了;整天发出天草般妖异笑声的家伙当然也不是汉奸。对比之下,反而是悬梁刺股、誓考托福的那一群人更有叛国的气味。问题的症结在于,每一个有思想的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历史观,就象应该有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一样。暂不要求朋友们的历史观都这主义那主义,但起码要是自己的和完整的,这样在喜欢上别国历史的时候,才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好比日本游戏进而日本历史文化的发烧友,大可以满嘴的“アイウエオ”,管开始不叫开始也不叫“START ”,而叫“スタ—ト”;但千万别“俺们日本人”,或者“钓鱼岛当然是日本的啦”等等——那才是真正中了剧毒呢!
  可是目下却发觉许多介绍它国历史文化的文章和书籍,罕有自己的历史眼光。不懂得在了解历史的同时分析历史,并不要紧,但如果以此教人,却容易忽略了许多自以为不重要而恰恰是症结所在的问题,结果言者不用心,听者更糊涂,越传越邪,往往偏离了历史的真实轨道。譬如,不能因为建武中兴最终失败,就责骂后醍醐天皇和南朝诸将无能;不能因为武田的骑兵在长筱大败于织田的火枪队,就武断地推论说信玄不重视火器——历史其实并不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所以为玩友们写下此文。希望大家不仅仅把它作为游戏背景的参考材料,也不仅仅读了增广见闻。若有思考所得,若是与笔者观点不同,欢迎来信切磋。阁下如果真的有理,我愿输一顿好酒——当然酒钱你掏。

  ●初章、传说与真实

  ●日本的创世神话

  日本很可能没有本土独立产生的文字,一直到三世纪邪马台国时代,才开始从中国输入汉字以记录语言。公元405年前后〔旧论为283年〕,百济〔朝鲜半岛西南部的古国名〕五经博士王仁来到日本,向应神天皇献上郑玄注的《论语》十卷和《千字文》一卷,应神天皇使其为太子菟道稚郎子的师傅,学习中文典籍——这大概是汉字在日本上层广泛被学习和使用的开端。
  日本人一直沿用汉字作为正规的书写文字,即便今天直接注音的平假名和片假名,也来源于汉字中草书和楷书的部分偏旁。现在日文中的汉字,往往一个字有两种读法,就是所谓的音读和训读,训读的来源是用日本本土语言述说汉字的字意,而音读则是用传来的汉语发音直接阅读汉字——因为传入时间的不同,故有古汉音、吴音、唐音等区别。
  因为缺乏本国文字,因此日本上古历史只能根据考古发掘来假想,或者配合后世乃至别国的文字记载来倒推,其不准确性是可想而知的。下面,咱们就以日本的神话传说和考古发现为基础,来大致推理一下可能的情况。
  日本的神话时代,主要记载于以汉字拼写和音的《古事记》和纯粹汉文的《日本书记》这两本书中。两书皆成于八世纪初,所以对比《荷马史诗》一类成型于野蛮时代的作品来说,真实性当然不会很高,甚至可以说百分之八十都是赝品。尤其如果对照两书成就前后的政治环境,就很容易找出哪些部分肯定存在着故意的编造和歪曲——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除了因为使用语言的不同,故在人名、称号上往往大相径庭外,基本情节出入很少,可以统一来说。书上首先讲开天辟地,说“天地始分之时,有诸神生于高天原”——所谓高天原即天界,这些无根无由,从虚空中莫名其妙“生”出的诸神,包括天之御中主神、高御产巢日神、神产巢日神等共七代十二位。
  最后一代神,是为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此为《古事记》的和音之汉字拼写法,《日本书记》则记为伊奘诺尊和伊奘冉尊,尊又写作命,乃是一种尊称)。二神本是兄妹,可是哥哥希望“以我多余之处插入你的不足之处”,二神互相绕圈子唱过歌以后,就结成了夫妻。
  这段描写非常有趣,因为它几乎是所有先民神话中都会出现的桥段。比如中国就有一则相关伏羲和女娲的传说,流传于西南地区。说是天降洪水,万物皆没,只剩下了一对兄妹,就是伏羲和女娲,为了延续后代,二人商议婚配,于是绕着天柱歌唱追逐,然后成就好事。
  一方面,兄妹通婚本就是旧石器时代人类普遍的婚姻方式,而日本皇室为了保证血统纯正,也长时间采取这种方式。另方面,日本人的祖先,很大数量是来自于东亚大陆,他们会不会直接继承或吸收了中国古老的神话传说,改头换面为己所用呢?
  话说到这里,必须先谈谈日本人的起源。


  ●“绳文文化期”

  除了旧石器时代以前就生存在日本列岛上的少数原住民外,从东北、西南、西北和南四个方向,都可能有大量移民混入。东北方向的来源,就是现今阿伊努人的祖先;西北方向的来源,是北中国和朝鲜半岛;西南方向的来源,是中国南部;南方的来源,是马来亚和印度尼西亚。
  大约在距今一万到八千年间,日本进入了新石器时代,相对应的文化被称为“绳文文化”。此后来自东北方向、西南方向和南方的混血逐渐减少,来自西北方向即北中国和朝鲜半岛的移民却依旧汹涌不断,因此继“绳文文化”后开创了“弥生文化”和“古坟文化”。
  “绳文”之名,来自于陶器上用麻绳勒出的种种纹样。当然,绳文时期的陶器,并非每种都有花纹,也并非每种都有绳纹,那只是一个代表名称而已。当时的日本人,基本使用石器为工具,主要生活来源是采集、狩猎和捕鱼,但已经具备了早期的稻耕知识〔应该是从中国传入的〕。当时的社会还是血缘为主体的氏族群居,婚姻关系中女性占有主导地位,已经出现了对偶婚〔男性有多个妻子,其中之一为正妻,女性也有多名丈夫,其中之一为正夫〕。人们尚无来世观念,人死后屈身而葬,并且压上大石,怕他起而作祟——这一传统在日本流传很广,延续时间很长,那是和尊天敬祖的中国人截然不同的。
  关于“绳文时期”的很多风俗和生活习惯,在日本神话中也屡有反映。让咱们再把目光放回《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上来吧。书上说,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兄妹绕着天御柱而舞,伊邪那美先歌,伊邪那歧应和,二神遂结为夫妻,先生下水蛭子,又生下淡岛,全是畸形儿。二神前去请教诸神,诸神回答说:“女子先开口是不吉利的,你们必须重新来过。”于是他们回到家中,再次举办“婚礼”,由伊邪那歧首先开口唱歌,伊邪那美应和。此次不同凡响,一口气生下了淡路、伊豫、隐岐、筑紫、壹岐、津、佐渡、倭丰秋津八岛——日本列岛就此诞生。
  这一传说,或许真实含义乃是婚姻制度从女性为主向男性为主的转换吧。总之,两夫妇不停地产子,生下大八岛后,又接着生了儿岛等六个小岛,生了山、海、风等三十五位神。就这样,天地风雷草木都几乎齐全了,然而伊邪那美在最后生火神火之伽具土的时候,却被这小婴儿烧伤了阴户,因此死去。伊邪那歧悲愤之下,挥剑砍下了火之伽具土的脑袋,但随即从火之伽具土的尸体,以及沾染在伊邪那歧剑上的血迹中,又生出了一大堆神。
  其后的一段神话,在世界许多民族中都有类似范本,或许正是古代日本人混血的证明,也是日本人极其鲜明的“拿来主义”的滥觞。据说伊邪那歧怀念死去的妻子,于是前往黄泉之国与之相会。但当他看到伊邪那美面容枯槁丑恶,身上爬满了蛆虫,还环绕着大雷、火雷、黑雷等八种不同的雷后,吓得转头就跑。伊邪那美非常愤怒,就派黄泉丑女和八雷去追,伊邪那歧则利用先民贫乏想象中的智慧和神通,最终逃脱了,还用巨石堵住了黄泉比良坂附近的黄泉之国的出口。
  这无疑是“绳文时期”古日本人害怕亡灵作祟的意志之体现。有趣的是,帮助伊邪那歧逃过追捕的一大功臣,乃是几枚桃子,事后他就给桃子赐名为“意富加牟豆美命”,并要桃子将来象帮助自己那样去帮助各处受苦的生灵——大家都知道,桃木在中国古代传统中,有镇鬼驱邪的作用,无疑正是这段神话的来源所在。

  
  ●天照和卑弥乎


  伊邪那歧跳入海水中洗澡,他先除下身上的衣物、饰品,抛入水中,由此生出冲立船户、道之长乳齿等诸神。既而潜入水中,又生下了八十祸津日、大祸津日、神直毗等诸神。其间,他洗涤左眼生出天照大御神,洗涤右眼生出月读命,洗涤鼻子生出建速须佐之男命,他称这三个是他最尊贵的孩子,决定把世界交给他们,自己可以放心地去隐居。
  按照伊邪那歧的分派,由天照治理高天原〔天界〕,由月读治理夜之国〔地府〕,由须佐之男治理海洋。然而须佐之男每日只是哭泣,不肯理事,伊邪那歧问他何故,他回答说:“我想前往母亲所在的根坚州国〔当然就是指黄泉之国〕。”伊邪那歧大怒之下,将其驱逐。
  须佐之男不肯死心,于是上天去和长姐商量。天照闻讯大惊,认为弟弟一定是想来抢夺自己的宝座,匆忙手持武器相待。须佐之男表示自己绝无恶意,愿意起誓。于是姐弟俩隔着天安河立誓,天照先折断建速须佐之男的十握剑,折成三段,在天真名井中摆动洗涤,然后紧紧咬住,呼出的气息生出多纪理毗卖等三位女神,其后须佐之男取下天照身上各处装饰的玉串,依样施为,生出了正胜吾胜胜速日天忍穗耳等五位男神。
  有学者认为,天安井立誓,象征着“禊”礼从海水禊到淡水禊的转化,对应考古发现,可证古代日本人因为稻耕的推广,逐渐从海岸边向内陆地区转移。这种现象主要发生于“弥生时期”,也正因为如此,普遍认为天照大神的原型乃是邪马台女王卑弥乎。
  又要从神话拉回正史来说。日本从公元前三百年到公元二百年这五百年的历史,被称为“弥生文化期”,因为与北中国及朝鲜半岛的联系日益紧密,金属工具开始传入,水稻种植面积迅速增大——在东京都文京区弥生町发现了具有代表性的弥生陶器,此时期因此得名。
  最重要的是,国家或云国家的雏形于此时期在日本诞生了。公元57年,东方海岛上有一个名叫“奴国”的国家,派使节来到东汉都城雒阳朝贡,受光武帝赐予“汉委奴国王印”。据使者称,他的故乡名叫“倭”,其上百余国,奴国在最南端。“委奴国”,就是“倭地之奴国”的意思,这方金印,于十八世纪出土于日本九州北部博多湾口的志贺岛,证明了中国史书中所记载的这一事件的真实性。
  107年,又有倭国王帅升进献汉安帝“生口”〔即奴隶〕一百六十人。而至于这个倭国是否前此的奴国,那就没有人知道了。238或239年,倭地又有女王卑弥乎派使者难升米前来朝觐魏明帝,魏明帝封卑弥乎为“亲魏倭王”。
  据使者难升米等人叙述倭地的状况,称大小国家林立〔与中国有联系的三十余国〕,其中最大的名为邪马台。邪马台本为男王治国,男王死后国中大乱,最后豪族们共推一名巫女担任国王,就是女王卑弥乎。据说邪马台国尊卑有序,人们被划分为“大人”、“下户”〔平民〕、“生口”和“奴婢”四个等级,此外还有官职,有集市,有租赋,有刑罚,已经具备了完整的奴隶制国家形态。
  其后的243年,卑弥乎再派使节赴魏。247年,更派载斯乌越到魏国的带方郡,诉说狗奴国王卑弥弓呼无理相攻,带方太守派张政等奉命持诏前往调停战事。中国史书上记载,卑弥乎去世后,国中立一男王,诸豪族不服,互相攻伐,后改立女王壹与,众人乃平。248年,壹与派人护送张政归国,并进献生口和财帛。
  邪马台国究竟在古代日本的哪一地区呢?目前史学界并存着两种意见,一说其在北九州,因为这里文化发展最早,并且具备与大陆地区产生交流的最便捷途径,二说其在近畿地区,因为最终统一日本的大和王朝,就产生于此地区。
  邪马台确实也可用中文写作“大和”,但这并无法说明两者一定存在着承继关系,因为“大和”也同样可写作“大倭”。无论邪马台国,还是最初的大和王朝,或许这两者都并非他们正式的国号,只是为了在与大陆交往的过程中体现自己才是日本列岛的主人,才是“大倭”的真正统治者,他们才会自称邪马台,或者大和的。

 
  ●出云的神话体系

  神话传说中提到,天安河立誓之后,须佐之男就赖在高天原不走了,不仅如此,还到处捣乱,搞得姐姐天照非常头疼。最终,须佐之男把织机房的天棚打开一个大洞,把剥了皮的斑马扔了进去,正在织布的织女惊恐中被机梭击伤阴部而死。天照因此感到害怕,躲进天之岩户,再 也不肯出来了。
  机梭、马皮、织女,这些要素不能孤立来看,它是先民对养蚕织锦技术诞生的一种曲折反映。中国古代神话中也有类似故事,是说一名女子爱上了家养的骏马,其父大怒,将马杀死并剥下了皮,而那女子晚间去马尸旁哀悼,却被马皮包裹,化而为蚕,口吐细丝——据说这就是桑蚕的由来,蚕神也因此被叫做“马头娘娘”。
  回过头来再说天照,她统治着高天原也即天界,本身由伊邪那歧左眼化出,乃是太阳神。她一躲藏起来,光明立刻消逝,四周漆黑一片。诸神惊惧,前去请教高御产巢日神的儿子思金神。思金神让他们找来报晓的长鸣鸡,并且准备了镜、玉等各种法器,最后由天宇受卖命在天之岩户前歌舞,诸神高声谈笑,以引诱天照出来。
  天宇受卖命跳的是什么舞呢?据说她身穿盛装,手持一束细竹叶,站在倒扣的木桶上,掏出乳房,松散裙带,暴露阴部,狂舞不休——这简直是脱衣艳舞,但对于注重生殖崇拜的先民来说,或许是相当虔诚并且具有魔力的一种祈神的舞蹈吧。
  天照听到外面的歌舞声,欢笑声,感到非常奇怪,自己躲进天之岩户,外面应该一片漆黑,众神还有心思欢聚吗?她偷偷伸出头来观看,却被躲在门口的天手力男神一把拽出,于是天宇重获光明。事后,众神决定惩罚须佐之男,没收他的全部财产,割去胡须,拔去手指甲和脚趾甲,驱逐出高天原——这种刑罚,据考证在日本历史上真的存在过。
  离开天界的须佐之男,不知道是否痛悔过往所为,他此后的行径和各神话中杀妖救民的半人半神的英雄毫无两样。首先,他杀死了抢吃少女的八俣大蛇,并且从蛇尾中获得了都牟刈大刀,将其献给姐姐天照——这就是日本皇室三宝中的草薙剑。
  其后,须佐之男来到出云国〔今日本国本州西部〕定居,在此建造了须贺宫殿。他先后娶了栉名田比卖和神大市比卖两个妻子,生下一大堆小孩。顺便提一下,“比卖”或“毗卖”,《日本书纪》中用中文写作“姬”或“媛”,有此后缀的人名,都是指的女性,并且是身份比较高贵的女性。
  正如上面所说,古代日本诸国林立,神话传说也纷纭复杂,所谓“八百万诸神”,乃是后世为了政治需要将各地方豪族所供奉的神灵统合起来,而产生的数量非常可怕的名词。基本上,“弥生时期”和其后的“古坟时期”,日本文化的三大焦点,也是神话传说的三大来源,乃是北九州、畿内和出云〔近世又发现了似与出云同源的吉备文化〕。无疑须佐之男及其后继者大国主的神话是属于出云系的,而天照的神话则出于大和系——至于大和系属于北九州还是畿内,正如大和王朝的来源一样,史学界也还在争论不休。
  大国主神本名大穴牟迟,一说是须佐之男的孙子,一说是他孙子的孙子的孙子。这位大穴牟迟性格温和,因此经常受到兄弟们的欺负,尤其当他抢先所有兄弟娶到了稻羽〔因幡国〕的美女八上比卖后,更是遭到嫉恨。兄弟们先是引诱他去捕捉红色野猪,然后把烧红的石头从山上滚下,将其活活烫死,然后又引诱他进入一株开缝的枯树,然后突然拔去支撑的楔子,把他活活夹死。两次死亡,都亏其母刺国若比卖施展神通,或者请求神助,救活了他的性命。
  大穴牟迟因此被迫逃亡,最终遇见了须佐之男的女儿须势理毗卖,两人产生爱情,结为夫妇。然而须佐之男似乎对此婚姻大不满意,称大穴牟迟为“苇原色许男”,意为“苇原中国〔人界〕的粪便男”。他多次想要害死大穴牟迟,但每次女婿都在女儿的帮助下险险逃脱。最后大穴牟迟趁须佐之男熟睡的时机,偷了丈人的刀、弓和天沼琴,带着妻子仓皇逃走。须佐之男醒来后追赶不及,在后面大叫说:“你用我的大刀和弓箭,去伏击并杀死你的那些异母兄弟,你就能成为统治苇原中国的大国主神!”
  从最后这句喊话来看,似乎须佐之男并不是真的想杀死女婿,而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头,受点磨练。世界各国神话中,这种英雄人物少年时代经历坎坷,甚至受到亲人的迫害,被母亲或妻子拯救,最终成就大业的事例倒也不在少数。总之,大穴牟迟遵从丈人的指示去做,终于成为日本的统治者,或者不如说,成为出云地区的统治者,他此后也被称为大国主神、八千矛神,或者宇都志国玉神。
  

  ●大和的神话体系

  出云神话的辉煌期到此终结,以后要让位给大和系的神话,也即天照大神及其子孙。也不知道怎么一来,天照突然觊觎起地上的国土来了,她对儿子正胜吾胜胜速日天忍穗耳命〔天安河立誓时从十握剑中生出的诸子之一〕说:“富饶的苇原中国,应该由你来统治。”于是派遣诸神下界去向大国主讨取。大国主当然不会答应,几拨使者都有去无回,最后天照派下了建御雷和天鸟船前往。
  建御雷神是个大力士,大国主最有名的两个儿子,八重事代主没敢放对就认输了,建御名方打了一场,大败亏输,一直逃到日本中东部的诹访,差点被杀,也只好答应建御雷的要求。于是大国主提出条件,要天神们为他在出云国建造宏伟华丽的宫殿,让他永远接受祭祀,然后体面地退隐了。
  这就是所谓的“让国传说”,在此传说中,大国主曾经的英风侠气一扫而空,凡事都要听取儿子们的意见,而他的儿子也不成器,最终输掉了国家。这段传说中会隐藏着真实的历史吗?某些学者认为,那象征着来自北九州的大和族征服出云地区,而另一派学者则认为它完全是因政治需要而生造出来的西贝货。
  建御雷完成使命,回归天界汇报战果,但正胜吾胜胜速日天忍穗耳命却不肯下凡,他推荐自己的次子天迩岐志国迩岐志天津日高日子番能迩迩艺命。于是这位名字冗长的天神之子就来到九州南部的筑紫地方,在高千穗峰立都建国——但他只被称为“天孙”或“天神御子”,还不是初代天皇。
  其实天皇的名号来源很晚,日本古代君主多称大王,要到七世纪以后才给古代的大王们上谥号,改称某某天皇。中国史书中就记载着五位大王,名字分别为赞、珍、济、兴和武,日本学者认为,他们可能分别对应着传说中的仁德、反正、允恭、安康、雄略五位天皇。这倭五王时期,大致应为公元413年到500年,中国正当东晋南北朝时代。
  日本从三世纪末进入了“古坟文化时期”,以大和地区为代表,各地都出现了大量的高冢式坟墓,是此时期得名的由来。许多古坟占地面积广大,内藏殉葬品数量惊人,说明日本的奴隶社会已经迈入了成熟期。
  约可对应古坟时代前中期,神话中出现了神武天皇东征的故事。这位天皇名叫神倭伊波礼毗古命,他和其兄五濑命二人决定向东方发展,于是先北上,从北九州渡海到了安艺地方,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后,继续乘船东进,得到吉备地区住民的帮助,驶向本州中部。在与摄津地区的统治者登美能那贺须泥毗古的战争中,五濑命中箭而死,神倭伊波礼毗古命被迫南下绕路,得到熊野的高仓下的帮助,终于从纪伊上岸,进入了内陆地区。
  一路厮杀——虽然神话传说中这种厮杀多为古代英雄们的单打独斗——最终神倭伊波礼毗古命来到大和地区,就在这里建都,并且娶妻生子,开始繁衍蕃息。神倭伊波礼毗古命就是大和王朝的初代天皇,称“神武天皇”。某些学者认为此神话是来自九州的大和族长途迁徙并且征服本州中部的象征,虽然其间掺杂太多不可解甚至不可理解的因素,但远行路线基本不差。当然,也有学者认为那也是完全的西贝货,根本相信不得。
  不管大和王朝的来源为何,是北九州、南九州,还是大和本土,它与前此的邪马台国是否有所渊源,总之,这个王朝从此就屹立在日本本州的中部,绵延流传直到今天。日本人因此经常宣传自己的天皇血统纯正,“万世一系”——不过,越来越多的人逐渐不再相信这种天真的谎话,我们今天唯独能确定的,是大和王朝从四世纪时崛起,它或者它的继承者逐步统一了日本列岛,并且它或者它的继承者,以后一直延用“ 大和王朝”这个名称,并且把各自的系谱篡改缝合到了一起。
  据说神武天皇后的第十世为崇神天皇,他曾派大毗古命征服了北陆地方,派建沼河别命征服了东海道十国,派日子坐王征服了丹波地区,逐步统一除东北外的本州岛。再传两世为景行天皇,他生了两位皇子,分别叫做大碓命和小碓命〔又名倭男具那王〕。大碓命得罪了父亲,天皇派小碓命去唤他前来责问,结果小碓命却在厕所中把哥哥手脚折断,裹上草席扔掉了。
  面对如此残忍的次子,天皇大为恐惧,于是派他前去讨伐不肯服从朝廷命令的熊曾建兄弟,趁机赶离开自己身边。小碓命智勇双全,他假扮女性,混入熊曾建家的宴会中,寻机把那两个武勇过人的兄弟都杀死了。事后,他使用敌人的名字为己名〔这种风俗在古代并不罕见〕,称为倭建命。
  不仅讨平了熊曾〔这很可能是指九州南部的两个部族或国家〕,倭建命还顺路杀死了出云国的勇士出云建,他凯旋回京,可是天皇却说:“东方十二国还有很多凶顽,希望你能前去平定。”倭建命叹息说:“父亲的意思,大概是希望我死去吧。”于是遍历尾张、相模、甲斐、信浓等诸国,连征战带讨老婆,最后积劳成疾,在能烦野去世了。据说他死后化为一只白色的大鸟,冲天而去。后世称其为“大和武尊”,或者“日本武尊”——大和也就是倭,尊就是命,其意本和倭建命是相同的。


  ●对朝鲜半岛的首次侵略

  根据传说,景行天皇传成务天皇,再传仲哀天皇、应神天皇、仁德天皇,其后是履中、反正、允恭、安康、雄略诸天皇。雄略天皇很可能就是中国史书中出现的“倭王武”,他曾上表中国南朝的宋顺帝,内有“自昔祖祢,躬擐甲胄,跋涉山川,不遑宁处,东征毛人五十五国,西服众夷六十六国,渡平海北九十五国”的语句。这说明其祖先确实经过了长时间的征服战争,基本统一日本列岛,然而这种征服是否从八、九代以前的景行天皇就开始了呢?这种基本统一究竟是何时完成的呢?目前还找不到丝毫证据,可以印证所谓“大和武尊”的征战故事。
  大约四世纪中叶,倭国大和王朝开始渡海向朝鲜南部伸展其势力。当时朝鲜半岛三国并立,即西南的百济、东南的新罗,以及控制半岛北部和中国东北部分地区的古高句丽国。百济为了对抗新罗和高句丽,乃渡海引诱倭国出兵。约四世纪六十年代,大和王朝出兵侵略新罗,征服弁韩之地〔庆尚南道〕,称此地为“任那”,设置“日本府”以统治之。百济前门拒狼,后门迎虎,也因此被迫向倭国朝贡。
  为了援救新罗,高句丽好太王多次亲征,进攻百济和任那日本府。倭国在朝鲜半岛南端的统治岌岌可危,被迫渡海向中国朝贡,以寻求支持。从东晋义熙九年〔413年〕开始,倭五王数度派遣使者向南朝进贡称臣,希望南朝出面阻止高句丽在朝鲜半岛的扩张态势。
  当然,当时中国正处于南北朝分裂时期,对于东北地区和朝鲜半岛的高句丽国,是只有政治影响力,而毫无军事威慑力的。420年,南朝宋武帝刘裕策封百济王为镇东大将军,爵位在倭王之上。438年,倭王珍遣使来贡,表达了他的不满,希望刘宋封他为“使持节,都督倭、百济、新罗、任那、秦韩、慕韩六国诸军事,安东大将军,倭国王”。如果刘宋答应其请求,无疑是承认倭国在朝鲜半岛南部的合法统治权。宋文帝并不是傻瓜,他只同意了“安东将军、倭国王”的封号。
  “都督六国诸军事”的称号,直到451年,倭王济才终于搞到了手。不过刘宋文帝从中删除了朝贡国百济,换上“加罗”地方。南朝希望利用倭和百济,来牵制高句丽在朝鲜半岛的扩张,因此倭五王前后十三次遣使朝贡,最终倭王武的爵位在梁武帝时被晋升为“征东将军”,已在百济王之上。
  这些向中国称臣之事,《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上当然不愿记录,而只愿意把征服任那地区涂抹上种种绚丽的神话色彩。据说仲哀天皇的皇后名叫息长带比卖,她自称有神灵附体,怂恿天皇进攻“西边的国家”。然而仲哀天皇向西一望,只见茫茫大海,不见陆地,恼怒地反问道:“你一定是位说谎的神吧。”
  传说因为不遵神旨,仲哀天皇立刻停止了呼吸,于是息长带比卖皇后在重臣建内宿祢的支持下,不顾身怀有孕,亲自统兵渡海进攻朝鲜半岛。这位皇后后来即被称为“神功皇后”,关于神功皇后征服三韩〔新罗、百济、任那〕的故事,大都是毫无根据的自欺欺人的憶语。
  神功皇后从朝鲜半岛归来时,忍熊王和香坂王发动叛乱,被难波根子建振熊命和建内宿弥讨平。某些学者认为,这其实并非一场内战,而是日本列岛上的国家纷争,当时大和王朝还并没有统一日本,忍熊王和香坂王,甚至建内宿弥都不是大和的臣子,而是他国的国君。
  从五世纪后半叶起,大和王朝在朝鲜半岛的殖民势力急速衰退。475年,高句丽攻陷百济都城汉城,百济王国迁都熊津。512年,百济请割任那四县,大和王朝被迫应允。562年,任那日本府被新罗所灭。就在此种背景下,日本历史发生了转折性的“大化改新”和“白村江水战”。


  三神器之谜

  日本皇室世传“三神器”,据说是天孙下界时,天照大神赐予他的至宝,即草薙剑〔一名“天丛云剑”〕、八咫镜和八坂琼曲玉,简称“剑、镜、玺”。这三种神器,两千年来一直被当作日本皇室的信物,为民众所膜拜,而究其实质,其实却并不神秘。
  大约在中国的汉代(日本弥生时代),从三韩渡海泊来的农耕、冶炼、建筑、畜牧等技术经过几个世纪的消化已经进入成熟期,日本开始形成许多以大宗族为主体的、以宗族中的贵族为首脑的种落国家,国家观念的形成使得战争意义从部族间的仇杀进化到了以统一为目的的兼并战争。随着战争规模越来越大,为了争取到强有力的支援,许多靠近西海岸的国家承认了汉朝对日本的合法统治,并派出使节万里迢迢的渡海赴中国纳贡。
  渡过波涛汹涌的海洋,千里迢迢跑来中国,汉朝皇帝不好意思让使节们空手而还,自然要赏赐其首领一些价格低廉的土特产,其中便包括坚硬度超过铜兵器的铁剑(这时候的日本还处于青铜时代,一柄铁剑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至宝)以及可以照出人影的铜镜(这“汉镜”正是汉帝国文化的代表物之一)。两种不起眼的小物事一出口到了日本可就身价百倍,成为贵族权利的代表,手中有了铁剑和铜镜的贵族们便可以得意洋洋的自称:“俺得到汉皇的册封咧!不信?你看,这铁剑和铜镜就是汉皇赐俺的信物!”没有铁剑和铜镜的贵族眼红得要喷出火来,于是也学样,弄套铁剑和铜镜来装装幌子,久而久之,铁剑和铜镜便成为了权利的象征。现在发掘到的弥生时代大贵族坟墓中,大都可以见到这两种舶来品。
  既然铁剑和铜镜成为了权利的象征,某些被认为有神奇来历者便被当作本宗族的圣物,由上一代传给下一代。后来,由于神道的普及,许多种落国家成为神权和俗权并重的宗教国家,于是,国主为了宣扬“王权天授”的思想,便将用于宗教祭祀的祀器曲玉也列为了王权代表物。于是,右手执剑、左手持镜、胸前垂玺〔曲玉〕的王者形象便流行了开来。直到大和王朝统一日本,继续沿习了以剑、镜、玺为王者代表的习俗,并将之发扬光大,制造相关的花边新闻及旧闻、繁杂的传代交接仪式,使得剑、镜、玺终于成为了正统皇室独一无二的象征,流传直到今日。
  不过,上古时代流传的草薙剑、八咫镜和八坂琼曲玉真品〔如果确有真品的话〕,以及制造于各个时代的诸多赝品,早已由于战争、天灾、迁涉、盗窃而丢得不知去向,现在所流传下来,并一直在天皇继位仪式上郑重使用的,不过是依照仿制品而仿制的仿制品的仿制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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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章:大化改新

●部民、氏姓制度

  日本民族蓬勃发展,甚至有余力发动对外侵略,建立任那殖民地的时期,朝鲜半岛三国鼎立,中国也正处于南北朝乱世,因此就有大量的中国人和朝鲜人涌入日本,既有被掳去的战俘,也有主动逃去的移民。日本史料中多次提到汉人〔中国人〕、新罗人、高丽人〔高句丽人〕和韩人〔任那人〕、百济人,等等,他们带去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和生产方式,使倭国的奴隶制社会进一步完善化。
  就在这种背景下,四世纪前后出现了部民制度和氏姓制度。所谓部民,是指皇室和贵族的私有民集团,身份介乎于农奴和奴隶之间。他们或者集体在皇室和贵族的田庄中劳作,或者定期前往皇室和贵族的家庭中、工房中从事生产和服务工作。部民最初的来源是奴隶、战俘、移民和罪犯,后来相当多本土公社自由民也加入其中。
  在部民制度的基础上,逐渐建立起氏姓制度。中国古代以姓代表血缘,以氏代表身份,日本的氏姓制度则恰好相反。氏原本是指由血缘为中心组成的氏族公社,两级分化后,其首领即被称为氏上,对内主持对氏神的祭祀,裁决氏族内部纷争,对外则代表氏族与其它氏族或朝廷接触。姓原本是对氏上的尊称,后来逐渐成为大和王朝赏赐给氏上以区别其尊卑高下的一种称号。比如天皇的后裔往往赐姓臣、君,很多传统氏上赐姓连,中国或朝鲜移民的氏上赐姓主、史,其它的还有别、公、直、造、村主、稻置等等。最尊贵的姓是臣和连,其中在朝廷中身居高官者称大臣和大连。
  日本人现在的所谓姓,其实应该写作“苗字”,除明治维新后新造的或附会的苗字外,主要来源是古代和中世纪为区别同姓异流而另起的称谓,和最初氏姓制度之姓,已经完全是两码事了。
  从五世纪后半叶开始,中国分久必合的趋势日益明显,而朝鲜半岛也因新罗的崛起,即将摆脱三国鼎立的局面,倭国在半岛的殖民势力日渐萎缩。大和王朝还想挽狂澜于既倒,不停地渡海派发援军,但其造成的结果只能是地方贵族和百姓此起彼伏的反抗。479年,500名虾夷族士兵在西部发动叛乱。527年,筑紫国造〔国即郡,造即郡长官〕盘井掀起反旗,又占据“火、丰两国”,叛乱持续了一年零三个月之久。
  到了六世纪中叶,部民制度因生产力的发展逐渐崩溃,许多贵族被迫解放部民,使其成为拥有一定人身自由,缴纳贡赋的农奴和小生产者。这就引发了大和朝廷中两种思潮的强烈斗争,即是因应这种社会形势进行改革,还是维持旧有的生产关系。前者以苏我氏为领袖,后者的代表家族则是物部氏。


  ●崇佛和排佛的斗争
 
  社会改革的首要表象是宗教改革。苏我氏希望利用从大陆和朝鲜半岛传入的佛教思想,构建新的宗教体系,以压制地方贵族势力,完成因应社会需要的中央集权。苏我氏本是葛城氏的分支,其先祖苏我满智宿弥据说曾统辖过东汉、西文、秦等氏族——从这些氏族名称便可得知,他们大多源自于大陆移民。
  与苏我氏相敌对,物部氏坚持倭国原有的纷繁复杂的氏神信仰,反对崇尚佛教。552年〔一说538年〕十月,百济的圣明王向大和国赠送了一尊释迦牟尼的鎏金佛像和若干经卷,在此佛像是否应由大和国王供奉的问题上,苏我、物部两氏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当时的大和国王为钦明大王,苏我氏的首脑为大臣苏我稻目,而物部氏的首脑则是大连物部尾舆。
  苏我稻目认为:“西方各国大都信奉佛教,我国怎能固步自封,拒不接受呢?”而物部尾與反驳说:“我国从来祭拜国神〔指各种本土氏神〕,如果改信外国神,恐怕会招致国神的愤怒。”钦明大王无从抉择,于是下令让苏我氏先尝试单独供奉佛像,看看效果如何,是最终外国神压倒国神,保佑苏我氏繁荣昌盛呢,还是国神压倒外国神,会使苏我氏遭逢灾祸呢?
  崇佛和排佛的第一阶段斗争,以物部氏大获全胜而告终。就在苏我氏全族改变信仰后不久,大和国内突发瘟疫,死者无数,物部尾舆趁机跳出来煽动贵族们,说这都是因为佛教传入而招致国神的不满,降下疾病来警惕世人。因为苏我稻目曾将两个女儿都嫁给钦明大王,生下多位王子、王女,权势颇大,物部氏无法将其一朝扳倒,所以只能奉旨出兵,查封佛寺,烧毁佛像——从此两族仇深似海。
  571年,钦明大王去世,传位于敏达大王。577年十一月,百济再次来凑热闹,献上经论及造佛像和建寺的技术工人,佛教再度流行开来。苏我稻目之子苏我马子趁机重新掀起崇佛的舆论,在自己石川的宅邸内建造佛殿,却也再度遭到物部氏的破坏。流行病也赶巧,又一次发挥作用,不过这次不是在毁佛之前,而发生在毁佛以后,大和国内流行疮疥,连敏达大王也被感染到了,全身长满了癞疮。苏我马子于是进言,说这就是不尊佛教的结果,佛陀将召国王前往西方极乐世界去也。敏达大王害怕了,只好同意苏我一族继续供佛。
  585年,敏达大王病逝,用明大王即位,崇敬佛法。用明大王在位仅两年就死了,苏我、物部两族围绕着王位继承人问题,重新又展开激烈的冲突,甚至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苏我马子原意立敏达大王的王后、自己的外甥女炊屋姬为女王,而物部尾舆之子物部守屋则打算拥立用明大王的异母弟穴穗部。587年七月,苏我马子奉炊屋姬之命处死穴穗部,随即发兵包围了物部守屋的住宅。经过顽强的抵抗,物部守屋众寡不敌,终于被杀,从此大和朝廷呈现出苏我氏一族独大的局面——苏我马子可以说是日本史上的第一位权臣。
  苏我马子最终拥戴用明大王的另一个弟弟泊濑部为王,即崇峻大王,他自己则飞扬跋扈,独霸朝纲。然而崇峻大王并非甘当傀儡的傻小子,他对苏我马子的专断十分反感,某次藉着有人进献野猪的机会感叹说:“何时能断朕所嫌恶之人,如同斩断此畜牲的脖子!”一语招祸,苏我马子听闻此事,就派亲信东汉直驹刺杀了崇峻大王,然后他又把东汉直驹杀了灭口。
  大概苏我马子认为还是女人比较好控制一点,于是重提前议,擅自拥立炊屋姬为女王,即日本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推古女王。


  ●圣德太子的改革

  苏我氏的权柄,并未因推古女王的即位而更加稳如泰山,推古女王根本不买亲舅舅苏我马子的帐。苏我马子曾经请求受赐葛城的领地,但是女王推托说:“我是苏我家的女子,舅舅提出的要求,从来晚上提出的不会等到天亮,白天提出的不会拖到天黑,总会尽快办理。但此次舅舅的请求太过分了,如果今天无故割取县邑下赐,后代国王必会骂我是愚痴妇人君临天下!”婉拒了苏我马子的无理要求。
  女王即位的第二年,册封用明大王的遗子厩户为东宫,同时授予他“摄政”的头衔,用意大概是想分夺苏我氏的权柄吧。厩户素有贤名,既虔信佛教,也仰慕中国尊王大一统的思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理想和苏我马子是殊途同归的。然而马子只知道擅权,厩户却希望从根本上改革旧制,建立全新的国家体系。后世尊称厩户为圣德太子。
  圣德太子执政的时代,我国终于结束了长期分裂,建立起强大的隋朝。太子有感于此,派人西行考察隋的政治制度,开始着手进行一系列改革,试图建立以天皇〔大王〕为中心的封建中央集权制。他的改革措施,主要有制定冠位(官僚体制的滥觞)、制定宪法、提倡佛教、恢复中日邦交和编纂史书,等等。
  先说制定冠位。冠位分十二阶,即大德、小德、大仁、小仁、大礼、小礼、大信、小信、大义、小义、大智和小智,这东东始于推古女王十二年,最早只是授予贵族的荣誉头衔,是想在臣、连等氏姓外,另造一种以才能、功绩为重,而不以氏族大小为重的贵族体系,并逐渐将其转化为官僚体系——所以冠位起初大多授予畿内及其周边地区的中下等贵族。
  同年还制定了十七条宪法,大肆宣扬中国的儒学思想,鼓吹三纲和五常。《宪法》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法律,它更象一本思想品德教科书,给倭国人灌输“国靡二君,民无两主;率土兆民,以王为主”的封建大一统思想。圣德太子知道改革是无法一蹴而就的,旧氏姓势力依然庞大,无法一旦扫尽,只好先“教化”他们,先树立拥王的道德准则,等时机成熟后再推出全新的制度。
  不过儒家的思想终究并不完全符合倭国的国情,此后屡经扭曲和利用,日本之儒和中国之儒早就大相径庭了。况且儒家思想并不容易那么快就深入人心,圣德太子在思想领域对变革所作的准备,最成功的还是崇佛。尊崇佛教,为的是宣扬众生平等和因果报应,一方面削弱人民的反抗,另方面也藉此打破旧的等级制度,结束等级森严的氏姓奴隶制。
  圣德太子的很多改革措施都是向中国学的,所以他多次遣使通好隋朝,恢复中日邦交,以从大陆学习更多的先进文化。607年,小野妹子初次使隋,所携带的国书称“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次年二度使隋,国书中却变了称号,说“东天皇敬白西皇帝”——这是最早的日本君主称“天皇”的记载,大概大和朝廷想要和隋朝平等建交,觉得中国君主称“皇帝”,而大和君主才称“大王”,实在太丢面子了〔一说日本君主自称天皇,要在唐高宗上元元年也即公元674年以后〕。
  圣德太子的改革,是其后“大化改新”的滥觞和准备,他在物质领域基本上没起到任何作用,但在精神领域却开教化之先,为其后更进一步的改革奠定了理论基础。而其后的改革者为了这个理论基础,也把圣德太子捧得高高的,推崇为圣人,然而事实上,权臣当道的时候,哪有圣人立朝的可能?
  从六世纪中叶佛教传入,一直到645年大化改新,这一百年间的文化被称为“飞鸟文化”——因为当时大和朝廷建都于奈良盆地南部的飞鸟地区。飞鸟文化佛教味道非常浓厚,这是和掌权的苏我氏族,以及圣德太子的努力分不开的。这一时期,也是倭国从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的转型期。
  圣德太子的改革是有其社会基础的,当时部民制逐渐崩溃,贵族们大量兼并田地,出租给百姓耕种,大量部民转化为农奴或佃农。苏我氏在宗教改革方面,曾经是具有先进性的,然而他们在掌握了权力以后,却不希望变革同时影响到社会经济层面,转过头来成为改革的绊脚石。擅权不怕、跋扈不怕,但如果想要阻碍历史车轮的前进,那就只有覆灭一途了。


  ●苏我父子的擅权和覆灭

  622年,圣德太子没能戴上自己制定的“天皇”的桂冠,就病殁于斑鸠宫,四年后,苏我马子去世,又两年,推古女王也去世了。继苏我马子为大臣的是其子苏我虾夷,他和叔父境部摩理势商量天皇继嗣问题,虾夷主张立敏达大王的孙子田村皇子,而摩理势则主张立圣德太子的儿子山背大兄王。当时苏我全族都在苏我马子的坟前建庐守丧,摩理势自焚其庐,跑回家去,以示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绝不妥协。苏我虾夷派人劝他说:“大家说的都错,就你说的对,我一定会遵照你的意见办理,大家说的都对,就你不开窍,我当然要违背你的意见。你不要执迷不悟,咱们两人若相争斗,国家必乱,后人也会说是你我二人败国,徒留千载恶名,何苦来呢?你别再和族人对着干了!”
  这番话与其说是劝告,不如说是威胁,摩理势当然不肯听从,逃去泊濑王〔圣德太子之子〕府上藏了起来。不过他也真倒霉,没多久泊濑王就去世了,摩理势无从依靠,被迫和苏我虾夷兵戎相见,兵败被缢杀。于是苏我虾夷拥立田村皇子继位,即舒明天皇。
  舒明天皇在位十三年,没有多大的建树,而苏我虾夷及其子苏我入鹿日益嚣张跋扈,引发了因圣德太子改革而得以参与朝政的很多中小贵族的不满,传说为物部一党的残裔中臣镰足是他们的首脑,而山背大兄王则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641年,舒明天皇在百济宫去世,苏我虾夷学他老爹马子的做法,不立天皇之子,而立皇后宝皇女〔同时也是舒明天皇的侄女〕为天皇,这就是日本历史上的第二位女主——皇极女帝。
  苏我虾夷想使苏我氏的权势代代煊赫,着力培养其子入鹿,自行授予他“大德”的紫冠,使掌控朝政。苏我祖孙父子,一个比一个张狂,到了入鹿时代,出入仪仗等同于天皇,苏我家子女都称王子,俨然不是大臣,而是倭国真正的统治者。为了打击反对势力,更为了使有苏我家血统的古人大兄皇子可以顺利成为下一任天皇,入鹿还派兵袭击山背大兄王,迫其自杀。
  这一举动,使得皇子们人人自危,认定若不及早诛杀苏我入鹿,自己的性命也会如同山背大兄王一般不保。于是中臣镰足等人就与舒明天皇和皇极女帝所生的葛城皇子——又称中大兄皇子——联起手来,伺机铲除苏我一门。
  645年六月,朝鲜半岛三国——高句丽、百济、新罗——都派使节来到倭国,与大和朝廷修好,按照礼仪,大臣苏我入鹿必然出席,同时由仓山田石川麻吕〔日本汉字,写作上麻下吕〕宣读表文。这位仓山田石川麻吕也是中大兄皇子一党,建议趁此机会诛杀苏我入鹿。
  六月十二日,皇极女帝、古人大兄皇子和群臣都来到太极殿,准备接见三国来使。中臣镰足设计解除了苏我入鹿须臾不离身的配剑,而中大兄皇子则命令禁军锁闭了十二道宫门,只等仓山田石川麻吕宣读表文时,佐伯连子麻吕等刺客就冲出去取了入鹿的性命。
  然而事到临头,佐伯连子麻吕等人却胆怯了,仓山田石川麻吕表文即将读完,却不见有人动手,以为阴谋败露,不禁浑身打颤。苏我入鹿并非蠢人,看到这种情形,心知有异,假装询问说:“何故发抖?”仓山田石川麻吕支支吾吾地回答说:“因为站在天皇面前,感觉十分紧张。”眼看计划就要破产,隐藏在暗处的中大兄皇子一不作二不休,干脆亲自动手,大吼一声跳将出来,一剑砍伤苏我入鹿的肩膀。苏我入鹿匆忙躲避,但受中大兄皇子这一剑所鼓舞,佐伯连子麻吕等刺客也勇气倍增,纷纷蹿出,砍伤了苏我入鹿的腿脚。
  苏我入鹿自知无法逃脱,于是跪在皇极女帝面前,口称“臣不知罪”。皇极女帝惊慌地询问中大兄皇子,中大兄皇子伏地上奏说:“苏我入鹿谋杀皇子们,想要倾覆帝位,以苏我氏代替皇统,罪不可赦!”皇极女帝看他从容的样子,自知是有备而来,此事断难善罢甘休,于是长叹一声,转身退入内宫。中大兄皇子一声吆喝,众人乱剑齐下,把苏我入鹿斩成了肉酱。
  中大兄皇子随即率部入驻法兴寺,筑城备战,还把苏我入鹿的尸体还给其父苏我虾夷,等于下了战书。不满苏我氏专权的皇族和贵族们纷纷前来投效,苏我氏宏伟的大厦瞬间崩塌,虾夷知道大势已去,便于家宅内纵火自焚而死——可惜的是,他当年奉圣德太子之命编纂的史书《天皇记》和《国记》,也就此化为了灰烬。
  经此政变,皇极天皇决意退位,让给中大兄皇子。中大兄皇子喜出望外,正打算接受,却受到中臣镰足的劝阻。镰足的意思很明确:你发动政变,是为国除奸,不是为了个人的野心,如果就此继位,后世将说你是逼宫篡位之君。当然他表面上没这样说,他编的说辞是:“古人大兄皇子是您的兄长,轻皇子是您的舅舅,如果越过他们继承皇位,有悖长幼之序,孝悌之礼。”天晓得,日本的继承制度从来不讲长幼,所谓孝悌等儒家礼法也是才刚输入的泊来品。
  中大兄皇子接受了中臣镰足的谏言,推戴轻皇子,轻皇子还想让给古人大兄皇子,古人大兄皇子一想:当初支持我的是苏我入鹿,现在入鹿已死,我若继承皇位,那不是凶险万分吗?于是坚辞不受,甚至削发出家以明志。于是轻皇子登上御座,即为孝德天皇。
  

  ●大化改新

  中臣镰足或说名为中臣镰子,然而根据《日本书纪》的记载,当佛教传入之时,苏我稻目说必须信奉,物部尾舆和中臣镰子则坚决反对。如果镰子即镰足,那么他此刻少说也有一百零五岁了,焉有是理!
  事实上传统认为中臣镰足生于614年,卒于669年,他没有出国留过学,但和遣唐使及留唐的学生们关系都很好,虚心向他们学习大陆先进的文化和制度。因为苏我父子的擅权,中臣镰足于644年辞官归隐,待时而动——时机何在呢?他很快就瞄上了中大兄皇子。
  中臣镰足足智多谋,他首先想从内部分化瓦解苏我家族,于是怂恿中大兄皇子纳仓山田石川麻吕的长女为妃,把仓山田石川麻吕也拉上了自己的战车——此公本是苏我马子的孙子,入鹿的堂兄弟。不过这种政治联姻本身,不应该看得过重,因为当时倭国社会盛行的是“访妻婚”。
  所谓访妻婚,是指男女双方在结婚后并不组建新的家庭,而是各居母家,婚姻生活也多采取男性走访女家的形式来实现。这种婚姻关系是相当薄弱的,并且不规定男性只能走访一名女性〔这是真正的一夫多妻制,没有妻妾的区分〕,因此婚姻关系完全比不上血缘关系来得重要。与其说仓山田石川麻吕因为政治联姻而倒向中大兄皇子,不如说他是不满苏我入鹿掌控整个苏我家族,遂想要取而代之吧。
  中臣镰足在争取到仓山田石川麻吕以后,通过缜密谋划和反复游说,还拉拢了很多不满苏我入鹿擅权的有力氏族。苏我入鹿对此也有所察觉和警惕,加强了自己府邸的守备,中臣镰足等人没有办法,这才等苏我入鹿离家到太极殿参与外交活动的时机,发动了突然政变。
  苏我虾夷父子一朝覆灭,中臣镰足等人弹冠相庆,等不及似的立刻就开始了全面的改革。孝德天皇即位后,立中大兄皇子为东宫,任中臣镰足为内大臣,仓山田石川麻吕为右大臣,阿倍内麻吕为左大臣,留学生僧旻和高向玄理为国博士〔高级顾问〕。就在这些革新派的推动下,诛杀苏我父子和孝德天皇即位的同月〔六月〕即学习中国建立年号,定元“大化”,并于十二月迁都难波。大化二年〔646年〕元旦,下达了“改新之诏”——这就是著名的“大化改新”。
  大化改新主要的内容是废除部民制,模仿中国唐朝的制度,创立班田收授法和租庸调制。也就是说,全倭国的田地、山泽名义上全都归于天皇,称为“公田”,百姓也都名义上归于国有,称为“公民”,朝廷每隔六年授给公民口分田〔班田〕,公民有按时缴纳地租和服劳役的义务,受田人死后,口分田要重新归还给国家。这就把倭国硬性从奴隶制社会全面扭转向封建社会。大化第六年改元白雉,白雉三年首次营造户籍,开始班田。
  对应经济制度,朝廷也改革行政制度,在中央集权思想的指导下,学习唐朝的三省六部制,“置八省百官”,制定“冠位七色十三阶”〔随即增为十九阶〕,在地方上则设国、郡、里三级行政区划,分别由朝廷委派国司、郡司和里长管辖。官僚制度就此略显雏形。
  日本历史的发展是跳跃式的,曾经因为接受了来自大陆和朝鲜半岛的新文化、新技术,日本社会快速由原始社会迈入奴隶制社会,但难免保留了很多原始社会甚至是母系社会的残余〔访妻婚就是表现之一〕。经此大化改新,又突然跳入封建社会,于是封建为壳、奴隶为瓤,还夹着原始的种秄,形成一种独特的四不象的社会形态。
  当然,旧社会的残余终究会逐渐被历史所遗弃,先是原始制度,然后是奴隶制度,日本终将迈入彻底的封建社会,但那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仅仅“大化改新”一场变革,是解决不了问题了。而且就在改新过程中,新旧势力的斗争依然无日止歇。
  首先是大化改元的三个月后,古人大兄皇子以出家为名逃往吉野,勾结苏我入鹿的亲族和旧臣策划叛乱,因为消息泄露而被杀。然后到了649年,苏我马子的另一个孙子苏我日向诬告仓山田石川麻吕意图谋逆,中大兄皇子没经过缜密调查,就迫使老丈人、诛杀入鹿的功臣仓山田石川麻吕自尽。据说仓山田石川麻吕虽然反对苏我虾夷父子,可是本人并不赞成改革,在冠制改变后仍然坚持戴古冠上朝,中大兄皇子早就对其不满,所以才藉此机会将其铲除的吧。
  当时中大兄皇子权势熏天,根本不把孝德天皇放在眼里,对于各种改革措施也是独断专行,两人间的矛盾日益激化。白雉四年〔653年〕,中大兄皇子奏请将都城迁回飞鸟地区,遭到拒绝后竟然挟裹群臣离开难波,自行回归飞鸟。孝德天皇受此打击,于次年忧愤病死。
  孝德天皇去世后,中大兄皇子没有登基称帝——大概他摄政王当得满有趣味的吧——也没有立孝德天皇的儿子为帝,反而再度扛出自己的老娘来,让皇极女帝在飞鸟的板盖宫二度即位,改称齐明女帝。
  658年,孝德天皇之子有间皇子劝齐明女帝和中大兄皇子前往纪伊的牟娄温泉疗养,想趁机在飞鸟发动叛乱,但随即因为党羽内讧而遭逮捕,被绞死于藤白坂。
  新旧势力连番恶斗,中大兄皇子虽然稳占上风,也感觉左支右绌,加上老娘齐明女帝又不修德,大兴土木,加重百姓的负担,搞得天怒人怨。中大兄皇子遂想通过对外用兵来转移国内矛盾,于661年携母同赴九州的筑紫地区,策划介入朝鲜半岛的战争——对东亚地区产生过重大影响的“白村江水战”,就此爆发了。


  ●白村江水战

  朝鲜半岛三国,北部是高句丽,南部西为百济,东为新罗。原本高句丽的疆域最为广大,国力最强,隋炀帝、唐太宗数次发兵往征,都未能使其臣服。到了唐高宗继位以后,遂采取远交近攻之策,联合新罗,共同对高句丽施压。为了摆脱这种不利态势,高句丽也和百济联起手来,不敢对唐朝动武,却从北、东两个方向齐攻新罗。
  经过这一番合纵连横,首先遭难的是百济。唐显庆五年〔660年〕三月,唐高宗任命苏定方为行军总管,统率水陆联军十三万进攻百济国,在新罗五万兵马的配合下,唐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包围了百济都城,百济义慈王被俘送长安,百济灭亡。
  战后,唐朝背弃与新罗的约定,尽收百济故地,设熊津、马韩等五个都督府以管辖之。新罗武烈王敢怒而不敢言,只得继续配合唐军北伐高句丽。然而彻底灭亡一个国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很快,百济遗臣鬼室福信就在周留城树旗举兵,谋划复国大计——只是王室全被一锅端了,老老少少尽数押往长安,他该以谁为号召才好呢?
  百济素与倭国交好,王子扶余丰璋在倭国做人质——这恐怕是唯一没落在唐人手里的活的王室成员了,因此鬼室福信派使者到倭国,请求送还扶余丰璋。倭国东宫中大兄皇子正愁没仗可打,无从转嫁国内矛盾,得到此信大喜过望,于是召集各地兵马,准备渡海杀往朝鲜半岛。他还真是一不做,二不休,把老娘齐明女帝也裹挟在身边,一起坐船来到北九州的筑紫地方。
  或许齐明女帝年岁大了,经不起这番海上奔波,他们于661年一月离开难波,三月到达筑紫,女帝随即就一病不起,熬到七月份终于咽了气。天皇驾崩,中大兄皇子没有立刻称帝,他身穿丧服,仍以摄政之名整编军队〔史称“素服称制”〕,于当年九月发兵五千,护送扶余丰璋东还。
  次年,扶余丰璋在周留城登基,而倭国方面也不断增派兵马前往支援,到了663年的三月份,更组建了两万七千人的大船团,浩浩荡荡渡海杀向朝鲜半岛,百济遗民更是受此鼓舞,到处掀起反旗。正在北方和高句丽恶战的唐军知道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于是派大将刘仁轨率军,并合新罗兵马,南下救援,很快就攻克多座城池。
  强敌压境,百济小朝廷不但不能同心抗敌,反而内讧不断,眼看就要被唐军彻底吃掉了。然而正当此时,李唐方面也出了纰漏,三十五万大军围攻高句丽都城平壤,遭逢大雪,被迫尽数撤回国内,新罗军一看形势不妙,也打点行装准备班师了。高宗下诏给刘仁轨,要他暂时退往新罗境内。
  刘仁轨上书高宗,说一旦退兵,百济势必死灰复燃,再联合高句丽,这就又回到了数年前的局面,唐军势必要被迫吐出所有占领地,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却劳而无功。高宗听他说得有理,就命其固守百济故地,并派孙仁师等将跨海支援。
  于此同时,倭国两万七千大军已在朝鲜半岛登陆,用围魏救赵之策,不先救百济,反而攻克了新罗数城。刘仁轨不去理他,会合诸路兵马南下,直趋白村江口,准备合围扶余丰璋所在的周留城。
  这是唐高宗龙朔三年〔663年〕八月间的事情,当时唐将刘仁愿、孙仁师所部与新罗文武王金法敏率陆军包围了周留城,刘仁轨、杜爽并归降的百济王子扶余隆率战船170艘列阵白村江口。倭国军队一看不妙,一旦周留城被攻克,扶余丰璋遭擒,自己就再没有滞留在朝鲜半岛的藉口了,于是匆忙赶来救援。八月二十七日,日军两万余人,战船近千艘,也开到了白村江口。
  朝鲜半岛的史书《三国史记》中描述道:“此时倭国船兵,来助百济。倭船千艘,停在白沙。百济精骑,岸上守船。新罗骁骑,为汉前锋,先破岸阵。”当时按总体军力来说,唐与新罗占优,仅以水军来说,日军数量要大大超过刘仁轨所部。正因为如此,多年未逢强敌的日军极为骄横,气焰嚣张,以为只要争先勇斗,唐军将不战自退。于是船列不整,混乱一片地就杀了过来。
  刘仁轨沉着应战,《旧唐书》里说他:“遇倭兵于白江之口,四战捷,焚其舟四百艘,烟焰涨天,海水皆赤,贼大溃”。这一仗的具体经过无从查考,史书上只说唐军“左右夹船绕战”,日军“赴水溺死者众,舻舳不得回旋”。不过想也能想到,当时中国的军事实力正如日中天,而多年东征高句丽、百济,也肯定锻炼出了一支战斗力异常顽强的水面部队。相比之下,素质、器械均较低劣,多年未逢大战又多为各地豪族私兵联合的倭军,就算小心布阵也未必是唐军的对手,何况还有勇无谋地冒然进攻呢?
  白村江战后,日兵尽数退去,百济遗民胆落,周留城很快就被攻克了,扶余丰璋逃往高句丽。唐高宗重赏了刘仁轨,授为带方刺史,使其镇守百济故地。


  ●战败对日本的影响

  白村江水战给了中大兄皇子一记大耳光,他本想利用战争转嫁国内矛盾,结果大败亏输不算,还把倭国在朝鲜半岛最后一点点影响力也扔了个精光。不仅如此,当时国内舆论嚣然,都传说唐和新罗联军将要渡海杀来倭国,中大兄皇子被迫一方面遣使前往唐朝重修旧好,一方面在对马、壹岐、筑紫等地设置防人〔戍守军〕和峰火台,还在筑紫修筑了庞大的水城,完善九州方面的防御态势。
  664年五月十七日,一支规模不小的船团驶到九州,使大和朝廷上下无不胆战心惊。船团首领乃是唐朝的朝散大夫郭务悰,他奉刘仁愿之命,携带牒书和礼物前来拜访中大兄皇子。郭务悰先后四次出访倭国,第三次率领了四十七舰、两千人的大船团,实在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估计刘仁愿派他来侦查日军的动向,同时施以高压。
  大和朝廷不愿迎接郭务悰进京,又不敢武力驱逐,一直拖到十一月,才由中臣镰足献计,派和尚智祥宴请郭务悰,转赠中大兄皇子的礼物,并暗示其尽快离开。郭务悰好整以暇,淹留到次年二月才率军离开九州——中大兄皇子肯定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此后数年间,中大兄皇子在九州北部、本州西部,以及统治中心的大和地区到处修建城防,以备唐军来攻。然而唐朝直到668年才终于灭亡高句丽,此后又陷入与新罗的战争,根本无暇顾及倭国〔或许郭务悰在九州的所见所闻,也使得唐朝不愿再渡海开辟新的战场〕,中大兄皇子忙活了好几年,把自己的家底都快掏光了,结果做的全是无用功。
  白村江水战对日本的深刻影响,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方面日本从此不敢再轻视中国,决心维持中日和平,并以中国为师,遣唐使越来越是频繁;另方面,中大兄皇子为了度过危机,被迫向旧氏族势力妥协,甚至下诏在部分地区恢复了氏姓制和部民制,这无疑是一种倒退;第三个方面,有大量百济遗民逃来日本,为岛国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并补充了新鲜血液。
  667年三月,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的中大兄皇子下诏,把都城迁往近江大津宫,并于次年元旦正式登基,史称天智天皇。同年,天智天皇命中臣镰足参照唐朝的《贞观令》制定《近江令》,这份已经亡轶的法令,是日本历史上第一部成文法典。
  中臣镰足于两年后去世,此人辅佐天智天皇,不但从政治上、经济上改革了倭国旧制度,还对宗教事业大有贡献。他为了压制从苏我氏掌权以来日益膨胀的佛教势力,遂整合倭国各地的旧氏神信仰,完善为本土的神道教〔同样排佛,所以后世会把镰足和镰子混为一人吧,或者镰子本就是根据镰足的影子造出的西贝货〕。在他死前一日,天智天皇赐予其最高冠位大织冠,并赐姓藤原,称藤原朝臣镰足——日本最大的神官家族就此产生,最终引发了统治日本两百余年的藤原氏摄关政治。
  拉回来说天智天皇,既然已经登基,当然要立东宫,他选定的接班人乃是自己的兄弟、皇族中最有魄力也最有势力的大海人皇子。为了拉拢大海人皇子,天智天皇竟然将自己的四个女儿都嫁给了他〔日本古代近亲跨辈通婚,本是常事〕,然而大海人皇子仍然和哥哥兼老丈人不对付,屡屡在言行上刺激天皇,甚至于公然在宴会上“以长枪贯敷板”,以表示他的不满。
  大海人皇子究竟有何不满呢?主要有三个原因:一,天智天皇虽然册封大海人皇子为东宫,却不肯按惯例给其摄政的权力,671年元月,更封亲儿子大友皇子为太政大臣,总摄朝政;二,传说天智天皇与大海人皇子的爱妃、风流才女额田女王私通,并最终据为己有;三,大海人皇子极端不满天皇向守旧势力妥协的举动,想要加快改革的步伐。
  就在如此重重矛盾中,671年十二月,天智天皇病歿,传位于大友皇子,大海人皇子为了避祸而主动出家,遁往吉野。当然,大海人皇子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而大友皇子也不会容许自己这个威名素著的叔父活在世上,当时的情景,仿佛中大兄与古人大兄间夺权斗争的再现,只是结局全然不同。
  这就是日本历史上著名的“壬申之乱”。


  从天智、天武和额田女王的三角关系看日本古代婚姻

  额田女王可能是畿内的豪族之女,据说她美貌多才,最早和中大兄皇子也即后来的天智天皇相恋,但不久后就爱上了恋人的弟弟大海人皇子也及后来的天武天皇,还为其生下一女——十市皇女。然而天智登基后,强把额田女王掳了过来,额田女王身在深宫,却仍与天武藕断丝连。等到壬申之乱爆发,天武战败大友皇子登上宝座,老实不客气地又把额田女王抢到身边,可是此刻的额田女王,反而思念起过世的天智来,终日以泪洗面。这种复杂的三角关系,催生出多篇美丽的诗歌,都记录在日本古代和歌集《万叶集》中。
  据说,额田女王还有一个姐姐,称为镜王女〔一说是舒明天皇之女,是天智的同父异母姐妹〕,本是天智之妃,也生得国色天香,功臣中臣镰足不遗余力地加以追求,天智正仰赖着镰足的辅佐,于是就把镜王女赏赐给镰足为妻。
  如此混乱的关系,偷情、通奸、夺妻,内中或许还掺杂有乱伦的因素,站在中国人的立场看起来,肯定是卑鄙龌龊到了极点,然而如果了解了日本当时独特的婚姻制度,这一切却都不足为奇了。
  日本跳跃式的社会发展,使得即便大化改新以后,也还残留着大量原始社会甚至是母系社会的风俗传统,比如婚姻制度就基本采取访妻婚的形式。访妻婚中,女子为婚姻的主体,首先由男子主动,或由女子暗示男子通过吟诗或唱歌的方式向心上人倾诉爱意,然后因女子的同意而最终确定婚姻关系〔这一阶段称为“目合”〕,所以女子在婚姻中握有绝对的主动权——当然,在上流社会中,婚姻关系还必须得到女方家长的认同。婚约缔结后,妻子仍居住在娘家,丈夫晚间到妻家与妻子同居,或者实行短期的“从妻居”。
  大化改新以后,访妻婚的形式也发生了部分变化,不固定的访妻逐渐转化为较为固定的招婿,但女方仍在婚姻生活中占据着主导权。这种访妻婚所产生的让中国人难以理解的现象主要包含有以下几点:一,丈夫不再前往妻家,或妻子拒绝丈夫上门,都表示婚姻终结,并非仅仅男方握有离婚权〔中国古代绝大多数情况下则只有男方有权离婚,称为“休妻”〕;二,妻子居住在娘家,在维持婚姻状况的前提下,仍能与多个男子交往,而男子更可以同时走访多妻,因此日本社会毫无贞洁观可言,婚外情非常普遍并为社会所认同;三,因为夫妻并不组建单独的小家庭,所以辈分混乱,近亲跨辈结婚也是常事。
  如此,大家就可以理解额田女王的朝三暮四并非品格低下,天性淫荡,而天智、天武先后娶额田女王为妻,也未必是采取纯强迫的形式,更不因夺取兄弟之妻而遭到世俗舆论的谴责,至于镜女王可能和天智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也根本不影响他们之间缔结婚姻关系。日本这种女方占有主导权的婚姻形式,到了武家政权上台后才正式改变和扭转,变成男方占有婚姻的主导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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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章唐风奈良



●壬申之乱

  孝德天皇有两个年号:大化和白雉,其后的齐明和天智两朝天皇都没有改元。671年十月,天智天皇重病卧床,大海人皇子以出家为天皇祈祷为名,避祸南走吉野。十二月,天智天皇病殁,临终前传位于大友皇子,并嘱咐左大臣苏我赤兄、右大臣中臣金,以及御史大夫苏我果安、巨势人和纪大人共同辅佐大友皇子。
  当时大海人皇子还在吉野山中流浪,身边只有二十余名舍人、十余名女官,以及妻子菟野皇女和菟野之子草壁、忍壁而已,如果大友皇子及时派兵追杀,甚至只要派出几名刺客,就能取了大海人皇子的项上人头。然而大友皇子慑于叔父的威名,不敢遽发追兵,只是征募兵马,巩固城防,防止大海人皇子回京来夺取天皇之位。
  大海人皇子在吉野的群山中逃亡了整整六个月,看到朝廷并无值得担心的举措,这才定下神来,遣人回归自己在美浓的领地召集部属,准备发难。而以高市皇子为首的许多皇族和地方氏族也都纷纷来投,迅速膨胀到数万大军。天智天皇晚年向守旧派低头,使得许多中小氏族大为不满,他们无不寄希望于大海人皇子,希望他掌权以后,可以扫除天智朝的弊端,继续推进改革,清除压在自己头上的传统大氏族势力。
  一个社会越有流动性,就越有蓬勃朝气,奴隶制等级太过森严了,同为统治阶级,大族不亡,小族根本没有冒头的日子,封建社会同样等级森严,但统治阶级内部的升降变动却有所松动,这就给了很多冒险家以可趁之机。至于百姓们,也大多希望可以彻底摆脱部民即奴隶的命运,农奴或佃农活的也很惨,然而总有渺茫的机会积聚财富,人身安全也较有保障。两害相权取其轻,百姓们也纷纷倾向于改革派的大海人皇子。
  大海人皇子聚拢东方各国军队,进至美浓的重要关口不破关,大友皇子发兵前来迎战。战役首先在关原爆发(请记住这一战略要地,近千年后,又有一场决定全日本命运的战役在此地展开),东军旗开得胜,然后分兵两路,一路直接西进,一路南下伊势、大和后再北征,打算合围位于近江国的京城。大友皇子虽非失道,却极寡助,接战后节节败退。最终双方在京城附近的濑田川展开决战,只见到处都是打着红旗、围着红袖标的大海人侧的军队,鼓声震天,矢下如雨,大友侧军队很快就被击溃了。大友皇子自缢而死,五位顾命重臣自裁其一,旋即被处死一人、流放二人、赦免一人。大海人皇子得意洋洋地进入已经变成一片残垣瓦砾的京城。
  大海人皇子下令在大和营建新的都城和宫殿,是为飞鸟净御原宫。次年〔673年〕二月,他正式登基,史称天武天皇,立菟野皇女为皇后。大友皇子因为战败自杀,被废除了天皇名号,直到一千两百余年后的明治时期,才追谥其为弘文天皇。
  估计在天武天皇时代,倭国在对外交往的时候,开始正式称自己为“日本”。《旧唐书》中说:“日本国者,倭国之别种也。以其国在日边,故以日本为名。或曰:倭国自恶其名不雅,改为日本。或云:日本旧小国,并倭国之地。其人入朝者,多自矜大,不以实对,故中国疑焉。”《新唐书》将此事记载于“咸亨元年,〔倭国〕遣使贺平高丽”之后,唐高宗咸亨元年是公元679年,也即天智天皇去世的前一年。
  天武天皇在位十三年,巩固并推进了大化改新的成果,他首先重新设定中央贵族和地方豪族的氏姓等级,分为八种,即:真人、朝臣、宿祢、忌寸、道师、臣、连和稻置八种,同时下诏,废除天智天皇时代所恢复的氏上私有部民制度,并将赐予诸王、诸臣和寺院的“山泽岛浦、林野池湖”全部收归国有。为了加强天皇集权,天武天皇甚至多年不任命大臣,别说太政大臣了,连左大臣、右大臣和內大臣也全不任命,地方国司等官员也大都委以中下等氏姓。
  天武天皇十年〔681年,以天智天皇去世的次年也即天武天皇正式登基的前一年为元年〕二月,开始编纂《飞鸟净御原律令》,这是日本历史上第二部成文法典。同月,立草壁皇子为东宫。
  草壁皇子是菟野皇后之子,不仅能力平平,并且体弱多病。其实贵族们所仰望的皇子是大津皇子,其母大田皇女是菟野皇后的姐姐,两人并为天智天皇的同母姐妹,也就是说,是天武天皇的异母姐妹。然而菟野皇后当年带着儿子跟随丈夫在吉野山中流浪,同甘共苦,最为得宠,得以受封皇后,草壁皇子当然也就子以母贵了。
  做事果断的天武天皇在继承人问题上却犹豫不决,就在封草壁皇子为东宫的两年后,他又允许大津皇子参与朝政,无疑掀起了新的类似大海人和大友之间的派系斗争。不过好在草壁皇子有个心狠手辣的母亲,朱鸟元年〔686年七月二十日新设年号〕九月,天武天皇驾崩,尸骨未寒,菟野皇后就临朝称制,然后诬陷大津皇子谋反,将其及其同党30余人悉数逮捕。十月,大津皇子被迫自杀,写下辞世诗一首:“金鸟临西舍,鼓声催短命,泉路无宾主,此夕离家行。”


  ●《大宝律令》的颁布

  天武天皇的灵柩一直停了两年零三个月,直到菟野皇后利用种种手段把朝臣都掌控到自己手里了,才于688年十一月正式安葬其夫。皇后费尽心机,清除了草壁皇子登基的种种障碍,才刚松了一口气,可惜草壁皇子身体太差,还没来得及戴上至尊之冠,就在次年四月呜呼哀哉了。草壁皇子的儿子轻皇子时年七岁,不堪继承大统,菟野皇后没有办法,只好于690年四月自己坐上了天皇宝座——为她的亲孙子先占着地方。
  菟野皇后就是持统女帝,她在位期间,重用高市皇子和丹比真人岛,继续丈夫未竟的改革事业,689年颁布了22卷的《飞鸟净御原令》。她还颇有文化,善吟汉诗,京都附近因此产生了模仿唐风、以佛教为主要内容的“白凤文化”。
  697年二月,立十五岁的轻皇子为东宫,当年八月,持统女帝让位给轻皇子,就是文武天皇。文武天皇五年〔701年〕三月,定年号为“大宝”,年号制度从此确定下来。当年就是大宝元年,八月份完成了《大宝律令》的编纂,次年十月分发诸国,全面实施。
  《大宝律令》是日本律令制法典的重要代表之一,它分为律6卷和令11卷,律大致相当于刑法,令则是民、诉讼、行政诸法的统合,其基础为唐律,结合日本实际情况作了修订和增补。这份律令的领导编纂者是刑部亲王,但主要动手的则是藤原不比等、粟田真人、下毛野古麻吕等十八人,大多是遣唐使或大陆移民的后裔。
  藤原不比等是中臣镰足之子,可以说是庞大的藤原家族的开山始祖。不比等年仅十岁,老爹镰足就去世了,可以说少年失怙,藤原家族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不过只有煊赫的名声而已。但他自小勤奋好学,加上天武、持统二帝感念中臣镰足之功,对其关怀有加,689年,任其为判事职,使其正式开始了辉煌的政治生涯。
  草壁皇子也和藤原不比等交好,临终前授以佩刀,要他竭诚辅佐自己的儿子轻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文武天皇。在文武朝,不比等升任正三位大纳言,其后又升任第二位右大臣,接近了人臣的顶峰。
  日本中世官制在《大宝律令》中成型,中央官模仿唐朝的三省六部制,设置二官八省一台和五卫府。二官为主管祭祀的神祗官及最高行政机关太政官,太政主官为太政大臣,辅官为左、右和内大臣,其下还有大、中、少三级纳言等官,统辖中务、式部、治部、民部、刑部、大藏、宫内八省;一台为司监察的弹正台;五卫府指警卫宫廷的卫门府、左右卫士府和左右兵卫府。最初正一位太政大臣仅授予皇族,并且经常由东宫兼任,总摄朝政,作为人臣,最高是左大臣,其次为右大臣,都为正二位——相当于我国的正二品官衔。
  因为日本的官员品级也模仿中国,设一到九位,每位分正、从两级(九位则分大初位和小初位),三位以下各级还分上、下(中国的九品制,是五品以下分上、下)。四位以上(含)官员可以参加朝议,称殿上人,四位以下则称殿下人。
  《大宝律令》再度确定班田制,为了便于实施,也模仿唐朝建立户籍制度。不过唐朝一户平均为四到五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庭,而日本的户也称为“乡户”,平均在二十人上下,不仅数辈同居,甚至引入相当多不具有血缘关系的成员,好象一个个小的“氏”或者“部”,这也是奴隶制残余仍广泛存在的重要证据。
  《大宝律令》还规定了全国的军事机构,中央设五卫府,地方上由各国国司掌控数个军团,此外在九州设太宰府管辖下的防人司,以防外国入侵,陆奥设镇守府,防备虾夷——所谓虾夷,一说即指阿伊努人,是东北部地区的土著居民,另说是开化较晚的大和族的一个分支。
  《大宝律令》规定了新的身份制度,全部日本人都被划分为良民和贱民两个等级。所谓良民,也称公民,包括皇族、贵族和广大自由平民,也包括半自由的农奴;而贱民则指改新以后仍未被解放的奴隶,包括世代守卫皇陵者,以及公私奴婢,等等。法律不允许良民和贱民通婚,一旦通婚生下子女,也都归为贱民一列。
  文武天皇以《大宝律令》而著名,但他的统治时期却并不长,大宝二年〔702年〕,上皇〔指退位的天皇〕持统女帝去世,5年后文武天皇也咽了气。文武天皇的儿子首皇子年仅七岁——和他老爹丧父时候一般大——于是天皇的母亲,也就是草壁皇子的皇妃阿闭〔原字为门中一个下字〕皇女登基,改元和铜,是为元明女帝。有了持统女帝的先例,皇子年幼,由其母或祖母暂代为天皇,似乎已是顺理成章之事。
  元明女帝继位后即下诏营建新的都城,地址选在大和北部的奈良地区,建设式样完全模仿唐都长安。和铜三年〔710年〕正式迁都,名平城京,号称“小长安”。这座都城东西约4.2公里,南北约4.8公里,居中铺设了南北向的宽阔的朱雀大街,将城市分为左京和右京两部分,每部分东西分为四块,每块又由九条大路隔开,形成数十个“坊”,布局相当规整。都城北部正中设有所谓“内里”,也即是皇宫。
  迁都平城京以后,日本就此迈入了“奈良时代”,这是一个彻底崇尚唐风,无时无处不模仿和学习大陆文化的时代。

  
  ●奈良朝和天平文化

  世传圣德太子的画像,头戴乌纱襆头,帽翅曲折上结,身穿圆领长袍,腰横玉带,佩着直身双刃的长剑,足登“乌皮履”,手捧笏板,无论从哪个方面去观察,都象极了一位唐朝官僚,而不象是个日本人。然而这正是奈良时代日本官员的普遍装束,他们穿唐装、写汉字、读汉书、作唐诗,完全沉迷于西方传来的大陆文化中而不能自拔。
  然而其实这个时候,日本还不算是彻底统一的。大化改新以后,大和朝廷将所辖领土划分为五畿七道,所谓“五畿”,是指统治中心的五个国〔大和、河内、山城、摄津、和泉〕,所谓“七道”,是指东山道、东海道、北陆道、山阴道、山阳道、南海道和西海道,每道下辖数国。然而一直到奈良初期,东山道的最东北端和西海道的最南端,都还没有被统一。
  东北地区大部分领土仍掌握在土著虾夷族手里,对此,奈良朝廷多次派兵东征,还修建道路,从东海、东山、北陆等道强迫移民到东北地区垦荒,与虾夷族争夺土地。和铜元年〔708〕设出羽郡,五年后改为出羽国,这说明奈良朝廷已在对虾夷族的战斗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后来成为日本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的“征夷大将军”一职,就是由此产生的,所征之夷,就是东夷也即虾夷。
  而在西南地区,九州南部的游猎民族隼人族,也一直在和大和侵略军展开着顽强的抗争。九州其实共有十一国,即对马、壹崎、筑前、筑后、丰前、丰后、肥前、肥后、日向、大隅和萨摩,因为最后两国原本是隼人族的领土,于七世纪以后才始陆续设置。
  关于隼人族的起源及其臣服大和朝廷,也存在着这样的神话传说:
  古代有一对兄弟,哥哥叫海幸彥,弟弟叫山幸彥,各自抄持着不同的生计。某日,山幸彥对海幸彥说:“我每天山中狩猎,感觉无聊,兄长每天去海边钓鱼,一定也乏味了吧。不如咱们互借工具,交换工作来试试?”海幸彥勉强答应了,就把自己的钓钩借给山幸彥,让他去海边钓鱼。山幸彥毫无钓鱼的经验,结果钓钩被鱼儿吞走,他哭丧着脸来向海幸彥赔罪,甚至将自己所佩的宝剑打碎,做成一千个钓钩作为赔偿。可是海幸彥坚持要索回自己原来的钓钩,不肯原谅兄弟。山幸彥望海而哭,被他感动的神灵就带他入海,不但找回了遗失的钓钩,还娶得了龙女“乙姬”为妻。
  山幸彥带着钓钩和龙女赠他的潮盈、潮干两颗宝珠回到岸上,他把钓钩还给海幸彥,但同时暗暗诅咒说:“这是麻烦之钩,是贫穷之钩。”果然,得回钓钩的海幸彥越来越贫穷,于是想要抢夺兄弟的财产。山幸彥取出潮盈珠,立刻潮水滚滚而来,瞬间把海幸彥淹没了,海幸彥告饶求救,山幸彥又取出潮干珠,潮水于是消失无踪。从此以后,海幸彥就宣誓臣服于山幸彥,做他的家臣,为他警护家门——据说海幸彥就是隼人族的始祖,而山幸彥,《古事记》里说他本名火远理命,是神武天皇的祖父。
  总之,奈良朝廷在不断地学习和征服中逐渐强大起来,元明女帝之后是元正女帝,这位女帝共有两个年号:灵龟和养老。养老二年〔718年〕,藤原不比等奉命修订《大宝律令》,完成了最为完善的《养老律令》,两年后,太安万侣完成《日本书纪》。
  元正女帝以后是圣武天皇,圣武天皇有三个年号:神龟、天平和天平感宝。继白凤文化后再度辉煌一时的“天平文化”,就是以他的年号来命名的。天平文化的中心仍是佛教和儒学,向中国派遣的遣唐使次数和数量都空前庞大,将大量佛经和儒典传入日本。奈良朝廷也开始设立大学和国学,以此教育和选拔贵族子弟或地方上国司的子弟们为官。狭义的天平文化是指圣武天皇天平年间的文化,而广义是指整个奈良时代的文化,著名的鉴真和尚也是在此期间渡海前往日本传教的。
  奈良时代是彻底仿唐的时代,然而就连唐朝也无法长久维持均田制,在社会经济结构相对落后的日本,当然班田收授法也不可能万世不易。奈良时代是班田制逐渐崩溃,庄园制逐渐抬头的时代。
  一方面,为了鼓励向新征服地区移民,奈良朝廷允许公民私有新开发地,使封建土地国有化逐渐向封建土地私有化转变。另方面,由于班田不均,赋税过重,使得很多百姓被迫依附于贵族和寺社,这样就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庄园。庄园制的出现使得国家实际权力从土地国有时的天皇手中,逐渐转移到土地私有时的庄园贵族手中,藤原家族就首先冒出头来,攫取政权,开创了摄关统治的先河。


  ●藤原广嗣之乱

  奈良时代以后是平安时代,那是一个外表光鲜,内中糜烂,骄奢腐朽的时代,而平安时代的实际统治者藤原家族,作为公卿政治的代表,也总给后人留下优雅柔弱的联想。然而事实上,藤原氏也是经过了惨烈的政治斗争,用尸体和鲜血铺成道路,才最终得以掌握权柄的。
  中臣镰足和藤原不比等两代的风光不用再冗述了。藤原不比等死于养老四年〔720年〕九月,他有四个儿子,分别为藤原武智麻吕、藤原房前、藤原宇合和藤原麻吕,分别称南家、北家、式家和京家。不比等终位于右大臣,当时实际执掌太政官权力的还是皇族,煊赫者包括舍人亲王、铃鹿王、长屋王等等。其中长屋王是高市皇子之子,先任大纳言,721年升右大臣,圣武天皇继位后任其为左大臣,实际掌控朝政。
  圣武天皇的母亲本是藤原不比等的女儿宫子,而其本人也娶了不比等的另外一个女儿〔论辈分是他姨妈〕光明子。圣武天皇一继位就想为其母加尊号为“大夫人”〔夫人为非皇族血统的天皇妻妾的最高称号〕,遭到长屋王派系群臣的反对,被迫收回敕令,从此藤原家族和长屋王就开始了长时期的明争暗斗。
  神龟四年〔727〕闰九月,藤原光明子为圣武天皇生下了一位皇子,两个月后,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就被立为东宫。眼看作为外戚的藤原氏将更为煊赫,群臣纷纷前往藤原氏宅邸表示祝祷,偏偏长屋王不肯露面。藤原武智麻吕藉着这股东风,提出立光明子为皇后,对此,长屋王再度表示强烈的反对,因为按照惯例,皇后必须由皇族女子担当。两派的斗争因此事件而变得激烈化并且表面化,最终以东宫不满岁就因病夭亡,暂时宣告了长屋王的胜利。当然藤原氏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他们先调开了长屋王的羽翼大伴旅人,又由藤原房前出任中卫府大将,控制禁卫军,随时准备发起反扑。
  到了神龟六年〔729年,当年八月改元天平〕二月,藤原氏开始了总攻。二月十日,他们挑动两名小官僚向圣武天皇告密,说长屋王“私学左道,欲倾国家”,在取得了天皇的信任后,藤原宇合等人立刻率禁军包围了长屋王的官邸,舍人亲王亲自入内问罪。长屋王百口莫辩,被迫于两日后自杀——虽说是自杀,但其正妻与几个儿子全都随同自尽,事情多少有点蹊跷。
  踢开了绊脚石以后,藤原氏于当年八月顺利地把藤原光明子扶上了皇后宝座,四兄弟就此把持了朝政。其中势力最强的是南家的武智麻吕和式家的宇和——藤原宇合于天平三年〔731年〕八月就任参议,这是在养老令外新设的官职,顾名思义,是朝廷的高级顾问。
  同时升任参议的还有藤原麻吕和葛城王。葛城王是皇后光明皇后的同母异父兄弟,736年受赐橘姓,名为橘诸兄。737年,平城京天花流行,藤原氏四兄弟前后染病去世,橘诸兄代之掌握了朝政。
  为了同时压制外戚藤原家和皇族橘氏的势力,圣武天皇起用身份较为低微的僧人玄昉和吉备真备参与朝政,这两人都曾留学唐朝,学识渊深,新近归国,其中玄昉因为曾入宫治好了天皇之母藤原宫子的病而最受宠信。
  传说玄昉曾想抢夺藤原宇合的长子藤原广嗣之妻〔日本很多佛教派别并不严禁娶妻〕,因此两人仇深似海,然而政治立场的根本相左以及对执政权力的垂涎与抢夺,恐怕才是最终爆发“藤原广嗣之乱”的真正根由。总之,脾气暴躁的藤原广嗣异常反感玄昉和吉备真备的擅权,多次直接或上书请求除去此二人,因此被贬出京都,前往九州就任太宰少贰。
  太宰府乃是在七道诸国行政体系之外,负责西海地区政治和军事的常设机构,主官太宰帅并非常置,多由辅官太宰大贰或太宰少贰负责实际工作。藤原广嗣到达九州后,利用当地的社会矛盾大肆招兵买马,在天平十二年〔740年〕再度上书请求诛杀玄昉和吉备真备遭到斥责后,公然掀起了叛乱。
  藤原广嗣的军队据说有一万余人,分三路挺向九州最北端,准备渡海前往京都。圣武天皇得报,急命参议大野东人为将,动员东海、东山等五道一万七千大军,浩浩荡荡开赴九州平叛。
  当年九月,官军前锋进入九州,十月初隔板柜川与叛军对峙,九日展开激战。叛军军心散乱,战不多时就纷纷投降,藤原广嗣大败而逃,还想遁往新罗,但因风向不顺而被迫返回。二十三日,他在肥前的值嘉岛遭官军捕获,数日后即被处死——来势汹汹的藤原广嗣之乱,不到半年就平定了。
  广嗣死后,藤原式家走向没落,然而世上终究没有长久的荣华富贵,五年后,广嗣的死对头玄昉和吉备真备也先后失宠,玄昉被外放到筑紫,最终为广嗣残党所杀,吉备真备也左迁为筑前守。至于橘诸兄,他的权力也在逐渐萎缩,最终被藤原南家的仲麻吕所替代。


  ●惠美押胜的兴衰

  藤原仲麻吕是藤原武智麻吕的第二子,不到四十岁就跻身殿上人之列。749年七月,圣武天皇让位于有藤原氏血统的阿倍内亲王〔内亲王即皇女所封之亲王〕,就是孝谦女帝。同月,藤原仲麻吕拜为大纳言,并在次月就任新设置的紫微中台的长官——紫微令中卫大将。他的权力逐渐攀升,逐渐凌驾于左大臣橘诸兄和右大臣藤原丰成〔武智麻吕长子,仲麻吕之兄〕之上。
  藤原仲麻吕竭力维护已经逐渐跟不上时代需要的律令制,时隔14年后,再度下令班田,并且调整服役男丁的年龄,以减轻百姓负担。但对于当时的朝局来说,这也无异于杯水车薪,圣武天皇在位的时候就笃信佛教,下令各国都要建设国分寺和国分尼寺,在京都附近也大修寺院,建造大佛,耗费巨资,也给百姓带来沉重灾难,圣武天皇虽然退位,身为上皇,这种行为却并未停止。因此仲麻吕的执政,未必能给底层民众带来多少好处,但却得罪了相当多的贵族,尤其是新兴庄园主阶层。
  一方面因为执政者的专权,反对派想要推翻执政者,另方面执政者为了镇压反对派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攫取权力,两方面矛盾就这样恶性循环下去,终于点燃了“橘奈良麻吕之变”的导火索。且说天平胜宝八年〔756年〕五月,圣武上皇去世,遗命以天武天皇之孙道祖王为东宫。然而据说这位道祖王在为上皇服丧期间私与侍童淫乐,行为举止极度龌龊并且不敬,于是次年三月即被废黜了东宫之位。
  道祖王是否真的那么不堪呢?现在普遍认为,那是藤原仲麻吕的阴谋或者刻意诽谤所致。总之,为了立新东宫之事,孝谦女帝召集众臣商议,仲麻吕力排众议,拥戴和自己关系亲近的舍人亲王之子大炊王。最终,大炊王成为储君,仲麻吕的权势和声望都达到了顶峰,他遂于第二年推动孝谦女帝下诏,施行其父藤原不比等制定但搁置了整整39年的《养老律令》。
  这是天平胜宝八年〔757年〕五月间的事,到了七月,橘诸兄之子橘奈良麻吕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利用百姓苦于寺院佛像建造之机,联合对藤原仲麻吕不满的皇族和大伴、佐伯等氏族,策划发动政变。当时平城宫正在修缮,孝谦女帝在田村宫议政,橘奈良麻吕的计划是,首先在田村宫暗杀藤原仲麻吕,然后废黜大炊王的东宫之位,并逼女帝退位,在盐烧、道祖、黄文、安宿四王中选择一人继承天皇宝座。然而组织中出现了叛徒,山背王和中卫府舍人上道斐太先后将政变阴谋密告孝谦女帝和藤原仲麻吕,女帝和仲麻吕先下手为强,火速逮捕了阴谋策划者,将橘奈良麻吕和黄文王等首谋处以极刑,将协从400余人尽数流放。
  或许是为了纪念平安度过危机,当年八月十八日,下诏改元为天平宝字。天平宝字二年〔758年〕八月,孝谦女帝退位出家,东宫大炊王登基,就是淳仁天皇。这时候,日本仿唐之风达到了顶点,竟然把官名也全都按照中国的习俗加以修改,藤原仲麻吕就被任命为左大臣,改称“太保”,还下赐了新名“惠美押胜”。两年后,他又升任为太政大臣,称“太师”。
  太师惠美押胜所以能够一帆风顺、青云直上,主要靠了两个大后台的支撑,一个是圣武天皇的皇后藤原光明子,另外一个就是孝谦女帝。然而光明皇后在760年去世了,而孝谦女帝〔此时为上皇〕也因为僧人道镜的问题于762年开始和淳仁天皇相对立,惠美押胜站在天皇一边,结果把上皇给彻底得罪了。
  道镜为河内国人,出自弓削氏,初从义渊修习法相宗,后长住东大寺。752年,他应孝谦女帝之邀,入宫做道场,761年藉看病之机受到已经退位的女帝的宠信。传说孝谦上皇和道镜的关系很不一般,这不免令人联想起武则天身边的白马寺主持薛怀义……然而就算道镜真是上皇的面首吧,以日本的婚姻习俗来说,这也并非十恶不赦的大罪,然而惠美押胜偏偏极端反感道镜,怂恿淳仁天皇向上皇进言,要将道镜赶出京去。
  有传说惠美押胜也曾是孝谦女帝的入幕之宾,因此当上皇抛弃了他,转而钟意道镜后,他才会如此愤懑不满。总之,因为道镜问题,上皇和天皇间的矛盾日益严重,天平宝字六年〔762年〕六月,上皇从隐居处迁回平城京,并宣布剥夺淳仁天皇的权力,国家大事和人事赏罚都由自己颁诏施行——退位的天皇以上皇之名重掌权力,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日后“院政”的滥觞。
  淳仁天皇和惠美压胜为了反击上皇的专断,开始秘密策划,由押胜一族控制了禁卫军的指挥权以及近畿地区数国的行政权。天平宝字八年〔764年〕九月,淳仁天皇任命惠美押胜为都督四畿内、三关、近江、丹波、播磨国兵事使,并命令以上地区每国征召20人以充禁卫。押胜秘密下达了每国征集600人的动员令,以演习为名聚集和训练士兵,准备起事。
  惠美押胜犯了一个大错误,想要打击上皇势力,早在孝谦上皇返回平城京的时候就该动手了,等到上皇重掌政权两年以后再想发动政变,时机已经错失,人心早就转向。果然,计划被告发,上皇立刻派山村王到中宫院夺取了御玺,随即宣布押胜为逆贼,剥夺其官位和俸禄。这是九月十一日的事情,当晚,惠美押胜逃出平城京,首先想要逃往近江,后又转道越前,都被上皇派人截断了去路,他进退失据,最终于十八日在高岛郡的胜野鬼江附近被逮捕,随即人头落地。
  押胜一族及其党羽被孝谦上皇斩杀殆尽,就连淳仁天皇也无法幸免,十月九日被废,并流放去了淡路岛。上皇再次登上天皇宝座,史称称德女帝。随着惠美押胜之死,藤原南家也就此衰弱了。


  ●法王道镜

  称德女帝复位的次年〔765年〕,改元天平神护,随即任命道镜为大臣,称“大臣禅师”。按照女帝自己的说法:“朕以出家人为帝,当用出家人为臣。”于是当年闰十月,竟然升任道镜为太政大臣,第二年更封其为法王。
  称德女帝和道镜法王,两人的生活极度骄奢淫逸,虽然将吉备真备等人重新召回都城供职,朝政却不但没有丝毫的起色,反而日益倾败下去。日本有史料记载,女帝和道镜夜则同寝,道镜衣食住行都等同于天皇,两人同受百官朝贺。虽说以日本的风俗并不严禁婚外情和和尚娶妻,但天皇不同普通百姓,这种行为肯定会招致各方的议论,大概是为了堵住众人之口吧,称德女帝公开下诏,严禁有妇之夫另爱第三者,并且取消了传统每年正月举行的青年男女表述衷情的踏歌会。
  称德女帝沉湎于放纵的生活中,根本无心治理国事,道镜因此觊觎天皇宝座,他暗示官吏上奏,说在宇佐八幡神宫得到了神谕:“道镜即位,天下太平。”位于九州的宇佐八幡神宫是神道教的著名寺社,影响力很大,因此称德女帝派和气清麻吕前往确认。临行前,道镜许诺说,如果他胜利当上天皇,就让和气清麻吕做太政大臣。然而和气清麻吕毫不理会他的封官许愿,数月后即带回神谕,明确宣告说:“我国从天地开辟以来,就是君臣名份森严之邦,从来没有过以臣为君的事情。如果无道小人竟敢觊觎神器,定为神灵所不容。应该早立皇嗣,并将无道之人清除出去!”
  这是769年之事,第二年八月,称德天皇就驾崩了,临终立天智天皇的孙子白壁王为东宫。十月,白壁王继位,改元宝龟,即光仁天皇。失去靠山的道镜和尚也被灰溜溜地赶出了京城,前往偏远的下野国担任药师寺别当〔僧职〕。
  光仁天皇立称德女帝的姐妹井上内亲王为皇后,立他户亲王为东宫。然而井上皇后和她的姐姐一般荒淫,传说某次和天皇下棋赌赛,双方约定输方要向赢方推荐美男或美女,结果光仁天皇输了,皇后就一再索要美男,不肯罢休。光仁天皇无奈,去和藤原百川商议对策。
  惠美押胜虽然败亡,当时朝中显贵,仍有相当一部分是藤原氏的子弟,比如左大臣藤原永手〔北家〕、内大臣藤原良继〔式家〕等等,但权力最大也最有智谋的,还是式家的藤原百川。藤原百川早就对井上皇后和他户太子的荒淫跋扈恨之入骨,于是设计让天皇把亲儿子山部亲王推荐给皇后。等到正当盛年的山部亲王和年过五旬的皇后干柴烈火,打成一片以后,藤原百川趁机密奏说皇后想要“咒杀天皇”。已经对皇后所为厌恶到了极点的光仁天皇毫不犹豫,立刻废黜井上皇后,两个月后又废黜了东宫他户皇子。藤原百川继续施行自己的计划,据说花费了四十多天劝说天皇,终于使天皇于次年也即宝龟四年〔773年〕元月,立山部亲王为东宫。
  天应元年〔781年〕四月,光仁天皇让位于山部亲王,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桓武天皇。延历三年〔784年〕,桓武天皇迁都到长冈,延历十三年〔794年〕再迁葛野——葛野的新都称为平安京,日本从此进入了“平安时代”。


  日本人的氏、姓和苗字

  说到日本人的姓氏,首先要从中国人的姓氏谈起。请问,商鞅姓什么?姓商?错。姓卫?错。姓公孙?更错!因为中国上古,姓和氏是分开的,女子称姓,男子称氏。所谓姓,指的是一个人的血统(当然只有贵族才有闲空研究或者附会自己的血统),而氏,则代表此人的身份地位。商鞅是卫国的公族,卫是周朝的同姓诸侯,所以商鞅的姓,应该是周的国姓——姬。他是卫国人,所以以国名卫为氏,称之为卫鞅;他是卫的公族,所以也称为公孙鞅;仕秦被封在商於,所以也称商鞅。这卫、公孙、商,正是他的氏。再如,姜子牙姓姜,但是吕氏(大概是出生地)、太公氏(被周武王尊为太公);秦始皇姓嬴,但是赵氏(生在赵国)、秦氏(秦的国君)。诸如此类。
  男子主外,平常使用能代表其身份地位的氏而不用姓,商鞅虽然姓姬,但不能叫他姬鞅,秦始皇虽然姓嬴,但叫他赢政就大错特错。只是这一姓、氏分开的制度,汉以后就逐渐被大家遗忘了,姓、氏逐渐合流。
  日本的情况则正好相反,氏指的是出身氏族〔日本古代的氏族并不一定由血缘关系所组成〕,姓则指的是大和朝廷赐予氏上等贵族的称号,比如臣、连、造等等。这种“姓”其实含有种姓的意味,以区别氏族地位的高低。其后出现的赐姓如藤原、橘、源、平,等等,严格意义上来说仍然是氏,而不是姓。贵族男子正规的称呼,必须姓氏叠用,比如“藤原朝臣九条兼实”,藤原是氏,朝臣是姓,九条是苗字(苗裔之意),兼实是名。
  苗字又是什么呢?苗字是代表一个氏姓的分家的意思,可以有多种来源,比如地名、官名、庄园名,等等,苗字经常可以更换,其实更象是中国古代的氏。打比方说,武田苗字出于源姓的新罗三郎义光,其后裔一支任甲斐守护,如武田信玄,一支任若狭守护,如武田元光。再比如,战国名将中,有不少称北条苗字,但实际上几乎没有一个是真正名门平姓的北条之后裔:北条早云祖孙三代,出身低微,来源不详,为了名正言顺称霸关东,而冒苗字北条;大将北条纲成,本是今川家臣福岛正成之子,因为娶了北条氏纲的女儿,而赐苗字北条,是冒称之冒称;上杉谦信麾下名将北条高广,其实本来的苗字是毛利(他的家徽也是一文字三星),只是以所领北条庄为新苗字,才变成了显赫的北条氏……
  武士阶层抬头以后,武士们的苗字越分越多,越分越杂,逐渐变成了现代意义上的姓,而到了江户时代,很多商家把商号冠在自己的名前面,也逐渐演化成现代意义上的姓——本书后面为了行文方便,会经常在苗字后面加个“氏”字以指代某一家族,但这并不说明苗字和氏有其共通之处。
  不过,古代日本的平民百姓都是没有姓的,要到近代明治维新以后,才强迫人人都必须有姓,从而大多毫无本源地生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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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优雅的平安朝


●桓武朝的迁都
  
  桓武天皇时代,土地私有化日益严重,各地产生出大大小小的封建庄园来,严重影响到国家税收和天皇制集权统治,使得朝廷不得不进行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以挽救班田制的彻底覆亡。
  为什么呢?因为虽然颁布了班田收授法,这项法令因为并不完全符合当时的社会生产状况,仍存在种种漏洞,最主要的就是,各大寺社仍保有寺社地,而很多贵族也仍保有自己的封地〔位田、职田和功田等〕,这些寺社地和封地是不用缴税的。人口分布不均以及赋税沉重,导致很多百姓得不到授田或耕不起授田,遂被迫进入寺社地或贵族封地,变成了新兴庄园中的农奴。
  为了避免这种状况进一步扩大,奈良朝廷多次移民边远地区,开垦荒地。然而因为这些新开垦地的地权是属于国家的——养老七年〔723年〕就颁布“三世一身法”,规定利用原有沟池新开的土地仍归开垦者一代所有,新修沟池开垦的土地则准许流传三代——所以开垦者积极性不高,“农民怠倦,开地复荒”。天平十五年〔743年〕,朝廷被迫修改旧制,发布“恳田永世私财法”,等于打破土地国有制,允许部分土地的所有权归于个人。
  既然有了私有土地,当然也就会产生土地兼并问题。于是,贵族、寺社凭藉权势和财力,大量圈占和收买土地,收容逃亡农民耕种——他们在自己的私地上派驻管理人,也即庄长,由庄长负责经营的田地就称为庄园。
  桓武天皇无力逆历史的车轮运转,彻底解决庄园问题,他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搞点修修补补,暂时缓和一下社会矛盾,保证一下国家的税收。他所实行的改革措施主要有:一,整顿吏制,设“勘解由使”一职以监督地方官吏;二,修正班田收授法;三,承认良民和贱民间的通婚,允许所生子女成为“良民”,以彻底消灭奴隶制残余;四,部分改征兵制为募兵制;等等。
  这些改革措施,无疑会遭到守旧派的反对,为了摆脱那些掣肘的家伙们,尤其是玄昉、道镜以来日益庞大的寺社势力,他在藤原种继〔藤原式家宇合之孙〕的倡议下,于784年离开平城京,迁都长冈京。然而延历四年〔785年〕九月,长冈新都还没修好,总指挥藤原种继却被人暗杀了。
  桓武天皇大为恼怒,下令追查,不但揪出一批阴谋分子,包括大伴、佐伯等煊赫氏族的重要人物数十人,甚至还最终把矛头指向了自己的兄弟、东宫早良亲王。早良亲王是否冤屈,没有人知道,总之他因此事被废黜太子之位,幽禁在道成寺中,没过一个月就绝食而死。死后次月,桓武天皇立自己的儿子安殿亲王为东宫。
  据说早良亲王留下了恶毒的诅咒,其后不久,天皇的皇后、生母和诸位夫人相继死去,伊势神宫也遭逢天火,全国很多地方暴发疫病。桓武天皇在长冈京呆不下去了,于是在794年接纳和气清麻吕的建议,再度迁都,是为平安京。
  平安京南北约4.7公里,东西约4.5公里,基本架构和平城京很相似,也是北部中央为内里,城中由南北向的朱雀大街相隔为左京和右京,然后由平直的多条横、纵向街道分割为数十个坊。桓武天皇在平安京四周建设了贺茂、松尾、稻荷等神社,东寺、西寺等寺院,却不允许平城京的旧寺社搬迁过来。
  两度修建新都,那钱当然花得如同流水一般,不仅如此,桓武天皇还三次大规模用兵讨伐虾夷,才因为制度改革而积累起来的一点财富,又被他全都抛将出去了。到了延历二十四年〔805年〕十二月,眼看朝廷财政就要崩溃,藤原绪嗣、菅野道真等人上书谏阻造宫和征夷,提出实行所谓“德政”,桓武天皇无奈之下全盘接受了——这恐怕是回光返照,因为次年三月,他就呜呼哀哉,翘了辫子。
  桓武朝有位名人值得一提,那就是首任征夷大将军坂上田村麻吕。此人的祖先据说是汉灵帝的子孙,称为阿知使主,因为曹魏篡汉而率七姓十七县人口经朝鲜半岛流亡到了日本〔天晓得!〕。阿知使主的后人,曾被赐姓“东汉直”,分为坂上、路、桧前等许多支派,坂上家的坂上田村麻吕乃是一代名将。
  从前任将派兵征讨虾夷,大都冠以“征东将军”、“征东大使”等名号。延历十一年〔792年〕,桓武天皇任命大伴弟麻吕为征东大使,率军东征,经过四年的时间,获得大胜。其间,改征东大使为征夷大将军,,到了延历十六年〔797年〕,作为大伴弟麻吕的部将坂上田村麻吕也被封为征夷大将军——这是此一职衔诞生的由来。
  延历二十一年〔802年〕,坂上田村麻吕身为主将,率军四万东征,大破虾夷主力,收降虾夷大首领阿弓〔原字为弓下加一横〕流为,在北上川中游胆泽之地筑城,设镇守府以统治之。此后坂上田村麻吕的子孙大多出任奥羽地区的官员,显赫一时。

  
  ●嵯峨朝的辉煌
  
  继桓武天皇后登上宝座的安殿亲王,史称平城天皇。平城天皇是个非常荒淫的家伙,他还在东宫的时候,就爱上了藤原种继的女儿药子,以及药子的女儿,把她们一齐接入东宫。本来以日本古代的婚姻制度来看,这并算不了什么大事,倒霉的是药子的丈夫此时还并没有死,因此桓武天皇勃然大怒,下令把药子驱逐出宫去。
  等到老爹去世,自己登上天皇宝座,平城天皇立刻就把药子接了回来,任命她做“尚侍”,又称“勾当内侍”,也就是宫中女官的总管。因为这层关系,药子的哥哥、藤原种继的长子藤原仲成就此平步青云,进入了权力中心。
  大概因为生活糜烂而导致身体日虚,无力也无心再管理朝政吧——反正日本也有这种传统,十个天皇里有八个都是退位而非死后传位的——于是宝座才坐了四年,平城天皇就让位给弟弟贺美能亲王,自己跑回平城宫隐居去了。
  贺美能亲王就是嵯峨天皇,此人颇有雄心壮志,想要好好干一番事业,可惜平城上皇虽称退位,却不肯真的退出政治舞台,他在奈良发号施令,处处和兄弟对着干。嵯峨天皇想要和上皇较量,首先要蔽其耳目,于是就把药子赶出宫去,自己设置“藏人所”来掌管和辅助处理机密文件。药子跑到奈良向上皇哭诉,平城上皇大怒,遂于大同五年〔810年〕九月宣布把都城从平安京迁回自己所在的平城京。
  对于这种可笑的命令,嵯峨天皇当然置之不理,不仅如此,他还针锋相对地改元为“弘仁”,意识是明告天下:改朝换代了啊,现在的天皇是我,不是哥子你了啦。两个朝廷各自拉拢贵族和寺社势力,聚集兵马,准备开战。
  最终的胜利者是嵯峨天皇,他先杀掉了上皇的亲信藤原仲成,然后派兵拦截上皇的部队。主上本就荒淫,士卒岂会用心?奈良军队纷纷跑散,药子自杀,平城上皇也只得出家为僧,表示彻底放弃权力。于是嵯峨天皇废掉了东宫、平城上皇的儿子高岳皇子,立异母弟大伴皇子为新东宫,彻底掌握了朝政。
  嵯峨天皇是位文人气息很重的君主,主张无为而治,政事委任给臣下,自己寄情笔墨和山水,创作了很多著名的诗歌,并且其书法修为与空海、橘逸势齐名,并称为“天下三笔”。此公还极度崇敬佛教,崇拜唐风,留唐的名僧最澄和空海受到他的大力栽培,最终创立起日本天台和真言两个宗门。
  然而,嵯峨天皇并非真正清心寡欲之人,他和老爹桓武天皇一样,娶了一大群老婆,养了一大堆儿子〔据说他有嫔妃28人,子女数超过50〕。皇子太多,竟然导致国库入不敷出,弘仁五年〔814年〕五月,天皇只好把母亲身份较低的32名皇子降格为臣下,赐与“源”氏——这些人及其子孙,就被称为嵯峨源氏。
  先帝这样办了,后世天皇也就群起仿效。825年,淳和天皇又降格了高栋王〔桓武天皇的孙子〕,赐以“平”氏,是谓“桓武平氏”。再往后,又有清和天皇后裔的“清和源氏”、宇多天皇后裔的“宇多源氏”、村上天皇后裔的“村上源氏”等纷纷出现。
  拉回来说嵯峨天皇,他在位十四年后,让位给大伴亲王,是为淳和天皇。淳和天皇在位十年,让位给嵯峨上皇之子正良亲王,是为仁明天皇。这期间嵯峨上皇一直在幕后操控着朝政,弟弟和儿子都不过是他的傀儡而已,直到仁明天皇承和九年〔842年〕七月,他去世为止。
  这一段时间内,班田制持续崩溃中,原本的律令制也逐渐跟不上历史发展的脚步了,被迫要多方面加以修正。嵯峨天皇就新设了藏人和检非违使这两种职衔,称“令外官”,前者为天皇的秘书机构,后者负责京都的军事、警察和审判诸事。此外,他还发布《弘仁格式》以修正律令——格指经过修改的律文,式是为律文的应用所撰写的各种细目规定。格式这种补丁,后来还陆续发过好多回。
  嵯峨天皇追求优雅的生活,说不上腐朽,却着实的浮糜,他的生活作风带动了整整一个时代,使平安时代早期达到了辉煌的顶峰。不过老家伙终有亡故的一日,他的权威一旦丧失,原本被此权威压制住的种种朝廷矛盾立刻沉渣泛起。于是,他死后没两天,就爆发了“承和之变”。

  
  ●承和之变
  
  君主为了加强集权,抑制朝官的权力,经常会采用设置全新的秘书机构的方法。这些新秘书品级并不一定高,资格并不一定老,然而因为接近权力中心而必然逐渐坐大,甚至取代旧有朝官的位置。我国汉代始设尚书台,其后身尚书省在隋唐以后成为朝廷正式行政机构;明初始设大学士,到了明朝中叶,大学士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宰相。
  日本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虽然结果并没有如此明显。那就是嵯峨天皇设置养老令外机构藏人所,以掌管和辅助处理机密文件,藏人所的长官为藏人头,天皇使宠臣藤原冬嗣担任此职,藤原冬嗣因此飞黄腾达,最终做到左大臣的高官,为人臣之极。可以说,藏人所虽然没有演变成新的行政机构,藏人头也没有演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宰相,但藤原家族却因藏人所的设置而再度膨胀起来。
  藤原冬嗣出自北家,是藤原房前的曾孙。他在就任高官以后,为了加强与皇室的联系,就把女儿顺子嫁给嵯峨天皇之子正良亲王,并且迎娶女婿的姐妹洁姬为次子藤原良房之妻。这位藤原良房,他也是从藏人做起,一步步爬上了中纳言的高位。
  正良亲王后来登基成为仁明天皇,年号承和。仁明天皇本是彻底的傀儡,其父嵯峨上皇和叔父淳和上皇都还没有死,躲在背后指手划脚,这使藤原良房非常不满。因为良房想让顺子所生的道康亲王正位东宫,可两位上皇偏偏吩咐让淳和上皇之子恒贞亲王承嗣大统。藤原良房就任中纳言的那一年,正是承和八年〔841年〕,恒贞亲王的两个靠山,淳和上皇已于去年五月间过世,而嵯峨上皇也缠绵病榻,眼看即将咽气,良房觉得时机成熟了,该准备动手废立东宫了。次年七月,嵯峨上皇去世,同月就爆发了“承和之变”。
  “承和之变”的过程是这样的:据说七月十日,恒贞亲王的亲信春宫坊带刀舍人伴健岑秘密走访了阿保亲王,请求共同奉东宫远走东国,以应对即将到来的乱局。阿保亲王乃是平城天皇之子,当年平城、嵯峨两位天皇对立,平城天皇在藤原仲成和药子的煽动下,也曾想前往东国号召兵马,以击败反对势力,阿保亲王很可能也参与了谋划。三十二年一晃眼就过去了,年已五旬的阿保亲王早就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于是把伴健岑的阴谋密奏给嵯峨上皇的皇后橘嘉智子,嘉智皇后随即通知仁明天皇和藤原良房。
  七月十五日,嵯峨上皇驾崩,两天后,伴健岑与东宫的另一名亲信但马权守〔权为额外派员之意〕橘逸势同时因谋反罪而遭到近卫府的逮捕,经过审判后,分别被流放到隐岐和伊豆。亲信被捕,主公不能说毫不知情,恒贞亲王匆忙上书请罪,并请求辞去东宫。仁明天皇好言安抚,说你与此事无关啦,不必担忧。
  两位上皇既然先后去世,仁明天皇感觉压在肩膀上的大山已经倾垮了,他也一心想立自己的儿子为皇嗣,岂有爱于恒贞亲王?只是好不容易碰上或者说设计了这一谋逆案件,东宫辞位则案件必然终止,若不预先深入挖掘,岂不是很可惜吗?
  到了二十三日,仁明天皇和藤原良房的挖掘工作终于完成了,于是废黜恒贞亲王的东宫之位,同时将东宫妃的父亲大纳言藤原爱发、中纳言藤原吉野、东宫大夫文室秋津等60余人全数贬职或流放。藤原爱发是良房的叔父,藤原吉野出自式家,他们都是恒贞亲王派的实力人物,经过此次事件,被良房一举铲除了。
  其实关于伴健岑等人的密谋,除了大保亲王的告密外,并没有足够确实的证据,退一步说,就算证据确凿,那也未必真与恒贞亲王有牵连,再退一步,就算这一切全都经过恒贞亲王首肯,前往东国也似是避祸,而非谋反。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藤原良房利用这个机会,顺利地踢开重重绊脚石,把自己外甥道康亲王扶进了东宫,更给自己铺平了迈向权力中心的道路。当年八月,他因功晋升为正三位大纳言,848年又升任右大臣。
  嘉祥三年〔850年〕三月,仁明天皇去世,道康亲王继位,是为文德天皇,立惟仁亲王为东宫。这位惟仁亲王,其实体内有四分之三的藤原氏血统,他的母亲明子就是藤原良房之女。与皇室的亲上加亲,使良房于857年被任命为从一位太政大臣,总揽朝纲。
  外戚当政,在日本历史上并不罕见,但最终把太政大臣之位从皇族手里夺过来的,第一个是惠美押胜,第二个就是藤原良房。良房是第三个非皇族的太政大臣,前面除了惠美押胜外,还有法王道镜,不过那两人的权力并不稳固,最终不是被杀就是被流放,藤原良房想要将荣华富贵代代相传下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应天门之变
  
  文德天皇在位八年,猝然辞世,东宫也就是藤原良房的外孙惟仁亲王继位,是为清和天皇。这位清和天皇,被立为东宫的时候才九个月大,登基时也年仅九岁,什么也还不懂,朝政完全由外祖父良房说了算。
  天皇虽然还小,藤原良房已经在为他物色妻妾了,人选当然都来自于藤原北家。首先,他把弟弟藤原良相之女多美子送入宫中,然后,又瞄上了长兄藤原长良的女儿高子。不过这位高子据说已经有了情人,坚持不肯进宫。
  高子的情人,乃是号称当时第一风流美男子的在原业平。在原业平是平城天皇之孙,被赐“在原”氏而降为臣格,他擅长做诗,格调高雅,广受平安京内贵族女性的仰慕。据说在原业平曾经带着高子私奔,最后被堵截回来,高子送入宫中,在原业平远流东国。然而这未必是个哀伤而动人的爱情故事,因为传说在原业平一生中先后与3333位女性缔结情缘,彻头彻尾是个花花公子。
  拉回来再说清和天皇,他的年号是贞观,和我国唐太宗的年号相同。贞观八年〔866年〕闰三月十日夜间,太极殿前的应天门突然起火,连两侧的栖凤楼和翔鸾楼也一并被火海吞没。这或许只是一场天火,并没有人为因素存在,不过朝中各派却藉着这个因头开始互相攻讦,最终导致了一场大清洗。
  当时朝中重臣除藤原良房外,还有其弟右大臣藤原良相,除了藤原北家,还有世代豪门伴氏、纪氏〔823年以后,大伴氏避大伴皇子之讳而改称伴氏〕,以及从皇子降为臣格的源氏兄弟。首先,大纳言伴善男告发纵火犯乃是左大臣源信和中纳言源融,并且与藤原良相商议,调左中将藤原基经前往逮捕源信。
  藤原基经本是藤原长良之子,过继给藤原良房做养子,他当然要把此事向良房汇报,听取太政大臣兼老爹的指示。藤原良房偏袒源氏,上奏清和天皇,请他先派干员前往责问源信,源信当然矢口否认,于是这件事就此搁置下来。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到了当年八月三日,备中权史生大宅鹰取突然向朝廷告发,说伴善男、伴中庸父子才是真正的纵火犯。朝中因此攻讦又起,人人自危,清和天皇就于十九日正式任命藤原良房为摄政,命其彻查此事。
  藤原良房通过拷问伴善男的家臣生江恒山、伴清绳,而号称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开始藉此大肆排除异己。九月二十二日,判决大纳言伴善男、右卫门佐伴中庸,以及伴善男的家臣纪丰城、伴清绳、伴秋实共五人为纵火主犯,应处斩刑,减罪一等,没收财产后流放到边远地区,另有十名从犯也陆续被处以流放之刑。
  经此事件,累世名门的大伴氏和纪氏都被彻底从朝廷中驱逐出去了,而藤原良相、源氏兄弟的势力也受到了重大打击,藤原良房、基经父子的权势更为稳固。但更重要的是,前此摄政之位只授与皇后或东宫,从此落到了人臣手里。摄政就是“总摄庶政”之意,藤原氏的家长在天皇幼年时出任摄政,天皇成年后称为关白〔“诸事关白”之意〕,逐渐成为不成文的传统。
  藤原良房死于贞观十四年〔872年〕九月,被谥为“忠仁”,他的权力由其养子藤原基经继承下来。藤原基经也不是一个善主,876年,清和天皇退位,传位给年仅九岁的东宫贞明亲王,是为阳成天皇,阳成天皇乃是藤原高子所生,基经作为天皇的舅舅,更加权倾朝野。
  元庆六年〔882年〕,阳成天皇十五岁,举行了元服礼〔成人礼〕,然而据说这个孩子很不成器,成天飞鹰走马,耽于玩乐,甚至打开装神器的箱子,抽出草薙剑来舞弄。藤原基经屡次劝说,这个外甥就是不肯稍微象点人样,于是灰心丧气后逼迫其写下“朕近身发数病,动多疲顿,社稷事重,神器叵守,所愿速逊此位”的话,于884年二月宣布退位。
  藤原基经的这种行为,颇类似于我国西汉的权臣霍光废黜昌邑王刘贺,可见其权势就算比不上霍光,也相距不远了。而至于中国的昌邑王和日本的阳成天皇,所作所为是否真如史料记载的那么不堪,可就完全无从考证了。
  此后,藤原基经力排众议,拥立“容止闲雅、谦恭和润”同时也财政状况拮据、到处举债的时康亲王继位。时康亲王是仁明天皇的儿子,史称光孝天皇。光孝天皇在位仅四年就病死了,他没立东宫,还把29名子女全部降格,下赐源氏,最终也是在藤原基经的策划下,立其第七子源定省为东宫,随即将其扶上天皇宝座,是为宇多天皇。
  

  ●学问之神菅野道真
  
  宇多天皇一度被降格为臣籍,无疑内心是存在着一定自卑感的。继位后他曾路过阳成院,被迫退位的阳成上皇竟然羞辱他说:“当今圣上,原来曾是我的家奴呀。”在这种心态影响下,宇多天皇当然不敢对扶他上台的藤原基经说半个不字,虽然登基时已经成年,依旧把政务全部委托给基经,说“万事巨细,百官已总,均关白太政大臣〔藤原基经〕,然后奏上”——这就是关白称号的由来。
  然而换个角度来观察,宇多天皇此举未必出于完全的心甘情愿。他在位第二年〔888年〕的六月,下诏请藤原基经“以阿衡之任为卿之任”,把他比作中国古代的贤相伊尹〔传说伊尹曾被尊为“阿衡”〕。然而藤原基经见了此诏却大为光火,他认为“阿衡”只是一个尊号,并无实权,表示说既然天皇心有此意,那我就干脆辞职,什么也不管好了。他这一撂挑子,宇多天皇可吓坏了,赶紧忏悔和解释,但是基经不依不饶,坚持要天皇罢免起草诏书的亲信橘广相。关于“阿衡”是否有权的争论持续了整整半年,藤原基经也就罢工整整半年。
  宽平三年〔891年〕,藤原基经去世。宇多天皇立刻重用橘广相,以及当年敢为橘广相辩护的菅原道真,任命道真为藏人头,以与藤原基经之子藤原时平分庭抗礼。六年后,宇多天皇让位给年仅13岁的敦仁亲王,自己出家仁和寺潜心撰写回忆录《宽平遗诫》,自此以后,天皇退位出家,就被尊称为“法皇”,宇多法皇是日本历史上第一位法皇。
  敦仁亲王登基后,史称醍醐天皇,他年岁还小,难免会受权臣的拨弄,已经升任右大臣的菅原道真就因此遭到藤原时平的诬陷,说道真打算拥立自己的女婿、宇多法皇的第三子齐世皇子为天皇,醍醐天皇于是右迁菅原道真为太宰权帅。作为太宰府的代理主官,其实这个职位也不算小了,但终究远离京都,远离开统治中心,这使得满腔报负,想要做一番轰轰烈烈大事业的菅原道真大为忧愤,遂于两年后〔903年〕客死在九州。
  据说宇多法皇在听闻菅原道真被贬之事后,匆忙驱车前往内里,想要劝说醍醐天皇收回成命,然而内里各门都已被藤原时平的亲信守把住了,不放法皇进宫。宇多法皇怅然离去,从此专心研究佛学,再不管尘世之事——藤原氏权势之盛,也由此可见一斑。
  菅原道真是日本古代著名的书法家、诗人和学者,他曾跟随遣唐使团西渡,具有相当高的汉学素养。886年,他被任命为赞岐守,在偏远的南海道目睹了贫穷百姓的艰难生活,写下很多传诵后世的诗篇。也是在赞岐守任上,他写了《奉昭宣公书》,劝说藤原基经放下执念和恩怨,专心国事,据说藤原基经看了此文后有所觉悟,停止罢工,也不再坚持要宇多天皇严惩橘广相,使延续整整半年的朝廷风波暂时平息。
  890年,菅原道真太守任满,回归都城,从此受到宇多天皇的重用。894年,朝议派发新的一轮遣唐使团,以菅原道真为大使——这很可能是政敌想藉此机会把他排挤出权力中心——于是道真写下《请令诸公卿议定遣唐使进止状》一文,明确指出唐朝正在发生内乱〔黄巢起义〕,形势复杂,路途危险,请求暂时停止派发遣唐使团。宇多天皇采纳了他的建议。
  应该说从此以后,中日两国间的文化交流虽然并未停顿,但日本人已经不象奈良时代那样完全彻底地甘当小学生,处处以中国为师了,独具特色的日本本土文化重新抬头,混合土风和唐风的新的文化逐渐成型——这也就是平安时代的日本贵族服饰虽有唐人之形,却兼本土之魂,非如奈良时代那样浑然唐装的重要原因。
  菅原道真的权势逐渐成型,醍醐天皇登基后,他被任命为右大臣,与左大臣藤原时平共执朝纲,这当然会引起藤原家族的警惕和不满。于是藤原时平就造谣进谗,终于迫使菅原道真被赶去九州做太宰权帅。
  菅原道真满腔忧愤,两年后〔903年〕就客死在九州。人民一方面怀念他的刚直不阿,另方面反感藤原氏专权,就传说菅原道真化为怨魂,降下种种灾异来惩罚政敌。说也奇怪,此后的几十年间还真是灾祸不断,909年正当壮年的藤原时平病死,923年时平的妹妹稳子所生的东宫保明亲王也夭折了,925年,时平的外孙庆赖王刚被立为东宫就猝然辞世,年仅五岁。此外公卿〔尤其是藤原家族及其党羽〕去世,时疫流行,种种不祥无可胜数……
  最可怕的是延长八年〔930年〕六月二十六日,正逢干旱,群臣聚集在清凉殿上商议祈雨的事情,突然从西方爱宕山上飘来一片黑云,笼罩住平安京的上空,随即雷声大作,一道惊雷正巧劈中了殿柱,大纳言、民部卿藤原清贯〔南家〕当场被雷打死,另有数人重伤。醍醐天皇受此惊吓,一病不起,于九月份匆忙传位给东宫宽明亲王,自己迁出皇宫,然而这样做也无法挽救他的性命,没多久他就咽了气,享年仅四十六岁。
  因为此事,菅原道真在民间传说中,从怨魂变成了雷神。到了十一、二世纪前后,他的形象再次转变,从怒目金刚般的雷神变成了慈眉善目的学问之神,也是各届考生的庇护神。他被供奉在北野天满宫中,称为“天满大自在天神”。
  

  ●武士和武士团
  
  就算菅原道真确实化身为怨魂,索了藤原时平的命去,他也终究无力彻底扳倒整个藤原北家。903年九月,年仅八岁的宽明亲王继位,是为朱雀天皇,朝政都把持在他的舅舅、太政大臣藤原忠平和右大臣藤原仲平手中。朱雀天皇在位的时候,各地盗贼纷起,并且爆发了著名的“平将门之乱”和“藤原纯友之乱”。
  平将门和藤原纯友,可谓是新崛起的武士势力的代表,说到他们,就不得不先说说什么是武士,什么是武士团。武士乃是班田制崩溃、庄园制成型后的产物——因为各地大大小小庄园的形成,朝廷强要继续实行班田收授也不可得了,828年到881年间,就整整51年都未曾班过田。
  朝廷为了保证国家税收,被迫修改班田制,实行“田堵制”〔负名制〕。这种制度就是不把国有土地班给适龄公民,而是承包给家底比较殷实的农民,税收等同于租金。租约一年一订,租田者在有实力年年续约的情况下,往往建筑围墙〔堵〕以保护耕地,故此种田地称为“田堵”,也称“负名”。这一制度的确立,使得富者益富,贫者更贫,大量无地农民被迫进入田堵和庄园成为农奴。
  九世纪以后,田堵们经过不懈的斗争,使得对耕地的占有权逐渐稳定下来,他们得以在租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于是产生了“名田”,名田所有者称为“名主”。名田是可以继承和转让的,还能再转租给贫困农民耕种。于是,拥有大量名田者就被称为“大名主”,简称大名,拥有少量名田者被称为“小名主”,简称小名,租种民田的贫困农民则被称为“小百姓”、“作人”、“名子”。
  回过头来再说庄园,早期庄园也必须课税,但这些庄园都掌握在大寺社和大贵族手中,他们利用种种藉口请得“太政官符”或“民部省符”,得到不纳税的资格,称为“不输”,进而更利用种种藉口使得国家官吏不得进入,庄园内部的司法权和警察权都由庄园主把持,称为“不入”。不输不入就使得庄园主们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封建领主,庄园变成他们的封建领地。
  十世纪以后,名田和庄园逐渐结合起来,因为很多名主把自己的土地寄进给庄园,以使庄园的不输不入涵盖面更广。所谓“寄进”,就是指进献,把名田名义上的所有人写成拥有权势的庄园主,每年向庄园主缴纳年贡——这种年贡未必比国家赋税来得轻松,但从此名田也具备了“不入”的权力,逐渐转化为庄园或大庄园的一部分。这样就形成了层级化的庄园机构,最高庄园主称为“本家”,其下为“领家”,再下为“下司职”或“预所职”——到了十二世纪,封建庄园已占全国土地的半数以上,庄园经济逐渐成为日本社会经济的主体,甚至残存的国有土地,也可以被视作以朝廷为本家,以国司为领家,由实际拥有土地的名主为庄官的大大小小的庄园。
  庄园的实际管理者也即庄官,为了保护庄园,同时行使庄园内的司法权和警察权,必须拥有独立的武装力量,就这样,九世纪中期以后,武士这一阶层就逐渐成型了。一般情况下,武士结合成以庄官本族为核心的团体,就是武士团。
  前面说过,日本传统的“家”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家庭,它以血亲为核心,同时也包容了很多非血缘者存在。武士团为了加强凝聚力,也逐渐变成了这种意义上的家和家的联合体,武士团首领同时也是大家长,其本族部下称为“一族”、“家子”,非亲属部下称为“郎党”或“郎从”。提到武士团的时候,往往会说某某某率其“一族郎党”,就是指有血缘或没血缘的部下们。
  小武士团往往按照家的结构结合成为大武士团,那么大武士团就称为“本家”,大家长称为“总领”,内含的小武士团称为“分家”,家长往往称为“庶子”。从这个“庶子”〔在日本指嫡长子外的所有儿子〕之名就可看出,日本武士和西欧骑士不同——骑士是因契约而效忠于某一领主,相互间的关系比较生疏,联系较为松散,并且“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而日本武士则按照传统的家的结构来建设武士团,加上日本传统并不很重视血缘关系,无血缘的主从之间大多结成姻亲、干亲或者养亲关系,约为父子,联系相当紧密,战斗力也因此而加强。
  平安时代,日本朝廷的军备逐渐废弛,被迫承认武士团的正当性,甚至动用他们行使国家的军事、司法和警察权,各地国司就经常任命武士团首领为“押领使”或“追讨使”。后来甚至连皇宫也由武士团来警卫。
  当然,不是随便什么武士团都有资格警卫皇宫的,这些武士团的首领往往既是以朝廷为本家的国有土地的庄官,也是拥有正式官位的朝廷新贵。这些新贵中势力最为庞大的,就是拥有天皇血统,被降为臣格赐以“源”、“平”等氏的家族——执其牛耳者为桓武平氏,根据地在关东地区,以及清和源氏,根据地在畿内的摄津、河内等国。
  而平将门正是桓武平氏高望流的始祖高望王的孙子。

  
  古代日本人的名号
  
  日本的贵族和武士〔农民一直只有小名和绰号,商人再加个商号,要到明治维新以后才有姓和大名,暂不在讨论之列〕,一般都有两个名字〔改名啊、被赐以苗字啊,姑且不算〕:小名〔通称〕和大名。部分人出仕而有官位,部分人出家而有法名、院号,部分人仰慕汉学而有表字——为了表示尊敬,这些东西也往往随名字一起带出来,形成长长的一串。一般规律,是有官位以官位代替通称;有法名、院号的,在家修行称法名,前加“入道”二字,在寺修行或死后称院号。
  比如,武田晴信,因为很年青就做了大名,有了官位,所以小名知道的人很少,一般称为“武田大膳大夫晴信”。他出家入道后〔在家修行〕,法名信玄,因此再加四个字,成为“武田大膳大夫晴信入道信玄”〔武田信玄是不那么恭敬的简称〕。死后,则多以院号称呼他,为“武田德荣轩”。同类的还有“长尾喜平二景虎”,最后称为“上杉近卫少将辉虎入道谦信”,简称上杉谦信;“伊势新九郎盛时”,最后称为“北条相模守盛时入道宗瑞”,因为院号早云庵,简称北条早云。再如,信玄的军师叫“山本勘介晴幸入道道鬼”,有蝮蛇之称的美浓领主叫“斋藤山城守秀龙入道道三”,等等。
  再看看咱们熟悉的丰臣秀吉吧。他是农民出身,小名不详〔传说为日吉丸〕,混上武士以后,改了个高雅点的通称,叫藤吉郎,冒木下姓,并起大名秀吉,称为“木下藤吉郎秀吉”。当织田信长给了他近江半国以后,赐以羽柴姓,以显示威仪〔木下,谁都知道不是高贵出身,羽柴嘛,反正新造的,也无从考证,听着好象有点古朴味道〕,则称为“羽柴藤吉郎秀吉”。这时候,他已经是堂堂诸侯了,没有官位终究不象话,于是赐以筑前守之官职,称“羽柴筑前守秀吉”。等秀吉取了天下,官高位显,可惜不是源、平二氏出身,无法开幕当征夷大将军〔他曾一度冒充平氏,又想求取源氏而不可得,甚至散布谣言说自己是天皇的私生子,结果反而造成很坏影响,只好收手〕。正好藤原北家穷的叮当响,他就凑上去叫声干爹,弄成“藤原关白秀吉”,然而还是满地的嘘声。天皇无奈,赐以“丰臣”姓——这就是“丰臣关白秀吉”的由来。简称“丰关白”,退位后简称“丰太阁”。
  在读日本人姓名的时候,还有两点需要注意。一是多于两个字的小名、官位、院号等,往往简省成两个字。如柴田权六〔权兵卫六郎〕、前田又左〔又左卫门〕、武田典厩〔左马助这一官位的相对应唐朝官名〕、马场美浓〔美浓守〕、织田上总〔上总介〕、高阪弹正〔弹正忠〕,等等。这最后两个,省略一字就正副不分,好比现在咱们见了不是正职的领导,也最好把“副”字省了,肯定皆大欢喜。
  第二点要注意的,是日本人对汉字,不象咱们用得这么严谨,许多意思和发音,从中国找了两个甚至更多的字去对应。因此很多人名和官名,发音相同,却往往有数种写法——千万别以为那是不同的两人。如宇佐美定满〔或写作定行〕、山本勘介〔或写作勘助〕、本多〔或写作本田〕忠胜,等等。倒楣的是,还要和被赐以苗字或自己找个理由改名的家伙区分开来,实在是累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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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章摄关政治和院政


●承平、天庆之乱
  
  天长二年〔825年〕,桓武天皇的孙子高栋王被降格为臣,赐以平氏,是为桓武平氏高栋流。到了宽平元年〔889年〕,高栋王的侄子高望王〔高见王之子〕也被降格赐氏,是为桓武平氏高望流。当时高望王被任命为从五位下上总介,来到了广袤的关东平原。
  日本古代的行政区划“国”分四个等级,即大国、上国、中国和下国,很多大国的国守都是由亲王兼领的,并不常设,守的佐官“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地方长官——上总国正是如此,任上总介的高望王是上总国实际上的太守。
  平氏势力就此在关东诸国中膨胀起来。高望王死后,长子平国香统治常陆国,次子平良兼统治上总国,三子平良将统治下总国。平良将曾任镇守府将军,他的儿子就是鼎鼎大名的平将门。平良将去世后,由其兄平国香兼管下总国,但据说国香为人暴虐,统治不得人心,就此良将、国香两个同源的家族矛盾日深。
  当然,平将门的庄园位于下总国相马郡内,因此他也自称相马小二郎。据说从其父良将时代起,就在领地内捕捉野马、改良配种,后来更直接成为了朝廷的养马地,平将门继承其志,逐渐训练出一支战斗力相当顽强的骑马武士团来。
  日本古代,战马缺乏,马种低劣,很难说曾经拥有过真正意义上的骑兵军团,一般情况下都是由核心的骑马武士加步行跟随的郎党组建为军队,各种史料上记载多少多少骑,往往连这些步行郎党都一并计算在内——骑兵独立成军是近代的事情。不过正因为如此,平将门所部战马数量最多,质量最好,虽非真正意义上的骑兵军团,也足以傲视天下了。
  当时朝廷权威未堕,地方势力当然不可能在不和中央权贵打交道的情况下就称霸一方。平氏也是如此,平良将曾把儿子平将门送上京去服侍左大臣藤原忠平,几乎同时,他的竞争对手、平国香之子平贞盛也投到了右大臣藤原定方〔也是北家,忠平的堂兄弟〕门下。
  平良将去世后,平将门回到了关东,他不断扩充领地,甚至不惜和亲叔父平国香、平良兼刀兵相见。承平五年〔935年〕,战争正式爆发,史称“平将门之乱”。
  首先死在平将门刀下的,是他的伯父平国香。此时平国香的儿子平贞盛还在京城,他自知即便回去家乡,也无法和地头蛇平将门相抗衡,于是强自按捺下怒火,写信给堂兄弟平将门,说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将门得信后,越发洋洋自得,嚣张不可一世,又把矛头指向了另一名叔父平良兼。
  第二年六月,平贞盛回到关东,与平良兼合兵一处,共同讨伐平将门。承平七年〔937年〕八月,双方在子饲渡和堀越渡两处先后展开激战,因为平良兼打出平氏一门总领的旗号,士气低落的将门军大败亏输。然而平将门的势力并未因此失败而崩溃,他整顿兵马,不久后就在弓袋岭之战中挽回了败局。
  这种耗时长久的拉锯战,使丰沃的关东地区处处燃起战火,百姓流离失散。平贞盛一看短期内无法取胜,就轻骑上京,于当年十一月终于请得了讨伐平将门的诏命。到了天庆二年〔939年〕,平良兼去世,平贞盛就以朝廷钦差和平氏一门总领的身份开始全权负责讨伐行动。然而此时平将门已先后攻占常陆、下野、上野等国的国司衙门,势力已经几乎涵盖整个关东八州。当年十二月,他甚至公然在下总国猿岛称帝,帝号“新皇”,宣布关东八州独立。
  平将门之乱所以会闹出如此轩然大波,并非偶然事件。一方面,新兴武士势力希望能够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从那些他们所看不起的只知游玩、吟诗却无实际本领,腐朽到了极点的公卿手中,把政权抢夺过来;另方面,百姓们也不满平安朝日益衰弱的统治,想要对社会结构有所变革。平将门部分顺应了这一时势,加上他自己武力过人,英勇善战,这才纵横关东,屡屡取胜。
  其实从奈良时代起,日本就开始了造神运动,说天皇家族乃是天照大神的传人,是所谓“天孙后裔”,天皇是神,普通人是不能觊觎全日本君王的宝座的。不过巧在平将门也是天皇的后裔,所以他才自以为名正言顺地僭号建国,自己也来过一把天皇瘾。
  平将门叛乱的几乎同时,在日本西部还爆发了“藤原纯友”之乱。藤原纯友本是伊豫国掾〔地方官名〕,任满后不甘心卸职,反而勾结海盗,图谋起事。天庆二年〔939年〕,藤原纯友忽率千艘战船发动叛乱,袭击淡路、赞岐两国的国司衙门。朝廷下旨讨伐,他向西退却,进入九州的筑前国,袭击并占据了太宰府官厅。
  平将门之乱和藤原纯友之乱统称“承平、天庆之乱”,传说两次叛乱是互相呼应的,两人曾秘密约定,一东一西扩展势力,然后同时向京城进军,成事后平分日本。不管这种传说是真是假,对于平安朝廷来说,这可真是前后夹击,危机频现。当时朝廷已几乎无可用之兵,只能封官许愿,利用地方武士团来镇压地方武士团的反叛,所以这两次叛乱虽然最终被镇压下去,武士势力不但没有因此遭到削弱,反而更加膨胀起来。

  
  ●摄关政治的复兴
  
  乡下武士自相残杀,腐朽的平安朝廷起初并不在意,然而平将门竟然自称“新皇”,这使得一直认为自己高高在上,无人可以撼动的中央贵族大惊失色。朱雀天皇匆忙召集七大名寺的僧人祈福攘灾,然后派征东大将军藤原忠文率兵进剿。藤原忠文根本没有多少兵马,只得求助于地方豪族,召来了常陆大掾平贞盛和下野押领使藤原秀乡。
  转过头来再说“新皇”平将门,他虽然基本占据关东八州的土地,但统治并不稳固,到处叛乱,烽烟滚滚,使得他忙于平叛,根本无力继续扩张领土,更别说杀上京都彻底取代天皇朝廷了。天庆三年〔940年〕二月,平贞盛和藤原秀乡拉起了四千大军,突袭平将门的老巢,而此刻大军四散在外,将门身边剩下才不过千余人而已。
  平将门初战失利,退到下总国幸岛郡北山上。平贞盛等人紧追猛打,于二月十四日赶上将门,双方展开最后的决战。平将门勇猛无比,他麾下的骑马武士更是以一当十,虽然面对近十倍于己的敌人,依旧悍斗不退,贞盛军一度濒临崩溃的边缘。
  然而战场上刀枪无眼,任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会要了将领的性命,平将门也是如此,他正冲杀在第一线,眼看就要逼到平贞盛面前的时候,突然身中流矢,从马背上栽倒下来,年仅39岁。主将既死,士卒星散,战局就此底定,“新皇”的党羽陆续伏诛,“新皇”的首级也被砍了下来,送到京城示众。
  东方的叛乱平息了,平安朝廷缓出手来,再派大军讨伐西方的藤原纯友。次年〔941年〕,官军在博多登陆,杀入九州,藤原纯友逃往老巢日振岛,被伊予国警固使橘远保所杀。至此,延续整整六年的“承平、天庆之乱”终于平息了。
  这场叛乱沉重打击了旧贵族的势力,使地方武士集团的力量得到加强。大乱虽然平息,各地小乱依旧不断,比如天历九年〔955年〕郡河介橘忠幹被领民所杀,安和元年〔968年〕藤原千常在信浓国闹事,等等,平安朝廷就在这些大大小小的乱子中逐渐走向末日。其实藤原氏的“摄关政治”对于平安朝来说,只是一段回光返照而已。
  且说朱雀天皇本是醍醐天皇与藤原经基的女儿稳子所生,据说因怕再被菅原道真的怨魂索了命去〔有保明皇子和庆赖王的先例〕,从一生下来就被圈在拉门和帐幔中,一直到三岁始见天日。这样养大的孩子身体当然不会好,他登基以后基本上无力治国,朝政一直掌握在舅舅藤原忠平手中。到了天庆九年〔946年〕,也就是藤原纯友被斩首的第五年,眼看二十一岁的天皇仅生了一个皇女,并且很难再生皇子,其母藤原稳子就勒令他退位,把宝座传给弟弟成明皇子,即村上天皇。
  村上天皇颇想有一番作为,于是在舅舅藤原忠平和母后稳子先后辞世后,他不再任命关白,想将权力重新抓回到皇族手中,同时,他还实行一系列改革,想要挽救衰败的朝局。后世称醍醐天皇和村上天皇统治的时期为“延喜、天历之治”,然而我们一定要搞清楚,所谓的改革收效甚微,那根本就不是一段太平盛世。
  况且村上天皇集权的努力收效甚微,皇后安子本是藤原忠平的孙女、右大臣藤原师辅的女儿,性格刚烈,经常插手朝政。虽然就日本传统来说,皇后干政并不算稀奇的事情,然而这皇后背后还耸立着庞大的藤原北家,村上天皇纵容安子所为,等于开门揖盗,让藤原北家的势力得以卷土重来。
  不过趁着这个机会,藤原南家也颇想分一杯羹,大纳言藤原元方四处活动,想让村上天皇立广平皇子为东宫,因为广平皇子正是自己的女儿祐姬所生。然而在安子皇后的干涉下,最终村上天皇立安子所生的宪平亲王为东宫,此时这位亲王才刚哇哇落地两个月而已。
  藤原元方在失望中病逝了,其后不久,广平皇子和祐姬皇妃也相继死去。因为这个缘故,那段时间内皇宫中发生的所有不祥事件,都被看作是元方母女祖孙的怨魂在作祟,尤其是天德四年〔960年〕内里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宫室变为灰烬,世代传承的珍宝大多被毁〔甚至连三神器也可能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毁了,又换了新一代的西贝货〕——平安朝真是个多鬼怪多怨魂的朝代。
  四年后,安子皇后去世,又三年,村上天皇也咽了气,东宫宪平亲王即位,就是冷泉天皇。这位天皇据说还备位东宫的时候,就诸多怪诞举动,甚至在给父亲的信件中画上一具男根——这大概是近亲结婚所产生的恶果吧,不过当时人却宁肯相信那是藤原元方的怨魂在作祟,百般求神拜佛,东宫的病却总不见好。这样的东宫摇身一变成为天皇,当然无法治理国家,于是藤原忠平的长子藤原实赖登上关白宝座,并于安和二年〔969年〕发动“安和之变”,把政敌源高明排挤去了九州,从此独掌朝纲。
  

  ●藤原道长的世界
  
  “安和之变”后不久,冷泉天皇就退了位〔以他的精神状态来看,应该不是主动退位的〕,其弟守平亲王登上宝座,是为圆融天皇。圆融天皇元服前,担任摄政一职执掌朝纲的乃是藤原忠平以及其侄藤原伊尹〔忠平弟师辅的长子〕,等到天皇成年以后,恰巧忠平兄弟和伊尹都陆续辞世了,关白一职就落到了藤原师辅的次子藤原兼通手中。当时北家最有资格出任关白的是藤原兼通及其三弟兼家,两人争斗得相当激烈。然而兼通抢先一步,据说他搞到了已故安子太后〔是他的妹妹〕的手谕,要求本家兄弟继承关白之位必须按照长幼顺序。于是圆融天皇就封藤原兼通为太政大臣、关白,朝政悉以委之。
  藤原兼家吃了个哑巴亏,只好暂时隐忍,等待哥哥去世或者失势的一天。然而藤原兼通似乎恨透了敢和自己争权的弟弟,他在贞元二年〔977年〕去世,临终前竟然找个借口把弟弟兼家从右近卫大将〔从三位〕的高位上扯下来,左迁为治部卿〔正四位下〕,同时把关白的位置让给了堂兄藤原赖忠〔藤原实赖的次子〕。
  藤原兼家虽然遭到暗算,可是并不气馁,因为他手中还紧捏着一张王牌呢。兼通兄弟,也包括赖忠,都先后把女儿送去宫里做圆融天皇的嫔妃,可是只有兼家的女儿诠子生下男孩,封为怀仁亲王。于是藤原兼通一死,藤原兼家立刻卷土重来,很快升任右大臣。后来圆融天皇让位给东宫师贞亲王,就是花山天皇,花山天皇在位仅两年,就在藤原兼家的谋划下被骗出宫去落发为僧,传位给兼家的外孙怀仁亲王。怀仁亲王就是一条天皇,继位时年仅七岁,于是藤原兼家以其外祖父的身份,堂而皇之登上了摄政的宝座。
  且说花山天皇继位时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此君素与在原业平并称,都是世所罕见的好色之徒,据说他在登基大典上,都迫不及待地把女侍扯到御座后去行那云雨之事。不过从来权臣当朝的时候,君主尤其是被废黜或被逼退位的君主,其种种失德之处恐怕都是权臣擅政的藉口,未必确实,不可轻信。
  而藤原兼家,他当然没把宝都押在圆融天皇一人身上,对于那位神经兮兮的冷泉天皇,他也送了个女儿过去,生下了居贞亲王,也就是花山天皇的弟弟。一条天皇才登基,他就立居贞亲王为东宫,同时还把另外一个女儿绥子送去做了东宫妃。绥子既是东宫的正妻,也是他的姑母……反正日本人不在乎辈分,当然藤原兼家更不在乎,他要的是和皇室亲上加亲,使其外戚、摄政的权力更为稳固。
  藤原氏既然权倾天下,地方豪族莫不想拉其为靠山,纷纷“寄进”庄园,于是藤原家族变成了最大的庄园主,到了十一世纪,家族名下的庄园已达全日本土地的十几分之一。藤原兼家可以说是藤原氏摄关政治进入鼎盛时期的关键人物,他的私人机关“政所”成为事实上的政权中心,甚至政所颁发的命令〔政所下文、殿下御教书〕比天皇诏旨和太政官官牒更为有效。
  就这样,天皇彻底被架空了,皇室威信日堕,据说宫殿朽败无人修缮,妖狐肆虐无计禳除,盗贼劫掠也无法捕拿……宽弘二年〔1005年〕,内里再次发生大火,神镜也被烧损,朝廷只得改铸,并派遣使臣前往伊势神宫谢罪。
  藤原兼家死后,其子藤原道隆就任摄政和关白,道隆死后,换上了他的弟弟道兼。一条天皇在位二十六年,诸事都不关心,“垂拱而治”,竟被赞誉为是“宽弘之圣主”——其实他和蜀汉后主刘禅差相仿佛,只不过没有当俘虏的糟糕下场而已。宽弘八年〔1011年〕,一条天皇退位,居贞亲王继任为三条天皇,立一条天皇之子敦成亲王为东宫。
  敦成亲王本是藤原兼家之子、道兼之弟藤原道长的外孙,道长为了登上摄政之位,多次逼迫三条天皇退位。正好三条天皇患有严重的眼疾,几近失明,于是在位仅五年就下了台,敦成亲王继位,就是后一条天皇。敦成天皇年仅九岁,外祖父藤原道长名正言顺地登上摄政宝座。
  请大家注意一下,村上天皇以后的天皇世系是这样的:村上子冷泉、村上子圆融、冷泉子花山、圆融子一条、冷泉子三条、一条子后一条,也就是说,政权在冷泉和圆融两位天皇的后裔中轮替,这逐渐形成了一种传统。于是在后一条天皇登基后,就立三条上皇的儿子敦明亲王为东宫。然而敦明亲王没有藤原道长的血统,这使道长感觉隐含着危机,于是千方百计地逼迫敦明亲王,终于使其辞去东宫之位,改立敦良亲王为东宫。敦良亲王是后一条天皇的同母兄弟,也就是说,他们的母亲同为藤原道长的女儿彰子——惯例被打破了,冷泉天皇的后裔就此被排除在皇统之外。
  后一条天皇在位二十一年,藤原道长及其子藤原赖通先后执政。道长权势薰天,时人都说他的尊贵与帝王无异,“摄政即天子”、“唯道长之心系天下之兴亡”。藤原道长也志得意满,甚至吟出“此世即吾世,如月满无缺”的诗句,骄横之态,可见一斑。不过此公确实值得骄傲,他担任朝廷柱石整整三十年,直到万寿四年〔1027年〕十二月去世,享年62岁。
  

  ●院政的开端
  
  后一条天皇去世后,传位于东宫敦良亲王,也就是藤原道长的外孙,是为后朱雀天皇。后朱雀天皇在位十年,让位给东宫亲仁亲王,就是后冷泉天皇。后冷泉天皇立尊仁亲王为东宫。
  这一接班人选,让执政的藤原道长之子赖通、教通非常不满。因为赖通兄弟都曾把女儿送给后冷泉天皇为妃,却都无出,尊仁亲王是天皇与祯子内亲王所生的儿子。储君怎能不是藤原氏嫡亲的外甥或外孙呢?因此赖通兄弟想方设法要搞掉尊仁亲王。然而所谓藤原氏嫡亲的外甥或外孙根本就还不存在,就算废黜东宫,又该由谁来接替呢?
  时光如同流水,眨眼间后冷泉天皇登基已经二十四年了,藤原一族还没拿出应对方法来,他就先驾了崩。尊仁亲王顺理成章登上天皇宝座,就是后三条天皇。藤原赖通灰心丧气,就把关白之位让给兄弟教通,自己退居二线。
  从宇多天皇开始,整整一百七十多年了,后三条天皇是唯一没有藤原氏外戚的天皇,加上他登基时已经三十五岁,年富力强,精神旺盛,就想踢开藤原北家,自行其是。后三条天皇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比如发布《延久庄园整顿令》,在中央设立“记录庄园券契所”,管理和整顿各地的庄园,统一计量标准——当然,他主要拿藤原氏名下的大小庄园开刀,这就必须会引发藤原氏群臣的反对。眼看改革阻碍重重,后三条天皇心生一计:如果从皇室中逐渐排除掉藤原氏的血缘,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资格再霸占朝堂!
  延久四年〔1072年〕,后三条天皇退位,在位仅仅四年。他传位给藤原茂子所生的贞仁亲王,贞仁亲王的东宮妃乃是藤原贤子,但贤子并未生男,后三条上皇就指定自己与源基子所生的实仁亲王为东宫,并且约定等实仁亲王继位后,立其同母兄弟辅仁亲王为储君。在上皇的如意算盘里,经过一个很短时间的过渡,就会有接连两位天皇都和藤原氏没有关系。
  安排好这一切,后三条上皇就安心地咽了气,年仅四十岁。贞仁亲王就是白河天皇,白河天皇登基后不久,藤原赖通、教通兄弟就相继去世,由赖通的长子藤原师实出任关白。不过后三条上皇的梦想也落了空,藤原贤子竟然生下了儿子,是为善仁亲王,而相对的,东宫实仁亲王却因病辞世。于是在应德三年〔1084年〕,白河天皇退位,他一脚踢开异母兄弟辅仁亲王,把年仅八岁的亲儿子善仁亲王扶上了宝座,是为堀河天皇。
  不过若因此说后三条上皇架空藤原氏的努力完全没产生效果,也是不对的,在他的时代,天皇终究收回了一部分权力,藤原摄关政治有所萎缩,这一点对后世影响甚大。堀河天皇只是个小孩子,按照惯例,当由藤原师实担任摄政,总揽朝纲,可是白河上皇当时才不过三十四岁,正当壮年,虽然退位却坚持不肯放权。他设置“院厅”,起用身份较低而有能力的人担任“别当”、“年预”等官职,执行政务——这就是所谓“院政”的开端,藤原家族的辉煌,至此已如明日黄花。
  不过院政之与摄关政治,只是换汤不换药而已,它可以解决藤原氏擅权的问题,却根本无法解决当时日益严重的种种社会矛盾。此后“院”代替藤原氏成为日本最大的庄园主,对百姓的剥削却一如既往,毫无缓和迹象。
  院政之与摄关政治的不同,仅仅表现在对武士集团的拉拢上,这也直接造成了其后武家政权的建立。武士阶层在九世纪中期产生时,存在着高、低两端,低端为地方庄园的庄官及庄官集结起来的战斗集团,高端武士就是源、平等军事贵族,他们本身拥有庄园,并且多次受朝廷诏令平定边远地区的叛乱,或者远征虾夷,实力逐渐膨胀。最终这高、低两端结合为一,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组织结构〔家族形式的层级武士团〕,与公卿之腐朽奢靡不同的节俭、武勇的风尚。当时社会上可以说形成了四个大的权力集团,即在中央有正冉冉上升的院、逐渐江河日下的藤原氏,在地方上有以源氏或平氏为其真正领袖或精神领袖的武士集团。
  平氏由高望王担任上总介开始,在关东扩张势力,经过“平将门之乱”以及1028年爆发的“平忠常之乱”,其在关东的势力逐渐被源氏所代替,而平贞盛因为平定将门之乱有功受到嘉奖,其子维衡把根据地转移到伊贺、伊势等地,称为“伊势平氏”,逐渐在近畿站稳了脚跟。而源氏原本是服侍摄关家的“京侍”,后来清和源氏的源赖信平定忠常之乱,趁机攫取了平氏的关东的势力,继而还妄图利用“前九年之役”和“后三年之役”,把影响力更扩展到东北地方。就这样,源、平两氏的势力来了个大掉个儿。
  这两个最高贵的武士家族,其发展方向是截然不同的。回归京都的平氏开始与院政相结合,成为院用来对抗摄关家的强有力武器。白河院就从伊势平氏中选拔武士守卫自己的御所,因为这些武士主要驻扎在御所北侧,故称“北面武士”。而源氏则在地方上尤其是关东地区扩展势力,大量关东地区的名主把土地从寄进给藤原氏转而寄进给源氏,这种风潮极盛一时,乃至于朝廷曾一度明令禁止。
  就这样,院政促进了武士集团的膨胀和相互对抗,新的时代正在孕育,大乱也即将到来……
  

  ●奥羽的战乱
  
  咱们先来说说前面提到过的,几乎使源氏势力从关东更扩张到东北地方的“前九年之役”和“后三年之役”。且说东北偏远地区的陆奥国和出羽国中,都拘押着大量囚徒,部分是在各场远征中俘获的虾夷人,部分是朝廷流放过去的罪犯,安倍家族因为世代管理陆奥国的囚徒,势力逐渐扩张,同族遍布陆奥六郡,几乎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王国。永承六年〔1051年〕,朝廷任命源赖信之子源赖义为陆奥守,令其整顿东北局势,源赖义一到陆奥,安倍氏当主〔一族总领〕安倍赖时摄于其父子两代的威名,立刻表示愿意服从指挥。
  然而到了天喜四年〔1056年〕八月,源赖义在即将任满离职前,突然上奏说安倍赖时谋反,从而请得了讨伐的院宣〔院所发出的诏命〕——这很可能是赖义想要真正控制东北地区的藉口。总之,战争就此爆发,新任陆奥守藤原良纲吓得不敢赴任,朝廷只好再次把这一职位交给了源赖义。
  到了当年十二月,安倍赖时遭到被源赖义策反的同族安倍富忠的袭击,中箭殒命,他的两个儿子安倍贞任和安倍宗任代掌其兵,继续与官军相抗衡,并一度给源赖义以沉重打击。于是源赖义被迫向出羽国司求援,于康平五年〔1062年〕终于盼来了出羽仙北的俘囚长清原武则的援军。在清原氏大军的压迫下,安倍贞任节节败退,终于在当年九月战死,居城鸟海栅也被攻陷。“前九年之役”就此终结,不过实际上,这场仗打了整整一十二个年头。
  战后,源赖义进位正四位下伊予守,长子源义家被任命从五位下出羽守,次子源义纲被任命为左卫门尉,而清原武则被破格任命为从五位下镇守府将军,基本接管了安倍氏的领土。可以说,源赖义因为准备不足,想要在陆奥国扩展势力却最终失败了,白白便宜了出羽的清原家,想必他心中是很不甘的吧。不过机会还多得是,到了秋保三年〔1083年〕,其子源义家被任命为陆奥守,再次来到东北地区——
  此时正逢清原氏同族内乱,清原武则的孙子、一门总领清原真衡为一方,清衡的异母兄弟家衡和异父兄弟清衡为另一方,经常发生武力冲突。源义家趁机介入清原家事,并在清原真衡去世后,主持陆奥六郡的分割,把富饶的南三郡封给清衡,寒冷的北三郡封给家衡,刻意引发两人间的矛盾。
  此后的事态完全按照源义家的计划发展,清原清衡和清原家衡刀兵相见,而源义家则站到了清衡一侧。最终他经过艰难苦战,甚至不惜突入出羽国,终于在宽治元年〔1087年〕消灭了清原家衡的势力——这就是所谓的“后三年之役”。虽然战后朝廷认为清原氏并无反叛的行为,这是源义家的私战,不肯予以赏赐,不久后更解除其职务,藤原清衡完全占据了陆奥六郡,并且恢复旧氏藤原,此后开创了半独立的奥州藤原家族,然而源义家被迫拿出自己的家财来赏赐有功之臣,却从此更收拢了关东武士之心。
  顺便提一下,源义家的弟弟新罗三郎义光本在京城担任左兵卫尉之职,听说哥哥在奥州一度陷入苦战,就抛官弃职前往相助。义光就是此后威名赫赫的甲斐武田氏的始祖。
  拉回来再说京城的情况,白河院后来出家念佛,也称为白河法皇,但他一直不肯放下权柄,历经堀河、鸟羽、崇德三朝,院政时间长达四十一年。到了大治四年〔1129年〕,白河院去世,鸟羽上皇立刻也跳出来行使院权。然而院政时代,藤原氏摄政、关白的势力并没有彻底被架空,他们保着天皇,虽然略矮一头,也基本上和院行使着双头政治。这种双头政治导致局势更为混乱。
  一方面,无论是院还是摄关家,其腐化奢靡的生活不但丝毫不见收敛,反而日显张狂,归于其名下的庄园也日益增多。畿内百姓遭受沉重的贡赋压迫,请愿无日停息,“盗贼”也因此纷起不休。另方面,为了制衡摄关家的势力,院更为倚靠“北面武士”,最终酿成了1156年的“保元之乱”。
  

  ●保元、平治之乱
  
  久寿二年〔1155年〕,体弱多病的近卫天皇病殁,年仅十七岁。鸟羽院指定由崇德上皇的同母兄弟雅仁亲王继位,就是被称为“日本第一大天狗”的后白河天皇。且说崇德上皇是被鸟羽上皇逼迫退位的,无日无刻不想着卷土重来。到了次年也即保元元年〔1156年〕,鸟羽院驾崩了,崇德上皇趁机与左大臣藤原赖长〔藤原师实的曾孙〕密谋,打算复辟。
  随着皇族的一分为二,摄关家也分为两派,当时的关白、藤原赖长的兄长忠通是站在后白河天皇一边的。因此崇德上皇想要复辟,必须诉诸武力不可,遂他于七月十日夜晚召来了藤原赖长、平忠正、源为义及其子源为朝,商量该怎样发动一场军事政变。
  --凑巧的是,已洞悉上皇阴谋的后白河天皇,偏偏也在同一日召来藤原忠通、平清盛〔平忠正的外甥〕、源义朝〔源为义之子〕商议。清盛和义朝等人都是少壮派武士,摩拳擦掌地主张要先下手为强,至于他们竟敢向长辈同时也是一族总领举起刀剑,是被所谓的“忠诚心”所利用,是被利益所引诱,还是野心膨胀使然,可就谁都搞不清楚了。
  年轻人行事果断,说动手就动手,于是次日凌晨,清盛、义朝率兵包围了尚在白河殿喋喋不休争论的上皇一党,将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乱兵犹自不过瘾,又点燃了赖长、为义、忠正等人的宅邸——也该着中纳言藤原家成倒霉,只因为宅子离得近些,于是也在混乱中化为灰烬。
  --不过短短半天,崇德上皇派就大败亏输,藤原赖长被流矢射死〔一说自杀〕,平忠正、源为义等人先后被杀或被俘。崇德上皇逃到仁和寺躲避,被天皇派搜将出来,远远地流放到四国的赞岐去了。这次事件史称“保元之乱”,它标志着新兴武士阶层不但在地方上耀武扬威,甚至已经把势力延伸到了朝廷内部,公开插手皇室纠纷,公家政权的时代即将结束,武家政权的时代就要到来。
  且说院政既然已经成为了传统,在政治斗争中获胜的后白河天皇也就不肯贪恋天皇之位,没两年就让位给东宫守仁亲王,就是二条天皇,自己当更有权力的上皇去了。然而因为此君赏罚不公,填不保武士们的胃口,才退位就酿出了“平治之乱”。
  “保元之乱”后平清盛青云直上,源义朝却得不到上皇重用,从而心生怨恨。平治元年〔1159年〕十二月,趁着平清盛离京前往熊野的机会,源义朝举兵叛乱,将后白河院囚禁起来,并且杀害了后白河院的宠臣、亲清盛的藤原信西。平清盛在途中闻变,匆忙回京,在自己位于京都六波罗的官邸集结重兵,计划夺回天皇和上皇。大战一触即发。
  源义朝实在是个粗疏的家伙,如果说后白河院化妆逃亡到仁和寺是个偶然事件的话,那么其后十六岁的二条天皇也女扮男装逃脱他的掌握,来到平清盛六波罗官邸,就肯定是义朝防范不周所致。总之,上皇和天皇都先后逃脱,源义朝失去了聚拢人心的旗帜,平清盛倒赢得了大义名份,清盛抓住时机,亲率三千兵力攻打皇宫,源义朝战败被杀——此即“平治之乱”。
  乱后,平清盛被晋升为从三位参议。日本人喜欢将自己的官位对应唐朝的官位,很多官职都有唐名,参议的唐名是宰相或相国,从此清盛就被人尊称为相国。两次平乱全都有份,平清盛功劳显赫,威风八面,后白河院一开始更为宠爱清盛,继续利用他来巩固自己的院政,后来感觉不对,想要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平清盛先把养女滋子进献给后白河院为妻,生下宪仁亲王,被立为东宫。藉此帮助,他于仁安元年十一月〔1166年〕就任内大臣,次年更荣升为太政大臣,逐渐掌握了政权。当时平氏十六人位列公卿,殿上人三十余名,党羽遍布全国,国守六十余人中竟有半数是平氏一门。
  到了仁安三年〔1168年〕,后白河院迫不及待地逼迫年仅五岁的六条天皇逊位,让自己的亲儿子、八岁的宪仁亲王继位,就是高仓天皇。清盛一跃而成为天皇的外祖父,并且他还把女儿德子嫁给天皇,亲上加亲,从此平氏更是权势煊赫,炙手可热。清盛的堂兄弟、大纳言平时忠甚至狂妄地说:“非此一门〔平氏〕,皆不是人!”
  平氏本是武家,但其六波罗政权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武家政权,它是依附于摄关政治和院政而存在着的,缺乏独立性——这也是平氏子弟逐渐公卿化的根本原因。就平清盛本人的意愿来说,他很想把公家政治彻底打倒,从而使六波罗政权脱颖而出,真正君临天下。然而想要构建一个全新的社会,并不仅仅靠打压公卿势力,甚至幽禁天皇、法皇就可以达成目的的,从这个角度来观察问题,平清盛和被他打倒的源义朝一样失败。而等到清盛去世后,其继承人平宗盛更是彻底转向,一切唯后白河院马首是瞻……
  

  日本佛教的兴衰
  
  佛教于六世纪时传入日本,经过崇佛、拍佛两派的殊死拼斗,最终在这座岛国上站稳了脚跟。逐渐的,再也没有什么“国神”和“蕃神”的区别,神佛紧密地合为了一体。为了便于统治,日本朝廷一直宣扬天皇乃是天孙后裔,具有神性,原始的诸神崇拜在社会政治生活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正因为如此,与诸神崇拜结合为一的佛教,也无可避免地要对社会政治生活产生重大影响。因此日本有学者认为奈良朝的佛教乃是现世佛教,是政治佛教。
  从天武朝开始,朝廷就将《金光明经》等佛经颁发各地,教臣民诵读,后来更在各地修建丈六的释迦牟尼佛像和七层宝塔。到了天平十三年〔741年〕三月,圣武天皇下诏,要各国都建筑“国分寺”和“国分尼寺”,也就是朝廷明令在各行政区域内建造官修寺院。统辖各地国分寺的总寺院是东大寺,统辖各地国分尼寺的总寺院是大和法华寺,都在都城附近。
  最早传入日本的是三论宗和成实宗,其后为法相宗、俱舍宗和华严宗,唐僧鉴真还传来了戒律宗。到了平安时代,政权逐渐转移到藤原氏的手中,佛教势力略有下降。在这个时代兴盛起来的,主要是传教大师最澄的天台宗和弘法大师空海的真言宗,前者以平安京东寺为中心,后者以比叡山为中心,与被称为“南都佛教”的旧奈良诸宗派相对立。
  最后在日本兴盛起来的,是净土、禅宗、日莲等宗派,那已经是十二世纪以后的事情,公家政权即将让位于武家政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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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章源平争乱



●迁都福原
  
  平清盛乃是伊势平氏的平忠盛之子。传说白河上皇曾将宠爱的祗原女御下赐给忠盛,关照说:“如生女儿就是我的,生儿子就是你的。”其后不久,祗原女御就生下了平清盛,因此当时流传着清盛乃是白河上皇私生子的谣言。
  清盛的仕途几乎是一帆风顺的,十二岁时即叙从五位下,任左兵卫佐,十八岁时因跟随父亲忠盛讨伐海贼有功,进为从四位下,十九岁时任中务大辅,二十岁兼任肥后守,二十九岁叙正四位下,就任安艺守。“保元之乱”后,他又先后担任过播磨守、太宰大贰、参议、右卫门督等官,并最终爬上了太政大臣的高位——武士而担任朝臣的领袖,这是前无古人的壮举。
  就表面上来看,平氏政权比藤原氏摄关政权更为稳固,一方面清盛自己手里就有兵有粮,不需要依靠别的什么武士集团,另方面他不但重视掌握中央政权,还着力加强对地方上的控制,平氏一门握住了全日本将近半数的国司衙门,并且不仅在自己的领地内,而且在权门贵族、国衙领地内都派驻地头,以此作为平氏六波罗政权的支柱。
  当然,旧贵族公卿们是不会甘心让这些粗手粗脚,不够“风雅”的武士们爬到自己头上去的,他们费尽心机想要颠覆平氏政权。就在这种背景下,永万元年〔1165年〕七月二十七日,二条上皇驾崩,南都和北岭的矛盾激化,终于酿成了一场轩然大波。
  所谓南都,就是奈良的兴福寺,所谓北岭,就是比叡山的延历寺,这两寺都是在日本国内势力最为雄厚的佛教寺院,不但拥有大批的僧兵和广阔的领地,还经常参与政治和皇室家事,在贵族中很有影响力。其实换个角度来看,这些所谓佛寺,和封建庄园毫无两样。
  二条上皇下葬的时候,兴福寺和延历寺为在上皇墓前立匾一事发生争执,甚至引发僧兵们的武装械斗。平清盛认为这是一桩小事,非但没有加以有效的调停,反而指叱双方为“大逆不道”,派兵镇压,从而引起两寺的愤怒。就此南都、北岭与平氏政权,以及平氏设立的地方政府频繁发生冲突,并最终和不满清盛所为的公家势力结合起来。须知这些和尚们与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卿们不同,虽然没脑子,却有刀有枪,公家的诡计加上僧兵的武器,平氏天下,从此再无宁日了。
  可以说,平清盛这个时候已经老朽了,他连出馊招,最终毁掉了自己的天下。比如说,为了加强统治,他专门设立了名为“秃童”的特务组织。这个组织的人员共有三百人,全都是十四至十六岁的少年,一律齐耳短发,身着红衣。他们的任务就是在京都的各条街道上走动,只要听到有人说起相关平氏的坏话,立即上报,即将该人扭送六波罗治罪。这种防民之口的做法,其实带来的只有坏影响,而丝毫也没有好效果。
  仁安二年〔1167年〕,平清盛以生病为由辞去太政大臣的职务。半年以后,他受戒出家,法名为清莲,以后又改名净海——俗称为“入道相国”。这位入道相国如同院政时期的上皇、法皇们一般,虽然交卸了名义上的官职,虽然剃了光头,斋戒礼佛,却依旧不肯放弃俗世的权力。他离开京都,前往摄津国的福原地区,在这里建构新的城池和庞大的港口,一方面利用对宋贸易积累财富,另方面也打算把这里当作全日本新的统治中心。
  这个时候,后白河院也早已是出家之身,他的院权逐渐被清盛架空,心中大为不满。于是,这位非常喜欢开会的法皇便将西光、俊宽等亲信召来,进行了一次有关讨灭平氏的秘密会议。会议的内容不用去研究,总之结果是因为与会人员太杂,秘密泄露,西光、俊宽丢了脑袋,法皇则被软禁——这是治承元年〔1177年〕五月间发生的事情。
  --平清盛看到危机频现,正好乘此良机搞了场大清洗。他将位高权重的大臣四十三人扣以乱党的帽子,免除官职,而以平氏子弟顶替,自此满朝公卿几乎尽为平氏党羽。由于平氏出身伊势,伊势盛产瓶子,但质量粗劣,只可盛醋,而平氏本身是暴发户,原本没有资格上殿参政,于是百姓们便取谐音〔在日语中,瓶子和平氏为谐音〕,戏称平氏的六波罗政权为“醋瓶子朝廷”。
  --天下日趋不稳,平氏却骄纵跋扈。为了确定自家的世代统治地位,清盛力驳众议,终于决定将国都迁到平氏根基牢固的福原地区。迁都的工作从治承四年〔1180年〕五月开始,耗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但因为受到重重阻碍,甚至平氏内部也有人反对,到了这年年末的时候,却又莫名其妙的迁回了平安京。
  --这次折腾使平清盛的威望下降,而平氏也彻底丧失了人心。当初桓武天皇把都城从奈良平城京迁到山城平安京,削弱旧贵族势力,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时代,或许清盛也想起而仿效吧,但他准备不够充分,闹出了一个绝大的笑话,从而最终把自己逼到了悬崖绝路。
  

  ●源赖朝的举兵
  
  治承四年〔1180年〕四月,首先向平清盛举起长剑的是其宠臣源赖政。源赖政是摄津源氏多田氏流,论辈分乃是在“平治之乱”中伏诛的源义朝的堂叔〔义朝属河内源氏,两家同源〕,但在清盛和义朝的战争中,他站到了清盛一边,虽然不但因此保住了性命,还赢得了富贵,但除清盛外,平氏一门都瞧他不起,而源氏残党更以其为敌,生活得极为苦闷。眼看平氏的天下万人诟骂,时年七十七岁的源赖政终于憋不住了,于是奉后白河院的第二子以仁王为主,悍然掀起了反旗。
  当时平氏在京都的势力仍然非常强大,源赖政和以仁王一方面向各地发布讨伐平氏的令旨,一方面逃出京都,计划潜往奈良去进行长期抗战,以等待各地源氏一族赶来支援。然而还没跑到奈良,先在宇佐地方被平氏追兵赶上,经过激战,赖政父子战死,以仁王自杀。
  这次政变虽然失败了,但熊熊烈火就此燃起,很快变成燎原之势。当年十月,奈良兴福、般若等寺的僧兵七千人挖断道路,构筑工事城郭,以对抗平氏。平清盛派儿子头中将重衡率步骑四万,兵分两路杀去,很快就踏平了僧兵们的工事,并将寺院烧毁。
  名为持斋念佛,实际舞刀弄枪,贪财好色的那些和尚,当然不会是平家武士的对手,然而蛰伏在东国的源氏残党们受此鼓舞,加上得到了以仁王令旨,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当时源氏最大的势力乃是信浓的木曾义仲和伊豆的源赖朝。源赖朝本是在“平治之乱”中伏诛的源义朝的亲子,义朝死后,年仅十三岁的赖朝遭擒,被流放到伊豆国,受豪族北条时政的监押。然而赖朝逐渐长大成人,看到这位身份高贵的囚徒能力超群、志向高远,北条时政竟然把女儿政子嫁之为妻,和他暗中勾结起来。在得到对平氏的讨伐令后,赖朝首先竖起反旗,在丈人的支持下统合附近大小豪族的部队,挥师西进。
  这是治承四年〔1180年〕四月间的事情,同月在石桥山会战中,源赖朝以三百步骑对抗平氏武将大庭景亲的三千人,结果全军覆没,他逃入山中才侥幸存活下来。然而赖朝并不因此气馁,他南下安房国重新整顿兵马,逐渐收拢周边豪族力量,颇有卷土重来之势。为了消灭这颗毒瘤,当年八月,清盛派长孙维盛、儿子知盛等人统率两万大军前往讨伐。
  这支东征部队于路搜聚兵马,在到达骏河国清见关时,兵力已达七万。当年十月,源平两军在富士川列阵对峙,源赖朝派大将武田信义率一支奇袭军趁夜包抄敌后,武田军在通过富士沼泽时,惊动了群集在沼泽中的水鸭,一时间群鸭惊飞,鸣叫不止。可笑的是,平氏大军士气低落,听到鸭叫,不但没有产生警惕之心,反而误以为敌军从背后袭来,竟然一哄而散,落荒奔逃。
  平维盛等人就此狼狈逃回京都,京都百姓做歌传唱,嘲笑他们说:“富士河穿岩奔腾的水,赶不上伊势平家的腿。”然而源赖朝并未趁胜追击,他的目光远大,看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的不仅仅是仇敌平氏,而是群雄并起的一个混乱局面,只有趁着平氏大军退去,加紧巩固自己的关东根据地,才能在即将到来的争霸战中脱颖而出。于是他退回老巢、相模的镰仓,开始着手构建崭新的武家政治系统。
  首先,赖朝设置了“侍所”,任命亲信和田义盛为长官“别当”,他把收拢来的豪族改编为直接从属于自己的家臣——御家人,由侍所别当统一管辖和训练,战时别当即以“军奉行”的身份指挥军队。寿永三年〔1184年〕,他又设置了行政机关“公文所”和司法机关“问注所”,由从京都请来的政治家大江广元、法律专家三善康信担任这两个机构的“别当”。可以说,就在各地势力厮杀不休的时候,只有源赖朝稳居关东,一方面扎实地扩展领土,一方面创建了与平安朝廷完全不同的武士为主体的新国家体制。
  

  ●木曾的义仲
  
  不满平氏统治,从而响应以仁王令旨和后白河院的院宣,向平氏掀起反旗的,并不仅仅散居各地的源氏残党,还包括很多地方豪族,比如九州的绪方、臼杵、户次、松浦,以及四国的河野等。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中,最先冒出头来,给平氏造成致命打击的,是信浓的木曾冠者义仲。
  义仲本是源义朝的兄弟义贤之子,和源赖朝份属堂兄弟。源义贤在家族内斗中被赖朝的兄长义平所杀,义仲从小就被送给了信浓木曾地方的中原兼远抚养。据说他自小就拉得硬弓,骑得劣马,勇猛过人。在得知赖朝举兵后,此人自行元服礼,在八幡菩萨面前挽上发髻,取名为木曾义仲,也揭竿而起。信浓的土豪武士素来信服他的武力,于是一呼百应,迅速集结起一支拥有相当战斗力的军队来。
  --木曾义仲麾下,据说有弓马娴熟、能征惯战的“四天王”,即今井兼平、樋口兼光〔此两人皆为中原兼远之子〕、楯亲忠和根井行亲,以及中原兼远之女、日本历史上罕见的女武士——巴御前。木曾义仲的正妻应该是中原兼远的另一个女儿〔一说侄女〕山吹氏,后来生下继承人木曾义高,而传说中与义仲恩爱无双的巴,其实最多只是他的侍妾,甚至两人根本就没有婚姻关系。
  且说木曾义仲很快就占据了整个信浓国,兵势极盛。平家武士一败再败,险隘尽失,于是在此内交外困之中,平清盛惊怒成疾,终于在治承五年〔1181年〕四月咽了气。继承平家一门总领位置的是其次子平宗盛,一个普遍认为是无能二世祖的家伙。
  寿永元年〔1182年〕三月十日,三万平家军在左兵卫督平知盛的率领下,于尾张河西岸歼灭三千大意渡河的源氏部队,小胜一仗。于是平家气势复振,于当年九月下令新上任的越后守城四郎长茂讨伐木曾义仲。
  城长茂的兄长城助长就是死在越后守任上的,因此长茂感觉此次出兵大为不吉,暗自叫苦。然而平氏既然已经下达了命令,也不容他犹豫退缩,只好拼凑了四万人马,南下杀向信浓国。此时木曾义仲正驻扎在信浓的依田城,城中只有三千兵马,按常理完全无法阻挡十倍于己的讨伐军。于是义仲聚集诸将商议,看是不是要弃城而退,结果部将井上光兼献上了一条妙计。
  源平两氏争斗,为了区别敌我势力,习惯高举不同颜色的旗帜,源氏的旗帜尚白,而平氏的旗帜尚红。井上光盛的计策是:连夜将部队分成七支,各带平氏的红旗和源氏的白旗,在横田河原附近的山上设下埋伏。
  第二日,平氏大军到达横田河原,城长茂见到漫山遍野的平氏红旗,心中大喜,以为这是信浓各地支持平家的豪族赶来支援,于是精神为之一振,大声疾呼着拥兵向前。就在此时,满山红旗在一声吆喝之后突然全都变成了源氏的白旗,并且在震耳欲聋的呼喝声中向长茂扑来。这种心理落差是城长茂所无法承受的,他大吃一惊后驳马就走,于是战斗以木曾义仲的完美胜利而告终。
  木曾义仲威名大震,正在关东剿灭平氏残余势力,独自坐大的源赖朝却因此感到了危机。于是次年〔1183年〕三月上旬,赖朝兴兵十万,寻了个不相干的罪名前来征讨信浓。眼看源氏内部失和,骨肉相残的战斗一触即发,义仲以大局为重,把儿子义高送去镰仓做人质。赖朝也不是傻瓜,知道做事要点到为止,见好就收,立即就退了兵。然而赖朝和义仲这两大源氏势力从此产生了矛盾,刀兵相见已经是必然的结果了。
  暂时稳定了后方局势,木曾义仲大举西进,杀向京都。平氏匆忙从关西调集兵马,于寿永二年〔1183年〕四月,派小松中将平维盛、越前守平通盛、但马守平经正、萨摩守平忠度、三河守平知度、淡江守平清房等六人为总大将,部将三百四十余名,统兵十余万,浩浩荡荡地向北国挺进,以迎战木曾的军队。
  木曾义仲闻讯,丝毫不敢怠慢,立遣六千人马在越前燧城布置作战。燧城是通往越前腹地的门户所在,城池坚固,地势险峻。为了阻碍敌人进攻,木曾军在适当的河流交汇点筑起了堤坝,使燧城之前出现了一个庞大的人工湖。平氏大军未曾料到面前会出现茫茫的一片汪洋,没有准备船只,只好驻扎在高阜之处发愁。
  负责防守燧城的斋明威仪师是个骑墙派,看见平氏势大,就写了封信捆在箭上射入敌营,告知此人工湖的水坝位置,并表示愿为官军内应。平维盛见信大喜,于是暗派精细士卒掘开水坝,排干湖水,在威仪师的接应下攻破了城池。木曾残兵向加贺方向撤退,平氏大军顺势攻破林城和富樫城。平维盛就此看到了战争和自己的光辉前景,立即写了一封夸大战绩的书信快马送入京中。一时间,平宗盛以下平氏一门无不欢欣鼓舞,以为天下行将太平。
  然而平氏大军因胜而骄,在越前耽搁了太长时间,使木曾义仲得以及时将散布在四方的部队聚集起来,分成七路朝黑坂方向挺进。据说木曾军总势五万,于是平维盛调派了七万精锐部队,准备翻越砥浪山与义仲决战。
  义仲识破了维盛以优势兵力在开阔地区进行主力决战的计划,决定避其锋芒,在无法排布大军的俱利迦罗谷交锋。他先命机动部队趁黑夜赶在两军之前冲上黑坂的坡头,在上面插了三十面军旗,使维盛疑惑不已,不敢轻易在夜间爬过黑坂,木曾军遂争取时间布下了埋伏。直到第二天,维盛的部队才翻过黑坂,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盔明甲亮的二万木曾军……

  
  ●俱利迦罗谷的晚钟
  
  日本平安时代的战争模式非常死板,装备也很简陋。一般情况下,军队由大批骑马或步行的武士为中坚,这些武士身披华丽的大铠或相对粗糙的胴丸,手持短柄的太刀或长柄的小长刀、薙刀等武器,先以弓箭对射,再冲突交锋。跟随在武士身边的是他们的家来,以及从领地上临时调集来的少量农民,都是步卒,身穿只能防护前胸后背的简陋的铠甲,光着脚,跟随着主人冲锋陷阵。
  上级武士穿着大铠,工艺复杂,甲上缀满了各色丝线,头盔上还高高竖立着名为“锹形”的装饰物,显得非常华丽,下级武士则只穿得起简单的胴丸。但不管是大铠还是胴丸,基本原材料都是竹木和皮革,因为日本产铁量很少,所以很少用金属加固和防护。相对的,日本的武士刀因为材料少而昂贵,历代都精工打造,代代相传,却是相当锋利的。以如此锋利的武器,对抗如此薄弱的铠甲,个人武艺是否高强,就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了。
  连武士的铠甲都如此薄弱,那么普通步卒的铠甲就更为低劣无用了,而普这些步卒也用不起昂贵精良的武器,扛的恐怕都是竹枪。在这种背景下,当时日本根本无法发展出步兵集群作战,战斗模式还停留在野蛮时代的重视个人武力的小规模对决上面。
  当然,即便如此,士气的高低和智谋的运用,仍是决定战争最终结局的决定性因素。且说源平两军在俱利迦罗谷附近交锋,木曾义仲不断地派遣小队武士进行挑战,险峻的峡谷不允许平家大军发动压倒性的冲锋,而且在义仲胸有成竹的挑动下,平家的年轻武士们愤然而起,一个个纵马出阵同前来单挑的源氏武士厮杀。就这样,一对一的角力进行了整整一天,当天色昏暗时,义仲早已埋伏下来的部队趁着夜色绕到了平家军的背后。
  见到义仲发出的信号后,四万源氏武士一起敲打着箭筒高声呐喊起来,吼叫声在山谷中产生回音,如同有数十万人在同时喊叫一般。平家的武士们万分恐惧,以为遭到了强大敌军的合围,于是四散奔逃。七万部队相互拥挤,有许多人被挤入了俱利迦罗谷,剩余的更因为天色黑暗而无法辨认道路,以为前面落下谷底的人是找到了一条通往谷外的道路,于是也一队队地在大将带领下朝谷底跳去。源氏武士步步紧逼,俱利迦罗谷附近一片惨状,凄凉的叫声响彻山谷,如同人间地狱。到了早上,七万平家武士几乎全部摔死,骨肉糜烂,溪水变赤,平家的许多名将都死在了谷底,只有维盛和通盛以下两千人侥幸逃得了性命。
  这时,在志保山率领一万士兵阻挡平氏后续部队的源十郎藏人行家派人前来,请求木曾义仲迅速救援。义仲闻报后,立刻在四万士兵中挑选出两万人朝志保山方向疾驰。大概是真的有神灵在佑护义仲,当大军到达日比渡口时,连平日湍急的河水都变得又浅又平缓,使部队得以安然渡过。志保山方向,行家的军团正在苦苦承受三万平家部队的猛攻,义仲见状,立即带着尚未从俱利迦罗谷的大胜中平静下来的两万铁骑冲入敌阵。已经恶战一天的平家部队遭到这阿修罗般的部队猛烈冲击,全线崩溃,连统军大将平知度也战死在了乱军之中。
  从各个方向败退下来的平家部队聚集起来,在加贺国的筱原扎下了营垒。追赶而来的义仲军在五月二十一日辰时赶到筱原,发起了猛烈攻击。源氏军队在一开始就占尽了优势,而平家军虽然已经完全处于下风,将领们也知道是必败无疑,但连连的失败却唤起了他们非凡的勇气,打了一场在这次战争中真正值得称道的战役。恶战中,藤原实盛等许多有名的武士都奋勇当先,直至战死,部下士兵也都纷纷战至最后一人。战争结束后,连身为敌人的义仲也不禁为平家武士的勇气所感动,从而潸然泪下。
  最后能够活着回到京都的平家士兵只剩两万余人,平安京中家家带孝,孤儿孀妇盈街,寻夫揽子的哭号震天动地。平氏一门更是悲伤到了极点,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再也拿不出象样的军队来了……
  七月二十四日夜半,木曾义仲的大部队袭近京都,附近各大寺院也一起响应。平氏在派出攻打各大寺院僧兵的部队后,几乎连可以用来防守京都门户宇治川的士兵都拿不出来。内大臣平宗盛狠一狠心,索性集中所有可以调集的平家部队,拥着只有六岁的安德天皇和三种神器向九州逃去。
  二十八日,义仲进京,解放了后白河院。后白河院欣喜若狂,立刻封义仲为朝日将军,食邑备后〔后来在义仲的授意下改成了伊予〕,其手下将领们也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一个月后,后白河院决定立尚在京中的第四子为后鸟羽天皇。
  然而,后白河院想要重开院政,面前却横着大山一般的木曾义仲,义仲彻底掌控了京中的权力,后白河院依旧难逃傀儡的命运。掌握了皇室的义仲骄横异常,部下也纪律败坏,加上粮草无继,所以在京都烧杀抢掠无所不为,群众基础非常之差。另一方面,上了台的义仲既没有给在朝的公卿们什么好处,也未曾让各地的豪族们得到任何实惠,结果使得朝野上下都对他侧目而视。
  出身微贱的义仲在礼仪方面也是一窍不通,说话粗俗无理。据说他在招待公卿们吃饭的时候,居然使用乡下人吃饭的大盖碗,然后将饭盛得高高的,再在上面铺上菜,好象在招待乡下来的穷亲戚,这使得平日以风雅自居的公卿们极不高兴,心中连番骂他:“乡巴佬!”
  木曾义仲是平安末期的名将,也是日本古往今来第一大老粗。
  

  ●宇治川之战
  
  木曾义仲进入京都后并没有乘胜追击,这给了平家以喘息的机会。平氏一门逃到九州,逐步削平与之为敌的地方豪族,重新控制了九州、四国以及一部分的关西地区。闰十月一日,平家展开反攻,并在水岛等几次战役中,利用水军的优势大败木曾义仲的部队。义仲闻报大怒,一面命令驻防部队死守,一面率领主力离开京都,前往迎击。
  义仲出击关西后,早就不满其所作所为的公卿们在后白河院的唆使下,立即控制了京都的驻防部队,并颁发院宣,宣布义仲为朝敌。得知后方大乱,身在关西的义仲立率一支偏师返京,平息了这场贵族复辟的闹剧。在动乱中,法皇和天皇全都逃离京都,正在气头上的义仲索性打算自己称帝。但是,这傻瓜以为法皇要剃光头,天皇要留茅盖〔最近几代天皇都还是孩子,所以才要剃这种发型〕,于是自作聪明的当了个不伦不类的法皇厩舍别当〔为法皇养马的马夫头,义仲见有“法皇”二字,以为是很大的官〕。
  听说义仲在京都肆意妄为的源赖朝大喜过望,立刻点集兵马,于第二年〔1184年〕的正月十一日出兵十数万,以讨伐朝敌的名义向京都杀来。义仲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大难临头,只好硬着头皮将手上仅有的五万部队撒开在宇治川岸,准备主力决战。
  主持正面作战的是源赖朝的异母兄弟蒲将军范赖,配合从侧翼进攻的部队,则由他另一个异母兄弟、源九郎判官义经指挥。这位源义经是非常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据说其母常盘御前本是天下知名的美人,父亲源义朝去世以后,常盘被清盛抢回家去,因此她所生的几个儿子也都逃得了一条小命。义经本是常盘最小的儿子,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等他成长到七岁,清盛勒令将其送去鞍马寺出家。
  平氏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对义经的这种处置,为源氏一族培养起一位无与伦比的军事天才、奇袭战术的大师。在鞍马寺,义经不仅得到了家传的《孙子兵法》珍本,还遇到了鞍马流兵法及剑术家鬼一法眼,于是从之修习武艺。
  在十五岁时,义经终于得知了自己悲惨的家世,于是他逃离鞍马寺,云游四方,研修兵法武艺,寻机复仇。传说其人身材娇小,皮肤白晰,相貌如同漂亮的女孩一般美丽,在京都五条大桥上,他扮成美女,击败了拦阻旅客、为收集千把名刀而战的恶僧武藏坊弁庆。弁庆以及其他很多在“平治之乱”后失去主家和财产的源氏残党,比如伊势三郎义盛等人,纷纷聚拢在义经的身边。
  义经后来流浪到了陆奥的平泉。此时统治日本东北广袤领土的乃是藤原秀衡,是藤原清衡的后代,他依靠新开发的金山扩充财力,在源平两家中左右摇摆,不肯明确站队。义经到了陆奥,据说得到藤原秀衡的热情款待,还把世代重臣佐藤兄弟〔三郎兵卫继信和四郎兵卫忠信〕都送了给他。
  等听到兄长赖朝在伊豆举兵的消息,远在平泉的义经再也坐不住了,年轻人内心仿佛有热血在沸腾。于是他辞别了藤原秀衡,带着自己的十数名家臣,历经种种艰险,终于和赖朝在黄濑川会面——这次会面成了后世津津乐道的盛事。
  拉回来再说宇治川岸边的对战。虽说当日河流涨水,波涛汹涌,却挡不住士气高涨的东国武士,源义经麾下的关东名将佐佐木高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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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章源平争乱



●迁都福原
  
  平清盛乃是伊势平氏的平忠盛之子。传说白河上皇曾将宠爱的祗原女御下赐给忠盛,关照说:“如生女儿就是我的,生儿子就是你的。”其后不久,祗原女御就生下了平清盛,因此当时流传着清盛乃是白河上皇私生子的谣言。
  清盛的仕途几乎是一帆风顺的,十二岁时即叙从五位下,任左兵卫佐,十八岁时因跟随父亲忠盛讨伐海贼有功,进为从四位下,十九岁时任中务大辅,二十岁兼任肥后守,二十九岁叙正四位下,就任安艺守。“保元之乱”后,他又先后担任过播磨守、太宰大贰、参议、右卫门督等官,并最终爬上了太政大臣的高位——武士而担任朝臣的领袖,这是前无古人的壮举。
  就表面上来看,平氏政权比藤原氏摄关政权更为稳固,一方面清盛自己手里就有兵有粮,不需要依靠别的什么武士集团,另方面他不但重视掌握中央政权,还着力加强对地方上的控制,平氏一门握住了全日本将近半数的国司衙门,并且不仅在自己的领地内,而且在权门贵族、国衙领地内都派驻地头,以此作为平氏六波罗政权的支柱。
  当然,旧贵族公卿们是不会甘心让这些粗手粗脚,不够“风雅”的武士们爬到自己头上去的,他们费尽心机想要颠覆平氏政权。就在这种背景下,永万元年〔1165年〕七月二十七日,二条上皇驾崩,南都和北岭的矛盾激化,终于酿成了一场轩然大波。
  所谓南都,就是奈良的兴福寺,所谓北岭,就是比叡山的延历寺,这两寺都是在日本国内势力最为雄厚的佛教寺院,不但拥有大批的僧兵和广阔的领地,还经常参与政治和皇室家事,在贵族中很有影响力。其实换个角度来看,这些所谓佛寺,和封建庄园毫无两样。
  二条上皇下葬的时候,兴福寺和延历寺为在上皇墓前立匾一事发生争执,甚至引发僧兵们的武装械斗。平清盛认为这是一桩小事,非但没有加以有效的调停,反而指叱双方为“大逆不道”,派兵镇压,从而引起两寺的愤怒。就此南都、北岭与平氏政权,以及平氏设立的地方政府频繁发生冲突,并最终和不满清盛所为的公家势力结合起来。须知这些和尚们与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卿们不同,虽然没脑子,却有刀有枪,公家的诡计加上僧兵的武器,平氏天下,从此再无宁日了。
  可以说,平清盛这个时候已经老朽了,他连出馊招,最终毁掉了自己的天下。比如说,为了加强统治,他专门设立了名为“秃童”的特务组织。这个组织的人员共有三百人,全都是十四至十六岁的少年,一律齐耳短发,身着红衣。他们的任务就是在京都的各条街道上走动,只要听到有人说起相关平氏的坏话,立即上报,即将该人扭送六波罗治罪。这种防民之口的做法,其实带来的只有坏影响,而丝毫也没有好效果。
  仁安二年〔1167年〕,平清盛以生病为由辞去太政大臣的职务。半年以后,他受戒出家,法名为清莲,以后又改名净海——俗称为“入道相国”。这位入道相国如同院政时期的上皇、法皇们一般,虽然交卸了名义上的官职,虽然剃了光头,斋戒礼佛,却依旧不肯放弃俗世的权力。他离开京都,前往摄津国的福原地区,在这里建构新的城池和庞大的港口,一方面利用对宋贸易积累财富,另方面也打算把这里当作全日本新的统治中心。
  这个时候,后白河院也早已是出家之身,他的院权逐渐被清盛架空,心中大为不满。于是,这位非常喜欢开会的法皇便将西光、俊宽等亲信召来,进行了一次有关讨灭平氏的秘密会议。会议的内容不用去研究,总之结果是因为与会人员太杂,秘密泄露,西光、俊宽丢了脑袋,法皇则被软禁——这是治承元年〔1177年〕五月间发生的事情。
  --平清盛看到危机频现,正好乘此良机搞了场大清洗。他将位高权重的大臣四十三人扣以乱党的帽子,免除官职,而以平氏子弟顶替,自此满朝公卿几乎尽为平氏党羽。由于平氏出身伊势,伊势盛产瓶子,但质量粗劣,只可盛醋,而平氏本身是暴发户,原本没有资格上殿参政,于是百姓们便取谐音〔在日语中,瓶子和平氏为谐音〕,戏称平氏的六波罗政权为“醋瓶子朝廷”。
  --天下日趋不稳,平氏却骄纵跋扈。为了确定自家的世代统治地位,清盛力驳众议,终于决定将国都迁到平氏根基牢固的福原地区。迁都的工作从治承四年〔1180年〕五月开始,耗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但因为受到重重阻碍,甚至平氏内部也有人反对,到了这年年末的时候,却又莫名其妙的迁回了平安京。
  --这次折腾使平清盛的威望下降,而平氏也彻底丧失了人心。当初桓武天皇把都城从奈良平城京迁到山城平安京,削弱旧贵族势力,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时代,或许清盛也想起而仿效吧,但他准备不够充分,闹出了一个绝大的笑话,从而最终把自己逼到了悬崖绝路。
  

  ●源赖朝的举兵
  
  治承四年〔1180年〕四月,首先向平清盛举起长剑的是其宠臣源赖政。源赖政是摄津源氏多田氏流,论辈分乃是在“平治之乱”中伏诛的源义朝的堂叔〔义朝属河内源氏,两家同源〕,但在清盛和义朝的战争中,他站到了清盛一边,虽然不但因此保住了性命,还赢得了富贵,但除清盛外,平氏一门都瞧他不起,而源氏残党更以其为敌,生活得极为苦闷。眼看平氏的天下万人诟骂,时年七十七岁的源赖政终于憋不住了,于是奉后白河院的第二子以仁王为主,悍然掀起了反旗。
  当时平氏在京都的势力仍然非常强大,源赖政和以仁王一方面向各地发布讨伐平氏的令旨,一方面逃出京都,计划潜往奈良去进行长期抗战,以等待各地源氏一族赶来支援。然而还没跑到奈良,先在宇佐地方被平氏追兵赶上,经过激战,赖政父子战死,以仁王自杀。
  这次政变虽然失败了,但熊熊烈火就此燃起,很快变成燎原之势。当年十月,奈良兴福、般若等寺的僧兵七千人挖断道路,构筑工事城郭,以对抗平氏。平清盛派儿子头中将重衡率步骑四万,兵分两路杀去,很快就踏平了僧兵们的工事,并将寺院烧毁。
  名为持斋念佛,实际舞刀弄枪,贪财好色的那些和尚,当然不会是平家武士的对手,然而蛰伏在东国的源氏残党们受此鼓舞,加上得到了以仁王令旨,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当时源氏最大的势力乃是信浓的木曾义仲和伊豆的源赖朝。源赖朝本是在“平治之乱”中伏诛的源义朝的亲子,义朝死后,年仅十三岁的赖朝遭擒,被流放到伊豆国,受豪族北条时政的监押。然而赖朝逐渐长大成人,看到这位身份高贵的囚徒能力超群、志向高远,北条时政竟然把女儿政子嫁之为妻,和他暗中勾结起来。在得到对平氏的讨伐令后,赖朝首先竖起反旗,在丈人的支持下统合附近大小豪族的部队,挥师西进。
  这是治承四年〔1180年〕四月间的事情,同月在石桥山会战中,源赖朝以三百步骑对抗平氏武将大庭景亲的三千人,结果全军覆没,他逃入山中才侥幸存活下来。然而赖朝并不因此气馁,他南下安房国重新整顿兵马,逐渐收拢周边豪族力量,颇有卷土重来之势。为了消灭这颗毒瘤,当年八月,清盛派长孙维盛、儿子知盛等人统率两万大军前往讨伐。
  这支东征部队于路搜聚兵马,在到达骏河国清见关时,兵力已达七万。当年十月,源平两军在富士川列阵对峙,源赖朝派大将武田信义率一支奇袭军趁夜包抄敌后,武田军在通过富士沼泽时,惊动了群集在沼泽中的水鸭,一时间群鸭惊飞,鸣叫不止。可笑的是,平氏大军士气低落,听到鸭叫,不但没有产生警惕之心,反而误以为敌军从背后袭来,竟然一哄而散,落荒奔逃。
  平维盛等人就此狼狈逃回京都,京都百姓做歌传唱,嘲笑他们说:“富士河穿岩奔腾的水,赶不上伊势平家的腿。”然而源赖朝并未趁胜追击,他的目光远大,看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的不仅仅是仇敌平氏,而是群雄并起的一个混乱局面,只有趁着平氏大军退去,加紧巩固自己的关东根据地,才能在即将到来的争霸战中脱颖而出。于是他退回老巢、相模的镰仓,开始着手构建崭新的武家政治系统。
  首先,赖朝设置了“侍所”,任命亲信和田义盛为长官“别当”,他把收拢来的豪族改编为直接从属于自己的家臣——御家人,由侍所别当统一管辖和训练,战时别当即以“军奉行”的身份指挥军队。寿永三年〔1184年〕,他又设置了行政机关“公文所”和司法机关“问注所”,由从京都请来的政治家大江广元、法律专家三善康信担任这两个机构的“别当”。可以说,就在各地势力厮杀不休的时候,只有源赖朝稳居关东,一方面扎实地扩展领土,一方面创建了与平安朝廷完全不同的武士为主体的新国家体制。
  

  ●木曾的义仲
  
  不满平氏统治,从而响应以仁王令旨和后白河院的院宣,向平氏掀起反旗的,并不仅仅散居各地的源氏残党,还包括很多地方豪族,比如九州的绪方、臼杵、户次、松浦,以及四国的河野等。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中,最先冒出头来,给平氏造成致命打击的,是信浓的木曾冠者义仲。
  义仲本是源义朝的兄弟义贤之子,和源赖朝份属堂兄弟。源义贤在家族内斗中被赖朝的兄长义平所杀,义仲从小就被送给了信浓木曾地方的中原兼远抚养。据说他自小就拉得硬弓,骑得劣马,勇猛过人。在得知赖朝举兵后,此人自行元服礼,在八幡菩萨面前挽上发髻,取名为木曾义仲,也揭竿而起。信浓的土豪武士素来信服他的武力,于是一呼百应,迅速集结起一支拥有相当战斗力的军队来。
  --木曾义仲麾下,据说有弓马娴熟、能征惯战的“四天王”,即今井兼平、樋口兼光〔此两人皆为中原兼远之子〕、楯亲忠和根井行亲,以及中原兼远之女、日本历史上罕见的女武士——巴御前。木曾义仲的正妻应该是中原兼远的另一个女儿〔一说侄女〕山吹氏,后来生下继承人木曾义高,而传说中与义仲恩爱无双的巴,其实最多只是他的侍妾,甚至两人根本就没有婚姻关系。
  且说木曾义仲很快就占据了整个信浓国,兵势极盛。平家武士一败再败,险隘尽失,于是在此内交外困之中,平清盛惊怒成疾,终于在治承五年〔1181年〕四月咽了气。继承平家一门总领位置的是其次子平宗盛,一个普遍认为是无能二世祖的家伙。
  寿永元年〔1182年〕三月十日,三万平家军在左兵卫督平知盛的率领下,于尾张河西岸歼灭三千大意渡河的源氏部队,小胜一仗。于是平家气势复振,于当年九月下令新上任的越后守城四郎长茂讨伐木曾义仲。
  城长茂的兄长城助长就是死在越后守任上的,因此长茂感觉此次出兵大为不吉,暗自叫苦。然而平氏既然已经下达了命令,也不容他犹豫退缩,只好拼凑了四万人马,南下杀向信浓国。此时木曾义仲正驻扎在信浓的依田城,城中只有三千兵马,按常理完全无法阻挡十倍于己的讨伐军。于是义仲聚集诸将商议,看是不是要弃城而退,结果部将井上光兼献上了一条妙计。
  源平两氏争斗,为了区别敌我势力,习惯高举不同颜色的旗帜,源氏的旗帜尚白,而平氏的旗帜尚红。井上光盛的计策是:连夜将部队分成七支,各带平氏的红旗和源氏的白旗,在横田河原附近的山上设下埋伏。
  第二日,平氏大军到达横田河原,城长茂见到漫山遍野的平氏红旗,心中大喜,以为这是信浓各地支持平家的豪族赶来支援,于是精神为之一振,大声疾呼着拥兵向前。就在此时,满山红旗在一声吆喝之后突然全都变成了源氏的白旗,并且在震耳欲聋的呼喝声中向长茂扑来。这种心理落差是城长茂所无法承受的,他大吃一惊后驳马就走,于是战斗以木曾义仲的完美胜利而告终。
  木曾义仲威名大震,正在关东剿灭平氏残余势力,独自坐大的源赖朝却因此感到了危机。于是次年〔1183年〕三月上旬,赖朝兴兵十万,寻了个不相干的罪名前来征讨信浓。眼看源氏内部失和,骨肉相残的战斗一触即发,义仲以大局为重,把儿子义高送去镰仓做人质。赖朝也不是傻瓜,知道做事要点到为止,见好就收,立即就退了兵。然而赖朝和义仲这两大源氏势力从此产生了矛盾,刀兵相见已经是必然的结果了。
  暂时稳定了后方局势,木曾义仲大举西进,杀向京都。平氏匆忙从关西调集兵马,于寿永二年〔1183年〕四月,派小松中将平维盛、越前守平通盛、但马守平经正、萨摩守平忠度、三河守平知度、淡江守平清房等六人为总大将,部将三百四十余名,统兵十余万,浩浩荡荡地向北国挺进,以迎战木曾的军队。
  木曾义仲闻讯,丝毫不敢怠慢,立遣六千人马在越前燧城布置作战。燧城是通往越前腹地的门户所在,城池坚固,地势险峻。为了阻碍敌人进攻,木曾军在适当的河流交汇点筑起了堤坝,使燧城之前出现了一个庞大的人工湖。平氏大军未曾料到面前会出现茫茫的一片汪洋,没有准备船只,只好驻扎在高阜之处发愁。
  负责防守燧城的斋明威仪师是个骑墙派,看见平氏势大,就写了封信捆在箭上射入敌营,告知此人工湖的水坝位置,并表示愿为官军内应。平维盛见信大喜,于是暗派精细士卒掘开水坝,排干湖水,在威仪师的接应下攻破了城池。木曾残兵向加贺方向撤退,平氏大军顺势攻破林城和富樫城。平维盛就此看到了战争和自己的光辉前景,立即写了一封夸大战绩的书信快马送入京中。一时间,平宗盛以下平氏一门无不欢欣鼓舞,以为天下行将太平。
  然而平氏大军因胜而骄,在越前耽搁了太长时间,使木曾义仲得以及时将散布在四方的部队聚集起来,分成七路朝黑坂方向挺进。据说木曾军总势五万,于是平维盛调派了七万精锐部队,准备翻越砥浪山与义仲决战。
  义仲识破了维盛以优势兵力在开阔地区进行主力决战的计划,决定避其锋芒,在无法排布大军的俱利迦罗谷交锋。他先命机动部队趁黑夜赶在两军之前冲上黑坂的坡头,在上面插了三十面军旗,使维盛疑惑不已,不敢轻易在夜间爬过黑坂,木曾军遂争取时间布下了埋伏。直到第二天,维盛的部队才翻过黑坂,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盔明甲亮的二万木曾军……

  
  ●俱利迦罗谷的晚钟
  
  日本平安时代的战争模式非常死板,装备也很简陋。一般情况下,军队由大批骑马或步行的武士为中坚,这些武士身披华丽的大铠或相对粗糙的胴丸,手持短柄的太刀或长柄的小长刀、薙刀等武器,先以弓箭对射,再冲突交锋。跟随在武士身边的是他们的家来,以及从领地上临时调集来的少量农民,都是步卒,身穿只能防护前胸后背的简陋的铠甲,光着脚,跟随着主人冲锋陷阵。
  上级武士穿着大铠,工艺复杂,甲上缀满了各色丝线,头盔上还高高竖立着名为“锹形”的装饰物,显得非常华丽,下级武士则只穿得起简单的胴丸。但不管是大铠还是胴丸,基本原材料都是竹木和皮革,因为日本产铁量很少,所以很少用金属加固和防护。相对的,日本的武士刀因为材料少而昂贵,历代都精工打造,代代相传,却是相当锋利的。以如此锋利的武器,对抗如此薄弱的铠甲,个人武艺是否高强,就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了。
  连武士的铠甲都如此薄弱,那么普通步卒的铠甲就更为低劣无用了,而普这些步卒也用不起昂贵精良的武器,扛的恐怕都是竹枪。在这种背景下,当时日本根本无法发展出步兵集群作战,战斗模式还停留在野蛮时代的重视个人武力的小规模对决上面。
  当然,即便如此,士气的高低和智谋的运用,仍是决定战争最终结局的决定性因素。且说源平两军在俱利迦罗谷附近交锋,木曾义仲不断地派遣小队武士进行挑战,险峻的峡谷不允许平家大军发动压倒性的冲锋,而且在义仲胸有成竹的挑动下,平家的年轻武士们愤然而起,一个个纵马出阵同前来单挑的源氏武士厮杀。就这样,一对一的角力进行了整整一天,当天色昏暗时,义仲早已埋伏下来的部队趁着夜色绕到了平家军的背后。
  见到义仲发出的信号后,四万源氏武士一起敲打着箭筒高声呐喊起来,吼叫声在山谷中产生回音,如同有数十万人在同时喊叫一般。平家的武士们万分恐惧,以为遭到了强大敌军的合围,于是四散奔逃。七万部队相互拥挤,有许多人被挤入了俱利迦罗谷,剩余的更因为天色黑暗而无法辨认道路,以为前面落下谷底的人是找到了一条通往谷外的道路,于是也一队队地在大将带领下朝谷底跳去。源氏武士步步紧逼,俱利迦罗谷附近一片惨状,凄凉的叫声响彻山谷,如同人间地狱。到了早上,七万平家武士几乎全部摔死,骨肉糜烂,溪水变赤,平家的许多名将都死在了谷底,只有维盛和通盛以下两千人侥幸逃得了性命。
  这时,在志保山率领一万士兵阻挡平氏后续部队的源十郎藏人行家派人前来,请求木曾义仲迅速救援。义仲闻报后,立刻在四万士兵中挑选出两万人朝志保山方向疾驰。大概是真的有神灵在佑护义仲,当大军到达日比渡口时,连平日湍急的河水都变得又浅又平缓,使部队得以安然渡过。志保山方向,行家的军团正在苦苦承受三万平家部队的猛攻,义仲见状,立即带着尚未从俱利迦罗谷的大胜中平静下来的两万铁骑冲入敌阵。已经恶战一天的平家部队遭到这阿修罗般的部队猛烈冲击,全线崩溃,连统军大将平知度也战死在了乱军之中。
  从各个方向败退下来的平家部队聚集起来,在加贺国的筱原扎下了营垒。追赶而来的义仲军在五月二十一日辰时赶到筱原,发起了猛烈攻击。源氏军队在一开始就占尽了优势,而平家军虽然已经完全处于下风,将领们也知道是必败无疑,但连连的失败却唤起了他们非凡的勇气,打了一场在这次战争中真正值得称道的战役。恶战中,藤原实盛等许多有名的武士都奋勇当先,直至战死,部下士兵也都纷纷战至最后一人。战争结束后,连身为敌人的义仲也不禁为平家武士的勇气所感动,从而潸然泪下。
  最后能够活着回到京都的平家士兵只剩两万余人,平安京中家家带孝,孤儿孀妇盈街,寻夫揽子的哭号震天动地。平氏一门更是悲伤到了极点,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再也拿不出象样的军队来了……
  七月二十四日夜半,木曾义仲的大部队袭近京都,附近各大寺院也一起响应。平氏在派出攻打各大寺院僧兵的部队后,几乎连可以用来防守京都门户宇治川的士兵都拿不出来。内大臣平宗盛狠一狠心,索性集中所有可以调集的平家部队,拥着只有六岁的安德天皇和三种神器向九州逃去。
  二十八日,义仲进京,解放了后白河院。后白河院欣喜若狂,立刻封义仲为朝日将军,食邑备后〔后来在义仲的授意下改成了伊予〕,其手下将领们也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一个月后,后白河院决定立尚在京中的第四子为后鸟羽天皇。
  然而,后白河院想要重开院政,面前却横着大山一般的木曾义仲,义仲彻底掌控了京中的权力,后白河院依旧难逃傀儡的命运。掌握了皇室的义仲骄横异常,部下也纪律败坏,加上粮草无继,所以在京都烧杀抢掠无所不为,群众基础非常之差。另一方面,上了台的义仲既没有给在朝的公卿们什么好处,也未曾让各地的豪族们得到任何实惠,结果使得朝野上下都对他侧目而视。
  出身微贱的义仲在礼仪方面也是一窍不通,说话粗俗无理。据说他在招待公卿们吃饭的时候,居然使用乡下人吃饭的大盖碗,然后将饭盛得高高的,再在上面铺上菜,好象在招待乡下来的穷亲戚,这使得平日以风雅自居的公卿们极不高兴,心中连番骂他:“乡巴佬!”
  木曾义仲是平安末期的名将,也是日本古往今来第一大老粗。
  

  ●宇治川之战
  
  木曾义仲进入京都后并没有乘胜追击,这给了平家以喘息的机会。平氏一门逃到九州,逐步削平与之为敌的地方豪族,重新控制了九州、四国以及一部分的关西地区。闰十月一日,平家展开反攻,并在水岛等几次战役中,利用水军的优势大败木曾义仲的部队。义仲闻报大怒,一面命令驻防部队死守,一面率领主力离开京都,前往迎击。
  义仲出击关西后,早就不满其所作所为的公卿们在后白河院的唆使下,立即控制了京都的驻防部队,并颁发院宣,宣布义仲为朝敌。得知后方大乱,身在关西的义仲立率一支偏师返京,平息了这场贵族复辟的闹剧。在动乱中,法皇和天皇全都逃离京都,正在气头上的义仲索性打算自己称帝。但是,这傻瓜以为法皇要剃光头,天皇要留茅盖〔最近几代天皇都还是孩子,所以才要剃这种发型〕,于是自作聪明的当了个不伦不类的法皇厩舍别当〔为法皇养马的马夫头,义仲见有“法皇”二字,以为是很大的官〕。
  听说义仲在京都肆意妄为的源赖朝大喜过望,立刻点集兵马,于第二年〔1184年〕的正月十一日出兵十数万,以讨伐朝敌的名义向京都杀来。义仲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大难临头,只好硬着头皮将手上仅有的五万部队撒开在宇治川岸,准备主力决战。
  主持正面作战的是源赖朝的异母兄弟蒲将军范赖,配合从侧翼进攻的部队,则由他另一个异母兄弟、源九郎判官义经指挥。这位源义经是非常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据说其母常盘御前本是天下知名的美人,父亲源义朝去世以后,常盘被清盛抢回家去,因此她所生的几个儿子也都逃得了一条小命。义经本是常盘最小的儿子,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等他成长到七岁,清盛勒令将其送去鞍马寺出家。
  平氏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对义经的这种处置,为源氏一族培养起一位无与伦比的军事天才、奇袭战术的大师。在鞍马寺,义经不仅得到了家传的《孙子兵法》珍本,还遇到了鞍马流兵法及剑术家鬼一法眼,于是从之修习武艺。
  在十五岁时,义经终于得知了自己悲惨的家世,于是他逃离鞍马寺,云游四方,研修兵法武艺,寻机复仇。传说其人身材娇小,皮肤白晰,相貌如同漂亮的女孩一般美丽,在京都五条大桥上,他扮成美女,击败了拦阻旅客、为收集千把名刀而战的恶僧武藏坊弁庆。弁庆以及其他很多在“平治之乱”后失去主家和财产的源氏残党,比如伊势三郎义盛等人,纷纷聚拢在义经的身边。
  义经后来流浪到了陆奥的平泉。此时统治日本东北广袤领土的乃是藤原秀衡,是藤原清衡的后代,他依靠新开发的金山扩充财力,在源平两家中左右摇摆,不肯明确站队。义经到了陆奥,据说得到藤原秀衡的热情款待,还把世代重臣佐藤兄弟〔三郎兵卫继信和四郎兵卫忠信〕都送了给他。
  等听到兄长赖朝在伊豆举兵的消息,远在平泉的义经再也坐不住了,年轻人内心仿佛有热血在沸腾。于是他辞别了藤原秀衡,带着自己的十数名家臣,历经种种艰险,终于和赖朝在黄濑川会面——这次会面成了后世津津乐道的盛事。
  拉回来再说宇治川岸边的对战。虽说当日河流涨水,波涛汹涌,却挡不住士气高涨的东国武士,源义经麾下的关东名将佐佐木高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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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章元军来袭和幕府落日

●蒙古的国书
  
  北条时赖、长时、政村等人统治的二十多年间,镰仓幕府达到了它的全盛期,得宗专制政权也逐渐稳固。不过武士们在掌握了政权以后,也很快奢靡腐朽下去,大有向京都的公卿们看齐的迹象。为此,北条时赖等幕府执权大力提倡勤劳节俭,据说时赖本人的日常起居就相当简单,即使住所残破了也只是略加修缮而已,筵席上每每用味甑汤来替代酒水,《徒然草》中还记载着其母松下尼亲手为儿子修补破损的门障的轶事。
  然而盛极而衰,否极泰来,本是人世的常理,执权政治的种种危机暂时被压制了下去,却最终通过“文永•弘安之役”沉渣泛起,酝酿一次总的爆发。咱们先从文永三年〔1266年〕说起吧,当年六月,将军宗尊亲王不满执权北条氏的专断,遂与亲信武士们密谋发动政变,消息泄露后,连署北条时宗废黜了宗尊亲王,另迎其子惟康亲王为征夷大将军。
  为什么动手废立的是连署,而不是执权呢?这是因为北条时宗乃是时赖的嫡子,继承了得宗的地位,而长时、政村两代执权却并非一门家督。北条时赖因健康原因,于三十岁的盛年就退位隐居,把执权之位传给堂叔北条〔赤桥〕长时,但他仍在幕后操控一切。弘长三年〔1263年〕十一月,北条时赖去世,享年三十七岁,遗言让儿子时宗备位连署。次年〔1264年〕八月,执权长时也挂了,传位给他的堂叔北条政村,同时,年仅十四岁的时宗正式就任连署。可以说,北条长时的时代,乃是北条时赖时代的延续,而北条政村的时代,却是北条时宗时代的开端。
  当时北条执权如日中天,俨然日本唯一的统治者,经常有人跳过天皇、幕府将军称执权为“日本国王”,而执权们也都甘之如饴。就当这些北条氏的国王们还在考究傀儡将军问题的时候,隔海相望的中国大陆却已经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1260年三月,忽必烈在开平称蒙古大汗,九月击败其政治对手阿里不哥于甘州,当年十二月,高丽王国向蒙古称臣。
  忽必烈野心勃勃,不仅想南下灭亡早已残腐不堪的南宋王朝,还打算东渡大海,兼并日本。不过日本蕞尔小邦,僻在荒远,派兵攻打实在太不划算,以忽必烈最初的心思,是想派遣一介使臣说服日本主动归降,如同高丽国故事。
  这位蒙古使臣名叫黑的,不过他并最初没有真正到达日本。在进入高丽国以后,国王认为海上风浪极其危险,怎能让上邦使节受此颠簸?于是派起居舍人潘阜代替黑的前往。文永四年〔1267年〕九月,潘阜来到日本,呈递高丽国书。
  自从白村江水战被唐朝打败以后,日本基本上就没遭遇过来自外部的强大压力,一晃眼六百多年过去了,朝野上下莫不以为世界只有日本和西方和平的大国中国,以及高丽等中国的附庸国,内部再厮杀得厉害,外界绝无纷争。所以日本朝廷在不明了大陆形势的情况下,迟迟未肯回书高丽。
  于是黑的等不及了,于次年〔1268年〕元月亲自渡海来到太宰府,递上蒙古国书,并请尽快给予答复。当地的守护少贰资急将国书送往镰仓,幕府接到一看,上写:“高丽,朕之东籓也。日本密迩高丽,开国以来,亦时通中国,至于朕躬,而无一乘之使以通和好。尚恐王国知之未审,故特遣使持书,布告朕志,冀自今以往,通问结好,以相亲睦。且圣人以四海为家,不相通好,岂一家之理哉?以至用兵,夫孰所好,王其图之。”虽然只写着“通好”,没写要日本臣服,但明确给出了“以至用兵”的威胁。幕府不敢擅专,立刻上奏朝廷。
  日本和南宋的关系一直很好,双方通商往来频繁,日本本身金属缺乏,不铸铜钱,全靠从南宋进口。基于这种考量,日本又怎能向南宋的敌国蒙古低头呢?一时间朝议汹汹,全都认为不可,连回信都不肯写,就派兵“恭送”黑的离境。
  不过既然蒙古人已经作了开战的威胁,日本当然不能不预作防备,于是幕府下令赞岐等国的御家人做好战斗准备。当年三月五日,北条政村自认为年老体衰,无法面对如此危局,干脆把执权之位让给了连署、年仅十八岁的北条时宗。
  是战是降,你总得给个答复吧,黑的两手空空,这可怎么回去向大汗忽必烈交代呀。于是文永六年〔1269年〕三月,黑的再次渡海来到日本最西北方的对马岛,要求获得返书,在迟迟得不到回复后,干脆大肆抢掠一番,然后才打道回国。蒙古人野蛮,高丽人还算文明,知道光靠武力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当年九月,高丽自己派使者再到日本,送还了半年前抢走的两名对马岛民,并且呈递上蒙古中书省的最后通牒。
  第二年,日本朝廷终于决定正式写下拒绝通好的国书了,先拟定草稿送到镰仓,等执权北条时宗点头后,才派使者送往高丽。这种强硬的态度,终于激起了忽必烈武力征服日本的野心……
  

  ●文永之役
  
  1271年十一月,忽必烈正式称帝,建立大元帝国,一方面以摧枯拉朽之势攻打南宋,一方面也做好了渡海侵略日本的准备。到了文永十一年〔1274年〕,忽必烈在朝鲜建立征东行省,征发高丽船工、民伕三万五千人,建造了九百艘大战舰。当年十月,他以忻都为都元帅,洪荼丘、刘复亨为左右元帅,率领大军四万,从朝鲜的合浦出发,浩浩荡荡远征日本。
  十月四日,元军在对马岛附近出现,守护代〔守护的代理人〕宗助国父子率八十骑拦阻,诘问上陆理由,却被毫不留情地歼灭了。十五日,元军又占领了壹岐岛,守护代平经高以下百余人战死。二十日,四万元军在九州的博多登陆,日本幕府方面则聚集了少贰经资、大友赖泰、菊池武房、岛津久经、竹崎季长等九州诸国兵马,甚至寺院僧兵,总计十万两千人,前往迎战。
  上午时分,在百海原地区,激烈的战斗打响了。日本骑马武士分别在家主的率领下,首先以许多个数百人的小队,向排列成密集方阵的元军步兵阵地展开突袭。面对这种蒙古人初起家时候的古老战法,元军摆开了各种火器应对,据日本方面记载,一种名叫“震天雷”的火药球不断在日军阵中爆炸,爆炸时发出如同百雷落地般的巨响,使得日方的骑马武士和战马全都惊恐不知所措,烟雾中,铁屑、瓷片四下纷飞,给队形密集的日本武士集团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杀伤。
  双方的武器装备和战争技术实在相差太远了,六百多年以来,大陆的武器配备已经从纯冷兵器进化到冷热兵器并用的阶段,战术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而日本方面几乎和白村江水战时候相差不远。仅以弓箭而论,元军使用的复合弓射程较远,射击周期也比较短,而日方的缠藤弓大多只是单体弓,射程近,过长的箭支也使射击周期延长,再加上元军的箭支上浸过毒药,日军中者无不肌肤糜烂。元军在作战时击鼓鸣金,也使得日军的马匹惊跃狂奔,无法控制。另外,习惯于“一骑打”战术的日本武士在和使用先进集团战术的元军进行短兵作战时,付出的损失更为巨大。
  尽管在武器上日方要落后许多,但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乡,他们在作战时表现出了非常顽强的斗志。尤其少贰经资、菊池武房、竹崎季长等人,率领手持薙刀、身披薄弱铠甲的骑马队,不断顽强地向元军阵地发动突击,使得元军的远程武器失去作用。混战中,元军副元帅刘复亨中流箭落马,从而士气大衰,损失惨重的日军趁机撤退,凭藉水城〔白村江战后建筑的一座巨大水坝〕重新布阵。元军害怕遭到日军的夜袭,不敢在陆地上扎营,退回船上进行休整。
  不料当天晚上海面上突然刮起了猛烈的台风,元军船只被倾覆二百余艘,落水淹死者不可胜数。当二十一日晨光熹微,日军来到海岸边时,却发现海面上不见敌军,只剩下了一些破碎的木片。幕府的武士们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胜利了,直至抓到了元军的俘虏后才派遣快马进京报捷。此战元军战死、溺死大半,最后辗转回到大陆的只剩下一万三千五百人——史称“文永之役”。
  朝廷得报后大喜若狂,龟山上皇巡回各大寺庙神社,到处做“异国降伏”的祈祷。然而年轻的北条时宗却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在冷静分析了形势之后,他认为元是大过日本百倍的大国,不会因为一次战役就受到重大损失,停兵罢战。于是,他命令各国守护回国征发全国六十五岁以下的男子充当预备役士兵,各寺院的僧兵也被动员起来保卫国家,加强军备建设,并组织民夫修建环绕博多湾的坚固石堤。同时,他对各国武士也作出了细致的分工:四国、九州地方的武士在本地加强防御;中国地方的武士防守堪称西门锁钥的周防、长门,并随时准备支援四国、九州的抗战;京畿、关东地方的武士驰援京都;奥羽地方的武士也要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初战失利,忽必烈恼羞成怒,一方面重整旗鼓,准备二度入侵日本,另方面也继续派遣使臣,想要说服日本投降。然而北条时宗的态度更为强硬,建治元年〔1275年〕九月,他在龙之口处斩了元使杜世忠,弘安二年〔1279年〕七月,又在博多处斩了元使周福和栾忠。
  看这些可怜的掉了脑袋的使臣的名字就可知道,他们不是汉人就是高丽人,而根本不是蒙古人。事实上,忽必烈先后两次派遣大军进攻日本,主力部队都是南宋的降人和高丽人,真正安插在其中的蒙古兵寥寥无几——想想也是,要蒙古兵横渡大海,那还不直接要了他们的命吗?

  
  ●弘安之役和幕府的衰败
  
  1279年二月,元朝灭亡了南宋,完全统一中国,势力更为强盛。到了1281年,忽必烈再次下诏东征,派出两路大军:一路由忻都、洪荼丘率领四万作战部队,战船九百艘,从朝鲜出发;一路由范文虎率领携带农具、稻种的十万江南屯田部队,战船三千五百艘,从扬子江口出发。两军约定于六月中旬在壹岐汇合,作战部队主管作战,屯田部队在被占领区屯田,以为长久之计。
  六月初,负责作战的元东路军进展神速,不待江南军到来,先绕过了对马和壹岐,直接南下侵入博多湾,攻克了志贺岛。然而因为日本幕府方面预先做好了比较充分的准备,在博多附近建起了牢固的石堤,使得元军的战舰在到达日本近海时,竟找不到一处可以登陆的地点,只好停泊在海面上等待时机。
  在停泊于海上的一个月里,元军进行的几次强行登陆作战都宣告失败,并且一直遭到河野通有、草野四郎等人所组成的海上敢死队的袭扰。这般的船上作战,全靠个人水性和武力的拼斗,元军的步兵集群战术根本无从发挥,因此双方互有损伤,谁都无法真正改变战局。元军被迫退到肥前的鹰岛,等待江南军赶来会合。
  六月底,元江南军的先遣部队攻入壹岐,七月初,南北两军终于完成汇合。然而就在即将发起总攻的七月三十日,元军再次遭到台风的猛烈袭击,兵船大部分沉没,生还者还不到十分之一——这次对日本的失败远征,史称“弘安之役”。
  元军两次来侵,都因为台风骤起而遭到惨败,这只能说明忽必烈敌情搜集和出征的准备不充分,以及指挥官不知天时风候,颟顸无能。然而在日本方面看来,两次骤起的台风如有神助,因此尊称为“神风”,认定日本岛国有天神庇佑,永远不会沦亡——就是这种愚蠢而骄傲的心理,六百多年后让他们欲哭无泪。
  拉回来说欢庆胜利的幕府吧,战争虽然打赢了,敌人虽然退去了,但幕府却从此背上了沉重的负担。元朝是如此庞大,随便发动一两次远征,扔个数万人,对国民生计不会造成太大影响,而面对这样的敌人,数年来积极备战的镰仓幕府,却已经库房空虚,财政紧张了。
  更要命的是,战斗既然打赢了,总该奖赏有功之将吧。按照幕府的传统,御家人应当一心“奉公”,而幕府要公平“恩赏”,恩赏的内容则不外乎土地和庄园。比如“承久之乱”的时候,北条泰时就流放了大批公卿,没收其庄园和土地以赏赐有功的御家人。然而这次打的是防御战,根本没能获得新的土地,又拿什么来赏赐那些奋战在第一线的九州武士呢?
  幕府无力行赏,御家人们或许可以暂时咽下这一口气,然而这些御家人自己也有一族郎党,有家来,有临时拉出来的领地上的农民,不可能要求这些人也都秉持着对幕府或主家的忠心不要赏赐。于是御家人只好大量侵占公地来达成奖赏臣下的目的,这些新被侵占的土地和庄园,并非幕府恩赏,也不可能得到幕府的承认,是独立于幕府经济体系之外的。就这样,幕府对御家人和对全国大小庄园的控制力开始减弱。
  饶是如此,仍有大批武士破产,而相对的,“百姓名主”中倒有相当数量因为发战争财而上升为武士阶层。这些新武士和旧的御家人不同,和镰仓幕府并无严格意义上的主从关系,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产品,经常阻碍幕府对年贡的征收,甚至武装袭击和夺取运送年贡的车队。当时称这些新武士集团为“恶党”,恶党首先出现在近畿地区,逐渐蔓延到日本各地,甚至很多不满幕府统治的地头和守护也逐渐与恶党们暗中勾结起来——后来声威赫赫的楠木正成,其实就本是河内的恶党头子。
  以上所述,都是“文永•弘安,蒙古来侵”给日本社会造成的不安定因素,这些不安定因素旧已有之,因为战争的刺激开始泛滥并且日益严重。此外,日本家族制度的变更,也给幕府统治带来了相当大的影响。
  日本古代家族,表面上看是属于家名继承制,实际上则属于诸子析产制,也就是说,一门总领世代相传给嫡子〔没有嫡子的情况则另论〕,并且只传一人,然而老子隐居或去世,名下财产却是平均分配给各个儿子的。本家的一门总领挂个家督的空名头,他的实力未必比得上那些分家,分家只是在家族完整的前提下听命于总领而已。
  因为这样,所以御家人的领地经过很多代以后越分越细,就算分家没有离心倾向〔打败元军以后,基于财政上的考虑,这种离心倾向其实是越来越严重〕,一百头羊集合在一起,也比不上过去的一头狮子。于是很多家族就逐渐从诸子析产制向总领继承制方向转化,也即老爹隐居或死后并不分家,财产都是一门总领继承人的,别的儿子都得靠这个新总领来养活。
  为了保持御家人的活力,镰仓幕府鼓励这种新的转变,而在执权北条氏内部也加强得宗专制,事实上,从北条时赖直到镰仓幕府灭亡,一共有十二名执权粉墨登场,但是握有实权的却只有出身得宗的时赖、时宗、贞时与高时四人而已。
  然而北条氏可以这样搞,别的家族若也这样搞,势力就会越滚越大,甚至逐渐强大到足以和北条氏相抗衡。这种继承制从诸子析产向总领继承方向的转化,事实上经过了漫长的近三百年才得以彻底完成,新旧轮替所产生的动乱先后搞垮掉两个幕府——第一个,就是镰仓幕府。
  

  ●霜月骚乱
  
  对抗元军入侵的战争耗尽了幕府的资金储备,幕府不但无力奖赏在战争中有功的御家人,甚至连战争时御家人所花费的军饷都无法报销,许多御家人因此而破产——这虽然相当无奈,却也是情理中事。然而,事实上幕府资金储备的相当数量却并非消耗于战争,而是为了祈祷胜利,寄存在了各地的神社、寺院中,这才是真正使御家人愤慨不已的。
  为了拉回日益远去的御家人的心,摆脱困境,幕府不得不于永仁五年〔1297年〕颁布《德政令》,允许御家人在向商人借款后赖帐,于是这不但引起了商人们的愤怒,更使得此后御家人告贷无门。再加上对农民负担的加重,全国各地恶党林立,交通断绝……种种弊端丛生,镰仓幕府和北条执权体系,从此日薄西山,难以复振了。
  且说北条时宗死于弘安七年〔1284年〕四月四日,享年仅三十四岁。时宗是幸运的,他所以被誉为明君,全因担任执权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想方设法抵御元军入侵,等到战事平息,他就留下一个烂摊子咽了气,就此人生再无污点。他把烂摊子留给了儿子、年仅十四岁的北条贞时,贞时也算是一位中规中矩的统治者,然而集合人心外战则易,集合人心内治却难,他在位的第二年就爆发了“霜月骚动”。
  这次骚动来源于因得宗专制而使得“御内人”与御家人的严重对立。所谓御内人,即北条得宗的家来〔家臣〕,相对而言,作为幕府的家来的“御家人”则也被称为“外样”。弘安八年〔1285年〕十一月,北条贞时的外祖父、代表外样权益的肥后守安达泰盛与代表御内人利益的内管领平赖纲发生冲突,十七日,赖纲突袭安达泰盛在镰仓的府邸,经过激战,将安达一族尽数剿灭。日本古称十一月为霜月,这就是“霜月骚动”一词的来源。
  与其说是骚动,不如说是战争,整个镰仓都被卷入战火,连幕府将军惟康亲王的府邸也在战斗中被焚为灰烬。因为安达一族的覆灭,外样势力受到沉重打击,上野、武藏等幕府统治中心地区的大批御家人受此牵连,纷纷被杀或者自杀,据说总数超过了五百人。从北条氏执权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得宗专制因此事件更为强化,独裁更为稳固,但把目光放远大一些,从整个幕藩体制来考虑问题,镰仓幕府的力量却因此遭到了重大的削弱。
  传说有一位名叫足利家时的武士也在此后不久自杀。家时乃是源氏的八幡太郎义家的七世孙,义家想将源氏势力伸入陆奥,结果失败了,据说他曾留下一篇文书,称“我七代以内的子孙要替我取得天下”。到了足利家时的时代,他羞愧于无法完成先人的意愿,于是切腹自尽,并在临终前向八幡大菩萨祈祷,说:“自我以下,三代以内子孙必将取得天下。”
  后来家时的孙子足利尊氏果然推翻了镰仓幕府,建立室町幕府,此乃后话。我们要说的是,家时的祈祷颇为可信,源义家的“七代取天下”的文件却仅仅是传说而已,考究家时的自尽,大概也是由于“霜月骚动”的余波,他为了一肩扛起来自于北条得宗的迫害,所以含恨饮刃。
  “霜月骚动”使平赖纲的势力更为膨胀。赖纲此人,本是平氏一门平资盛的后人,其祖父盛纲是前执权北条泰时的家臣笔头〔笔头指首席〕,被任命为执事,也就是家族事务长官。泰时本是北条得宗,所以执事就是负责管理北条得宗的土地,负责统领御内人的重要职务,同时在相关幕府政治的很多方面,执事也是北条得宗的代理人。
  平盛纲以下,三代承袭执事的职务,到了平赖纲担任此职的时代,这个职位已被改称为内管领,随着得宗专制的加强,内管领的权力也日益膨胀。文永九年〔1272年〕二月,也就是元军来侵前不久,北条一门的名越时章、教时兄弟被诬阴谋推翻得宗统治,遭到讨伐,讨伐军主帅正是内管领,同时担任侍所所司的平赖纲。然而时隔不久,这个案子就被彻底翻了过来,讨伐方有功之臣五人被斩,若没有安达泰盛的相助,恐怕连平赖纲本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当时幕府的重臣合议制已形同虚设,代之以得宗内部的重臣合议,北条时宗经常在其私邸山内殿举行秘密会议,称为“寄合”,参与人除时宗本人外,还有平赖纲、安达泰盛和问注所执事太田康有、得宗的被官〔也是代理人〕佐藤业连。站在不同阶层立场上的赖纲和泰盛无疑会在各种大政方针上针锋相对,矛盾频繁,所以赖纲最后才终于不顾救命之恩,对安达泰盛下了黑手吧。
  “霜月骚动”以后,平赖纲成为了幕府实际上的统治者,他大肆迫害与安达一族有关联的御家人,比如吉良、三浦、小笠原、二阶堂等有力御家人家族。到了永仁元年〔1293年〕,执权北条贞时已经十九岁了,对赖纲的专权表示出强烈不满。当年四月,平赖纲长男宗纲密报幕府,说赖纲阴谋策划立其次子饭沼宗助为幕府将军,于是贞时趁着镰仓大地震的机会,派兵剿灭了赖纲一族,杀死九十余人〔宗纲被流放〕,史称“平禅门之乱”。
  

  ●二统迭立
  
  镰仓幕府内部为了争权夺势而纷争频仍,也算可以理解的,可是与此同时,权力已经大为萎缩,如同一镇诸侯般的朝廷内部也争斗了起来,想想却是极度可笑的事情。不过这番无聊的争斗却产生蝴蝶效应,最终颠覆了幕府统治,这倒是当时代人所始料不及的。
  争斗的起源,是后嵯峨天皇。前面提到过,北条泰时平定上皇反乱后,拥立了后堀河天皇,到了贞永元年〔1232年〕十月,后堀河天皇病重,在幕府的授意下让位给秀仁皇太子,也即四条天皇。这位四条天皇初登基的时候年仅二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子,据说他顽皮透顶,十二岁那年在宫中走廊上撒了很多石粉,想看宫女和近臣滑倒的样子取乐,结果自己也被滑倒,撞伤了头部,不治而亡。
  朝臣们主张拥立顺德上皇的儿子忠成王继位,但遭到幕府执权北条泰时的坚决抵制。泰时一想,好,当年后鸟羽、顺德两院造反被我剿平,现在要立叛贼的儿子继位,故意想给我难堪吗?于是授意另立没有牵扯进反乱活动的土御门天皇的儿子邦仁亲王接班,这就是后嵯峨天皇。
  后嵯峨天皇在位四年,让给自己的儿子久仁亲王,是为后深草天皇,自己仍然把持着朝中的权力。后深草天皇在位十三年,遵从父命,把皇位传给弟弟恒仁亲王,是为龟山天皇。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皇统就在后深草和龟山两位天皇的后代中轮替,因为后深草天皇的皇宫称为持明院,而龟山天皇的儿子后宇多天皇后来出家大觉寺,故此这两个体系就被称为持明院统和大觉寺统。
  两统迭立,是笔糊涂帐,光靠叙述谁都看不明白,不如让咱们来简单列个表格吧——

序数    天皇    系统    来源    在位年      
第89代    后深草    持明院    后嵯峨天皇子    13年      
第90代    龟山    ——    后嵯峨天皇子    15年      
第91代    后宇多    大觉寺    龟山天皇子    13年      
第92代    伏见    持明院统    后深草天皇子    12年      
第93代    后伏见    持明院统    伏见天皇子    3年      
第94代    后二条    大觉寺统    后宇多天皇子    7年      
第95代    花园    持明院统    伏见天皇子    10年      
第96代    后醍醐    大觉寺统    后宇多天皇子    21年     

  上皇反乱,幕兵入京以后,原本的皇室领地被切割、没收了七七八八,靠那点点收入根本就无法养活庞大的、没本事却会生养的皇室一门〔龟山天皇就有后妃十七人,子女二十八人〕,全靠了幕府的捐助和卖官鬻爵,皇室成员才能勉强温饱。且说卖官鬻爵,那可是笔不错的生意,虽然乡下武士们粗鲁无文,不懂风雅,可他们莫不喜欢获得朝廷赏赐个一官半职来光宗耀祖,根本不用给殿上人,给个六、七位的官职就能令他们兴奋莫名,主动献上大量钱财和吃穿用具了。
  然而这些卖官鬻爵所得的资财,也包括幕府的捐助,一般情况下只有在位天皇及其直系亲属才有权享用,旁支皇族只能干流口水,很难分到一杯羹。想后嵯峨天皇在位的时候,盗贼于光天化日之下冲入皇宫,抢掠内藏寮或阴阳寮,抢走天皇的衣服,甚至偷掘历代天皇的陵墓,把鸟羽天皇、天武天皇的坟墓都翻了个底朝天。然而后嵯峨天皇本人在退位以后,却有资金在京西的龟山上修建宏伟壮丽的宫殿,两相对比,真是绝大的讽刺。
  所以要想吃饱喝足,要想骄奢淫逸,就非得牢牢把住天皇的虚位不可,这大概就是两统迭立,兄弟子侄间矛盾重重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当然,也不能排除幕府为了削弱和控制天皇朝廷而在其中做的努力,皇统一分为二,公卿们不知所从,武士们倒是开心得不得了——御内人和御家人的矛盾,预示着北条幕府的倒台;大觉寺统和持明院统的分立,则预示着国家的分裂。
  就在这种背景下,文保二年〔1318年〕二月,大觉寺统的后醍醐天皇继位了。这位后醍醐天皇,一方面想把皇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这一系统中,再不让人,另方面也反感幕府的操控和播弄,想要起而反抗。他的所作所为,一如源平合战时的后白河法皇,也是拉一个,打一个,激化矛盾,混水摸鱼,但因此所产生的乱局,也比一百多年前更为严重。
  

  ●后醍醐天皇的奋斗
  
  且说元亨元年〔1321年〕,老爹后宇多法皇终于结束了院政,并于三年后咽气归西,从此后醍醐天皇得以亲政。年轻的天皇雄心万丈,选拔贤能,革新政治,设置记录所作为亲政的主要机构,据说许多京都的著名学者经常围绕在他身边,而一些尊皇派和倒幕派的公卿、守护,更是将宝压到了他的身上。
  相比之下,幕府政治此时却已经腐朽到了极点。以执权北条高时为例,此公不学无术,每日追逐声色,专以斗犬为乐,后来甚至命令各地以名犬代替年贡,旬日间就得斗犬千余。他不但让这些斗犬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还享以御家人禄,出门乘轿,骑马武士见到了甚至都要下马行礼——这真是个天生的亡国之君!
  天皇朝廷的威信在持续上升,幕府威信却在下降,原本绝不平衡的两种权力差别逐渐缩小,那么矛盾和冲突也就不可避免。首先发难的是宫方,正中元年〔1324年〕,后醍醐天皇秘密派遣亲信朝臣日野资朝和日野俊基化装成修行僧潜入畿内各国,准备联络豪族们起兵袭击六波罗探题。不料东窗事发,资朝、俊基和应召进京相谈的美浓土豪土歧赖兼、多治见国长都被幕府捕获。后醍醐天皇又是赌咒发誓,又是写誓书,才总混过了这一关——史称“正中之变”,民间俗谓“天皇御谋反”。
  后醍醐天皇时代的东宫,原本是同为大觉寺统的后二条天皇的皇子邦良亲王,但因为“天皇御谋反”事件,使得幕府对大觉寺统徒生警觉,持明院统的后伏见上皇看到一线曙光,于是前往长谷寺祈祷自己的儿子量仁亲王能够代替邦良亲王为太子。嘉历元年〔1326年〕,邦良亲王果然病重去世,幕府立刻要求让量仁亲王入住东宫。这一举动使后醍醐天皇更为愤怒,坚定了他的倒幕之心。
  于是后醍醐天皇假借为皇后安产还愿,让僧侣圆观和文观向神灵祈祷消灭北条氏,同时密令在叡山大塔居住的皇子护良亲王〔大塔宫〕联络叡山延历寺的僧兵,准备在自己行幸叡山时起事。不料在元弘元年〔1331年〕八月二十四日,计划再次败露,上回作乱被幕府饶过一条小命和日野俊基,以及圆观、文观等人遭到逮捕,后醍醐天皇及其重臣大纳言藤原师资、中纳言万里小路藤房、北畠具行等带着神器剑和玉,连夜男扮女装潜出京都,奔赴叡山。二十七日,在大塔宫的接应下,后醍醐天皇又转移到木津川上游地势比较险要的置笠山驻扎,正式下诏,号召近国勤王兵马起而倒幕——是为“元弘之变”。
  九月五日,得知消息的北条氏大惊失色,担任六波罗探题的北条仲时立命大佛贞时、金泽贞东、足利高氏诸将率领兵马二十余万离开镰仓前去进剿。置笠山一边,召集起来的武士和僧兵布下重重壁障,做好了作战的准备。然而,后醍醐天皇的倒幕诏书在发出后却如同石沉大海,除了一个叫楠木正成的小豪族起兵勤王外,诸国守护惧怕幕府势大,都采取了观望态度,竟无一人响应。
  楠木正成,自称出于橘氏,根据地是在河内东部,金刚山西部的山麓地区,估计从其父亲时代开始,就是当地有名的恶党头子。传说其母怀着他的时候,曾到信贵山的毗沙门堂祈祷了一百天,毗沙门天是一尊佛教的保护神,又称多闻天,所以正成诞生后,就起小名为多闻丸,据说此公长大后鼻毛很长,所以又被敌人称为“鼻毛多闻”。
  照前所述,这些新兴的武士阶层,也即恶党,本身并不是幕府的御家人,与幕府的关系是敌非友,因此一得到后醍醐天皇的倒幕诏书,楠木正成立刻揭竿而起,前往笠置山觐见天皇并接受任务。传说后醍醐天皇曾经做过一个异梦,梦见自己坐在紫宸殿面南的御座上向群臣发号施令,背后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大树向南的部分枝叶长得最好,树荫笼罩了整个大殿——接着又见到两个童子跪拜,然后起身向南而行。醒来后没几天,楠木正成就来参见,后醍醐天皇认为异梦正应在这个长有长鼻毛的家伙身上,于是对他倍加器重。
  楠木正成虽然出身卑微,却熟读兵法,非常具有战略眼光,他在同后醍醐天皇会面,评点天下形势后,立即返回老家金刚山,建筑赤坂城和千早城准备抵御必然来到的汹涌如潮的幕府大军。
  而后醍醐天皇本人虽然颇有雄心和能力,却并没有战略头脑,丝毫不懂军事,他手下也没有一个将才,因此就在楠木正成离开后的九月六日,攻下叡山的幕府军挺进置笠山,宫方部队在凭藉木墙坚守二十天后,终于在二十七日全面崩溃。后醍醐天皇逃往宇治,终被逮捕,搜出神器,随即就被流放到隐歧岛去了。
  幕府军将领足利高氏等人与持明院统的花园上皇商议后,扶东宫量仁亲王继承大统,就是光严天皇。然而乱事并未因此终结,两年后〔1333年〕的三月,后醍醐天皇逃离隐岐岛,在拥护者们的团团围绕下,浩浩荡荡向京都挺进。就这样,日本同时出现了两个天皇,南北朝时代即将到来。

  
  武士的家纹
  
  家纹全称为家族纹章,也称家徽,本是封建家族的标志,西欧、日本莫不存在着复杂多样的各种家纹。日本的家纹有其独有特色:首先,家纹的底多为圆形,而不是西欧式样的盾形;其次,与西欧家徽纹样偏重动物不同,日本的家徽纹样以植物占绝大多数;第三,日本的家纹绝大多数都是独立的个体,很少有复式家纹出现。
  日本最早的家纹出现在贵族家庭,后来为了便于在战争中区分敌我,逐渐被武士家族所吸收和采用。源平合战的时候,势力划分相对单纯,因此家纹还没有成为必不可少之物,在野源氏使用白旗,在朝的平氏使用赤旗,仅此而已。白色象征纯洁无垢,据说神灵将会附着其上,因此源赖朝就将白旗确定为本族嫡流的专用旗帜。
  传说当源赖朝远征奥州藤原氏,路过下野国宇都宫的时候,同族的佐竹四郎隆义赶来会合。佐竹并非源氏嫡流,更一度站在平家阵营中,但四郎隆义竟然也僭越使用了白色御旗,这使赖朝大为光火。然而对方为了效忠而匆匆赶来,总不好严加申饬,于是赖朝反复考虑之后,就把上绘一轮明月的军扇赐给佐竹隆义,让他绘上军旗——据说这就是最早的武士家纹的来源。
  有了佐竹的例子在前,源氏一门就纷纷在白旗上绘以纹样,以与宗家的御旗相区别。最早从旗纹转化为家纹的就有佐竹氏的“五本骨扇和月丸”、武藏七党之儿玉氏的“团扇”等等。此外,还有部分幔幕纹也逐渐转化为武士的家纹——幔幕是指战斗和宿营时主将指挥所外张开的幕布——多为圆形,比如新田氏的“大中黑”、足利氏的“二引两”、三浦氏的“三引两”,等等。
  到了镰仓幕府中期,家纹已在武士阶层中被广泛使用。然而家纹和家门也并非纯然的一一对应,且不说全日本大大小小数千上万个武士家族,难免出现重纹的情况,分纹和赐纹的情况也不少见。分纹是指分家间各自使用不同的家纹,或者略为修改一下本家家纹以示区别,而赐纹是指把自己的家纹赏赐给有功之臣,允许其在一定场合下使用。
  比如后来建立江户幕府的松平•德川一族,本家的家纹为“丸之三叶葵”,分家有在外面的“丸”也即圆圈上动手脚的,改为“菊轮之三叶葵”、“折敷之三叶葵”、“藤轮之内三叶葵”、“隅切的铁砲角之三叶葵”的,也有全面变形,改为“花葵”的。不过象西欧的骑士纹章那样,把盾形底切成多个等分,同时并列多个主家或血源来历的家纹,从而组成新的复式家纹,这种样式日本从来也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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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太平记


●金刚山上
  
  日本原本的土地制度,是属于封建庄园制,庄园主控制了全国大量土地,向耕种庄园土地的百姓们收取年贡,从而维持本阶层的生存和活力。这一情况从镰仓幕府开始有所改变,首先因为大量幕府御家人成为实际控制庄园土地的庄官和地头,因此并不居住在庄园中,而是居住在遥远的京都和奈良的那些庄园主,就必须通过这些庄官和地头来包收年贡,称为“地头请”。
  庄官和地头们当然不肯白干活,他们也需要占有年贡的一部分,因为庄园主对庄园土地的控制力越来越弱,因为庄官和地头们的胃口越来越大,年贡分配比例总是谈不拢,最终很多庄官和地头们甚至把年贡彻底攫取入自己的囊中。庄园主们向幕府提起诉讼,在幕府的干涉下,双方同意将“下地”〔即可征收年贡的领地〕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的产出上交给庄园主,另一部分的产出完全由庄官和地头们控制——这被称为“下地中分”,形成于镰仓中期。
  就这样,庄园主对庄园的控制更为减弱,庄园逐渐变成了他们的食邑而非采邑。相对的,庄官和地头们则与幕府派驻当地的守护们更为紧密地联系起来,庄园经济逐渐向由守护所控制的中世领国经济转化。
  另一方面,从镰仓幕府中期以后,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很多新兴武士阶层逐渐与“座”〔一种商业行会〕相结合,不仅从土地上获得物产,也将势力渗透入流通领域,他们希望能够打破旧的庄园经济,开拓更有利于商业活动的领国经济。后醍醐天皇亲政后,为了扩大自己的收入来源,采取了一系列有助于商品经济发展的策略,诸如撤销近畿地区的大量关卡等等,这就必然受到这些新兴武士阶层的欢迎。而后醍醐天皇也藉此机会大力拉拢近畿地区的恶党们为我所用,或许楠木正成早在正中元年〔1324年〕,日野资朝和日野俊基化装成修行僧潜行畿内各国的时候,就已与后醍醐天皇取得过联络了。
  置笠山政权热闹了没几天便被镇压下去,后醍醐天皇遭到流放,各地倒幕派纷纷沉寂下去,只有楠木正成还在赤坂城坚持战斗。大概是为了向天下示威,幕府攻打这样一座只有两町大小,五百人防御的小城,竟然调遣了足利高氏等诸将率领的数万大军〔传称三十万〕。
  然而本以为可以一蹴而破的小小赤坂城在正成的出色布置之下固若金汤,城里布下了疑兵,城外又有游兵骚扰,幕府大军围攻二十余日,百计用尽,竟然不能攻克。最后还是由于城中兵粮不足,正成假装集体自焚,趁着幕府军懈殆的机会率部混出重围,在群众基础良好的金刚山打起了游击战。幕府军在山林中到处挨打,耽搁了许多时日也找不到楠木军主力的踪迹,只好留下汤浅定佛的部分部队长时间驻扎赤坂城进行围剿,剩余部队灰溜溜地返回了六波罗探题。
  幕府军主力刚一撤离,楠木正成便率领他的五百亲兵走出山林,化装成民伕,施用巧计再次夺回了赤坂城。然后,又在京都附近摄津住吉地方的四天王寺打败了宇都宫公纲率领的五千幕府部队,伪作进京之势,被搞得晕头转向的六波罗探题只好再次召集数万关东军进行讨伐。正成且战且退,将敌军引至赤坂城,然后主动放弃城池,潜至敌军后方断其粮道。幕府军不得不再次撤退,而正成第三次夺回赤坂城后,除留下一将守御外,主力转移到了地形更为险要的千早城。
  元弘三年〔1333年〕正月,幕府再次调集大军,号称百万,分三路攻打赤坂、千早和在大塔宫护良亲王控制下的吉野城:阿曾时治八万人马攻打赤坂城;二阶堂道蕴六万人马攻打吉野城;剩下的数十万人马由大佛高直率领攻打千早城。十余日后,赤坂、吉野两城被攻陷,驻守赤坂城的正成部将平野将监被俘,吉野城的大塔宫则突围逃到了吉野山。只有千早城由于地势良好,三面都是悬崖,狭窄的山道每次只能容纳不过千人的队伍行走,正成又频施奇计,围困三个月后依然完好如初地屹立在金刚山上。
  由于楠木正成的奋勇作战,牵制了幕府军队的主力,使各地的守护、地头们看到了幕府的无能,于是在正成和大塔宫的努力下,四方烽烟迭起:播磨的赤松则村〔入道圆心〕、则佑父子在要隘苔绳城起兵,断绝了关西幕府军和六波罗探题的联系,并在船坂山收编了镇西探题派往京都支援六波罗探题的部队;伊予的河野一族大破长门探题的三百水军;肥后的菊池武时、阿苏大宫司率领岛津、大友等豪族进攻镇西探题……倒幕风潮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全国性的倒幕形势就此形成了。
  

  ●京都和镰仓的陷落
  
  据说大塔宫与楠木正成一直都和被流放隐岐岛的后醍醐天皇密通书信,因此后醍醐天皇虽然身处僻远,对于全国形势的掌握却非常明确,于是当看到时机成熟,他遂在亲信千种忠显等人的保护下,于元弘三年〔1333年〕闰二月二十四日乘船逃离隐岐,为了躲避追兵,最后在伯耆国的名和凑登岸。
  当地的倒幕派豪族名和长高赶来会合,建议后醍醐天皇移驾到地势比较险要的船上山坚守,待时而动。幕府军大将佐佐木清高率三千人马来攻,被四方前来的近国勤王部队全数歼灭,清高仅以身免。船上山之战后,后醍醐天皇嘉奖名和长高之功,授予其从四位下伯耆守之职,并改名为名和长年。
  天皇逃离隐歧岛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全国,各国的守护、地头、豪族们纷纷派遣使者前来表示愿意接受节制,于是各国的作战势力趋于统一指挥,避免了乱世中常见的军阀割据局面的产生。
  元弘三年〔1333年〕三月初,此时幕府大军还在围攻金刚山上的千早城,突然后院起火,后醍醐天皇的身影出现在山阴道上,很快就聚集了数万兵马,任命千种忠显为主将,东进直逼京都。播磨豪族赤松则村自愿率部担任先锋,他是天下知名的勇士,一路上势如破竹,顺利击破了幕府军的重重防线,甚至在三月十二日一度攻入京都。由于兵力单薄,赤松则村终于在巷战中落败,退往山崎、八幡地方屯扎,等待千种忠显的大部队赶来会合。
  虽然赤松军对京都的突袭以失败告终,却已经使掌握幕府实权的前执权北条高时惊恐万状。这时围攻千早城的部队还未撤回,六波罗探题极为空虚,于是高时急命名越高家与足利高氏各率七千六百人和三千人西征,进攻船上山。足利高氏此时患病未愈,正请假在家中休养,突然,一道接一道的命令传来,被逼无奈,不得不带病和弟弟直义及细川、今川、吉良等源氏一门,于三月二十七日踏上征途。
  足利本是源氏的名门,这位足利高氏正是上文提到过在霜月骚乱后自杀的足利家时的孙子,虽为次子,但因长兄早亡,遂成为一门总领。足利一门虽非御内人,和执权北条氏的关系却很亲密,多代通婚,高氏本人的名字也是得蒙执权北条高时下赐“高”字而确定的。
  因此北条高时对足利高氏,可谓是相当器重。然而器重归器重,在得宗专制下,非御内人是很难有机会渗入到幕府权力中心去的,这肯定会引发很多外样,包括足利高氏本人的不满。元弘元年幕府征发大军攻打笠置山,九月二日下达的命令,五号就要出发,使得父亲刚刚过世,还没来得及做法事的足利高氏带孝出征,其心中的愤懑更是可想而知。
  到了这一年的三月受命进攻船上山,高氏再次被不情不愿地拉上了幕府的战车,而他率兵才走到丹波的篠村,就听说前面的名越高家已被赤松则村击败。高氏本来就因在父丧和患病时被幕府提勒到前线而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见进退无路,索性横下一条心,于四月二十七日在八幡神宫前宣布起义,并向全国的源氏发出檄文,要求联合倒幕。
  五月七日,千种忠显、赤松则村、足利高氏等人合兵一处,据称将近十万大军,从三个方向对京都发起了猛攻。六波罗探题分兵六万迎击,全军覆没,北条仲时、时益等人挟裹着光严天皇及皇族向镰仓方向逃跑,但在近江国内被追兵赶上,南探题北条时益在守山战死,北探题北条仲时在番场自杀,可怜的光严天皇等人均被擒获。正在围攻千早城的幕府军在得知六波罗探题陷落的消息后解围退走,楠木正成的部队也终于冲下金刚山,全面转入反攻。
  畿内风云变幻,瞬间易主,关东地区也猛然蹿起烈火——五月八日,足利高氏的同族新田义贞、胁屋义助兄弟在上野生品名神神社前举兵。由于义贞奉高氏之子、四岁的千寿王〔后来的足利义诠〕为首领,甲斐、信浓、上野、下野、上总、常陆、武藏等地的源氏陆续引兵来合,浩浩荡荡向镰仓挺进。
  五月十日,幕府军大将金泽贞将、樱田贞国的统带下,于武藏的入间川迎击新田义贞所部。由于全国形势都对北条氏执权不利,幕府军士气涣散,稍一接触就溃不成军。十五日,在武藏的分倍河原,两军再次展开大战,幕府军也再度失败,主力至此丧失殆尽。于是新田义贞将部队分成三个集团:右翼大馆氏明向极乐寺方向进发,左翼堀口贞满向洲崎与巨福坂方向进发,义贞自己和兄弟义助为中央军向化妆坂方向进发,合围镰仓。十八日早晨辰时,与北条氏的最后决战终于打响了。
  据说北条的武士们在最后关头打得非常英勇——虽然这已经无补于大局了——其中洲崎方向的抵抗最为惨烈,堀口贞满进行了六十五次艰苦的突击战,最后幕府执权北条守时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与全体士兵集体自杀,洲崎才被攻克。极乐寺方向的大馆氏明甚至被敌将大佛贞直杀伤,右翼军几乎崩溃,新田义贞在得知消息后,亲率主力向大佛贞直后退的片濑、腰越方向杀去,将其击败。
  眼看大势已去,幕府前执权北条高时在四面楚歌的绝望中烧毁了官邸,然后带着北条一族八百七十人在东胜寺集体自杀,许多深受北条氏恩典的武士也纷纷自杀殉主——高时这一年只有三十一岁。
  新田义贞的关东大军在北条一族灭亡的当天,也就是二十二日进入了镰仓城。末代将军守邦亲王被废黜,自源赖朝开幕以来历经了一百四十二年风雨的镰仓幕府至此拉下幕布。
  

  ●建武中兴
  
  元弘三年〔1333年〕五月二十二日,千种、赤松、足利等将领联名奏请后醍醐天皇御驾回归京都主持政务。二十五日,后醍醐天皇在进京的途中,下诏宣布废除光严天皇。三十日,赤松则村父子率领一门郎党五百人在摄津的兵库迎接了御驾,六月二日,在摄津地区活动的楠木正成率其部下七千人于路拜接。后醍醐天皇将正成召到御驾前,感慨万分地说:“今日之成功,全赖卿家的忠诚能战呀!”
  后醍醐天皇命令楠木党列队于御辇之前,为大队开道。不久后,从镰仓匆匆赶来的新田军的使者向天皇报告了幕府灭亡、北条一族自杀的消息,君臣上下尽皆大喜。五日,京都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千种忠显率五百名带刀武士分成两列,徒步警戒街道,足利高氏、直义率领骑马武士五千人为前驱,楠木正成、赤松则村、名和长年及百官穿戴甲胄环绕着御辇,旗幡飞舞,缓缓步入皇宫。前来观礼的百姓和各地勤王军队塞满了沿途街道。
  此刻的后醍醐天皇,达到了他政治生涯的巅峰,眼看幕府灭亡,无论公卿、武士还是平民都拜倒在自己脚下,他心中的得意可想可知。如果此公就此咽气的话,大概会成为日本历史上罕见的一代英主吧,只可惜,他随即展开的所谓“建武中兴”,却彻底毁灭了这一切。
  建武是后醍醐天皇复位次年〔1334年〕所改的年号,但实际上各种改革措施从他本年进入京都后就开始了。他首先重开记录所,并设“恩赏方”以颁布奖赏措施,发布“诸国平均安堵法”,随即废除摄政关白之职,将行政权力彻底集中到自己手中。
  刚从河内志贵山回归的大塔宫护良亲王被任命为征夷大将军,辅助改革,当然,此时这一职务已经变成了荣誉头衔。足利高氏因为临阵倒戈,并煽动各国的源氏起义,被宣布为功勋第一,命他放弃北条高时所赐的“高”字,另赐与“尊”字,更名足利尊氏,任为正三位参议,封地武藏、常陆、下总三国,为镇守府将军。新田义贞叙从四位上职,封地越后、上野、播磨三国。楠木正成叙从五位下职,封地摄津、河内二国。名和长年、千种忠显以下诸人根据功劳大小赏赐不等。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塔宫很有远见的建议下,特任北畠显家为陆奥守,命其与父北畠亲房一同辅佐皇子义良亲王镇守奥州,任足利直义为相模守,辅佐皇子成良亲王镇守关东——在未来的时间里,这两个人由于地位重要,都将成为历史的关键。
  应该说,这一分封格局还是有有利于中央集权的,然而由于倒幕战争的迅速胜利,使得积压了数十上百年的各阶层的矛盾并未因战乱而被逐一扫清,只有暂时缓解,然后通过缓慢然而执着的变革才有可能彻底平复。那么后醍醐天皇的改革又将如何评价呢?恐怕只有“天晓得”三个字才可以形容。
  当时的日本社会,武士阶层占有最广泛的经济基础和拥有最强大的军事力量,朝廷公卿本无卷土重来的社会基础,后醍醐天皇之倒幕成功,本是利用了武士阶层和广大百姓对镰仓幕府及北条氏腐败统治的厌恶,那么在天下大定以后,就该建立清明的政治,并且还武士阶层与百姓们安定、富足的生活才对吧。然而后醍醐天皇初靠朱子学得以专政,后来也因朱子学而倒了大霉。
  宋代的朱子学于镰仓中期经留学僧传入日本,这种学说鼓吹“三纲五常”、“大义名分”,宣扬掌握王权的“王者”击败有实力的“霸者”乃是正义之举。后醍醐天皇极为推崇朱子学,曾特召禅僧玄惠入宫讲解《新注》,北畠亲房、日野资朝和日野俊基等人就都是玄惠的门徒。在朱子学的指导下,似乎只有天皇才是日本真正的统治者,公卿百官是其辅弼,而武士不过是公卿们豢养的看门狗而已——然而历史能退回到幕政以前的平安时代去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后醍醐天皇一复位,就立刻收回皇族和公卿们失掉的土地,恢复他们对庄园的统治,对帮助他打倒幕府的武士们反倒处处设限,很少赏予实际利益。而原本被幕府和各地守护、地头们压榨得喘不过气来的百姓们也并没能从新政中得到好处,甚至后醍醐天皇为了充实国库和扩建宫殿,税收只有更为繁杂、沉重。
  于是,所谓的“建武新政”很快就使得原本被压制住的种种弊端,没隔一年就全番暴露出来。失望至极的武士们纷纷聚拢在源的名门足利尊氏身边,怂恿尊氏扫除“恶政”,重新开创一个武士掌权的时代。
  由于无论在官职上还是手中的兵力上,朝廷中唯一可同尊氏匹敌的只有新田义贞,所以要想创造出军事上尾大不掉的先决条件,尊氏必须先将屯扎在关东、监视着镰仓的足利直义的义贞拔掉。他计划的第一步是散布传言“义贞是籍尊氏之子千寿王的威名才号令群豪攻破镰仓的”,在朝廷中掀起究竟谁是“中兴第二功劳者”的讨论热潮。后醍醐天皇早想拉拢尊氏,于是顺手将“中兴第二功劳者”的荣誉加到了千寿王头上。各国源氏豪族见尊氏势大,又有天皇偏袒,纷纷脱离义贞控制倒向尊氏一侧。义贞是个很情绪化的家伙,负气之下索性带着一族移住京都——从此,关东地区彻底变成了足利一门的天下。
  “中先代之乱”和尊氏的反乱就由此揭开序幕。
  

  ●足利尊氏的反乱
  
  大塔宫护良亲王早在中兴初期就预见到了尊氏可能发生的叛乱,所以特意在尊氏封地的关东插进了一个新田义贞,又在他背后的奥州安上了一个北畠亲房,而既忠实可靠又足智多谋的楠木正成则被封在京畿,他的封地摄津、河内好象巨人的双臂般拱卫着天皇所在的京都。另外,虽然尊氏被封在关东,却只将足利直义放在镰仓镇守,他本人则以辅政之名被栓在京都坐冷板凳。尊氏在京都举步维艰,根本没有机会的造反,自然恨透了大塔宫,于是在逼走义贞后,矛头立即指向大塔宫。
  建武元年〔1334年〕十一月,因为大塔宫暗自招兵买马,以防变局,尊氏见机会来到,遂上奏诬其谋反,愚蠢的后醍醐天皇“当机立断”拘捕了大塔宫,并讨好似地送往镰仓关押。
  就在尊氏万事俱备的时候,最后的一线东风也终于来到了——早在元弘三年〔1333年〕,不甘失败的北条余党就拥立旧执权北条高时的次子北条时行为总大将,在信浓的诹访掀起反旗,到了建武二年〔1335年〕七月初,这支叛军居然连战连捷,直致攻破镰仓。足利直义杀害了被囚禁的大塔宫,然后保护着成良亲王逃往骏河。
  足利尊氏得到了这个天赐良机,急忙上奏后醍醐天皇,要求竭尽忠义,亲自出马讨伐北条乱党,并在还没得到正式诏命的情况下,就自封征东将军,率领部下离开京都,去与足利直义会合。八月一日,尊氏更提出无理要求,请求在他出征时权代征夷大将军职,后醍醐天皇不肯答应,折衷为任命成良亲王为征夷大将军,统领尊氏、直义等部兵马。
  关东各地武士纷纷合流,尊氏手下很快就增加到了三万余人。在和直义汇合后,官军一路东向,击败了远江的桥本叛军,然后又在骏河、武藏消灭了叛军主力,十九日彻底收复了镰仓,北条时行逃走。由于时行是已经灭亡的先代镰仓幕府执权的遗孤,而攻破镰仓仅二十日就失败了,故此次叛乱被后世称为“二十日先代之乱”或“中先代之乱”。
  八月三十日,后醍醐天皇为嘉奖尊氏平乱之功,特加封从二位之职,并命其即刻返京交令。尊氏磨磨蹭蹭地不肯立即成行,反而上表要求补上征夷大将军的空缺。十月,藤原氏的上杉宪房夺取了新田义贞的领地上野来献,在宪房的倡议下,尊氏自封征夷大将军,网罗党羽,以讨伐奸臣新田义贞为名掀起反旗,开始公然和建武朝廷作对。
  尊氏造反的消息传到京都,后醍醐天皇大怒,立即向全国下达了“尊氏追讨诏”,任命尊良亲王为上将军,新田义贞为大将军,分别从东山道和东海道两路进攻镰仓。同时传檄奥州,命令北畠亲房从尊氏身后发动攻击。
  十一月二十五日,新田义贞在三河的矢引川大破足利尊氏部将高师直的前军。十二月五日,又在骏河的手越河原大破足利直义的部队,突破了箱根天险,军势直逼镰仓。在镰仓坐镇的尊氏见东海一路吃紧,急令直义在竹之下死死顶住,自己亲率大军支援。十一日至十二日,尊氏首先打败了兵力比较薄弱的尊良亲王,然后集中东山道方面的精锐部队同义贞展开决战。
  此时,尊氏方的兵力已经远远超过义贞,而赞岐的细川定禅、备中的饱浦信胤、越中的普门利清等豪族也在各处群起响应。义贞以寡敌众,关键时刻从幕府方投降过来的佐佐木道誉等军突然倒戈,致使其腹背受敌,终于战败,并在遭受重大打击后退往伊豆国府。不久,义贞在国府的防守战中再次落败,率部退回京都。
  趁着战胜之势,除留下千寿王的少量部队驻防镰仓外,足利尊氏不顾背后义良亲王和北畠亲房已从陆奥发兵,亲率几乎全部兵力西上,准备在朝廷新挫,兵马调度不及的情况下一举拿下京都。一路上,各地对建武新政不满的武士竞相加入尊氏军,总兵力号称数十万之众。
  足利尊氏自己也很清楚,楠木正成用兵之策远在自己和新田义贞之上,并且京都附近是正成打过多年游击的所在,地形熟悉,根基深厚,想要占领京都,必须先争取楠木正成的相助。于是他写信给正成,许他事成以后封以畿内、南海十一国的土地,然而被正成一口回绝了。
  楠木正成组织了勤王部队开入京都,并着手布置防务工作。当尊氏的部队在来年〔1336年〕元旦对京都发动攻势时,十二月三十日前的最佳形势已经不复存在,一个贯穿势多〔防卫将领千种忠显、名和长年、结城亲光〕、淀和山崎〔防卫将领新田义贞、胁屋义助〕、宇治〔防卫将领楠木正成、楠木正季〕的三角形防御体系已经构成,尊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艰苦的攻坚战中。
  元旦当日,尊氏首先集中兵力对宇治发动了攻击,由于正成、正季兄弟防守得异常严密,攻打了整整一天后,尊氏军竟未能前进一步。九日至十日,尊氏又将突破口改在了淀,但义贞所部拼死抵抗,尊氏仍无法得手。
  就在尊氏一筹莫展的时候,播磨的赤松则村、赞岐的细川定禅派来了联络使者,表示愿意协助夹击京都。十日,赤松则村之子范资和细川定禅率领中国、四国的大军突然袭击了山崎阵地,胁屋义助战败逃亡。山崎失陷,楠木正成的三角形防御体系顿时崩塌,各方官军全面溃散。义贞率残兵连夜进宫护送后醍醐天皇逃往叡山,楠木正成、名和长年等人也都率领残余部队向该方向突围而走。十一日,尊氏军进城,京都宣告沦陷。
  但是,这一切实际上都在楠木正成的预料之中。京都防御失败后,正成坚壁清野,在紧要关隘布下重兵,并派遣部队截断尊氏的粮食供给线——京都,成为了一座巨大的牢笼。
  

  ●尊氏的败北
  
  日本国土地面积狭小,镰仓〔含〕以前的战争中很少有过长途远征的事例,因此并不重视军队补给,大军所到之处,往往纵兵抢掠,自筹粮饷。没有稳固根基而能杀入京都的部队,往往因为兵力庞大但粮草不继而迅速弱化,遭遇攻击便全线溃散——前此的木曾义仲是如此,现在的足利尊氏也是如此。
  且说尊氏进入京仅仅三天,正因楠木正成的坚壁清野策略而头疼不已的时候,突然发现琵琶湖中出现了大批战船,船上树立着的,竟然是陆奥守北畠家的旗印!
  原来,北畠亲房、显家父子在接到讨伐诏书后便积极行动了起来,当尊氏的主力部队一离开镰仓,前往箱根•竹之下和义贞的部队决战时,北畠军即开始向西运动,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将领北畠显家的率领下,风驰电掣般突破了镰仓的重重防御,紧紧跟在尊氏后面。此刻,当北畠氏的旗印出现在京都城外时,尊氏知道,大势已去了。
  正月十六日,正成、义贞、显家的部队开始对细川定禅驻扎的三井寺发动突击。在官军优势兵力的攻击下,三井寺的细川军全面溃退。从二十七日到三十日,官军对京城中粮尽气衰的尊氏叛军发动了长达四天的总攻,到三十日傍晚,京都收复,尊氏及残兵数万人遁入曾经是他发家之地的丹波篠村。二月三日,尊氏继续西逃到了摄津的兵库。十日,足利直义的殿军被义贞、显家军击败。十一日,在以阻截义贞、显家军为目的的丰岛河原之战中,尊氏军再度被击败——这回尊氏败得好惨,当他乘船逃到备后时,部属只剩下了两千人。
  眼看尊氏败局已定,建武君臣欢天喜地开宴庆功,只等朝敌首级一到便可论功行赏。楠木正成趁机进谏后醍醐天皇,警告说“新政失却民心,遂使武士倒向尊氏”、“此时当用怀柔政策,赦免尊氏一切罪责,主动诏其还朝”、“如持明院统再起,则国家危矣”。
  因为正成非常清楚,各国武士对建武新政的失望,不会因为尊氏一人或者足利一族的灭亡而就此烟消云散的,如果后醍醐天皇不改变重用贵族、轻视武士的态度,那么新田义贞也可能变成足利尊氏,名和长年也可能变成足利尊氏,甚至连自己都可能会有失望蜕变的一天。大势如此,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意识为转移的。当然,后醍醐天皇对此完全听不进去。
  后醍醐天皇一心要恢复天皇往日的荣光,权柄在手,不受公卿、武士的制约,然而皇族并非仅他一人,高高在上的他当然可以这么想,被压在底层的持明院统诸人可是别有心思。且说被迫远离根据地关东,避于备后一隅的尊氏,此刻突然接到了被废的持明院统旧帝光严院的院宣。院宣命令尊氏聚集兵马,讨伐伪帝后醍醐和匪将新田义贞,重扶光严院复位。势穷时衰的尊氏一党喜不自胜,立即竖起光严院的御旗,宣布讨伐逆贼新田义贞,并手持院宣在各国征兵。十五日,应九州豪族的敦请,飘扬着光严院御旗的尊氏军堂堂正正地西下了。
  二十五日,当尊氏到达筑前的芦屋浦时,九州豪族少贰贞经首先派遣五百骑人马前来迎接。然而,肥后的菊池党首领菊池武重时在新田军中,其弟菊池武敏当然不肯卖尊氏的帐,一听说尊氏到了九州,二话不说,上来就把亲尊氏的少贰贞经杀了个人仰马翻。
  三月二日,菊池党同尊氏军在多多良滨打了场狠仗。菊池党虽然兵数占优,却多是乌合之众,一开始还占有部分优势,后来却节节败退,等到同盟的松浦党阵前倒戈,终于全线溃败——尊氏的好运气来了。
  须知因为抗元战争的洗礼和磨炼,九州、四国豪族们的势力普遍庞大,虽然庞大,却极艰苦。这是因为元军到来之时,九州、四国的豪族们首当其冲,被迫征兵拉伕,殊死抵抗,然而战后却很少能得到幕府的奖励,一族郎党不可散去归农,人人心怀怨愤。好不容易盼到幕府倒台,然而所谓的“建武新政”也无法给他们以实利和补偿,皆恨朝廷入骨,莫不希望再建一个能对自己有利的武士政权。尊氏的到来,使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于是趁着官军因胜而骄,追赶不力的契机,足利尊氏在九州晃荡了不过一个月,就拉起了一支庞大的部队,号称五十万,于延元元年〔1336年〕四月三日启程,分水陆两路浩浩荡荡地踏上了东征之途。

  
  ●凑川合战
  
  播磨重镇白旗城正卡在中国通往九州的要冲上,官军、叛军双方都非常重视它的存在价值,足利尊氏临走前,特意留下名将赤松则村及兵士五百防守该城。果然他前脚才离开,新田义贞后脚就到了,亲率六万大军进攻白旗城。然而在长达三个月的攻城战中,义贞用尽各种办法,却始终未能将其攻克,赤松则村的奋战为足利尊氏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最后新田义贞只得留下一支部队继续围城,自己则和弟弟胁屋义助转向攻略其它城池。
  且说延元元年〔1336年〕四月间,足利尊氏果然卷土重来。到了五月十日,正在攻打备中福山城的新田义贞部将大井田氏经首先遭到足利直义军突如其来的攻击,全军覆没。正在围困备前三石城的胁屋义助也遭到直义军的袭击,被迫撤围而去。当新田义贞得知消息时,在他“大中黑”家纹的旗幡两翼,已经布满了画着“二引两”〔足利家家纹〕的白旗……
  面对如此庞大的敌军军势,京都朝廷再度手足无措。只有楠木正成足够沉着,他早在尊氏西渡以后,就已经开始考虑未来的形势对比和相应的防御对策。当后醍醐天皇向正成问计时,他胸有成竹地奉上了写成已久的《楠木奏折》。在此奏折中写道:“尊氏率筑紫九国之众进犯京都,其势如洪水猛兽。如以我疲兵对之,以惯常之法战之,则必败无疑。应召回义贞,君王退避山门,正成退守河内,引贼入京,遂以兵封锁淀川河口,切断京城联络,绝其粮道,派兵骚扰,敌必疲惫不堪。此时,义贞自叡山、正成自河内,两翼进攻,则朝敌一举可灭。”
  然而短视的公卿们却竭力反对这一正确战略,似乎在他们看来,真正的朝敌不是急欲窃取皇统的足利尊氏,反倒是要剥夺他们来之不易的优裕生活的楠木正成。后醍醐天皇也是同样想法,他驳回了正成的奏折,命令他率兵出京去协助新田义贞,抵御足利叛军。
  因为建武新政失去人心,最主要是失去了各地的武士之心,据说竟连声威赫赫的楠木正成在本领内征兵,一门郎党都面有难色。正成知道官军兵力既薄,士气低落,又缺乏足以制约敌方的水军力量,此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必无生理。于是他留下主力部队以保存反攻的实力,自己只带了胞弟正季和五百名亲信武士驰往前线。
  在京都西面的樱井驿,正成和年仅十一岁的幼子正行演出了历史上有名的“樱井决别”。日本江户时代著名诗人赖山阳曾经有《过樱井驿址》一诗,缅怀楠木正成:
  山崎西去樱井驿,传是楠公诀子处。林际东指金刚山,堤树依稀河内路。想见警报交奔驰,促驱羸羊委狞虎。问耕拒奴织拒婢,国论颠倒君不悟。驿门立马临路岐,遗训丁宁垂髫儿。从骑肃听皆含泪,儿伏不去叱起之。西望武库贼氛恶,回头几度睹去旗。既歼全躬支倾覆,为君更贻一块肉。剪屠空复膏贼锋,颇似祁山与绵竹。脉脉热血洒国难,大淀东西野草绿。雄志难继空逝水,大鬼小鬼相望哭。
  时为延元元年〔1336年〕五月二十五日,著名的“凑川合战”就此展开。朝廷方面,以胁屋义助军五千守卫经岛,大馆氏明军三千扼守南之滨,楠木正成、正季的五百骑兵在西之宿布阵,总大将新田义贞则在和田岬本阵驻扎,策应各部。足利军则以尊氏将水军,直义将陆军,齐头并进,杀向京都。
  首先尊氏水军在直义陆军的配合下,于长达十数里的海岸线上展开了声势浩大的登陆作战,胁屋义助的经岛守军在经过顽强抵抗后放弃了阵地。于是直义大军铺天盖地地卷向楠木正成镇守的西之宿,五百楠木武士瞬间就被淹没了。然而,楠木武士早已舍弃了求生之念,他们的骠悍敢斗完全超出了敌人的想象,“菊水”〔楠木家纹〕旗如同猛虎般楔入敌阵,足利军如波开浪裂一般,连足利直义本人也被流箭射中马足,几乎死在乱军之中。
  足利尊氏远远望见这般情景,立即派遣高师直率六千兵马前往增援,代替直义指挥作战。楠木正成在进行了多达十六次冲锋后,气势也终于到了衰竭的时候。此时合战已经进行了六个时辰,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边仅剩下了七十三骑,于是长叹一声,与正季二人一同走入凑川神社旁的一间民房,伏刃自尽,享年四十三岁。据说临终前,楠木正成曾询问正季说:“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正季回答道:“愿和兄长七生报国,消灭朝敌!”
  楠木正成对建武政权的愚忠被后世统治者利用,尊其为“军神”。就其本人能力和品格来说,无愧于一代名将,然而明知建武新政完全是开历史的倒车,“天下已经背离了君王”,他仍奋不顾身直到战死,却不能不说是受了后醍醐天皇大力鼓吹的朱子学毒害,于国于民都是无益的。

  
  古代日本的铠甲及其演变
  
  古代日本的铠甲样式非常独特,大致经过了挂甲、大铠和具足三个发展过程。日本现在发现的最早的成型铠甲,大致对应着古坟时代,基本属于挂甲。所谓挂甲,是指甲片层层相叠,下一层甲片必然覆盖上一层甲片的底部。我国商周时代也大量使用挂甲,其后逐渐演化为棉袄甲——即将甲片补缀于衬里上,互不覆盖,或者上片覆盖下片顶部,与挂甲正好相反。
  日本挂甲的主体,也即身铠,大多用金属或皮革的甲片缝合而成,形如背心,肩部有带相系。到了奈良时代,因为大量学习中国文化,原本在肩头打结的四条带子,逐渐变成由后背向前胸延伸的两条带子,结纽在胸前,类似于流行于我国南北朝直到五代时期的两当铠。
  日本古代铠甲发展的第二个时期,是大铠时期。大铠产生于平安中期,至镰仓时代达到顶峰。大铠多由竹木所制,在关键部位加缀金属或皮革的甲片,甲片也多是下层覆盖上层底部,究其根本来看,仍属于挂甲一系。大铠有几个独有的特色,是世界各古代民族铠甲样式中都很罕见的。
  首先,身甲除仍以肩带固定外,并非“套头衫”,而在一侧开口〔多在左侧〕,上面覆盖“胁楯”〔一套独立的甲片,由胁下一直延伸到大腿〕。其次,在胸前垂挂有两条甲片,右边的长而且宽,称为“栴檀板”,左边的较短而狭,称为“鸠尾板”。当武士伸长左臂,侧身拉弓放箭的时候,鸠尾板正好遮盖住心口;而当在马上用右手挥舞太刀的时候,栴檀板也可以防护最大的破绽——右胸或右胁。第三,知名武士的头盔上一般会设置纯粹只具有装饰作用的金属饰品,大多设置在头盔前方,称为“前立”,主要的形制是“锹形”。
  到了室町时代,战争日益频繁,规模也日益扩大,战争模式逐渐从骑马武士间的冲杀向步兵集群作战发展。在这种背景下,原本低级武士所穿着的朴素的胴丸,以及杂兵所穿着的简陋的腹卷和腹当〔身甲开口在背后而非胁下〕逐渐大行其道,并且合流,发展为具足。
  具足和大铠相比,有如下几点不同:一,甲片变大,连缀方式变简单,因此制作工艺也更简便,制作流程缩短;二,删去了很多不实用的金属部件,代之以实用的部件,防护更为严密;三,种类样式繁复多样,包括头盔上的装饰品也五花八门,并且大量出现装在头盔侧面的“胁立”、顶部的“顶立”,以及装于后部的“后立”。
  到了江户时代,大规模的战争已经停息,具足的装饰性重新抬头,又添加上很多已被淘汰的大铠上的零散部件,这种具足被称为“当世具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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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章纷乱南北朝


●南北朝的开端
  
  凑川合战,“军神”楠木正成永远地消失了,足利尊氏誊出手来,立刻调集所有部队进攻新田义贞。在尊氏绝对优势兵力的围攻下,新田军彻底瓦解,义贞的战马也被箭矢射杀,最后徒步退到一个名叫“求女冢”的坟冢上。已经突出敌围的义贞同族部将小山田高家见状,毫不犹豫地冲回敌阵,将自己的马匹让予义贞,然后徒步掩护突围直至战死。
  延元元年〔1336年〕五月二十七日,新田义贞在五千残兵的保护下,带着战败的消息返回京都。后醍醐天皇此时再慨叹楠木正成的策略有多正确,后悔自己不用其人之计,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携带着三种神器,率领皇族、公卿、武士数万人撤离京都,重上叡山——给尊氏下过院宣的光严院在途中假称患病,转身折回京都。
  足利尊氏于五月二十九日杀进京城,六月五日,他派足利直义率大军对叡山发动攻击,建武功臣千种忠显奋战而死。二十日,一队从宇治方向出现的官军突然袭击驻在东寺的足利尊氏本阵,正在围攻叡山的部队顿时陷入恐慌,在当日的大战中被全面击溃,狼狈退回京都。
  三十日,各方向汇集来的官军在新田义贞的统领下,对京都展开反攻,尊氏军收缩防线,采取守势,形势再次倒向后醍醐天皇一边。然而,官军终究人数较少,在发动过几轮攻击后,由于因后援枯竭而被迫后退。撤退过程中,新田义贞主力遭到细川定禅的追击,大将名和长年战死。
  八月二十八日,新田义贞调动全部兵力组织了最后一次京都攻击战,又被高师直击退。为了瓦解敌人,足利尊氏进呈了一份奏折,宣称这次战争完全是针对新田义贞的,只要后醍醐天皇下山并交出三种神器,幕府可以既往不咎,依然奉他为天皇。此时叡山上粮草将尽,士兵疲惫无助,后醍醐天皇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尊氏的要求。
  然而他才一下山,就被足利直义率领重兵以“护送”为名,押解到京都的花山院软禁起来。跟随出行的公卿大臣全部被捕,只有新田义贞等武士保护着东宫恒良亲王与尊良亲王渡过琵琶湖,逃往越前敦贺。
  经过反复协商,足利尊氏拥立光严上皇的弟弟丰仁亲王号令天下,就是光明天皇。后醍醐天皇答应退位,并将三种神器授予光明天皇,唯一的条件是,让自己的儿子成良亲王入主东宫。
  当年十一月,足利尊氏开设幕府,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他编成新的武家法典《建武式目》,减轻“建武新政”以来压在农民身上的沉重负担,奖赏有功武士,惩治贪官污吏,打击贵族、寺院势力,禁止他们参与国政。在这一法典的约束下,政治开始走向清明,各地武士之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可惜乱局并没有就此平定,在进入花山院隐居两个月后,不甘失败的后醍醐上皇再次施展出看家本领,化装成女人逃了出去。他跑到大和吉野地方,修建临时宫殿,再次即位,自称为“南朝”,而称京都政权为必须讨伐的“伪朝”。相应的,京都方面则自称“京方”,也骂后醍醐天皇的吉野政权为“伪朝”——“一天两帝南北京”,日本从此进入了长达五十余年的南北朝时代。
  南北朝直到明德三年〔1392年〕十月,才在足利尊氏的孙子义满的努力下,和平归于一统。此后的日本天皇,都是光严、光明天皇的子孙,自然坚持自己的正统地位,不过民间也有很多反对者——因为后醍醐天皇当初交给光明天皇的三种神器竟然都是赝品,神器始终保存在南朝天皇手里,直到南北朝结束才交给北朝天皇,那些反对者们坚持认为,神器在谁手里,谁才算是正统。
  数百年间的官方论调,北朝是正统,南朝是伪朝,既然如此,那么楠木正成、新田义贞等人也都是侍奉伪朝的“朝敌”了。然而到了十六世纪,德川光国编纂《大日本史》,为了宣扬楠木正成的所谓忠义精神,公然和官方大唱反调。德川光国是江户幕府德川氏将军的同门,是当时声名卓著的“贤侯”,他的论调因此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
  因为民间百姓对楠木正成这一历史形象的喜爱,更因为日本官方大力宣扬武士道精神,宣扬以忠为主体的日式儒家思想,所以南北朝孰为正统的争论一直延续到近代,在军国主义抬头的明治天皇在位期间竟然引发了全社会的大争论和大动荡。最后明治天皇干脆连祖宗都不要了,正式宣告南朝为正统,他本人的祖先们都是叛逆,北朝天皇不再列入天皇系谱——这真是世界各国都从来没有过的大笑话。
  

  ●显家奋迅
  
  保护着东宫北上敦贺的新田义贞,此时手下只有土居、得能等人所率三百伊予兵,被迫翻越崇山峻岭而行,路逢大雪,不断有士卒因为冻饿而倒下,真是极度的艰苦。好不容易到达敦贺,受到了金崎大宫司气比氏治的热情迎接,义贞等人总算是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以金崎城为基地,义贞凭藉东宫之名征集部队,并派其弟胁屋义助前往要隘杣山城,儿子义显远赴越后进行联络工作。义助刚离开金崎城,杣山城城主瓜生保、义鉴兄弟就在母亲的授意下,搜集了数千兵马赶来汇合。
  忙于稳定畿内局势的足利尊氏在得知新田义贞图谋北陆的消息后,急命越后守斯波高经率军包围了金崎城。此时,胁屋义助刚离开杣山城,正在返回金崎途中,主从仅十六骑,当晚,他趁着夜色苍茫,率领从骑绕着敌军的阵地狂呼:“北国武士、僧兵两万骑前来支援官军!”士气并不高昂的斯波军立刻慌乱得四散奔逃。于是义助兵不血刃地解了金崎之围。
  足利尊氏闻报大怒,遂于延元二年〔1337年〕元月,再派大将高师泰统率精锐杀向北陆。此时新田义贞手上并没有足够的军队,又不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根据地逃往它处,正在苦无对策之时,突然接到后醍醐天皇的使者,报称天皇已在吉野复辟,并且召集到了一定数量的部队,很快便会赶来支援,金崎城中军民士气顿时万分高昂。
  不过希望很快就落空了,后醍醐天皇保守吉野都感觉困难,哪有力量奔驰数百里来支援北国呢?只有胁屋义助比较迅速地点起数千杣山军赶来,不幸于半途遭到高师泰的阻击,激战一天后,瓜生保兄弟为保护义助逃进金崎而奋勇战死,杣山军全部覆没。
  金崎包围战从一月一直打到三月,最终矢尽粮绝。新田义贞、胁屋义助等数人保护着东宫恒良亲王乘小船逃走,结果恒良亲王还是在途中被京方军队擒获,押回京都处死,而义贞子义显、十三岁的尊良亲王以及气比一族、城兵三百人则留下坚守到了最后一刻,城破后纷纷自杀。义贞兄弟逃到杣山城,集结热血武士三千余人,屡次出击,连败京方军,北陆战事暂呈胶着状态。
  然而这个时候,奥州猛虎北畠显家却又开始行动了。足利尊氏进入京都后,后醍醐天皇行踪不明,北畠显家就在陆奥灵山奉戴义良亲王为主,积极备战,准备东进复国。延元二年〔1337年〕八月,他接到了新田义贞的求援书和后醍醐天皇从吉野发来诏书后,遂与结城宗广、伊达行朝等奥州豪族从灵山出发,大举侵入关东地区,连战连胜,势如破竹。
  留守镰仓的千寿王足利义诠派兵出利根川迎击,被陆奥军杀得全军尽没。而同时奉父命在上野搞煽动活动的新田义贞之子义兴也举兵响应,上野一国皆反,甚至连曾经发动过“中先代之乱”的北条时行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率其党羽在伊豆举兵,宣布加入南朝方,给予义诠以致命的打击。十二月,显家、义兴、时行三面围攻镰仓,义诠弃城而逃。
  拿下镰仓后,北畠显家于次年〔1338年〕元月挥师西下。不甘失败的足利义诠聚拢败兵,尾追南朝部队求战,在美浓的青野原再度全军覆没。就这样,足利尊氏起家的老窝、整个关东平原全都落到了北畠显家手中,后醍醐天皇的吉野朝廷总算有了一块还算成规模的领地。
  然而,由于得不到关东地方豪族的支持,经过连番大战,北畠显家有限的兵力已经消耗殆尽,而足利尊氏则调遣高师泰、高师冬等部队依托畿内,层层递进地冲击陆奥军。在这种波浪式的消耗攻击面前,北畠显家终于抵挡不住了,只得绕过京都,屯兵奈良。二月下旬,兵力得到恢复的陆奥军再度攻击京都,同闻讯而来的京方军在奈良的般若坂发生战斗,结果北畠显家战败,率领残部遁入河内,义良亲王则逃往吉野。
  连遭挫败的北畠显家始终没有离开畿内。三月八日,身处敌军重重围困下、粮草断绝的显家对驻扎在摄津四天王寺的细川显氏军发起突击,并凭着孤注一掷的精神奇迹般地在河内的石川河原打败了显氏部队,显家之弟显信更趁机攻取了山城的男山城,直接威胁京都安全。
  足利尊氏怎么也没料到竟会后院起火,马上调遣高师直以下畿内所有部队反扑男山城。高师直在攻打显信坚守的男山城受挫后,改变战术,除留下部分部队围城外,主力从各个方向朝一马平川的四天王寺合围过来。十五日,京方军队在四天王寺附近和北畠显家的部队遭遇,拉开了阿部野战役的序幕。十六日晨,从两翼进行包抄作战的细川显氏、高师冬加入战团,遭到夹击的显家军一败涂地,本阵四天王寺陷落。
  然而,顽强的北畠显家竟然又一次从失败中爬了起来,当年五月,他带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军队,再度出现在了和泉的堺。五月二十二日,高师直闻讯而来,在石津与北畠显家展开最后的激战,这次,年仅二十一岁的显家再也没能从满地尸骸中站立起来……
  北畠显家战死后的当年七月,坚守长达四个月的男山城终于被攻破,北畠显信遁走河内。

  
  ●南朝栋梁尽失
  
  得益于北畠显家的围魏救赵战术,固守杣山城的新田义贞赢得了短暂的喘息机会。在这弥足珍贵的几个月时间里,义贞得到越后、加贺等地僧兵部队的有力支援,势力象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终于突破杣山城的包围,屡败京方军,几乎占领了整个越前国。
  延元三年〔北朝历应元年,1338年〕七月,得知北畠显家战死,男山城形势危急的新田义贞抽调大部分兵力,命胁屋义助为大将进军南下。刚到半路,就传来了男山城陷落的消息,义助只得引兵返回北陆。义贞兄弟审时度势,决定先攻打驻守足羽城的斯波高经,以稳固后方——闰七月二日,北国的南朝大军象潮水一般涌向足羽城。
  然而,意外发生了,当时竹羽城附近的藤岛砦由平泉寺的僧兵把守,新田义贞派兵攻打,因为久久没能得到胜报,遂亲率五十骑前往探查。行至半途,遭遇一支为数三百人的敌军,混战中一支流箭射中了义贞的眉心——叱咤天下的名将新田义贞,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战死了,年仅三十八岁。
  就在新田义贞战殁的当月,后醍醐天皇任命北畠显信为镇守府将军,将关东的军事全权委托给他,以及其父北畠亲房。第二月也即八月,北朝光明天皇终于把足利尊氏一直垂涎欲滴的征夷大将军的名号赐了下来,足利幕府也称室町幕府就此正式拉开序幕。
  到了延元四年〔北朝历应二年,1339年〕八月,后醍醐天皇身染重病,让位给其子义良亲王,然后没过多久就咽了气,享年五十二岁。所谓“后醍醐”之类,本是天皇的谥号,是要到死后才追尊的,然而后醍醐天皇却在生前就为自己拟定了谥号,其意为追从醍醐天皇的功绩,建立一个没有幕府、院政、摄政关白的完全由天皇亲政的时代——当然,历史不会倒退,那是彻底的梦想。
  据说后醍醐天皇临终时,左手持法华经,右手持宝剑,并且传下遗言:“唯愿消灭朝敌而致四海太平,纵使埋骨南山,魂魄也要遥望北阙。”他这种势不罢休的精神,倒也是挺值得赞佩的。
  南朝新帝登基,就是后村上天皇,年仅十二岁。且说当时天下局势,南北朝各占三分之一,余下三分之一朝秦暮楚,左右摇摆。南朝主要由胁屋义助经营北陆,北畠亲房、显信父子经营关东。兴国元年〔北朝历应三年,1340年〕九月,斯波高经攻破越前府中,胁屋义助经美浓、尾张,退往伊势,不久后进入吉野,觐见了后村上天皇。
  后村上天皇任命胁屋义助为西国、四国总大将,使其挥师从纪伊走海路挺进四国,在小豆岛建立基地。四国豪族纷纷响应,义助很快便控制了大半个四国,同吉野朝廷及在九州奋战的菊池党遥相呼应。然而就在这一关键时刻,突如其来的疾病夺去了胁屋义助的生命,是为兴国三年〔北朝康永元年,1342年〕五月——四国地区的分裂形势一直保持到南北朝结束。
  而这个时候,主张“东国经营”的北畠亲房,正在常陆、房总等地陷入苦战。先是高师冬率京方军东进,在小田城下击败了北畠亲房,随即小田城主小田治久内通高师冬,迫使亲房退往关城,其子北畠显时退往大宝城。高师冬进攻关城,同时派小笠原贞宗进攻大宝城。兴国三年〔北朝康永二年1343年〕十一月,因为关东有力豪族结城亲朝的策谋,最终两城都被攻下,北畠父子逃往吉野。
  战火四处燃起,遥遥不知止期。到了正平三年〔北朝贞和四年,1348年〕,楠木正成的儿子楠木正行在河内四条畷战死,高师直长驱直入,攻陷了南朝的首都吉野,后村上天皇狼狈逃往穴生。到了这个时候,形势对京方绝对有利,天下眼看就要太平,没想到,足利幕府内部却乱了起来……

  
  ●北朝观应之乱
  
  足利尊氏于延元元年〔1336年〕开设幕府以后,设置关东管领以统治关东地区,设置奥州探题以统治奥羽地区,设置九州探题以统治九州十一国,都派同族担任。然而,幕府的实际权力却操持在执事高师直和侍所头人高师泰这对兄弟的手里。
  武士们拥护足利尊氏造建武朝廷的反,是为了把土地和政权重新从公家和贵族手中抢夺过来,建立一个全新的甚至比镰仓幕府更为强大的武家政权。然而南北朝对峙开始以后,足利尊氏为了更大限度地维持内部安定,拉拢友方势力,被迫对公家和贵族做了部分妥协,他延迟了地方上从庄园制向领主制的演进过程,限制豪族们的权力扩张,仍然拥戴京都朝廷,并且保护支持自己的公家和贵族们占有土地。
  这种种举动必然会引起相当数量激进派武士,尤其是僻远乡下,根本不在乎天皇和朝廷为何物的武士们的反感,而这一类武士的代表人物,就是高氏兄弟。
  高师直仗着幕府所拥有的强大兵力,根本就不把皇室放在眼中,传说他曾经讲过这样的话:“在京都有叫做天皇的,拥有大量领地,还有叫做内里和院的御所,让他下台比较困难。如果一定要有天皇的话,那么可以用木来雕,用金来刻,而把真的院和天皇流放到任何地方去,免得碍事。”高师直的弟弟高师泰则指示部下说:“嫌恩赏数量太少吗?身边如有寺社和本所的领地,可以越境占用嘛。”
  受到高氏兄弟的支持和怂恿,许多幕府的有功之臣肆意妄为,惹得足利尊氏大为头疼。比如美浓守护土岐赖远某次来到京都,在大街上遇见了光严院的御驾,卫士们高呼让路,土岐赖远竟然高呼道:“什么院驾在此?或许你说的是犬驾。若是犬驾,我便射他一箭。”当真拉弓放箭,射掉了院驾的车帘,还命令手下把随驾的公卿暴殴了一顿。
  身为最高统治者,足利尊氏对这种行为不能不闻不问,否则傀儡北朝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也就失去了大义名分。然而当真处罚这些有功之臣吧,又怕会冷了武士们的心,终究打天下、灭南朝靠的不是院驾,不是公卿,而是这些不懂规矩的乡下武士们。
  足利尊氏能忍,他的弟弟足利直义可忍不了了,与高氏兄弟间的矛盾日益加深。直义跟随尊氏起兵,论功勋不在高氏兄弟之下,论人望和名分更要远高于高氏,所以尊氏对其颇为忌惮。可以这样认为,虽然直义就立场来说是站在尊氏这一边的,但出于政治利益考虑,尊氏想要除掉直义之心却要强过想要制约高氏兄弟之心百倍。
  且说北朝康永、贞和年间,高氏在关东战败了北畠亲房,随即在河内四条畷杀死楠木正行,攻陷了南朝的大本营吉野,功勋卓著,声威煊赫。为了制约高氏的势力,正平四年〔北朝贞和五年,1349年〕足利直义派养子直冬前往主持中国地区的军事,就任长门探题,同时利用畠山直宗和上杉重能的谗言,把高师直从执事的位置上扯了下来——这当然会引起高氏的强力反弹。
  足利直冬本是尊氏与侍妾所生的庶长子,被直义收为养子,并下赐“直”字。他受命走到备后国的鞆津地方,突然遭遇高师直部下的袭击,被迫远遁九州。高师直兄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将,于备后袭击了直冬后,回过头来又聚集一族郎党袭击足利直义。在这次事件中,尊氏明显偏袒高氏,结果畠山直宗和上杉重能被杀,直义被迫于当年十二月出家入道,声称远离俗世的纷争,放弃俗世的权力。
  足利直义身在京都,不敢不暂时委曲求全,逃到九州的足利直冬可就没那么听话了,他很快回归中国地区,召聚党羽,随时有东进报仇之意。于是次年〔1350年〕六月,高师泰向足利尊氏求得了讨伐直冬的诏书,亲率大军离开京都向西进发。
  两军接战,高师泰一时败绩,退回京都。当年十月,足利直冬统率大军杀到京都郊外,其父直义趁机逃往大和,掀起了反旗。为了能够在与高氏的对决中稳占上风,直义干脆背弃兄长尊氏的阵营,主动提出归降南朝。后村上天皇喜不自胜,立刻答应了他的请求——是年为正平五年〔北朝观应元年,1350年〕,幕府一分为二,史称“观应之乱”。
  观应之乱延续的时间并不算长,正平六年〔北朝观应二年,1351年〕元月,直义派的桃井直常率北国兵马南下,和足利直义两面夹攻京都。足利尊氏和高氏兄弟被迫逃往丹波和播磨。尊氏一看情况不妙,于是以勒令高氏兄弟出家为条件,提出与直义和谈。高师直和高师泰在被押往京都的途中,于摄津被上杉能宪所杀——能宪是上杉重能的养子,他可算是为父亲报了血海深仇了。
  然而虽然送掉了高氏兄弟的性命,尊氏和直义间的和谈最终还是破裂了。当年八月,足利直义被迫逃往北陆。十月,尊氏归降南朝,并且取得了追讨直义的诏命。次月,北朝崇光天皇被废,莫名其妙的,天皇朝廷又名义上归于一体了,史称“正平一统”。
  

  ●南北朝的终结
  
  足利直义重整旗鼓后,于正平六年〔1351年〕十一月杀回关东老家,夺取了镰仓。足利尊氏与其子义诠匆忙调集大军征讨,于足柄山击破直义军,次年〔1352年〕元月收复了镰仓,直义被擒。关于足利直义的下场,有两种说法,一说是于本年二月被足利尊氏毒死,一说是次年〔1353年〕得急病而死。
  足利尊氏一看干掉了兄弟直义,再度翻脸不买南朝的帐。南朝以宗良亲王为征夷大将军,率领新田义宗、新田义兴、胁屋义治等将东下,和尊氏反复争夺镰仓,鏖战不休。当年八月,弥仁王继立为北朝天皇,称后光严天皇,一天两帝局面重现。
  足利幕府经过观应之乱后实力大损,相对的,南朝一度恢复统一号令,又得到足利直冬等直义残党的支持,开始逐渐占据上风,在山名时氏、楠木正仪、足利直冬、桃井直常等将统率下,南朝军队曾经先后两次攻入京都。
  正平七年〔北朝文和四年,1355年〕三月,足利尊氏、义诠父子击败南朝军队,收复京都。从这一年开始,南朝军队节节败退,京方重新占据了优势地位。三年后〔1358年〕四月,足利尊氏死于京都二条的万里小路邸,享年五十四岁,结束了他播乱的生涯。
  足利尊氏子义诠接任征夷大将军,继续展开对南朝的进攻。此后的战争,混乱得几乎无法理清脉络,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反正南北双方都是外战和内乱不断——既然连幕府将军都一会北朝一会南朝,那么地方武士朝秦暮楚、朝降暮叛,也都可以理解了。计南朝方先后叛变的主要将领有大内弘世、楠木正仪等等,幕府方先后叛变的主要将领有仁木义长、细川清氏等等。
  战乱产生了大量失去土地和主家的武士,他们在日本再无立锥之地,遂沦为盗贼,甚至渡过苍茫大海,前往朝鲜半岛和中国大陆烧杀抢掠——这就是所谓“倭寇”的开端。正平二十二年〔南朝贞治六年,1367年〕,高丽国王派遣使者来到京都,要求北朝和幕府恢复秩序,严禁倭寇。正平二十四年〔南朝应安二年,1369年〕,刚刚建国的明太祖朱元璋派遣使臣七人来到九州,向南朝的征西将军怀良亲王递上国书,国书内容主要是谴责倭寇,并希望通商友好。怀良亲王杀死了使臣中的五人,扣留杨载、吴文华三个月后,才写下一封言辞桀骜不训的回书,交予两人带回。
  这大概是受了文永、弘安之役元军来袭的影响,一方面怀良亲王并不了解大陆局势,不知道这个明朝和以前蒙古人所建的元朝有什么关系,另方面也基于前车之鉴,坚决不能向外来“侵略者”低头服软。朱元璋看了那封回书,大概会哭笑不得吧,于是他于次年〔1370年〕再派赵轶出使日本,说明自己所代表的并非蒙古人而是汉人,怀良亲王这才恍然大悟,立刻好礼款待,并且上表称臣。
  不过关于倭寇问题,日本内部还在打个不休,哪有闲功夫去处理?况且,倭寇的起因正是因为战乱,战乱不止,就算严剿倭寇,严禁船只下海,也是无法彻底解决这一问题的。倭寇对高丽和明朝的沿海骚扰日益严重,朱元璋大怒,遂于明洪武十六年〔1383年〕断绝了和日本的贸易关系。
  南北朝谁都吃不了谁,第二代幕府将军足利义诠遂尝试用和平方式完成统一,派人多次赴南朝谈判。然而两朝要并合为一,存在着一个极大的前提,那就是只能剩下一位天皇,义诠当然支持北朝,而南朝的历代天皇也都不愿意让出宝座,因此谈判最终还是以破裂收场。
  到了正平二十二年〔北朝贞治六年,1367年〕年底,足利义诠去世了,传位给其子义满,次年〔1368年〕十二月,足利义满正式补任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时代,京方在军事上又有了长足的进步,一度攻陷南朝的天野行宫,而南朝名将如宗良亲王、北畠显信等先后去世,楠木正仪降伏,已经日薄西山,再难复振了。
  就在这种背景下,双方的谈判终于获得成功,元中九年〔北朝明德三年,1392年〕闰十月,南朝后龟山天皇离开吉野,在将神器交付给北朝的后小松天皇后,体面地迁往嵯峨大觉寺隐居——南北朝时代就此终结。
  

  ●细川赖之和足利义满
  
  京方的足利幕府,所以能够最终取得南北争乱的胜利,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足利义诠对在乡武士和各地守护的妥协让步。正平七年〔北朝文和元年,1352年〕,足利尊氏以其子义诠的名义发布了“半济法”,即允许守护以征收“兵粮米”为名,获取属于公家、贵族和寺社庄园的一半年贡。这一政策最早在近江、美浓和尾张三国执行,足利义诠当政时逐渐扩大到北朝所控制的所有领地。
  根据这一法令,各国守护得以加强对领内庄园的控制,能够更有效地把庄园武士征召从军,同时更有效地把在乡武士团结在自己身边,军事实力逐步增强。正是靠着这一点,京方军队才得以在义诠和义满时代不断取得辉煌战果,最终把南朝逼得无路可走,只好乖乖交出神器,让出政权。
  当然,这种庄园经济向守护的领国经济转化的趋势,强化的只是作为整体的京方,而非足利幕府本身,这柄双刃剑在消灭了“朝敌”以后,反过来也砍向足利幕府将军,这却是尊氏、义诠两代都根本无法预料的。到了足利义满时代,很多家族身兼数国守护,军事力和政治影响力都足以威胁幕府统治,义满费尽毕生心力,也终究无法彻底解决这一问题。
  且说这位足利义满将军,倒也算是一代雄主,他继任幕府将军的时候年仅十一岁,掌握实权的乃是执事细川赖之。细川氏本是足利氏的同族,细川俊氏生公赖、赖贞兄弟,赖贞有三子,其一就是前文提到过的大名鼎鼎的细川定禅,公赖也有三子,并为足利尊氏麾下大将,是为细川和氏、细川师氏和细川赖春——细川赖之是赖春之子。
  正平十六年〔北朝康安元年,1361年〕,由于受到佐佐木高氏〔道誉〕的挑拨,细川和氏之子清氏投降南朝,随即杀入京都,迫使足利义诠和后光严天皇逃往近江。次年〔1362年〕七月,细川赖之在赞岐白峰城大败细川清氏——清氏或许就殁于是役,总之从此消失了踪影。因为战功,赖之节节攀升,最终成为幕府执事,并且足利义诠临终前,也把年幼的儿子义满托付给了他。
  足利义满前期的对南朝战争,基本上都是由细川赖之在指挥。他先是任命今川贞世〔了俊〕为九州探题,贞世在大内义弘的协助下,打败菊池武朝等南朝武将,基本控制住了九州的局面。其后,细川赖之诱降楠木正仪,随即以正仪为先锋,以弟细川赖元为总大将,突袭南朝的天野行宫,将南朝军队主力消灭殆尽。
  细川赖之最强有力的政治对手是斯波高经之子斯波义将。斯波高经原本是直义派武将,后跟随足利义诠,因此义将一度出任幕府执事,当时的斯波一门权势熏天,这就引起了有“婆娑罗大名”〔此处的“婆娑罗”,指特异而华丽的穿着〕之称的佐佐木高氏的愤恨。在高氏的谗言中伤下,正平二十一年〔北朝贞治五年,1366年〕,足利义诠解除义将的执事职务,随即发兵讨伐斯波父子——是为“贞治之变”。斯波父子逃往北陆,不久高经病死,义将复归幕府。
  此后,斯波义将讨平占据越中的南朝名将桃井直常,势力逐渐恢复。到了天授四年〔北朝永和四年,1378年〕,细川赖元等进攻南朝的领地和泉、纪伊,遭到惨败,随即代替其为将的斯波派山名氏清、山名义理却成功攻取上述两国。从此细川赖之的声望大跌,遂于次年〔1379年〕闰四月被赶下了台。斯波义将再任执事,发兵讨伐细川赖之。
  其实细川赖之的去职,并非仅仅因为斯波派的打击,很大原因在于将军足利义满已经成年了。义满亟待摆脱细川氏的阴影,树立自己的权威,把幕政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执事斯波义将的能力和威望都不如细川赖之,从此义满就可以敞开手脚,进行自己的政治改革了。
  一方面,足利义满继续打击南朝的势力,并最终完成了南北统一,另方面,他想尽办法提高将军家的威信的实力,压制在长年混战中日益庞大的地方势力。可以说,如果没有足利义满执着不懈的努力,或许南北朝的乱世还将无休无止地延续下去,而足利将军家将只是北朝诸侯们名义上的盟主,室町幕府根本就无法被称为是一朝完整意义上的武士政权。
  

  ●明德之乱
  
  天授四年〔北朝永和四年,1378年〕,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在京都的室町地方修建了一所华丽的宅邸,因为院中遍植花卉,人称“花之御所”——这就是足利幕府又被称为室町幕府的缘由。
  元中九年〔北朝明德三年,1392年〕,南朝体面地交出神器,结束分裂局面,是基于以下四个条件:一、后龟山天皇向北朝小松天皇让渡三种神器,其仪式不是投降,而是授予;二,今后的皇位仍由持明院和大觉寺两统交替继承;三,诸国国衙由大觉寺统管理;四,长讲堂领由持明院统管理。
  条件非常优越,今后两统不要再抢着当天皇,仍然大家有份,并且就算你暂时没能轮上,也还有自己的领地,吃穿不愁。既然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势穷力蹙的南朝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然而,足利幕府最终却并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到了应永十九年〔1412年〕,后小松天皇让位给年仅十二岁的东宫实仁亲王,是为称光天皇。十六年后,称光天皇去世,没有子嗣,于是大觉寺统的小仓宫谋为天皇,因为得不到幕府允准而遁往伊势,在大名北畠满雅的支持下举兵叛乱。最终叛乱被平定下去,持明院统的彦仁亲王被拥上宝座,是为后花园天皇。大觉寺统从此就与皇位无缘了,此后的历代天皇都属于北朝光严、崇光天皇的嫡系后代。
  后话暂且不提,且说足利义满的所谓“治世”。本来京方早有机会吞灭南朝,偏偏京方内部纷争不休,各国守护日益坐大,时常发动叛乱,威胁幕府统治,甚至一个搞不好还倒向南朝,导致局势瞬间扭转。足利义满毕生都在和这些守护势力做斗争。
  首先是元中七年〔北朝明德元年,1390年〕的“土岐氏之乱”。土岐氏出自源氏,一门总领土岐赖远曾任美浓守护,因为冲撞了光严院的御车而被足利直义下令斩首。但是赖远本人功勋卓著,因此在他被处刑后,诸将求情,幕府允许其侄赖康继承家业。到了足利义满时代,土岐赖康拥有美浓、尾张、伊势三国守护职,声威煊赫,这当然会引起义满的警惕。
  土岐赖康没有儿子,就抚养侄子康行和满贞作为继承人,等他死后,年长的康行成为一族总领。土岐满贞心怀不满,就向足利义满进谗言说康行有谋反的企图,义满正中下怀,于是下诏讨伐土岐康行。
  可惜足利义满并没有胃口一举将浓、尾、势三国吞下,战争的结果,只是勒令土岐康行将美浓守护交给其叔父赖忠,把土岐氏一分为二,暂时遏止了其势力的发展而已。
  第二年〔1391年〕,拥有七国守护职,在四国和山阳道都举足轻重的细川势力卷土重来,斯波义将被迫辞去执事,让给细川赖之的养子细川赖元。这是当年四月的事情,随即十二月就爆发了“明德之乱”。
  “明德之乱”的主角是山名氏。山名氏本是新田氏的分支,但他们没有追随新田义贞,而是跟了足利尊氏,屡立战功,到了山名时义当家的时候,全族执有丹波、丹后、因幡、伯耆、美作、但马、出云、隐岐、备后、和泉、纪伊等十一国守护职,因为全日本才不过六十六国,故此人们都尊称山名时义为“六分之一殿”。
  元中六年〔北朝康应元年,1389年〕,山名时义去世,其子时熙继承了一门总领之职。山名氏同族的丹波、和泉守护氏清与丹后、出云守护满幸为了争夺家督之位,在足利义满面前进时熙的谗言。于是义满遂于次年〔1390年〕命令山名氏清、满幸讨伐山名时熙及其弟氏幸,并且承诺说:“如果成功,就将时熙兄弟的守护国赏赐给你们,但马给氏清,伯耆和隐岐给满幸。”义满很想趁着这个天赐良机一举击垮山名本家,所以还给蛰居赞岐的细川赖之写了密信,要他从四国出兵,协助平定备后。
  山名时熙兄弟猝不及防,战败被迫隐居,足利义满削弱山名氏的计划完成了第一步,而细川赖之也因此功勋,得已重新参与幕政,其子赖元继任为将军执事。下一步,足利义满准备把下野的时熙兄弟再扛出来,反过来利用他们去打击得势的山名氏清和山名满幸。于是元中八年〔北朝明德二年,1391年〕十一月,借口山名满幸侵夺后元融院在出云横田庄的御料地,突然解除其丹后守护一职,并下令追放。山名氏清、满幸被迫举兵叛乱,于十二月间率领五千兵马直逼京都。
  足利义满亲率直属武士“奉公众”及在京各大名的军队,总数估计近万,前往讨伐。在大内义弘、细川赖之、畠山基国等守护的奋战下,山名军很快就全线崩溃,山名氏清战死,满幸逃亡——是为“明德之乱”。战后,造反的山名氏被全数剥夺了领地,而站在幕府方的山名时熙兄弟只得回了但马、伯耆、因幡三国——“六分之一殿”的后代,势力萎缩了七成还不止。
  

  北畠亲房和《神皇正统记》
  
  北畠亲房出自村上源氏,镰仓初期的政治家源通亲是其祖先。后醍醐天皇初继位时,就有三位重要的臣子辅佐他并推进复兴皇室、推翻镰仓幕府的改革,此三人即为吉田定房、万小路宣房和北畠亲房。后醍醐天皇召禅僧玄惠入宫讲解朱子学,北畠亲房也就拜在玄惠门下,他可以说是推动日本朱子学发展成型的重要代表。
  后醍醐天皇非常信任北畠亲房,他有意立次子世良亲王为嗣,就把世良亲王托付给亲房教导。然而元德二年〔1330年〕,世良亲王突然病逝,北畠亲房因此引咎出家,法号宗玄。
  元弘三年〔1333年〕,镰仓幕府灭亡,六月,后醍醐天皇回到京都,随即任命北畠亲房的儿子、年仅十六岁的北畠显家为陆奥守,辅佐义良亲王镇守东北地区,亲房也跟随其子去到了陆奥。足利尊氏发动叛乱,南北朝开始以后,亲房提出“东国经营”的策略,亲自前往关东地区,想要分化瓦解跟随足利氏起兵的关东豪强们。
  从延元三年〔北朝历应元年,1338年〕直到兴国四年〔北朝康永元年,1342年〕,北畠亲房一直转战关东各地。然而他的努力却是徒劳的,建武新政早就寒了地方武士的心,关东豪强纷纷内通足利氏,亲南朝的据点被逐一拔除,北畠亲房最终被迫回归吉野。此后他跟随在后村上天皇身边,继续指挥对京方的战斗,正平九年〔北朝文和三年,1354年〕病殁于贺名生,享年六十二岁。
  就在转战关东的那五年中,北畠亲房完成了他的重要著作《神皇正统记》。这是一部以朱子学为指导思想,以朱熹的《通鉴纲目》为模本的史书,记述从所谓“神代”直到南朝后村上天皇继位这千余年间的历史,更明确点说,是这千余年间的天皇史。亲房在书中宣扬“大义名分”,笔诛“乱臣贼子”,主张天皇必须拥有三种神器,并且具备神器所对应的正直、慈悲、智慧这三种道德,而公家、武士们则应当遵守传统秩序辅佐天皇,这样才能使政治稳定,社稷安康。
  《神皇正统记》系统地阐明并且发展了传到日本的朱子学,将许多神道内容也糅合其中,宣扬日本“肇国悠久”、“皇位神圣”。可以说,北畠亲房的这种思想是近世日本神国体系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军国主义思想的滥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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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室町幕府的兴衰


●日本国王源道义
  
  第三代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满成功削弱了山名氏的庞大势力,并在不久后统一南北朝,当真是声威显赫,无人可比。他从此就抖了起来,连天皇、朝廷全都不放在眼里。应永元年(1394年),义满就任太政大臣,把征夷大将军的职务让给儿子义持。在第二年(1395年)元月的拜贺会上,太政大臣义满居于群臣之首,连关白一条经嗣都得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
  可是在当年六月,足利义满却又辞去了太政大臣一职,出家入道——公、武双方的最高职位他都当过了,大概要以此向天下人宣告,他本身是超越于公、武双方之上的最高统治者吧。
  足利义满一直想恢复和明朝的友好关系,应永九年(1402年)八月,他下令严禁边民入寇明朝,为此,明惠帝(建文)派使臣前往宣诏抚慰。足利义满在北山殿接见明使,跪接诏书,诏书上说:“尔日本国王源道义,心存王室,怀爱君之诚,逾越波涛,遣使来朝……”这位所谓的“日本国王源道义”究竟是谁呢?原来就是指的足利义满。
  次年(1403年)明使归国,足利义满在回书中也老实不客气地自称“日本国王臣源”,这说明无论在日本国内,还是在国际上,室町将军都已经是日本国家权力的最高代表了,镰仓以来公武二重政权的性质逐渐开始转换,历史真正迈入了武家号令天下的时代。
  为了建立真正的武家政权,同时制约各地守护的势力,足利义满设置了“三管四职”。所谓“三管”,是指将作为将军家总管的“执事”一职,上升为幕府总管的“管领”一职,由细川、畠山和斯波三个家族的成员轮流出任;“四职”则是指幕府要职侍所头人,由京极、一色、山名、赤松四个家族的成员轮流出任。
  但是足利义满终究无法彻底解决各地守护坐大的问题,只能暂时遏止这种趋势的继续发展而已。应永六年(1399年),他又挑起了“应永之乱”,算是继削弱土岐、山名两家后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大规模行动。
  “应永之乱”的主角是大内氏。大内氏传说乃是百济圣明王的儿子琳圣太子的后代,当年琳圣太子渡来日本,在周防国的多多良浜登陆,此后就居住在同国的大内村,世代繁衍,自称姓多多良,氏名大内——传说是否真实,已经完全不可考了。大内氏就这样在周防国内逐渐膨胀起来,镰仓时代乃是幕府的御家人。南北朝初期,一门总领大内弘幸从属于南朝,而其叔父大内(鹫头)长弘则跟随京方,发生严重对立。最终弘幸之子弘世获胜,完全统一周防、长门两国。
  有大内氏这只老虎雄踞西方,阻断了中国通往九州的道路,这使足利幕府大为头疼。于是,在足利尊氏、义诠父子的不断策反下,正平十三年(北朝延文三年,1358年),大内弘世终于归属京方,并上洛谒见将军义诠。
  其后大内弘世之子义弘跟随九州探题今川了俊,屡建奇勋,于“明德之乱”中更协助讨灭山名氏清,最终受封周防、长门、石见、丰前、和泉、纪伊六国守护职。他不仅领土广大,并且还有兵有钱,利用对明朝和朝鲜的贸易大发了几笔横财,这就引起了足利义满的侧目。
  于是在幕府的蓄意挑衅下,大内义弘于应永六年(1399年)举兵谋反。义弘勾结仍在九州闹事的南朝残余菊池党,并且联合对足利义满不满的关东将军足利满兼,发兵进驻摄津的堺。早有准备的足利义满亲率大军出兵讨伐,包围了堺,在围攻四十余天后,终于将其攻克,大内义弘自杀。经此“应永之乱”,大内氏势力受到极大压制,守护领又退回到最初的周防、长门两国。
  应永十五年(1408年),足利义满去世了,朝廷甚至一度打算给其上尊号为“太上天皇”。自此以后,各地守护势力继续膨胀,历代幕府将军仍想采用义满的分化、瓦解等策略逐渐削弱之,却因没有义满的才能而屡屡失手,甚至搞到最后,守护们的争斗结束了室町幕府本身的历史使命。
  

  ●室町幕府的检讨
 
  室町幕府就将军本身的权力来说,要远远超过镰仓幕府,在内,没有一个高高在上的“执权”,在外,逐渐从公武两重政权转化为武家独立的政权。然而就幕权来说,室町幕府却又远远不如北条氏执权掌控下的镰仓幕府了。
  室町幕府初期,为了对抗南朝的军队,被迫授予或承认一些大的武士家族以数国的守护职,这些守护家族逐渐和领地上的庄官、地头们结合起来,组成了新的武士集团。镰仓初期,御家人直接由幕府掌控,包括地头在内,和守护只具备上下级关系,而不具备主从关系,但从镰仓后期开始,这种本不该具有的主从关系逐渐半公开地缔结起来,进入室町时代以后更是来势汹涌,无从遏制。
  仅以足利义持任将军的时代来统计,除去镰仓府管辖的十国、九州探题管辖的十一国,以及陆奥、出羽外,全日本其余四十五国,由二十一个守护家族所瓜分,横跨数国的大势力绝不罕见,这就使得幕府和守护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起来。幕府削弱守护力量的基本对策是:一,行使守护补任权;二,介入守护家族内部的纷争;三,怂恿直辖奉公众和地方守护代的勾结。
  所谓“奉公众”,是足利义满想到,将军竟然没有自己直辖的武装,所以祖父尊氏才会在“观应之乱”中一度被赶出京城,有鉴于此,他特意通过分化瓦解守护家族等行动,从地方武士中剥离分流出一部分来,转化为将军自己的武装力量。不过奉公众的数量并不算多,“明德之乱”中义满亲率奉公众讨伐山名氏清和山名满幸,所部也不过三千人而已。
  其实除去地方守护,还有一个更为庞大的势力也威胁着室町幕府的存在,那就是管辖关东地区的“镰仓府”。和镰仓时代不同,室町初期为了防备近在吉野的南朝,被迫把幕府统治中心设在京都,因此在武家传统的势力中心镰仓另设关东将军一职,首任是二代将军义诠,其后由义诠的兄弟足利基氏及其后裔世袭。关东将军在关东八州(武蔵、相模、上野、下野、常陆、上总、下总、安房)和甲斐、伊豆两国内的权力,仿佛幕府将军。
  幕府将军和关东将军,这是继足利尊氏、直义的双头政治后,再度一个双头政治,前一遭已经引发了“观应之乱”,后一遭也不会生出什么好果子来。足利基氏去世后,传位给其子氏满,氏满死于应永五年(1398年),其子满兼继任。足利满兼曾在“应永之乱”中呼应大内义弘的叛军,可见镰仓府的离心倾向是相当严重的。
  此时的镰仓府所统辖地区并不仅仅关东地区和甲斐、伊豆两国而已,南北朝统一的同年(1392年),幕府将陆奥、出羽两国探题降为守护,也划归镰仓府治下。足利满兼就任关东将军后,派其弟足利满直进驻陆奥国安积郡,建立了筱川御所,派另一个弟弟足利满贞进驻陆奥国岩赖郡,建立稻村御所,以强化对东北地区的控制。至此,镰仓府三分天下已有其一。
  “应永之乱”,因为大内义弘败得迅速,败得彻底,足利满兼还没来得及动手,局势就已经稳定了,他于是悻悻然回归镰仓。满兼于次年(1400年)拜祭了伊豆的三岛神社,在祭文中明确表达了自己渴望脱离幕府,建立关东独立王国的意愿。
  关东地区第一次大乱是应永二十三年(1416年)爆发的“上杉禅秀之乱”。提起此乱事,先要介绍一下上杉家族。当年足利基氏进入镰仓府以后,仿效幕府设置执事以总括大小事务的政策,任命藤原氏出身的上杉宪显为关东执事(后称“关东管领”)。宪显是上杉氏山内分家的始祖,其弟宪藤则是犬悬分家的始祖,这两家上杉氏此后轮流出任关东管领这一要职。
  上杉禅秀乃是犬悬上杉宪藤的孙子,本名氏宪,出家入道后法名月山禅秀。他本任关东管领,后与关东将军足利持氏(足利满兼之子)产生矛盾,持氏遂改任山内上杉宪基为关东管领。氏宪大怒,于是公然对镰仓府掀起了反旗,并拥立持氏的叔父满隆为新的关东将军。战争一开始,受到千叶、岩松、宇都宫、小田等关东有力大名支持的氏宪占据绝对优势,足利持氏被迫退出镰仓,逃往骏河濑名。
  幕府将军足利义持害怕上杉氏宪叛乱成功后,反而会加强镰仓府的离心倾向,因此明确表态支持足利持氏,调动骏河守护今川范政和越后守护上杉房能讨伐上杉氏宪,关东诸州的大名们也纷纷倒戈,响应幕府的号召。应永二十四年(1417年)元月,足利满隆和上杉氏宪被卷土重来的足利持氏在武藏打败,退回镰仓后先后自杀——“上杉禅秀之乱”至此终结,犬悬上杉氏自此名存实亡。
  足利持氏回到镰仓府以后,加强自己奉公众的数量,随即以剿除上杉氏宪的残党为藉口,先后灭亡了关东地区的有力大名小栗满重、宇都宫持纲和桃井宣义。义持将军对此不能不闻不问,于是命令今川范政讨伐持氏。持氏冷静地判断了一下形势,感觉自己还没有充分的准备和足够的实力对抗幕府,于是退兵谢罪,这才暂时消弭了这一场风波。

  
  ●从应永之变到结城合战
  
  应永三十年(1423年)三月,足利义持将征夷大将军之位让给儿子义量,自己退居幕后。这个时候,义满时代设置的“三管四职”格局已经基本被打破了,因为前管领斯波义重被幕府逼迫隐居,斯波氏就此凋落。
  究其缘由,乃是义持将军继承其父义满抑压守护大名势力的政策,先捏掉斯波氏,再怂恿细川、畠山两家争斗,趁机将相当一部分管领职权收归己有。于此同时,义持将军还妄图削弱四职之一的赤松氏,并且引发了“应永之变”。
  赤松氏出自源氏,镰仓末期追随足利尊氏掀起反旗,后来固守播磨白旗城的大名鼎鼎的赤松则村(圆心)可谓是其开藩之祖。到了足利义持当将军的时代,赤松氏已经拥有了播磨、备前、美作三国守护职,在山阳道东部的势力一时无两。
  如前所述,幕府将军经常利用守护家族内部的纷争挑起事端,从而弱化守护力量,对于赤松氏,义持将军也想耍这一招。应永三十四年(1427年)十月,幕府下令将赤松氏一门总领满祐的播磨领地移交给分家的持贞——民间传说赤松持贞是个美男子,与义持将军颇有苟且,因此才会无功得赏,不过这样判断问题,未免太表面化,也太戏剧化了。
  赤松满祐是个火爆脾气,不肯老实就范,愤然之下离开京都,退回自己的领地,在祖先奋战过的白旗城笼城造反——史称“应永之变”。大概义持将军没料到他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前此根本就没动兵解决问题的打算,因此慌乱之下,形势竟然迅速扭转。赤松满祐是十月二十六日离开京都的,幕府随即就商议派兵讨伐,军势未合,十一月十日,突然有人揭发说赤松持贞与将军家的内眷私通,持贞被迫自杀。持贞一死,赤松满祐大松一口气,立刻通过斯波、细川、畠山等家族向义持将军求情。当月二十五日,满祐即被赦免,回归幕府。
  考究赤松持贞自杀的前后因由,实在象是前将军义持在丢车保帅,为了避免引发大的动乱,暂放赤松家一马,以待后图。
  可惜没有后图了,足利义量将军早在两年前就病死了,年仅十九岁,而前将军义持也在“应永之变”的次年(1428年)咽了气。足利宗家无嗣断绝,义持的弟弟青莲院义圆被群臣从寺庙中请了出来,改名足利义宣,准备接受偌大一份产业。永享元年(1429年)三月,足利义宣正式继任征夷大将军,同时改名为足利义教。
  这一继嗣安排,使得关东将军足利持氏大为恼火。本来足利宗家断嗣,持氏认为只有自己才有资格继承一门总领和幕府将军的宝座,然而一等再等,不见洛中来人宣诏,却听闻群臣请了醍醐寺三宝院的满济祈神求签,最终择定青莲院义圆也及足利义教。于是持氏暗中招兵买马,准备杀上京都,取义教将军而自代之。
  关东管领上杉宪实不愿看到同室操戈局面的出现,两方奔走,竭力想弥合幕府和镰仓府之间的矛盾,不但收效甚微,并且反而引起了足利持氏的不满,持氏心说:你倒底是我镰仓府的管领呀,还是幕府派来的眼线和走狗?到了永享十年(1438年),足利持氏和上杉宪实正式决裂,宪实避祸走逃上野,持氏遂发布对宪实的追讨令,统率大军前往征伐。
  幕府将军足利义教当然支持上杉宪实,他委派信浓守护小笠原政康、甲斐守护武田信重、骏河守护今川范忠等将率军前往救援宪实,并讨伐足利持氏。当年九月,幕府大军开进关东平原,杀入相模国,十月,留守镰仓的三浦时高突然宣布背反足利持氏,响应幕府军。
  前后皆敌的足利持氏败得好惨,他先是被上杉宪实打败,被捕幽禁在镰仓的永安寺中,接着上杉宪实想想不放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兵攻打永安寺,持氏被迫自杀,其子义久听闻此消息后,也随即在报国寺自杀——这就是“永享之乱”的经过。
  足利持氏之死,标志着关东将军家的灭亡,但并不表示镰仓府也随之灭亡了,从此关东管领上杉氏掌控了关东地区的实际权力。当然,持氏之死更不表示关东战乱的终结,其子安王丸、春王丸还奔逃在外,得到结城氏朝等有力大名的庇护。
  结城氏朝保护着两位幼主固守居城,以对抗上杉宪实,佐竹、宍户等亲关东将军势力则从外部声援。此时宪实已然退隐,由新任关东管领、宪实的族叔、越后分家的上杉清方,以及另一位族叔、扇谷分家的上杉持朝组成了结城讨伐军——扇谷上杉氏由此抬头。
  永享十二年(1440年)七月,上杉清方统领大军包围了结城城,经过长近一年的笼城战,到翌年(1441)四月终于将城池攻陷。结城氏朝自杀,安王丸、春王丸则被捕,斩杀于美浓的金莲寺。
  消息传到京都,义教将军大为兴奋,认为关东就此平靖,幕府的权威达到鼎盛。于是在当年的六月二十四日,在京都西洞院二条的前幕府侍所头人赤松满祐宅邸召开了盛大的宴会,以庆祝结城合战的胜利。宴会主客正是踌躇满志的将军足利义教,陪客有管领细川持之,以及畠山、山名、京极等有力大名。义教将军不会料到,这次庆功宴却会要了他的性命……
  

  ●嘉吉之乱及其余波
  
  幕府将军足利义教秉持着父祖执政以来的一贯政策,大肆打压各地守护大名势力,先后插手今川、斯波、山名、京极、畠山等重要家族一门总领权的继承纠纷,其间处死、流放或迫使隐居的守护大名无可计数。当然,以幕府将军当时的实力,是很难说想捏谁就捏谁的,足利义教必须拉拢一伙人,抑制一伙人,那么他所拉拢的是谁呢?那就是足利义满时代就多次出任执事•管领一职的细川家族。
  细川氏当主持之,乃是细川赖之的玄孙,也出任幕府管领,深得义教将军的信任。义教、持之二人据说“一心同体”,使得守护大名势力受到抑压,使得幕府的权威大为振兴——因为幕府的上升趋势引发了将军种种强硬姿态,当时称义教的统治为“万人恐怖”。
  恐怖者谁?恐怖的不会是平民百姓,而是那些割据一方的守护大名,尤其是割据数国的大守护家族,其中也就包括了关西的名门赤松氏。当年义持将军想要插手赤松家事,引发“应永之变”,最终劳而无功,现在义教将军平灭永享之乱,镇抚关东,自以为权势熏天,没人再敢乍毛,于是想依样画葫芦再玩一遍阴谋。永享十二年(1440年)三月,义教下令将赤松满祐之弟义雅的领地转交给赤松分家的贞村和细川持贤——赤松贞村就是当年引发“应永之变”的赤松持贞的亲侄子。
  这一举动引发赤松满祐及其子教康的不满,于是他们秘密计划暗杀义教将军,并且终于在次年(1441年)六月二十四日,于庆祝结城合战胜利的宴会上动起了手。正当宾客们欢笑饮宴,观看猿乐(一种滑稽戏)的时候,赤松教康率领数十名手持利刃的武士冲了进来,当场砍翻义教将军,以及京极高数、山名熙贵等数位大名。
  其实这次谋杀事件的幕后主使,很有可能是义教将军信任不疑的幕府管领细川持之。从表现上来看,细川持之得以从尸横遍地的宴会上逃走,随后率重兵包围了赤松满祐的宅邸,却又让满祐安然烧掉家宅,逃出了京都;从内在因素来猜测,将军家权威的上升,初始对细川家是有利的,但这种上升必须有个限度,当细川家无法确定自己能在义教将军“万人恐怖”的政策下独善其身,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遭打击的目标后,持之就必须抛弃个人感情,为了家族的利益而痛下杀手。
  且说赤松满祐逃出京都,回归领地播磨,随即就召集一族八十八人,武士两、三千人,固守书写山坂本城,迎立足利冬氏(足利直冬之孙)为幕府将军,改名义尊,掀起了反旗。幕府派兵讨伐,以细川氏的持常为大手军(正面主力军)大将,以侍所头人山名持丰为搦手军(侧背奇袭军)大将,两路进逼——山名持丰是在宴会上被杀的山名熙贵的堂兄弟。
  为了给同族报仇,山名军进展神速,而相比之下,细川军则观望不前,似乎本意就是要放赤松满祐一条生路。当年九月,书写山坂本城被山名军攻克,赤松满祐逃往城山城。九月十一日,城山城也被攻克,赤松满祐先放火,然后自杀,据说一门六十九人全部殉死——四职之一的赤松氏就此衰败。
  本年为嘉吉元年,这次事件史称“嘉吉之乱”。战后,嘉奖有功之臣,赤松氏的领地基本都被山名氏所接收,山名氏的势力大为膨胀,和细川氏的矛盾日益突出,最终酿成了1467年开始的“应仁之乱”,而“应仁之乱”,却正是无比混乱的战国时代的发端。
  拉回来且说义教将军被杀后,其子、年仅九岁的义胜被拥为幕府将军,但义胜在位没满一年就病死了,传位给其弟义成。因为守护大名们对将军继嗣问题争论不休,致使宝座空悬了六年,直到宝德元年(1449年),足利义成改名为足利义政,这才正式就任征夷大将军。
  这段幕府将军的空白期,发生了两件对后世影响很大的重要事件,一是神玺和宝剑的被夺,一是关东将军的再兴。虽说足利义满统一了南北朝,天皇系统合而为一,但仍有很多南朝忠臣顽强地逆潮流而行,继续采用或明或暗的手段反抗幕府统治。义胜将军病殁于嘉吉三年(1443年)七月,两个月后的九月,南朝遗臣日野有光悍然侵入禁中,夺取了所谓传国三宝中的神玺和宝剑,有光在逃亡过程中被延历寺僧徒所杀,其子资亲被捕后,则被押赴六条河原斩首。
  日野家族出于藤原北家,镰仓幕府末期,因为帮助后醍醐天皇策划倒幕而被杀的日野资朝、日野俊基,都出自这一家族。足利尊氏掀起反旗,南北朝开始以后,日野家也分裂了,日野资朝的兄弟资名和资明都出仕北朝,与幕府数代联姻,关系相当亲密。不过资朝这一支并非正根,而抢夺神器的有光倒是日野本家。因为日野有光、资亲父子的被杀,日野本家断绝,遂由日野资名的后裔入继,这支原被称为里松日野家——酿成“应仁之乱”大祸的女主角、义政将军的正室日野富子,就正出自里松日野家。
  先抛开抢夺神器和里松日野家不谈,再说说关东将军的再兴。宝德元年(1449年)元月,就在义政将军即位前不久,幕府允许足利持氏的末子永寿王继任关东将军,重新执掌镰仓府——估计幕府是不满上杉氏在关东日益坐大,才定此决策的,永寿王也即足利成氏。
  足利成氏才到关东,就遭到上杉家族的排挤,管领上杉宪忠(上杉宪实之子)还怂恿自己的家宰长尾景仲两次起兵叛乱,驱逐成氏。足利成氏忍无可忍,终于在享德三年(1454年)杀死了上杉宪忠,并于次年(1455年)在武藏分倍河原打败长尾景仲,迫其遁走常陆。
  前此足利成氏被长尾景仲打败,凄凄惶惶逃出镰仓的时候,幕府将军足利义政只是派人调解,这回轮到上杉方失败了,义政将军却立刻下诏讨伐足利成氏——有其老子持氏殷鉴在前,绝不能允许关东将军再度坐大。康正元年(1455年)六月,骏河守护今川范忠杀入镰仓,足利成氏逃往下总的古河,从此就被称为古河公方。上杉宪忠之子房显迎立足利政知为主君,据伊豆堀越城与成氏对抗——政知即被称为堀越公方。镰仓府正式分裂,关东平原乱成了一锅粥,这直接导致了三十六年后的北条早云突入关东、雄踞一方。
  

  ●畠山争乱和畿内一揆
  
  足利义政是个无能的将军,和他父祖全都没法比。就在他当政时期,室町幕府大走下坡路,并最终酿成了“应仁之乱”的爆发。说起“应仁之乱”,表面上看是因为将军继嗣问题所引发的动乱,然而实际上却是细川、山名两大家族及其党羽争夺幕府霸权的一次大规模冲突。这两个家族的矛盾由来已久,“嘉吉之乱”后逐渐激发,并因畠山家族的内乱而迈向顶点。
  畠山氏本居奥州,南北朝开始的时候,畠山高国被幕府任命为奥州探题,挥师东下,支援足利尊氏,家族从此煊赫起来,最终成为三管之一。足利义政在位的时候,畠山家督乃是前幕府管领持国,老家伙没有嫡子,被迫立庶子义就为一门总领继承人,但他本人并不喜欢义就,同时又属意于异母兄弟也是他的养子持富。
  老头子首鼠两端,引起了家中被官们的分裂。所谓“被官”,原本是古代官厅中表示上下级关系的用语,室町时代逐渐转化为代表武家主从关系之语,各守护大名承认在地国人领主的部分统治权力,将其收为家臣,却仍负责本地税收、治安等事务,这些国人领主即被称为“被官”。
  畠山家族当时的主要领国为越中、纪伊和河内,因为一门总领继嗣问题,北陆被官与畿内被官各保其主,矛盾日益激化。畿内被官以游佐河内守为领袖,支持畠山义就,而北陆被官则以神保越中守为领袖,支持畠山持富。到了享德三年(1454年)四月三日晚,游佐河内守突然领兵袭击了神保越中守建在京都的宅邸,迫使神保父子自杀。这一事件导致洛中大火,混乱不堪。
  北陆被官们因此实力大衰,而畠山持国在游佐等人的逼迫下,也不得不驱逐北陆派的土肥、椎名等被官,此时畠山持富已死,幕府下达了对其子弥三郎的治罚令。然而,畠山弥三郎并非无根之草,他是有后台的,那就是权倾一时的细川家族,于是在细川家督、管领胜元(细川持之之子)的暗中支持下,当年八月,畠山弥三郎杀入京都,赶走畠山义就。幕府立刻收回了对他的治罚令,并且正式承认他继承畠山氏家督之位。
  山名氏正在和细川氏不对付,细川氏既然支持畠山弥三郎,那么山名氏也就支持被驱逐的畠山义就。两大家族之间的明争暗斗,使得畠山氏内乱不止,家督之位数度易主——当年十二月,畠山义就卷土重来,亲率五六百骑杀入京都,弥三郎战败逃亡到大和国。
  康正元年(1455年)三月,畠山义就出兵大和,追讨弥三郎。战争延续了整整四年,到了长禄三年(1459年),在细川胜元的努力下,幕府下达了对畠山弥三郎的赦免令。大和国内支持弥三郎的筒井氏等国人(在地武士领主)众受此鼓舞,发起全面反攻,把义就彻底赶出了大和国。当年秋天,弥三郎病逝,筒井氏拥其弟畠山政长为主。
  宽正元年(1460年)九月,畠山义就被解除了幕职,随即就被迫逃离京都,进入河内笼城固守。畠山政长上洛,并且请得了义就追讨令。这次追讨,和前次的义就追讨弥三郎不同,幕府本身也调集了大军,以管领细川胜元为总大将,很快就击破义就军,游佐河内守等大批畿内被官战死。
  畠山义就退往金刚山西北麓的岳山城。幕府大军团团围住岳山,却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将其攻克。畠山义就悍战岳山的事迹传遍了天下,山名前家督持丰也即入道宗全闻听后,据说还感动地流下了热泪。岳山城被攻克后,畠山义就逃往吉野,随即获得赦免。两年后(1465年),畠山政长接替细川胜元担任幕府管领。
  畿内地区的连番恶战,一方面动摇了幕府统治的根基,另方面也给百姓带来了沉重的灾难。本来随着南北朝以降战争的频繁和规模扩大,农民们或被拉伕,或被征收沉重的年贡,或欠下高利债务,早就无法活下去了,他们纷纷自主结合起来,用消极的诸如“逃散”等方法对抗封建统治。到了正长年间以及嘉吉年间,加之天灾不断,遂激化了领主和农民间的矛盾,农民们开始揭竿而起,用不合作的或者暴力的手段拒交年贡、解除债务,甚至驱逐领主及其代官,这种行为即被称为“一揆”,因为主角是农民,根源是土地,故也称“土一揆”。
  所谓“一揆”,最初是指在神前起誓,为完成某种诉求而共同进退的团体,这种诉求一般首先以谈判的手段开始,如果谈判不成功,则会演化为暴动。后来,一揆逐渐转化为暴动的同义词。
  由于一揆很少有将矛头直指最高封建领主也即幕府的,所以往往在暴动的同时向幕府提出诉求,要求免除一切债务,即施行所谓“德政”,因此这些土一揆也被称为“德政一揆”。德政一揆的主体是底层农民即佃农,但其领导者却往往是自耕农也即小名主,他们组成了被称为“惣”(可写作总)的自治体,从一村乃至延伸到数郡,拒绝领主及其代官进入领地,但仍按谈判所商定的数额缴纳年贡,所以这种暴动其实颇为可笑,无法真正动摇封建根基。
  不过,暴动却终究动摇了幕府根基,因为它频繁地在幕府统治的核心区域也即畿内和近畿地区出现,因此幕府和传统的守护大名往往受到最大程度的冲击,势力逐渐衰弱。偏远地区与此不同,所以我们即将看到,近畿地区新的豪强并起,而偏远地区则往往传统的豪族和守护大名仍能维持其统治,直接转化为新形式的封建领主——战国大名。

  
  ●应仁之乱
  
  且说从室町中期开始,为了更方便参与幕政,很多守护大名本身留居京都,而很少回归自己的领地,领地上大小事务,全都交给有力的豪族也即那些被官们代管,很多被官逐渐被赋予数郡乃至一国的统治权,上升为守护代即代理守护。守护代们由于一直居留在所辖领地上,和国人、豪族等地方武士的联系非常紧密,势力日益膨胀,往往可以左右守护家族的命运。前面提到过的关东山内上杉氏的家宰长尾景仲,其一门就担任多国的守护代,逐渐夺取了上杉氏的实权。
  守护代们的争斗直接影响到了守护家族内部的稳定,而室町幕府基于削弱守护势力的原则,往往插手甚至怂恿这种不安定因素,因此传统的守护大名家族内部争权夺利之事层出不穷,而各大家族之间也开始爆发无休止的战争。畠山氏的争乱,只是一个比较显著的表现而已。
  文正元年(1466年)十二月,畠山义就挥师入洛。义就所以能够卷土重来,他利用了两个很好的机会,一是武卫家骚动,一是将军继嗣之争。
  且说三管之一的斯波家,因为家督世代担任兵卫督或兵卫佐的职务,遂被尊称为“武卫家”。管领斯波义重曾被幕府勒令退隐,家族因此衰弱,无法再与细川等家族相抗衡,但仍为一方诸侯,具有相当实力。
  享德元年(1452年),斯波本家断绝,遂迎大野分家的斯波义敏为一门总领,并且就任右兵卫佐一职。然而斯波义敏由分家入继正统,无法压服领地上的诸多被官,甲斐常治、朝仓孝景、织田敏广等人就前往拜会政所执事伊势伊势守贞亲,控诉义敏的种种恶行。
  长禄三年(1459年),斯波义敏进攻甲斐常治的本处越前敦贺城,伊势贞亲趁机向将军足利义政进言,发布对义敏的讨伐令。义敏战败逃走,被官们拥立涉川分家的斯波义廉担任家督。
  伊势贞亲本是义政将军的宠臣,此人朝三暮四,毫无政治道德可言,没过几年,他又转过头来支持斯波义敏。而义政将军也是没主张的,遂于宽正六年(1465年)收回讨伐令,赦免了义敏,并于次年(1466年)勒令斯波义廉让位。
  甲斐常治等人心说,如果斯波义敏再当家督,还有我们的活路吗?于是匆忙前往拜谒斯波义廉的老丈人,也是后台老板山名宗全(持丰)。宗全闻言大怒,亲自前往义廉家中坐镇,并且召唤属下各国兵马入京,准备用武力阻止幕府的这一“乱命”。同时,他还趁机联络隐藏在吉野群山中的畠山义就上洛。八月,义就整顿兵马,进取大和、河内,与畠山政长的军队交战。
  恰在同一时期,将军继嗣问题也正闹得不可开交。原来足利义政将军无嗣,在先后两代管领细川胜元、畠山政长等重臣们的建议下,决定收兄弟净土寺义寻为养子,改名义视,作为继承人。可是,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出人意料,才宣布立义视为嗣将军,义政却很快得到了一个儿子,取名为义尚。
  这下子,立子还是立弟的大辩论开始了。将军当然想立儿子,他得到了其妻、义尚的母亲日野富子以及山名宗全的赞同;可是一向与宗全不和的老管领细川胜元不干:“作为幕府将军,岂能自食其言?!”两大势力各自拉帮结伙,争闹不休。
  文正元年(1466年)九月,也就是在下令斯波义廉让位给斯波义敏的两个月后,善于逢迎的伊势贞亲再出馊主意,请义政将军杀了弟弟义视——只要这小子不在了,继承人不就肯定是你儿子,大家都没得可吵了吗?结果阴谋败露,足利义视逃到细川胜元府上藏了起来,伊势贞亲和他的新党羽斯波义敏逃出了京都。
  一方面为了支持斯波义廉,一方面为了确定足利义尚的继承人地位,一方面为了趁机恢复畠山义就的家督之位,当然更主要是为了打倒细川家族和细川胜元,已经出家入道的老头子山名宗全披挂上阵,召唤麾下兵马,齐集京都。
  次年为应仁元年(1467年),元月二日,畠山义就进入京都,在山名宗全的家中拜见了义政将军。义政将军正想利用山名氏之力确定儿子义尚的继承人地位,于是五天后即下诏罢免畠山政长的管领之职,而以山名派的斯波义廉代之。
  畠山政长不服,自己放火烧了房子,然后退到京都北面的上御灵社,将此地设为本阵,聚集兵马,准备讨伐畠山义就。将军义政因怕政长劫持后土御门天皇作为旗帜,匆忙请天皇行幸花之御所,然后派畠山义就、山名宗全之子政丰,以及斯波义廉的被官朝仓孝景率兵进攻上御灵社。激战一日后,畠山政长被打败,仓惶逃出京都。
  上御灵社之战,被认为是“应仁之乱”开始的第一场大规模战役。山名氏如此嚣张跋扈,公然动兵,并且掌握了幕府的实权,细川胜元又怎肯善罢甘休?他一方面与山名宗全虚与委蛇,暗中召集各方支持自己的兵马,陆续集结洛中,终于双方在当年五月展开了“洛北合战”。
  室町政所花之御所,位于京都的北部,而山名宗全的邸宅在其正西。且说细川胜元、畠山政长、斯波义敏等人率兵占据花之御所,随即杀往山名府邸,山名宗全仓促应战,在宅邸东面设置了稳固的阵地。就兵力上来说,细川方占有绝对优势,他们一方面隔绝京都对外的各条道路,防备山名方的救援部队突入京都,一方面猛攻山名宅邸。
  现在将军义政落到了细川胜元的手里,被迫下令要求山名宗全等人放下武器投降,斯波义廉军首先动摇,山名方节节后退。战至第二日,各自死伤无数,附近无数房屋毁于战火,双方被迫暂时休战,屯兵洛中,展开了长期对峙……
  

  一休宗纯和他的诗传
  
  室町中晚期最有名的和尚,大概要算“狂僧”一休宗纯了。这位行止放荡不羁的和尚本名千菊丸,父亲是北朝的后小松天皇。其母传说为藤原照子,虽然侍奉北朝天皇,却“心向南朝”,日日怀藏短剑,意图谋刺天皇,事败后逃亡嵯峨野,生下了儿子千菊丸。千菊丸从小聪明过人,六岁就出家做了安国寺长老象外鉴公的侍童,十六岁师从林下妙心寺的谦翁宗为,被赐名宗纯,二十三岁开始师从大德寺的华叟宗昙,两年后获赐一休法号。
  一休和尚所学的是禅宗,言行近似于中国的临济派,他厌恶当时禅僧的虚伪,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公开否定禁欲主义,无视诸般戒律,并称自己“淫酒淫色亦淫诗”。
  足利义满将军曾经举行佛会,遍召各方高僧讲法,并悬以百金赏格。佛会当日,高僧们莫不锦衣华服,柱杖而来,但一休和尚却身披破烂僧衣,手中只拿着一条柳枝,称自己是“破烂衫里盛清风,身贫道不贫。”足利义满赞叹说:“宗纯真乃赤子狂僧是也。”
  宽正元年(1460年),日本爆发全国性大饥荒,疾疫流行,百姓死亡枕藉,畿内一揆蜂起。然而将军足利义政与其妻日野富子却依旧大兴土木,通宵宴饮。六十七岁的一休目睹此情此景,愤然咒骂道:“大风洪水万民忧,歌舞管弦谁夜游!”并把义政将军夫妇比喻为唐玄宗和杨贵妃:“暗世明君艳色深,峥嵘宫殿费黄金。明皇昔日成何事?空入诗人风雅吟。”
  “应仁之乱”爆发的时候,一休已经年过七旬了,作诗感叹道:“请看凶徒大运筹,近臣左右妄优游。蕙帐画屏歌吹底,众人日夜醉悠悠。”他的这些诗篇,都被收集在《狂云集》和《续狂云集》中,两书共收录诗歌、法语、口号八百八十首,被后世称为一休和尚的“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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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战国风云


●大内政弘的上洛
  
  洛北合战,据说细川一族及其党羽总共聚集了十六万零五百兵马,他们被称为东军,相对的,山名一族及其党羽则共计十一万一千兵马,被称为西军。战争本以将军继嗣为导火索,打着打着双方就都把大义名分抛到了脑后,新仇旧恨却一起涌上心头。反正你只要加入了东军,那么你的仇人肯定加入西军,打着讨逆的旗号前来征伐,反之亦然。就这样连番厮杀,大半个日本都卷入了这场战乱。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乱,其无秩序无理念性,在世界历史上都是罕见的。昔日繁华京都,立变修罗杀场,不但町人、百姓遭殃,连皇室、公卿,甚至幕府也难逃此劫。近畿、中国、四国,还有九州北部,几乎所有守护、守护代、地方豪族全都加入了厮杀。同时,甲斐武田信昌、丰后•筑后大友亲繁、萨摩•大隅•日向岛津忠国等十数家守护虽然名义上保持中立,但趁此机会充实军备、扩张领地,也逐渐从旧的守护大名,转变为新时代的战国大名。而越后长尾氏、信浓村上氏、肥前有马氏等守护代或地方豪强,更是从此开始了他们下剋上的阴谋历程。战国时代的格局,就这样逐步形成了……
  且继续讲说应仁元年(1467年)东西两军在洛中的对峙,一开始东军占据上风,不但兵马众多,控制了花之御所,还把后土御门天皇、后花园上皇都捏在自己手里,掌握了所谓的“大义名份”,西军势穷力蹙,岌岌可危。到了六月末,一支山名军突破东军重重防线杀入京都,据说所部数万,这才逐渐将形势扭转过来。然而,最终使西军极大膨胀,一度压倒东军的,还是西国之雄大内政弘的挥师上洛。
  前面说过“应永之乱”,大内义弘对幕府掀起反旗,兵发京都,结果在堺被剿灭。义弘死后,其弟盛见继承了一门总领之位,此后传给义弘之子持盛。义弘的长子持世对此安排大为不满,他从幕府请得了“所领安堵状”(承认某人对某领地拥有管理权的文书),杀死持盛,登上家督宝座。“嘉吉之乱”中,大内持世身负重伤,不治而亡,同族推举盛见之子教弘为一门总领,教弘再传于其子政弘。
  大内政弘时代,大内氏的势力极大膨胀,除原有周防、长门两国守护职外,还得到了北九州筑前和丰前两国的统治权,并将势力伸入石见、安艺和四国北部。大内氏素来就与细川氏不睦,两家为了抢夺“勘合贸易”的主导权而长年明争暗斗,所以山名宗全一看洛中形势不妙,立刻修书遣使向大内氏求援,于是大内当主政弘即刻点集兵马,上洛加入西军阵营。
  所谓“勘合贸易”,是指中日间一种独特的贸易形式。当年因为倭寇滋扰朝鲜半岛和中国沿海地区,日本朝廷和幕府都无力禁止,明太祖朱元璋就断绝了与日本的贸易来往。从奈良时代开始,和中国的贸易就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掌握这条财源的势力有可能勃然而兴——比如以福原为基地大规模开展对南宋贸易的平清盛——因此足利义满当政后,千方百计地派遣使者到中国来,甚至不惜俯首称臣,也要恢复两国间的贸易往来,并将此贸易往来牢牢紧抓在幕府手中。
  应永十一年(1404年),也即明朝永乐二年,明成祖朱棣派遣使臣来到日本,赐予足利义满一枚金印,上刻“日本国王之印”几个字。同时,他还下赐名为“勘合符”的特许证数百道,规定日本官船可手持勘合符前往中国朝贡并进行贸易——这种贸易形式,就被称为“勘合贸易”。
  足利义持时代,因为舆论一致反对义满向明朝称臣的行为,使得义持与明断交,勘合贸易曾经一度中断,到了足利义教当将军的时候方才恢复。但这种贸易是打着朝贡的旗号附带进行的,明朝自诩天朝上国,对于远来的进贡船队从来待遇优厚,高价收取其货物,额外还有赏赐,所以一次勘合贸易,所得利润不下五倍。日本各国守护、名山大寺、豪商巨贾,全都削尖了脑袋想往贸易船上钻。
  最终得以组成贸易船团的,主要有以下几大势力:京都天龙寺和相国寺、细川氏、大内氏。其实他们身后,还各有实际主持事务的豪商巨贾,细川氏靠的是堺的商家,而大内氏则依靠北九州博多的贸易商会。
  为了独占勘合贸易的巨大利润,堺和博多、细川和大内,都展开了激烈的或明或暗的竞争与较量。于是大内政弘为了打倒细川氏,独霸勘合贸易,遂在“应仁之乱”中响应山名宗全的号召,点集数万大军,并要求四国的河野通春出动战船五百余艘协助运兵,浩浩荡荡杀奔京都而来。
  西军得到强援,立刻发动全面反攻,九月间占据了内里,并在从九月十八日开始的东岩仓合战中杀败细川、赤松的别动队,阻止了敌人的反扑。到了十月份,京都对外的七条主要通路,除丹波路以外,另外六条全都被西军所控制,东军被压缩在京都东北角上,驻兵相国寺、细川胜元邸和花之御所,负隅顽抗。
  

  ●硝烟畿内
  
  应仁元年(1467年)十月四日,西军的畠山义就、大内政弘、一色义直、土岐成赖、六角高赖等部对花之御所及其东面的相国寺发起全面进攻。细川胜元派畠山政长统率三千兵马前往救护,并且明确表示无力再派后援。畠山政长大呼道:“我将独立杀破敌军百万雄兵,博取军功第一!”首先向一色军发起自杀性冲锋。一色军不敌溃败,被斩首八百余级。
  西军的总攻击就此遭到挫败,双方再度进入长期对峙。这场战乱引发京都各处大火,从六月开始,陆续有公卿、守护的宅邸,以及名寺古刹被烧,然而足利义政将军却躲在花之御所里,照样每日饮宴作乐,观看猿乐(滑稽戏),吟诵连歌。据说他曾经讲过这样的话:“天下破败就让它破败吧,世间毁灭就让它毁灭吧,我之荣华富贵也不过云烟而已。”室町幕府倘若不灭,那真是没有天理了!
  东西两军的对峙一直持续到文明元年(1469年)四月——因此这场动乱也被称为“应仁•文明之乱”——东军终于再也扛不下去了,各部陆续突出京都,逃往丹波等地。大内政弘等西军将领随后追赶,却没料到自己后院却燃起了熊熊烈火——当年五月,丰后守护大友亲繁、筑前守少贰赖忠响应细川氏的号召,开始进攻大内氏在北九州的领地;十二月,大内教幸(政弘叔父)在长门掀起反旗,宣布加入东军。
  第二年(1471年)五月,斯波义廉的重臣朝仓孝景归降东军,被授予越前守护之职——这给西军造成了异常沉重的打击。连年战乱,守护大名们势穷力竭,财政状况也都濒临破产边缘,于是被迫于文明四年(1472年)元月开始和谈。次年(1473年)三月,山名宗全旧伤发作,撒手人寰,五月细川胜元病殁——两个老对头同年归西,也算是巧中之巧了。
  当年十二月,足利义政正式把征夷大将军的宝座传给儿子义尚。第二年是文明六年(1474年),四月,两军新的统帅山名政丰和细川政元正式讲和,因为幕府将军还捏在东军手里,所以算是山名政丰向东军投降。又三年,到文明九年(1477年),西军全部退出畿内归国,“应仁之乱”才算暂时打上一个句号。
  “应仁之乱”是战国时代的开端,将全日本一分为二的大战乱虽然暂时停止了,但各地守护、豪族之间的战争从此再也停不下来,月月都起争端,处处燃起战火。考究战国时代,一般都称其为秩序颠倒的“下剋上”的时代,那么,何所谓下剋上呢?
  可以分几个层次来说明这一独特的词汇。首先,昔日辉煌的京都在“应仁之乱”中被大片烧失,无数公卿为躲避战乱而逃亡远国,原本就残存不多的朝廷威信更加一落千丈。明应九年(1500年)九月,后土御门天皇去世,竟然无钱安葬,被迫通过幕府请求各寺院和豪商赞助,允许赞助者有权使用天皇家独享的菊、桐家纹。因为天气炎热,没等下葬,天皇的遗体就已经腐烂生蛆了。
  朝廷实权被武士所夺非止一日,但从来没有这样凄惨过,甚至被迫要向卑贱的商人伸手要钱,这是第一重下剋上。第二重下剋上是指幕府权威丧尽。将军足利义尚(后改名义熙)于延德元年(1489年)三月死于讨伐近江守护六角高赖的阵中,足利义视之子义材继任为幕府将军。明应二年(1493年)二月,义材将军采纳了畠山政长的建议,领兵讨伐畠山义就之子基家,然而他才离开京都,立刻后院起火——幕府管领细川胜元发动“明应政变”,改立堀越公方足利政知之子义遐为幕府将军,改名足利义高。闰四月,细川军击败并且俘虏了义材将军,畠山政长自杀。六月,义材将军在被流放的路上转逃往越中,依附当地豪强神保长诚。
  明应七年(1498年)九月,义材将军更名为足利义尹,又去依势力更为庞大的越前守护朝仓贞景(孝景之孙)。次年(1499年)十一月,义尹将军在上洛途中被六角高赖战败,逃去西国依附大内义兴(政弘之子)。就这么跑来跑去,一直挨到细川政元的被杀。永正五年(1508年)四月,细川高国(政元养子)上洛,赶跑了幕府将军义澄(足利义高改名),当年六月,大内义兴进入洛中,拥义尹将军复位。
  从此义尹将军就被控制在细川高国和大内义兴手中,纯属傀儡,受尽了欺压。他一怒之下逃出京都,流亡到近江甲贺郡,被劝回京后于大永元年(1521年)再度出走和泉。这回细川高国再也不劝他回来了,改立足利义澄的儿子义晴为幕府将军。
  幕府将军成为守护们手中的傀儡,可以随意拨弄,可以随意废黜和改立,然而一直到末代将军足利义昭以前,并没有一个强大的守护势力能够拥着一位将军长居京都,他们总是和周边势力打来打去,时胜时败,一旦势力退出京都甚至消散,则所拥立的将军也就走到了末日,这真是可悲的现象。不过,这也确保了毫无能量的幕府将军可以继续存在下去,等到真有一个庞大势力能够久居京畿,纵横四方,无人能挡,则室町幕府的运数,也就接近尾声了。
  

  ●家臣和素浪人的抬头
  
  岔开话头,咱们先说说权倾洛中,人称“半将军”的细川政元。此公乃是东军统帅细川胜元的嫡子,胜元死时,政元年仅九岁,但已经表现出了他非凡的聪明才智。文明十八年(1486年),二十一岁的政元出任幕府管领,他在这一高位上一直呆到永正三年(1506年)。期间,消灭政敌畠山政长,废黜将军足利义材(义稙)而拥立傀儡足利义高(义澄),实际把握了幕府的实权。
  权臣擅自废立幕府将军,这真是上下颠倒的真正乱世了。细川政元把持幕政,同时控制了几乎整个近畿和四国,当真是威风凛凛,天下不作第二人想。可是这样一位豪杰,却天生怪癖,迷上了一些荒诞不经的修验道。
  在《细川两家记》一书中,记载了细川政元的奇行。他主要修炼的,乃是“饭绳之法”和“爱宕之法”,据说修行成功以后,神通仿佛天狗,可以腾空而起,甚至在天上飞行,而且传说确实有人看见他在半空中站立过(天晓得!)。这位权倾天下的“半将军”在迷上邪法以后,每日必要斋戒沐浴,口唱咒文,做出诸般丑态。为了修炼的顺利,他完全戒绝女色,甚至不允许任何女性靠近他的身边。
  政务之暇,政元开始考虑游方全国,寻找修练的捷径。因为他不近女色,所以没有子嗣,于是过继了三个养子——澄元、澄之和高国。三个养子为了夺取细川家督的继承权,不断明争暗斗,细川氏从此分裂。永正四年(1507年)六月,细川政元在入浴的时候,被细川澄之派系的香西元长刺死,享年四十二岁。
  政元死后,细川澄元在家臣三好氏的辅佐下,攻灭弑父的澄之,正式继任细川家督。然而不到一年以后,受排挤的细川高国在大内义兴的帮助下攻入畿内,驱逐足利义澄,复立足利义稙——曾用名义材、义尹等。澄元麾兵与战,大败而走阿波,最后老死于彼方。
  细川高国也学他老子的榜样,最终废义稙将军而立足利义晴。义稙被追到淡路,随即死在那里。不过高国本人也没落到什么好下场,他因为听信谗言,逼死了家中执事香西元盛,大永七年(1527年)二月,香西元盛的兄弟柳本贤治攻入京都,细川高国奉着义晴将军走逃近江。高国先后求救于伊势北畠氏、出云尼子氏、备前浦上氏等有力大名,想请他们发兵襄助自己夺回京都。享禄四年(1531年)六月,细川高国、浦上村宗与细川澄元派的三好元长在摄津四天王寺展开大战,最终村宗战死,高国自杀。
  三好元长乃是细川澄元的家臣,澄元死后,元长辅佐其子晴元杀回洛中,并拥晴元为幕府管领——从此三好氏就掌握了京都的实权。然而到了元长之子三好长庆的时代,三好氏的实权却又落在了家臣松永久秀手中,久秀纵横畿内,自称“幕府执权”。这是下剋上的第三层表现,那就是家臣甚至陪臣执国柄,旧的守护大名纷纷没落,他们的家宰、执事、守护代们甚至守护代的家臣们就此得到了出头之日,架空或者驱逐主家,最终成长为新的战国大名。
  再举一个例子,尾张国的守护本是斯波氏,但后来权力被其家臣织田氏所篡夺,上四郡守护代织田信安和下四郡守护代织田广信将尾张一分为二。信安有个侄子名叫织田信秀,他出仕广信成为下四郡守护代家的三奉行(事务官)之一,凭藉出色的政治手段和赫赫战功逐渐架空织田广信。到了信秀的儿子织田信长时代,终于灭亡两家守护代,统一了整个尾张国。
  其实新的战国大名来源很多,除了旧的守护大名的转化(多在远国),守护大名家臣、陪臣的崛起外,还有一些所谓的“素浪人”,也一步登天称霸一方——这是下剋上的又一层表现。所谓素浪人,就是指失去主家的流浪武士,他们靠着出仕新的主家,建功立业而逐渐发达起来,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北条早云。
  北条早云出身不详,传说本名为伊势新九郎盛时(或名长氏、盛定),乃是备中豪族伊势氏的后裔(传统说法则为毫无根基的狱卒出身),后来成为骏河国守护今川义忠的门客,靠着将其妹嫁与义忠为正室(即北川殿,传统说法则为侧室)而逐渐升格为重臣,并领富士郡的知行官。义忠死后,其子今川氏亲与同族小鹿赖满争位,盛时因为帮助氏亲(他的亲外甥)击败赖满取得了家督之位,而被封为骏河兴国寺的城主。
  延德三年(1491年),关东堀越派内乱,伊势盛时向今川氏借得一支兵马,趁机突入并以奇迹般的速度,杀死堀越公方政知之子茶茶丸,平定了伊豆国。
  据传,盛时曾与重臣六人夜宿三岛神社,议论历史与现实。盛时说:“昔年源平二氏共立朝廷;保元、平治之乱,源氏衰弱,平氏掌权;治承、养和年间,源氏重新抬头;源氏三代而亡,平的北条氏代之治理天下;北条氏传了九代而灭,源的足利氏取得了胜利。由此可见,武家政权是天命由源平二氏轮流执掌的。而镰仓的持氏殿下去世后,关东实权掌握在上杉氏手中,上杉出于藤原氏,他们有什么资格成为武家领袖?!”
  盛时宣称自己出于平氏,企图代上杉氏统治关东。当夜,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广瞀的平原上有两株巨大的杉树,一只小老鼠在啃杉树的树根,啃着啃着,竟然膨胀起来,化作一条斑斓猛虎。盛时认为梦中那两株杉树,就是指的关东山内、扇谷两上杉氏,而小老鼠,就是生于壬子年属鼠的自己——这是上天预示,他要代上杉氏而兴,成为关东新的统治者。
   伊势盛时,后来冒称北条氏(一说其子氏纲开始冒充),出家入道后,法号早云庵宗瑞。他就是小田原北条氏(也称后北条氏)的始祖北条早云,新的关东霸主——瑞梦竟然应验了。
  

  ●下剋上和一元统治
  
  以上所述,都是在统治阶级内部的下剋上风潮的表现,其实下剋上更有一层含义,那就是平民百姓纷纷揭竿而起。且说从两畠山氏争乱到“应仁之乱”,京畿附近频繁爆发战争,百姓不堪其扰,于是文明十二年(1480年),丹波、山城、大和、播磨等地同时爆发一揆。尤其在京都地区,大群农民和手工业者为反对新设的七处关卡而愤然起义,进而袭击奈良地区,烧毁了兴福寺的十三重高塔。
  文明十七年(1485年),大和农民发动一揆,以“大和国总百姓等”的名义请求“德政”,要求免除拖欠的年贡。同时山城国也爆发一揆,要求对峙的两畠山军队移往别处交战。其实这些一揆的参与者并不仅仅是农民,也有很多国人在其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当年十二月,山城国南部三十六名国人代表一揆势力向幕府提出诉求,此后这三十六人即共同管理山城国南部,并且驱逐幕府派驻的守护。这一状况一直延续了整整八年,才被幕府和守护大名们镇压下去。
  整个战国时代,类似的一揆此起彼伏。一揆分很多种名目,前面提到过,以农民为主体的暴动,称为土一揆,此外,以国人为主体的暴动称为国人一揆,最著名、影响力最大的,则还有一向一揆。
  一向一揆是由佛教净土宗的分支净土真宗(即一向宗、门徒宗)所领导的暴动。一向宗因为简化修行法门,提倡口念佛号即得往生,因此在室町中后期广为传播,信众深入乡村和偏远地区,人数极为惊人。这些有了虔诚信仰,并且往往也有牢固组织的一向宗信徒们一旦闹起事来,规模和声势都与别种一揆不同,事实上,虽然没有爆发全国性的一向一揆,却很有我国汉朝末年到处都是张角信徒、黄巾战士的架式。
  一向一揆的总后台是摄津石山的本愿寺,就本愿寺本身来说,它逐渐发展成为一方割据势力,有兵有粮,寺庙也造得很碉堡一般,除了头子都是和尚,偶尔唱唱佛号外,与别的战国大名没多大区别。本愿寺也经常煽动与自己不和的战国大名领内众信徒发起一揆,不过只有真正与农民切身利益相关,这种一揆才具备最可怕的声势和破坏力。
  一向宗最盛行的地区是畿内和北陆地区。文明三年(1471年),本愿寺法主莲如上人亲往北陆传教,使得这一地区的信徒数量大增,农民、僧侣和国人在宗教的旗号下结合起来,反抗守护大名的统治。虽然莲如号召信徒要遵守本分,不得抗缴年贡,不得轻蔑神佛,但他所埋下的火种蹿出熊熊火焰,他自己却是扑灭不了的。
  长享元年(1487年)十二月,加贺国爆发大规模一向一揆,次年集结近二十万人包围了高尾城,六月城陷,守护富樫政亲自杀。一揆随即迎立富樫一族的泰高为名义守护,接管了加贺一国。从此加贺国在国人信徒和一向宗寺院的联合领导下,支撑了九十余年,号称“百姓所有之国”。
  就在这种种下剋上的背景下,旧的守护大名纷纷没落,新的战国大名们成长起来。战国大名和守护大名的区别,主要在于是否愿意维持旧有的庄园经济——维持松散的领国统治,容忍或保护旧庄园的存在,动员力有限的,就是守护大名,相反,运用种种手段摧垮旧庄园经济,完成领地的一元统治体系,动员力强盛的,就是战国大名。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农村的联系日益紧密,无论为了加强对土地的投入以期待更大产出,还是为了有计划地统一协调耕作,都需要打破旧的庄园经济,把数郡甚至一国、数国都置于一个强有力的武士集团的统治之下。此外,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商人和手工业者也希望撤除因庄园林立而到处设立的关卡,完成流通领域内的一元管理。因应这种时势,战国大名就此产生了。
  农业和商业的发展促成统一的趋势,因此战国大名们对内加强一元化管理,对外频繁发动兼并战争。在兼并战争中,一元化管理薄弱,旧经济体系残余较多的武士集团纷纷败下阵来,最后的胜利者,必然属于迎合历史发展趋势而敢于大刀阔斧改革旧制度的新的战国大名。
  咱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考虑问题:武士家族内部从诸子析产制向总领继承制转化的趋势,因争霸战争的需要而加速,反过来也强有力地支持其家族对外扩张。在诸子析产制的旧继承模式下,大名家业只会越分越小,内部凝聚力不足,很容易就在争霸战争中失败——如细川、山名、斯波、畠山等庞大的旧的守护大名家族,虽说领有数国守护职,但往往一门总领实际可以控制的地域非常有限,分家家长们有能力反抗一门总领的领导,两畠山争乱、武卫家骚动,就都是这种原因所造成的恶果。而在总领继承制的新模式下,一门总领具有绝对的权威和实力,他的兄弟们、同族们只等同于他的普通家臣,必须从一门总领手中接受封地,一门总领为了维护自己的权柄,就会非常小心地划分家臣领地,并且不时加以“转封”,甚至藉机予以“除封”和“改易”,使得分家很少有机会威胁到本家的安全。虽说从诸子析产制向总领继承制的转化,要到江户幕府时代才算彻底完成,但这种转化趋势加速了战国大名的成长,加速了旧庄园公领制的崩溃和新的一元化的封建领主制的形成,却是不争的事实。

  
  ●战国时代的起止
  
  广义的战国时代,是指从应仁元年(1467年)开始的“应仁之乱”为其发端,到元和元年(1615年)德川幕府消灭丰臣氏,制定武家诸法度,即所谓的“元和偃武”最终结束。此外,还有一种狭义的划分法,即从应仁之乱到永禄十一年(1568年)织田信长上洛,这一百年的动乱才称为“战国时代”。此后就是织田信长统治的“安土时代”和丰臣秀吉统治的“桃山时代”。庆长八年(1603年),德川家康得到征夷大将军的名号,开设幕府,标志着桃山时代的终结。
  仅以狭义的战国时代来论,其实也可以划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从“应仁之乱”直到延德三年(1491年)北条早云进入关东,旧的守护大名纷纷衰弱,曾经两分天下的细川、山名家族分崩离析,并且势力极大收缩,新的战国大名们纷纷崛起。第二个时期,是从延德三年(1491年)到永禄三年(1560年)的“桶狭间之战”,战国大名们恶战不休,逐一吞并周边弱小势力,在很多地区都形成了一两个家族独大的局面——比如甲信的武田信玄、北陆的上杉谦信、关东的北条氏康、中国地区的毛利元就,等等。
  永禄三年(1560年)爆发了著名的“桶狭间之战”,尾张小诸侯织田信长在争霸战争中脱颖而出,很快就统一尾张、降服三河、吞并美浓和北伊势,随即拥末代室町将军足利义昭入洛,开始了他“天下布武”的艰难历程——这是狭义的战国时代的第三个时期。
  永禄十一年(1568年),织田信长击败六角、三好、松永等畿内战国大名,控制了京都及其周边地区,他以足利义昭为傀儡,发动了频繁而有效的兼并战争。天正元年(1573年),织田信长放逐足利义昭,彻底灭亡有名无实的室町幕府。天正四年(1576年),织田信长三分天下有其一,将统治中心迁到琵琶湖南岸的安土城——因此他统治的时代被称为“安土时代”。
  天正十年(1582年),爆发了“本能寺之变”,织田信长在进京途中夜宿本能寺,遭到部将明智光秀的袭击,被迫自杀。仅仅数月后,信长的重臣羽柴秀吉就在山崎合战中用武力消灭明智光秀,在清州会议中用政治手段击败竞争者柴田胜家,攫取了信长遗留下来的大部分领地。其后羽柴秀吉就任关白,受天皇赐姓丰臣,逐步统一了整个日本。因为丰臣秀吉长时间滞留京都南部的伏见地方,处理政事,此处密植桃树,故其统治的时代被称为“桃山时代”。
  文禄元年(1592年),丰臣秀吉来到北九州的名护屋坐镇指挥,派十六万大军入侵朝鲜,并妄图以朝鲜为跳板进攻明朝,掀起了所谓的文禄•庆长之役,朝鲜史上称为“壬辰倭乱”。这次对外侵略当然可耻地以失败告终了,而丰臣政权的内部矛盾也随之极大爆发出来。庆长三年(1598年)八月,丰臣秀吉忧愤而殁,他最有力的支持者、关东大名德川家康趁机挑动丰臣家中文治、武断两派之争,并于庆长五年(1600年)七月两分天下的“关原合战”中打败文治派,收服武断派,掌握了全日本的实权。
  其后德川家康开设江户幕府,并最终灭亡丰臣氏,重新统一日本。这就是整个战国时代的基本流程。
  战国时代在日本历史中占有非常独特的地位,一则如上所述,它是从庄园制向领主制演化,从诸子析产向总领继承演化的关键时期,二来动乱维持时间之长,战争规模之大,全日本无处不燃起烽火,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仅以战争而论,因为战争频度的增强,规模的扩大,使得战争的基本模式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革命性的变革。
  首先是野蛮时代残余的骑马武士一骑挑模式彻底没落,步兵集群战术被广泛运用;其次,火药武器从“南蛮”(指乘船从南方航来的西班牙、葡萄牙等欧洲新兴势力)传入,火铳、大炮很快就被日本人吸收,并大规模大范围运用到实战中去。正因为如此,日本战国时代群雄并立,才会对后代历史爱好者造成如此巨大的吸引力。
  本书,也将用最大的篇幅、最详细的描写,来介绍整个战国时代的方方面面。

  
  一向宗的创立
  
  日本古代佛教,曾经存在过一个非常独特的宗派,主张只须专心念佛,便可靠他力往生。这个宗派因为教义简单、修行便捷,很快就传播到日本各地,甚至渗透入偏远的乡村,聚集起数量惊人的虔诚信徒。在乱世中,信仰很容易爆发出主持者都难以控制的巨大力量,于是这个宗派终于获得了极大的政治影响力和军事武装力,在十五、六世纪的战国时代,成为实际上的一镇诸侯——从前那些豢养僧兵,也号称拥有武装力量的南都北岭,和这个宗派相比,不过是侏儒之比巨人罢了。这个宗派,就是日本净土宗的主要分支——一向宗。
  净土宗的开山始祖原为法然上人。这位上人出身于美作国的土豪家庭,幼名势至丸,曾向黑谷的慈眼房睿空学习佛法。睿空赐他房号“法然”和僧名“圆空”。据说法然上人在读到中国善导所著的《观经散善义》中所写“一心专念弥陀名号”一句时,恍然开悟,就此创立了“一向专修宗”,也就是日本净土宗的雏形。
  法然上人活动的年代,大致等同于源平合战时代,他的教义在畿内广为传播,因此一度被谗遭贬,被流放到四国的土佐去。然而上人并不以此为辱,他反而利用这个机会,使得净土宗的教义更向偏远地区传播。法然上人圆寂于建历二年(1212年)正月,享年八十二岁——正当镰仓幕府三代将军源实朝在位。
  法然上人以后,净土宗逐渐分化为很多支派,最终将其发扬光大的是亲鸾上人。亲鸾上人出自藤原氏,幼名松若麻吕,自小出家,后拜在法然上人门下。他开创了净土真宗(俗称一向宗或门徒宗),大量排除清规戒律,甚至宣扬只要怀有对佛的虔心,不必出家即可修行。亲鸾上人圆寂于弘长二年(1262年)十一月,享年九十岁——正当镰仓幕府六代执权北条长时在位。
  亲鸾上人以后,净土真宗也很快分化为本愿寺、高田、佛光寺等很多个支派,其中势力最大的是本愿寺派,本愿寺派到第八代法主莲如上人在位时势力极大扩展,信徒几乎遍布整个日本,拥有了自己的强大武装,经常煽动信徒暴动,是为一向一揆——此时,已经是战国时代了,而一向宗本愿寺,也终于蜕变成为徒自口诵佛号的割据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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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川中岛龙虎相斗


●甲斐的武田氏
  
  从日本本州中部的关东山地一直往北,经过丘陵、盆地密布的长野县,翻过挺拔的越后山脉,即可到达广阔的越后平野。这一地区,日本古代史上主要为甲斐、诹访(南信浓)、信浓和越后四国的领域,统称甲信越地区。
  信浓和越后,都是富饶的大米产地,虽然有越后山脉相隔,但自古以来的联系就非常紧密。源平争战的时候,源义仲就是在信州木曾谷起兵,然后直捣北陆的越后,进而西取京都的。而甲斐土地贫瘠,河川长年泛滥,所以室町幕府把它作为关东的附属品,统归关东将军管辖,也许只是将其作为军事门户使用,而并不期望其生产能力。
  且说平安晚期,源氏一门总领为前面提到过源义家,义家有弟是为新罗三郎义光,义光有子为刑部三郎义清,因为尊卑分脉的原则(非一门总领的兄弟分家出去,另立苗字),被分封在常陆国那珂郡的武田乡,遂以武田为苗字。后来义清、清光父子因为与常陆本地在乡武士的矛盾而被转移到甲斐国的市河庄居住,从此就在那里落地生根了,并成为甲斐国内诸源氏后裔的领袖。
  源平合战的时候,武田信义、安田义定兄弟跟随源赖朝参加了富士川合战,受封骏河、远江两国,信义之子五郎信光被转封甲斐国,后加安艺国。南北朝时代,武田氏作为源氏同族跟随足利尊氏南征北战,成为室町幕府的重要支柱,同族先后担任多国守护职,最主要的就是甲斐、安艺和若狭,家系也因此三分,主枝是在甲斐(一说在安艺)——咱们在本章就单说甲斐武田氏。
  应永二十三年(1416年),关东地区爆发上杉禅秀之乱,甲斐守护武田信满因为和禅秀是甥舅关系,于是也被卷入,并在战争中丢掉了性命。室町幕府任命信满孙信元为新任守护,却遭到甲斐国人们的一致抵抗,最后武田信元在同族的信浓守护小笠原政康的帮助下,才勉强在国内站稳了脚跟。
  武田信元死后,其叔父信重继为一门总领和甲斐守护,守护代迹部氏利用甚嚣尘上的反守护国人势力驱逐了信重的重臣、其弟武田信长而把持国中实权——武田信长被迫逃往上总国,是为上总武田氏的始祖。
  守护代迹部氏大有下剋上的意味,如果不是出了一个武田五郎信昌,大概守护大名武田氏也无法逃避衰亡的命运吧。武田信昌乃是武田信重的孙子,他在担任一门总领和守护的时候,恰逢迹部氏家督明海去世,于是在宽正六年(1465年)联合不满守护代统治的国人们,讨灭迹部氏,重新掌握了甲斐国的实权。
  信昌死后,嫡子武田信绳和其弟油川信惠为了争夺家督之位而爆发战争,甲斐国人众一分为二,史称“油川氏之乱”。明应七年(1498年),两家和睦,信惠承认信绳的一门总领地位。永正四年(1507年),信绳去世,纷乱再起,油川信惠立刻发兵进攻信绳之子、继承人武田信直。
  当时油川信惠拉拢了甲斐国内势力最强的国人众小山田氏,兵马强盛,而武田信直继承家督的时候还没成年,毫无威望,势单力薄,所能调动的部队不足千人,似乎完全无力与信惠抗争,只有乖乖交出一门总领的份儿。然而这位武田信直却是不甘屈居人下的狠角色,永正五年(1508年),年仅十五岁的信直趁着暴雨奇袭油川信惠的居城胜山,油川信惠、岩手绳美兄弟或战死,或自杀,困扰武田氏三代的油川之乱就此合上终幕。
  此后武田信直或拉拢或降伏了穴山、小山田、大井等有力国人众,强化统治模式,使大批国人众转化为武田氏的家臣,也即使武田氏从守护大名成功转化为战国大名。永正十六年(1519年),武田信直将主城从石和馆转移到甲府(即甲斐国的国府,一国国府亦称府中)的踯躅崎馆(踯躅崎意为“杜鹃花”),并于不久后改名为武田信虎——人称“甲斐之虎”。
  武田信虎以贫瘠的甲斐一国,南抗骏河今川,东战相模北条,西攻诹访、信浓,四面皆敌而保持数十年不败,确实是一员悍将。然而,这样的战争是没有尽头的,独断如信虎也终于不得不开始思考新的战略了。

  
  ●武田晴信的抬头
  
  天文六年(1537年),武田信虎将长女嫁与骏河守护今川义元,一方面保证了南线的安全,一方面利用今川氏牵制相模后北条氏,从此他就可以将主要精力放在西线和北线,希图攫取信浓国富饶的大米产地。
  武田信虎最初的战略目标是诹访——诹访是信浓东南部一个郡,八世纪初曾一度从信浓国内单分出来,称为诹方国。此郡因为寺社林立,所以也被称为“神国”,由世袭的诹访大社大祝及其同族管理,而从甲斐进入诹访有三条通路,其中以走信浓佐久郡的佐久口最为近便。
  天文九年(1540年)五月,武田信虎率军杀入佐久郡,占据了佐久口,打开了前往诹访的通路。他随即就把第三个女儿嫁给诹访大社大祝赖重为继室,用和平的阴谋手段,开始从内部瓦解诹访各势力间的关系。然而,正当他的战略卓有成效地进行着的时候,他本人,却不得不被迫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这是战国大名领国化趋势中的一个反复,因为连年争战,兵役要家臣们负担,军费要家臣们分摊,却因收获甚微而无法给予家臣们重赏,这使得家臣化转变没能彻底完成的甲斐国人众逐渐厌倦了武田信虎的统治。他们起初靠进谏来请求信虎改弦更张,信虎对此的反应却是流放、诛杀,纯粹以武力压制。于是国人众们只能策划政变,妄图逼迫信虎隐居,而拥立其嫡子武田晴信继任为新的甲斐守护。这股反信虎势力的代表人物,就是甲斐武田氏同族、信虎的重臣同时也是晴信师傅的板垣信方(或写作信形)和甘利虎泰。
  武田信虎并非未能洞悉奸谋,他与女婿今川义元秘密联络,计划在前往甲骏边境围猎的时候,放逐晴信到骏河,而改立次子信繁为家督继承人。然而计划泄露,板垣、甘利等人将计就计,于天文十年(1541年)六月,抢先把武田信虎流放去了骏河,武田晴信在他们的支持下登上了家督宝座——从此,猛将信虎就在远离家乡的骏府和京都,度过了他漫长而凄苦的余生。
  武田晴信在位时期,甲斐武田氏战国大名领国化的进程并未因坂垣、甘利等国人众的坐大而停滞不前,天文十六年(1547年)六月,晴信完成了分国法《甲州法度之次第》的制定,严格规定封建秩序和义务,他大力提拔一批中小国人出身的武士作为自己亲随,此后多数成长为著名的大将,如春日弹正、教来石民部等等。对比其父信虎来说,晴信更注重内政的建设,嗣位之初,就开始大规模兴建釜无川的治水工程——釜无川长年泛滥,可谓是甲斐贫弱之源。
  对于诹访,武田晴信继续其父信虎的战略,他鼓动诹访的同族高远赖继等人叛乱,并联兵向诹访赖重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天文十一年(1542年)七月,诹访赖重在桑原城之战中败北,被送至甲府软禁起来,不久后自杀。晴信随即娶赖重之女(按辈分是晴信的甥女)志保姬为侍妾,稳定了诹访的人心,然后消灭高远赖继、笠原清繁等割据势力,完全吞并了诹访郡。
  诹访以后就是伊那、小县等信浓诸郡——信浓国名义上的守护,乃是居住在府中林城的小笠原长时,不过小笠原所领不过数郡而已,信浓北部当时最庞大的势力,乃是以葛尾城主村上义清为首的,村上、屋代、岛津、高梨、栗田等七家豪族。武田晴信发兵进攻村上义清,一开始连连得胜,随即却于上田原一役遭到惨败,板垣信方、甘利虎泰等大将全都身首异处。
  这是天文十七年(1548年)二月间的事情,武田军先胜后败,正在前线检视斩获首级的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突然遭遇数倍于己的村上军的袭击,当场丢了性命。前锋受挫,晴信不予救援,勒兵缓缓退却——这可以说是为了保存实力,避免遭受更大的损失,然而也可以看作是晴信故意要铲除坂垣、甘利这两个碍手碍脚的老家伙,真相为何,就没有人知道了。
  天文十九年(1550年)七月,武田晴信重整旗鼓,再攻信浓,首先攻克小笠原长时的林城,迫其北逃,随即趁着村上、高梨两家争斗之机,主力直逼村上义清的重要支城——小县郡的户石城。户石城又称砥石城,本属海野氏统辖,天文十年(1541年)海野氏相助武田信虎与小笠原、村上作战,战败被逐,此城遂被村上义清所吞并。
  户石城城防坚固,号称“难攻不落”,武田军围攻将近两月却毫无进展,遂于十月初被迫解围退去。然而就在撤退的时候,村上义清看准机会,突然率兵从后追击,武田军全面崩溃,名将横田高松、一族的武藤信尧等纷纷战死,此战即被称为“户石之崩”。
  武田氏受此重挫,本来很可能一蹶不振的,然而北信浓七家豪族间矛盾重重,使得村上义清无力深入追击,彻底击溃武田军主力,使其再不敢踏入北信浓一步。而武田信玄则总结失败的教训,在不久以后就诱使户石城主动开城投降——因此事而声名鹊起的,乃是武田氏家臣真田幸隆。
  真田弹正忠幸隆出身海野氏,乃是小县郡真田庄松尾城的国人真田栋纲之子。天文十年(1541年)海野一族战败后,栋纲父子丢弃了领地,流亡至上野国,后来信隆辗转来到甲斐,投在武田晴信麾下。信隆智勇双全,尤其对佐久、小县等地的天候地理、风土民情都非常熟悉,于是晴信就以恢复真田旧领为条件,派他潜入户石城,煽动海野旧臣反抗村上义清的统治,转而归降武田氏。户石城的易主,给北信浓豪族们造成了异常沉重的打击。
  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元月,小笠原长时逃出信浓,去往北面的越后,依附新任越后守护代长尾景虎,到了八月份,连村上义清也站不住脚了,村上、高梨等家族陆续北逃,向长尾景虎求救——川中岛长达十一年的血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长尾为景的奋战
  
  从十四世纪中期开始,越后国的守护职就由上杉氏世袭,然而实权逐渐被守护代长尾氏所篡夺。桓武平氏控制关东的时候,有所谓的镰仓党也即坂东八平氏等同族豪强存在,越后长尾氏即八平氏之一长尾氏的分支。南北朝时代,足利尊氏派关东执事山内上杉宪显进攻南朝势力占优的北陆地区,长尾景忠作为上杉宪显的执事从行,与新田义贞方的风间氏对战。此后上杉宪显就任越后守护职,长尾景忠被授予守护代的重任。
  长尾氏有很多分支,比如古志长尾氏、栖吉长尾氏、上田长尾氏,等等。长尾景忠的侄子高景就任守护代的时候,势力开始膨胀,他迎接关东执事山内上杉宪方的次男房方为越后守护,居住在府内,自己则在钵之峰建城,实际管理国中事务——钵之峰城,也就是后来长尾氏的世代居城春日山城。康应元年(1389年),勇将长尾高景在进攻北方佐渡岛的时候战死。
  越后国虽属北陆,但守护却是关东管领山内上杉氏的同门,而实际掌权的守护代也出自山内上杉门下,因此数度关东变乱,比如“应永之乱”、“永享之乱”,长尾家督都曾率领越后兵出征,越后和关东,可谓是密不可分的。
  享德三年(1454年),关东战乱又起,山内上杉氏的家宰长尾景仲在上野起兵,攻击关东将军足利成氏,受此牵连,长尾家督邦景(高景之子)被守护上杉房定勒令切腹自裁,邦景之子实景逃到信浓,上杉房定任命长尾分家的赖景接任守护代一职。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守护、守护代之间其乐融融,互为奥援。
  长尾赖景传子重景,重景传子能景,长尾能景在永正三年(1506年)出征越后,讨伐一向一揆,结果在般若野中伏战死。这个时候,越后上杉氏通过检地等措施,正一步步地朝向战国大名的格局迈进,长尾能景对此态度极为顺从,但继其担任守护代的儿子长尾为景却反其道而行之,竭力阻止上杉氏的领国一元化政策。永正四年(1507年),长尾为景追放守护上杉房能,改立房能的养子上杉定实,房能于逃亡途中自杀——是为下剋上的“永正之乱”。
  占据阿贺野川以北的北越后国人众,俗称“扬北众”,其中有力者如本庄、色部等人以吊祭上杉房能为名,起兵攻击长尾为景,却被为景逐一击破。于此同时,上杉房能的兄长、关东管领山内上杉显定与其养子宪房率八千关东军杀入越后,降伏了坂户城主上田长尾房长,并以坂户城为基地,对长尾为景发起猛攻。永正六年(1509年)八月,长尾为景战败退往越中,其后又逃往佐渡。
  重新整合兵马以后,长尾为景于翌年(1510年)渡海回归越后,在蒲原津登陆,经过寺泊、椎屋等战役,将上杉显定赶出越后府中。坂户城主长尾房长一看情势不妙,转过头来归降长尾为景,切断了上杉显定退往关东的后路。当年六月,两军在长森原展开激战,关东管领上杉显定被杀,长尾为景重新控制了越后一国。
  竟敢当阵斩杀关东管领,长尾为景的胆子实在是不小,这也是战国乱世下剋上的一个典型范例。然而长尾为景却并没有因此得以安居春日山城,傀儡守护上杉定实送密书给上条上杉定宪、古志长尾房景、琵琶岛城主宇佐美房忠等人,要他们合兵讨伐长尾为景。在扬北众中条、新发田等家族的协助下,长尾为景最终获胜,将上杉定实送往荒川馆幽禁起来。永正十一年(1514年),守护方军队彻底败灭,宇佐美房忠自杀,长尾房景等人表示愿意臣从于长尾为景。
  就这样,以春日山长尾为景为领袖,以府中、上田、古志的长尾三家为核心,以扬北众为辅翼的新的战国大名诞生了。然而长尾为景的统治仍然并不稳固,领国一元化政策只是行至半途,享禄三年(1530年),上条上杉定宪掀起“上条之乱”,长尾为景率古志长尾景信等将前往征伐,上杉定宪开城投降。然而,随即因为和长尾为景关系亲密的幕府管领细川高国兵败自杀,使得他的威望一落千丈,天文二年(1533年),上杉定宪再次举兵,长尾房长、宇佐美定满(房忠之子)等越后豪族纷纷倒戈,长尾为景节节败退。
  到了天文五年(1536年)四月,宇佐美、柿崎等军和长尾为景在三分一原展开决战,长尾为景虽然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却已感心力交瘁。于是他把家督之位传给长子长尾晴景,自己出家隐居,也希望藉此举动可以消除部分越后豪族对自己仇恨。当年十二月,长尾为景去世。
  从长尾为景艰难奋斗的一生可以看出,越后的国人势力非常强大,很难在短期内将其聚拢起来,形成真正的领国一元化体制——长尾为景做不到这点,他的儿子晴景就更做不到。传说中长尾晴景是个胆怯无能之辈,好女色也好男色,他甫一继位,家老(总揽具体事务的重臣)昭田常陆介就发动兵变,晴景凄凄惶惶逃出主城春日山。
  长尾晴景走投无路,只好把被老爹幽禁起来的守护上杉定实又扛了出来,利用定实的名义与上杉定宪、长尾房长达成妥协,还娶了长尾房长之女为妻。就这样,长尾晴景缓过一口气来,反攻春日山,赶走昭田常陆介——不过这个时候,所谓的守护代长尾家,实际掌控地域收缩到原来的一半还不到。
  就在这种背景下,陆奥“天文之乱”爆发了,起源正与越后有关,并且因此使越后国改朝换代,迈向了新的辉煌。

  
  ●“越后之龙”上杉谦信
  
  越后守护上杉定实没有子嗣,于是决定从陆奥国迎接外曾孙时宗丸到越后,作为养子和继承人。时宗丸乃是陆奥守护伊达稙宗的儿子,伊达稙宗生子无数,惯于通过送子出继来控制别国,不过越后乃是大国,时宗丸即便当上越后守护,也终究无法使伊达家的势力深入北陆地区,说不定反而会成为争夺稙宗继承人伊达晴宗一门总领权的强大对手——晴宗本人正是这样想的,他不但坚决反对父亲的决定,还在劝说无效后掀起反旗,这就是席卷整个陆奥地区的大动乱——“天文之乱”。
  而就越后国来说,在是否迎立伊达时宗丸为守护继承人的问题上也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因为时宗丸的母亲乃是扬北众中条藤资的妹妹,中条藤资一力撺掇,扬北众其余势力怕中条家因此会逐步坐大,威胁到自己的利益,所以一致表示反对。长尾晴景站在反对一方,越后国内战乱又起。
  在这新的战乱中,一个人脱颖而出,那就是长尾为景的幼子喜平二景虎。据说长尾景虎从小就被送去林泉寺出家,得到名僧天室光育的教导,学问非常优秀,他十四岁的时候,被兄长晴景命令还俗,任其为枥尾城主——枥尾是中越后的名城,也是守备春日山城的重要门户。长尾景虎凭藉其出色的野战能力,迅速平定周边叛乱,压制反抗国人,几乎统一了整个中越后。
  长尾景虎的声望日隆,使得长尾晴景心生不安,于是着力压制兄弟的功勋。就这样,守护代长尾家一分为二,越后也随之一分为二,正因守护继嗣问题和晴景严重对立的中条藤资趁机拥立长尾景虎为新的守护代,本庄实乃、大熊朝秀、直江实纲、山吉行盛、古志长尾景信等也都群起响应。
  无论是政治影响力,还是军事实力,长尾景虎都占有绝对的优势。为了避免再起战祸,守护上杉定实出面调停,于天文十七年(1548年)十二月让长尾景虎进驻春日山城,继承守护代和长尾家督之职,长尾晴景则体面地退往府内,和守护大人一起隐居去了。
  天文十九年(1550年),上杉定实去世,没有继嗣,越后守护一职就此空缺,同年,一直希图利用守护的旗号与长尾景虎对战的上田长尾政景、宇佐美定满等人前往春日山,表示臣服。至此,长尾景虎完全统一越后国,成为越后实际上的一国之主,并且成为新的实力强大的战国大名。
  到了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武田晴信进攻北信浓,一直杀至川中岛地区,村上、高梨等北信浓七家豪族派使者向越后求救,提出以北信浓高井、水内等四郡,以及村上义清所保有的小块越后领地作为酬谢。长尾景虎遂派猛将柿崎和泉守景家统率本部进入信浓,与武田军对战——是为第一次川中岛合战。
  柿崎景家初战取胜,但很快就中了武田军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与村上义清等豪族一起凄凄惶惶逃回越后。长尾景虎并未惩罚柿崎景家,而是抓紧时间对武田氏兵法谋略展开广泛、深刻的研究。两年后,即弘治元年(1555年),景虎亲自统领大军,发动了对川中岛地区的攻略。
  武田晴信调兵来迎,在初战不利的情况下,接受部将春日虎纲“避战”建议,坚守不动。两军对峙竟长达二百余日,最终由于骏河守护今川义元的从中调解,各自罢兵而去——这是第二次川中岛合战。
  弘治三年(1557年),爆发了第三次川中岛合战,又是稍一接触、长期对峙、各自撤兵,已经成为模式,乏善可陈。但是这种战法,大合武田晴信的脾胃,却把长尾景虎憋个半死,他在战后稍加修整,便西去击破与武田氏相互策应的越中诸豪族联军,斩断晴信的一条臂膀。
  翻过头来说说川中岛初次合战的前一年,也即天文二十一年(1551年),关东管领上杉宪政被后北条氏所迫,离开居城平井逃往越后。因为山内上杉家本是长尾氏世代主家,因此受到了隆重的欢迎和款待。上杉宪政提出,希望长尾景虎出兵关东,攻灭后北条氏,恢复关东的秩序,并且承诺事成以后即以上杉家名、关东管领之职,以及世传的御旗、文书相赠,他自己只求上野一国养老足矣。
  上杉宪政一直在春日山城吃了九年的客饭,直到永禄三年(1560年),长尾景虎才终于得到机会,开始关东攻略。他联络关东各地豪族,围攻后北条氏的主城小田原,但迟迟不能攻克。次年(1561年)闰三月,长尾景虎在镰仓鹤冈八幡宫正式继承关东管领之位,改苗字为上杉,并且拜领上杉宪政的“政”字,更名上杉政虎。当年夏末,上杉政虎回归春日山,随即修书请庄内的大宝寺义增和会津的芦名盛氏协助出兵,秋八月十九日又来到了川中岛……
  

  ●龙虎军略
  
  上杉政虎官至从四位下近卫少将,担任关东管领,其后又得将军足利义辉下赐一字,更名辉虎,出家入道后法名谦信,习惯上称为上杉谦信。武田晴信则最高做到从四位下大膳大夫,出家入道后法名信玄,号德荣轩,习惯上称为武田信玄。
  上杉谦信和武田信玄在信浓川中岛地区的对战,就是日本战史上有名的川中岛合战,长达十一年,先后发生五次大规模战役,但始终维持不胜不败的局面。仔细剖析两个人的个人性格和双方实力的对比、战略的运用,应该就可以体会到这种均势产生的根源了。
  上杉谦信和武田信玄,两个人在个人性格和生活作风方面迥然相异。信玄好色,而且据说还喜欢男风;谦信似乎是天生对男女情爱甚为反感,终生未娶,继承人从养子之中挑选。信玄无坚定的信仰,虽然他信奉佛教净土真宗,但总给人感觉是为了防止连襟本愿寺显如(一向宗本愿寺派总本山石山本愿寺的住持)来给他捣乱;谦信则笃信佛教真言宗,被看作是战神毗沙门天的化身,因此一向一揆总是在越后如火如荼地展开着。
  信玄毕生为了家族的存续而战,在甲斐的经济没有达到满意的程度、在釜无川治水工程没有完成前,即使没有谦信掣肘,他也未必会有攻上京都,夺取天下之心。谦信则号称是为了正义而战:平定越后,是恢复北陆的秩序;川中岛合战,是应村上等豪族所请;关东攻略,是管领上杉宪政的哀求;发兵越中,是为祖父报仇;其后吞并能登、进入越前,则是响应将军足利义昭讨伐织田信长的诏令。
  由于性格使然,两人的军略也截然不同。信玄是静,他把孙子四如真言(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搬上军旗,自率山队,稳坐阵后指挥。他认为:“对于胜利,取五分为上,七分为中,十分为下。五分可以激励斗志,七分则生惰性,十分则骄傲忘形。”谦信则为动,以“毗”字为军旗,乱“龙”为突击信号,凡战阵必冲锋在前,很少后退。他曾引用《吴子》的话说:“舍生去战则生,怕死去战则死。”
  因此两军相遇,信玄总是躲避,要寻找最好的战机予敌以重创,而谦信则勇往直前,甚至露出满身破绽,引诱对方主力前来决战。川中岛的五次会战,往往都会产生这样一种局面,一方攻,一方守,攻的不得其门而入,守的找不到机会反攻,旷日持久,终于各有损伤,罢战归去。
  上杉谦信的兵法,后世称之为越后流,分为泽崎景实的“要门”和宇佐美良贤的“神德”两个支派。而武田信玄的兵法,后来被“兵家之凤”小幡景宪所整理和继承,史称“甲州流”。
  传统认为,信玄是个阴谋家,而谦信则是义士,然而仔细考究两人的人生历程,却很难将这种评价冠诸于上。首先,乱世用谋本是常理,信玄不但擅长战略战术两道,也非常重视内政发展,其实可称为“名君”。而谦信隐藏在“义”的旗号后面的,也很可能是另外一副面孔:夺取越后守护代之位,或许是为了争夺权势;阻拦武田氏吞并信浓,或许是为了保障越后不受侵略;关东攻略,或许是垂涎关东管领的名号;吞并能登、进入越前,或许是为了夺取天下。
  总之,站在战国大名的角度来看,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都没有明确的上洛目标,他们一直扎根本乡本土,逐渐扩展势力,他们之间的碰撞只是双雄势力接壤后的必然结果。所以他们最终选择上洛的时机也都不算好,在势力发展到顶峰的时候双双逝去,或许正是他们最好的结局。这两个人,从根本上来看,也许倒是同一种类也说不定。
  拉回来再说两人所处的情势,如果对比双方的实力和环境,谦信的处境比之信玄,可就太过于艰难了。首先,信玄继位时已与南方的骏河今川氏结为同盟,其后又联合相模后北条氏,并最终于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促成甲骏相三国同盟,彻底保障了自己的侧翼。不仅如此,他还十余年辛苦布置,给上杉谦信张开了一张庞大的包围网:谦信南有武田氏,东南是因为关东攻略而势同水火的后北条氏,西面是也与武田信玄有盟约的越中诸豪强,北方还有佐渡的本间氏和水匪,只有东面若即若离的芦名、大宝寺等诸侯,有时还能够帮上一点忙。
  然而,上杉谦信通过毕生的努力,冲破了这张巨网:向南,阻扼武田氏于川中岛地区;向东南,数次击败关东霸者后北条氏;向北,围剿水匪取得了卓越的成效;向西,攻破椎名康种、神保良春、铃木国重等,统一了越中国。直到武田信玄、北条氏康先后去世,东国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毗沙门天神使者之剑了……
  

  ●上杉、武田家臣团的对比
  
  武田信玄的谋略共有两手,一手在外,一手在内,他在越后国内部给上杉谦信制造的麻烦,比外部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问题首先要从双方领国化的程度和家臣团的组成谈起。
  武田氏彻底完成了守护大名向战国大名的转化,起码在甲斐国内,一元统治非常稳固。武田氏的家臣团主要分为四部分:一是信虎留下来的谱代(世代家臣)老将,譬如前面提过的板垣、甘利,以及原(虎胤、昌俊)、诸角(虎定)、饭富(虎昌),等等,还有信玄两个智勇双全的弟弟——武田信繁和武田信廉;二是源氏同族的穴山(梅雪斋信君)、秋山(信友)、小山田(信有),等等,均已彻底家臣化;三是外乡的降将或者客卿,如来自信浓的真田一族、保科一族,来自诹访的木曾一族(木曾氏和诹访、小笠原、村上,并称为信浓四大豪族)、阿部胜宝、长坂长闲斋、迹部大炊助,等等。
  但是作为武田军主力的四大名臣,则都是信玄从下级侍从里亲自选拔并培养起来的,他们包括:仁智勇俱全的“鬼美浓”马场美浓守信房(原名教来石民部少辅景政)、深谙信玄兵法之要的“避战将军”高坂弹正忠昌信(原名春日虎纲,有关昌信继承高坂家一事,日本史学界很多人仍持否定态度)、代替其兄虎昌和信玄长子太郎义信统领无敌骑兵军团“赤备”的山县昌景(原名饭富三郎兵卫),还有在武田信繁死后成为信玄副将的内藤昌丰。
  武田家族的这种格局,从信玄的曾祖信昌时代就已经打下基础了,武田氏的一元化统治是逐步地稳固地完成的,并最终以信玄的《甲州法度之次第》而确定下来。相比之下,越后国却很象是一个以上杉氏本城春日山为中心的豪族联合体,上杉谦信的父亲长尾为景一力摧垮了即将成为战国大名的越后上杉家,然而奋战毕生也无法彻底压服越后国内大小林立的国人众们,谦信继位还不久,立刻就遭遇到来自南方的武田氏的强大压力,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进行更为有效的统合。
  因此,长尾•上杉氏家臣团是很松散的,很多家族仍具备相当的独立实力和分离倾向,如长尾房景、柿崎景家、北条高广等名将,无不仅仅摄伏于谦信的威名,而并不具备真正意义上的忠诚心。真正对谦信死心塌地,坚贞不二的,恐怕只有传说中的鬼小岛弥太郎和宇佐美定行两人而已吧。
  鬼小岛弥太郎,本名小岛贞兴,据说他从小跟随谦信左右为侍从,力大无比,徒手打死过野熊,因此人送外号“鬼小岛”。而宇佐美定行,据说就是琵琶岛城主宇佐美定满,与谦信一直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永禄七年(1564年),宇佐美定满邀请长尾政景游览野尻湖,二人在湖上对刺而死,时人揣测,定满大概是怕谦信无后,一旦撒手西去,长尾同族、素有威望的政景将会乘乱夺取越后,因此才设计除之。然而事实上,恐怕是因为定满不满谦信收政景的儿子景胜为养子,从而和政景起了矛盾,这才私斗而死吧。
  在这种情况下,武田信玄不断煽动越后豪族掀起反旗,包括柿崎景家、北条高广等将,几乎每个人都有被武田信玄收买,两三次甚至更多次的反叛记录。于是包括家臣反叛、水匪猖獗和一向一揆在内的种种内乱,搞得上杉谦信应接不暇。在战阵上,即便对抗信玄也往往洞察先机的他,在诡谋的攻势下总是焦头烂额。他甚至数度心灰意冷,前往高野山出家,想要撂挑子。然而越后诸将虽然当他在的时候各怀鬼胎,谦信一走心又虚了,既怕被武田一口吞并,又怕在越后国本身的内斗中丢了性命,于是苦苦哀求,深刻反省,把谦信又劝了回来——有学者认为,出家入道,就其结果来看,是谦信的一种政治手段,此话不无道理。

  
  ●血战川中岛
  
  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的战争,是战国时期战略战术运用的极至,也是旧时代战争的最后终结。信玄最早将南蛮传来的铁砲大规模运用到实战中去,并发明了攻城战中的铁砲密集射击战术;谦信也非常注重火器的使用,在春日山城建立了自己的铁砲作坊。要说双雄不接受新生事物,完全是胡说八道,但他们的战术思想没有革命性的突破,却是不争的事实。
  且说永禄四年(1561年),就在上杉谦信关东攻略的同时,武田氏在川中岛地区修筑了一座可容纳上万兵马的大城——海津城,以春日虎纲为守将。如果海津城能够在川中岛站稳,对上杉氏将造成巨大的威胁,因此谦信从关东归来后没歇几个月就又火速进军,希图一举将海津城攻克。
  然而当率兵来到川中岛的时候,上杉谦信却发现尚无大军进驻海津,于是不去围城,重施故伎,东上死地妻女山扎寨,引诱武田军前来围山,好进行主力决战。
  第二日,即八月二十日,武田信玄统带两万大军进驻了海津城。诸将纷纷请令,包围妻女山,困死越后军。但是,信玄一眼就看透了谦信之所想,谦信又不是马谡,故意陷入死地,能没有后着吗?他带兵绕过妻女山,翻上了更东边的茶臼山,与海津呈夹击妻女山之势,给越后军以巨大的压力,逼迫谦信下山。
  然而,这回轮到谦信以静制动了,整天饮酒练兵,“我自岿然不动”,就是不下山。信玄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装作失去了耐心,原路返回海津城,却于途中设下埋伏,引诱上杉军前来阻击。谦信虽然渴望主力决战,但是没有胜算的决战是没兴趣的,信玄的“移营之计”依旧没能骗过他,就象刘备骗不过陆逊一样。
  恰在此时,军师山本勘介献上了“啄木鸟战法”——这位山本勘介(或写作勘助)晴幸入道道鬼,据说本是骏河人,五短身材,独眼、瘸腿,相貌丑陋,因此不被家主今川义元重用,遂流浪四方,来到了甲斐,经板垣信方的推荐出仕信玄。不过山本勘介此人只出现在《甲阳军鉴》一书中,虽然后来发现了姓名接近的其它一些记载,但其身份地位似乎并没有那样重要。
  且说所谓“啄木鸟战法”,不管是山本勘助提出的,是马场信房提出的,还是信玄本人设定的,它都立刻被圈定下来。此战法即将两万大军分为二路,一路一万三千,以马场、春日、饭富、真田四将统带,从背后趁大雾夜袭妻女山,认为谦信见不到信玄本阵,必然避战下山,而信玄便可将本阵八千人埋伏在必经之路的八幡原上,前后夹击上杉军。
  当日黄昏,上杉谦信在妻女山上遥望海津城,只见炊烟袅袅,却全无往日欢乐景象,立刻判断出武田军夜间将有所行动。他先发制人,抢先率全部兵力一万六千人潜下妻女山,夜渡千曲川,于黎明时分来到了八幡原。
  时逢大雾,上杉军以两倍兵力汹涌杀来,武田信玄仓促应战,急忙排布鱼鳞之阵,坚固防守,等待奇袭别动队前来。而上杉谦信则布置车悬之阵(车轮战术),向信玄本阵展开不停息的轮番进攻。这一仗惨烈异常,武田方因为少主太郎义信中了谦信诱敌之计,不守反攻,破坏了阵势的完整性,几乎一败不可收拾。这是武田氏最大的两次危机之一(第二次为长篠之战),名将死伤无数,如军师山本勘助、副将一门众武田典厩信繁、老臣诸角丰后守虎定、初鹿野源五郎等,全都战死沙场。
  激战至午前,武田军接近全面崩溃的边缘,马场信房等人终于赶到了战场,上杉军腹背受敌,只好停止进攻,向善光寺坪方向撤退。传说上杉谦信就是在此时演出了著名的单骑闯阵的活剧。
  谦信分派好撤兵事宜,单人匹马闯入武田本阵,所向披靡,直到信玄面前。当时,信玄正端坐阵后,手持军配(军扇)指挥战事,眼见谦信催马挥刀而来,急忙用军配格挡。第一刀,被军配格住;第二刀,正中肩头,幸好不是重伤;第三刀,武田氏护卫蜂拥赶来,扶走了信玄,挡住谦信。三刀砍罢,谦信仰天大笑,驳马离开了战场。
  不过细考整个战役的过程,颇有很多不可思议之处,比如说,武田军为何将三分之二的兵力作为奇袭别动队,而置本阵于悬危?还有一种说法,即根本就没有“啄木鸟战术”一说,是武田信玄亲率八千兵马进攻驻扎在善光寺坪附近保障退路的三千上杉军,上杉谦信看破了武田军的动向,遂率主力夜下妻女山,在八幡原赶上信玄并与之交战。等到武田主力闻讯前来增援,上杉谦信恐怕难敌数量庞大的生力敌军,这才转身退走。
  对于这场大战的胜负,后世学者众说纷纭。有的认为武田军损失大于上杉军,上杉胜;有的认为,上杉军最早被迫撤退,脱离战场,武田胜;还有的和稀泥,说午前上杉胜,午后武田胜——是为第四次川中岛合战,也是最惨烈的一场大战。
  此后的永禄七年(1564年),又发生了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川中岛合战,依旧是不胜不负的局面。三年后(1567年),武田信玄统率甲相联军进攻上野,包围箕轮城。箕轮守将是旧管领上杉宪政的重臣长野业正之子业盛,业盛勇猛可比乃父,智谋却差得太远,最终箕轮失陷,长野一族灭亡,上杉谦信失去了半个上野国。
  对应信玄的策略,三年后(1570),上杉谦信击灭椎名康胤,又三年(1573年)完全吞并了越中。
  

  关于骑和骑马军团
  
  在日本古史料记载中,经常可以看到数千骑、上万骑的说法,比如上杉谦信夜下妻女山,就有所谓的“飞越千曲八千骑”的记载。然而事实上,这八千之数指的乃是步骑混编的军队,并不是真的有八千骑兵。
  日本古代战马很少,这也就是相当长时间内只有上位武士才能骑马,下级武士和杂兵都只能徒步的原因之一。越后、甲斐,都号称是著名的战马产地,因此上杉和武田的骑马军团闻名天下,然而据资料记载,当时越后的骑兵不过一千三百而已,甲、信的数量应该大致与此相等。
  据说武田信玄麾下有著名的骑马军团“赤备”,由饭富虎昌和信玄长子义信统带,虎昌和义信谋反被杀后,这支部队交给了虎昌的兄弟饭富三郎兵卫(山县昌景)。然而这很可能只是一个传说而已,首先当时很多将领的部队为了便于查认和指挥,更为了震慑敌胆,统一铠甲颜色,比如后北条家就有所谓的“五色备”,织田信长麾下也有“赤母衣众”和“黑母衣众”,饭富兄弟所部统一把甲胄漆成红色,并非独特之举。
  其次,所谓骑马军团,与近现代的骑兵部队并不是一个概念,那仍然是步骑混编的军队,只不过其中骑马武士的数量较多,威力较强,故而得享此名而已。当时国人众大多被收编为战国大名的家臣,但仍享有领地,必须自己出钱组织武装跟随大名上阵。当有战事发生时,大名会给各家臣派发“兵役帐”,规定出兵数目,很多时候连兵种都详细点明,战国大名的部队就是这样组成的,根本不存在大量骑兵单独成军,集合训练的可能。
  当然,具体到了战场上,因应形势的需要,各将麾下的骑兵有可能单独挑选出来统一执行某种任务。比如越后骑兵所以威震天下,就因为上杉谦信善于将骑兵统合起来,集结成数十支骑兵小队,互相配合以冲击和削弱敌军。
  总体而论,战国时代的战争规模扩大,步兵集群的运用是第一位的,骑马武士的作用大为下降,而真正意义上的骑兵部队,则几乎根本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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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章关八州独立王国


  ●后北条氏的崛起
  
  日本古代所谓的“关东”的概念,并不属于“五畿七道”之划分,在律令制下,习惯上将三关(伊势铃鹿关、美浓不破关和越前爱发关)以东的东日本全土,都称为关东地区。中世纪则以东海道的相模足柄坂和东山道的上野碓冰峠以东地区称为关东,又名坂东。到了室町时代,以关东将军镇守镰仓府,把甲斐、伊豆、相模、武藏、安房、上总、下总、上野、下野、常陆十州作为其管辖领地。到了江户时代,去除甲斐和伊豆,将剩下的德川家康之起家根本,也即广袤的关东平原,总称为“关八州”——也就是我们即将谈到的“关东”地区。
  战国时代纵横关八州的是以坚固的小田原为主城的后北条氏。延德三年(1491年)四月,堀越公方足利政知去世,国中动乱,骏河守护今川氏的家臣北条早云趁机攻入堀越城,追放政知之子茶茶丸,并仅用三十天时间就平定了伊豆一国。
  早云施政清明,课税较轻,深得领民的欢迎。当时关东诸国的税率,法定是五公五民,早云改为四公六民,另外每户多缴一钱作为公益。他还明确规定了米价——百文一斗二升,并规定田(水田)一反(日本古代土地面积单位)课税五百文,畑(旱地)一反课税一百六十五文,即平均每反田要缴米六斗,这对当时的农民来说,负担要减轻很多。这一善政,一直延续到后北条氏的灭亡。
  此时关东两上杉氏正在争斗不休。事情要从文明八年(1476年)说起,当年六月,山内上杉的家臣长尾景春(即导致关东将军足利成氏被追讨的元凶长尾景仲的孙子)发动叛乱,并于次年(1477年)元月打败关东管领上杉显定,迫使显定走逃上野。五月,扇谷上杉氏的家宰太田道灌(资长)迎回显定,消灭长尾景春。
  因为这次事变,山内上杉家威信大降,扇谷上杉家隐隐有觊觎一门总领权之意。于是上杉显定暗耍阴谋,用离间计使扇谷上杉定正于文明十八年(1486年)七月在相模的糟屋馆诛杀了太田道灌,自毁长城。
  上杉定正这一招昏棋使自己丧尽了人心,长享元年(1487年),两上杉氏正式兵戎相见,是为关东“长享之乱”。因为以太田道灌之子资康为首的大批原属扇谷上杉氏的国人众倒戈,临阵归附山内上杉氏,使得上杉定正节节败退。
  上杉定正被迫无奈,只好向割据伊豆的北条早云求救,早云趁机将势力伸入相模国,并于明应五年(1496年)从伊豆的韮山城出兵,奇袭相模名城小田原,把从属于扇谷上杉氏的大森氏一族从城中驱逐出去。此后早云即以小田原为主城,经过前后三代的休憩和完善,建成为天下闻名的“难攻不落”的金池汤城。
  到了永正元年(1504年),骏河守护今川氏亲发兵援助上杉定正的继承人上杉朝良,北条早云此时尚未彻底摆脱今川氏的从属地位,于是随同进军,进攻以武藏为根据地的关东管领山内上杉显定。联军一开始势如破竹,在武藏立河原之战中击败上杉显定,但随着今川和后北条的退兵,上杉显定卷土重来,迫使扇谷上杉氏臣服——两上杉氏近二十年的争乱,就此划上句号。
  前面提到过,永正七年(1510年),上杉显定在攻击越后守护代长尾为景的战争中败死,因为北条早云与长尾为景遥相呼应,遂遭到已服从于山内上杉氏的扇谷上杉朝良的攻击。早云发兵攻打东相模,逼近镰仓,却遭到扇谷上杉氏麾下名将三浦义同父子的顽强抵抗,被迫议和退兵。
  北条早云秣兵厉马,终于在永正九年(1512年)再次东进,率军突袭了三浦义同的居城冈崎城。三浦义同猝不及防,仅仅防守了一天就被迫弃城而走,退守住吉城。这场战争一直持续了四年,最终后北条氏获得胜利,永正十三年(1516年)七月,相模国三浦半岛最南端的新井城被攻克,三浦义同、义意父子自杀,北条早云占据了整个相模国。
  当年八月,流亡将军足利义澄(当时正式居留京都的是足利义稙)下诏,任命北条早云为伊豆守护,这标志着后北条氏正式脱离今川氏的阵营,成长为独立的战国大名。三年后(1519年),北条早云去世,享年八十八岁。
  北条早云半生戎马,不近女色,直到五十出头,才娶了小笠原氏,并在两年后产下长男、继承人氏纲;又两年(1489年),次男氏时诞生,小笠原氏去世;翌年,早云于六十岁高龄续娶葛山氏为正室,并得到了三男长纲——也即战国时代最长寿的武将北条幻庵。

  
  ●第一次国府台合战
  
  伊势氏冒充平的名门北条氏,并以北条氏的鳞形为家纹,以“虎之判印”为一门总领的签押,历史上有据可查的最早记录,是在北条氏纲当政的大永二年(1522年)。为了和源平合战时代的北条氏作区别,所以这一族习惯上被称为“后北条氏”或“小田原北条氏”。
  北条氏纲的目标,乃是位于关东平原中部的广袤而富庶的武藏国。大永四年(1524年),他攻击太田道灌在世时修建的江户城,扇谷上杉朝兴(上杉朝良侄)弃城而走,逃往河越。次年(1525年),北条氏纲又攻克了岩付城,使扇谷上杉氏的势力继续向北收缩。
  大永六年(1526年),北条氏纲的后台、姑表兄弟今川氏亲去世,从此骏相两国的关系日趋恶化。根源在于后北条氏一直和甲斐武田氏交战,但今川氏亲的继承人今川义元却娶了武田信虎的女儿,双方联姻和睦,这使北条氏纲有如芒刺在背。于是氏纲先发制人,于天文六年(1537年)率兵进攻骏河,是为“河东一乱”。
  天文七年(1538年)十月,爆发了第一次国府台合战,北条氏纲及其长子氏康迎战小弓御所足利义明和安房豪族里见义尧。在此,咱们先简单介绍一下里见氏的由来,据说其始祖乃是居住在上野里见乡的新田义俊,室町中期,里见义实确定本处于安房馆山,其子成义(“成”字,为拜领古河公方足利成氏的一字)将势力扩展到上总,逐渐成长为战国大名。
  到了第三代当主里见义通,完全确立了家族在安房和上总的第一豪门地位,并修筑鹤谷八幡宫以显示自己的权威。永正十五年(1518年),义通病殁,遗命传位于才元服的嫡子竹若丸(义丰),而暂时让兄弟实尧代领家督之位。天文二年(1533年)七月,义丰急袭实尧的居城稻村,迫使实尧自杀。次年(1534年),实尧的嫡子、得到北条氏纲支持的里见义尧在泷田•犬挂之战中击破里见义丰,义丰退入稻村,和实尧落得同样的下场——史称“天文的内讧”。
  前此不久,上总真里谷武田氏(即前文所述武田信长的那一支)为了攻击割据下总千叶郡的豪族原氏,当主武田信保千里迢迢从奥州找来放浪的足利义明作为大义旗帜——义明出自古河公方家,因与其兄高基夺位失败而北逃。有了武田氏的撑腰,足利义明野心重燃,于大永四年(1524年)攻克原氏的本处小弓城,即在此地建起御所,称为小弓公方。
  小弓城之攻克,使得足利义明权威大盛,反过头来压制扶持他上台的武田信保。天文三年(1534年),武田信保受排挤而被迫出家,同年病殁。信保一死,他的两个儿子——庶出的长子信隆,和嫡出的次子信应——开始争夺家督之位,整个关东南部都被卷入战乱。房总诸将大都奉戴足利义明,支持武田信应,而正在武藏扩展势力的北条氏纲则援助武田信隆。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后北条氏的老盟友里见义尧却突然撕毁盟约,转而加入小弓方阵营。形势急转直下,武田信隆的居城峰上失陷,信隆逃往武州金泽。基本扫清房总内忧的义明•义尧势,遂北向追入武藏。
  天文七年(1538年)春,足利义明为主将,义明弟基赖与里见义尧二人为副将,总兵力约一万,进驻下总国西部的国府台地区。北条氏纲匆忙向古河公方足利晴氏求得讨伐御内书,十月二日,命其子氏康率军二万进驻江户,六日,氏纲本人也正式领兵来到前线。
  据目前发现比较可靠的《小弓御所样御讨死军物语》中记载:足利义明在国府台正面渡河,通过国府台与松户台中间的低地前进;北条氏纲则从江户出发,渡浅草川,在松户对岸的金町布阵。十月七日凌晨,后北条军与小弓方的预想相反,从金町直接渡河发起攻击。在松户台发现这一敌情的椎津隼人祐急忙要求义明驱动全军急进迎敌,然而遭到拒绝。
  午前九时,大战正式开始,后北条军士气旺盛,锐不可当,于午后四时击破椎津隼人祐等敌方前军,直面坚固的国府台小弓军本阵。北条氏纲先作出迂回侧击的假象,随即突然正面直插敌阵,小弓势大乱,足利基赖和足利义明先后讨死。正在和北条旗本(直属武士)军激战的里见义尧见势不妙,匆忙向船桥方向退却。
  里见义尧于退却途中,在救出足利义明的遗孤后,放火烧毁了小弓御所。从此,小弓公方家灭亡,其遗臣逐渐都变成了里见氏家臣团的重要组成部分,南总里见氏的势力不但没有衰退,反而更可以放胆在房总地区继续膨胀了。十月十日,后北条氏进军上总,武田信隆夺取小弓城,原胤荣夺取峰上城。次年(1539年),北条氏纲侵入安房,被里见义尧击退——第一次国府台合战至此终结。
  

  ●河越之夜战
  
  北条氏纲死于天文十年(1541年)七月,其子氏康继承一门总领和守护之位。古语有云:“将门不过三代”,而北条氏在第三代氏康的领导下,却达成了前所未有的辉煌胜利。首要一提的,就是与“严岛”、“桶狭间”并称为日本“三大奇袭战”的“河越之夜战”。
  且说天文十四年(1545年),北条氏康进攻骏河,与今川义元对战于长久保城下,失败退兵。关东管领山内上杉宪政利用这个机会,以古河公方足利晴氏为号召,联络关东各诸侯兵马八万,号称二十万,攻击后北条氏在武藏的重要据点——河越城。联军主将是宪政本人,副将则由扇谷上杉朝定担任。
  河越城守将,乃是后北条氏第一名将,以“地黄八幡”为旗印的北条纲成。纲成本姓福岛,是今川氏辖下远州土方(一说高天神)城主福岛正成之子。正成在与甲斐武田信虎的合战中阵亡,家臣们保护其子前往小田原依附北条氏纲,氏纲以女妻之,准其拜领北条苗字,列为一门众,并赐“纲”字,遂称北条纲成。
  北条纲成所部不足千人,无法抵抗数十倍于己的关东联军的猛攻,只得加固城防,严守不战,一方面快马前往小田原,请求家主北条氏康派发援军。然而氏康刚从骏河败回,深知此时出击,肯定败多胜少,于是派遣使者卑躬屈膝地请求和谈。上杉宪政虽然不允议和,但见后北条氏不敢援救河越之围,也就并不着力攻打,只将城池团团围住,想等其粮尽兵疲,自然开城投降。
  就这样,河越城守了整整半年,毫无落城迹象。围城联军的士气逐渐涣散,据说阵中商人来往穿行,妓女开张接客,仿佛城下町(战国时代的城池大多等于城堡,商业区在城池之外,称为城下町)一般,哪里还有一点打仗的样子?
  北条氏康侦查到联军这种状况,认为时机成熟了,于是在次年也即天文十五年(1546年)的四月二十日,亲率八千精兵,趁着夜色奇袭河越。关东联军猝不及防,乱成一团,北条纲成也开门杀出,于是一夜之间,八万联军全线崩溃,副将上杉朝定也死于乱军之中。
  河越之夜战,策划时间之久,一击而破之速,以及双方兵数对比之悬殊,在“三大奇袭战”中首屈一指。此战正式决定了关东地区的命运,从此八州之内,再没有力量可以抵挡后北条氏疾风烈火般的侵攻了。管领上杉宪政先是逃到上野的平井城,随即平井城被攻破,干脆亡命越后。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十一月,北条氏康攻克古河,立足利晴氏之子,同时也是自己外甥的足利义氏为古河公方,基本确立了关八州支配体制。
  其实后北条氏得以在关东地区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善得寺的会盟。那是氏康攻克古河前不久的事情,当年三月,氏康再次进攻骏河,今川义元向甲斐武田信玄(晴信)求援。这个时候,武田信玄正和越后的长尾景虎展开川中岛地区的争夺战,哪有余暇来理会姐夫今川义元的闲事。然而于理不能不有所表示,于势则一旦今川氏战败,后北条氏很可能以骏河为跳板进攻甲斐。于是武田信玄派遣使者前往两军阵中,表示愿为中人,进行和睦调解。
  今川义元一心想西进上洛,可是摆不平后方的后北条氏,这个梦想永远只是泡影。情势如此,他立刻接受了武田信玄的建议,派重臣太原雪斋崇孚为联络人,往来斡旋,最终决定三家在骏河境内的善得寺签署盟约。这就是著名的甲骏相三国同盟,从此后北条氏可以全力于先祖早云三岛瑞梦的实现,今川氏则专心打通东海道西进,而武田氏也终于彻底保障了侧背,得以继续在川中岛地区的恶战。
  

  ●上杉谦信关东出阵
  
  后北条氏虽然称霸关东,却无力将八州彻底吞下,北条氏康面临着两大强敌,一个来自南方,是自第一次国府台合战后势力不退反伸的南总里见氏,另一个就是来自于北方、强大的越后骑马军团。
  天文二十年(1551年),后北条大军进攻上野平井城,名将北条氏繁(纲成之子)身着尊胜陀罗尼母衣,挥舞沉重的铁棒,冲锋陷阵,敌军无不望风而逃。关东管领上杉宪政被迫逃出上野,于次年(1552年)来到越后,以收长尾景虎为养子,传给他上杉苗字和关东管领之位为条件,请求景虎出阵关东,攻击后北条氏。但长尾景虎才想整兵起程,就陷入了川中岛长期鏖战的泥沼,动弹不得。
  一直等到永禄二年(1559年),长尾景虎上洛谒见幕府将军足利义辉,得到义辉对其继承关东管领一职的允诺,随即回到主城春日山,厉兵秣马,准备进军关东。为了牵制长尾景虎,当年九月,武田信玄发兵上野。
  然而武田氏越是插手关东事务,长尾景虎就越是不能善罢甘休。次年(1560年)五月爆发了著名的“桶狭间合战”,今川义元败死,三国联盟缺了一个角,于是长尾景虎就利用这个机会,于八月间杀入关东平原。北条氏康想要先发制人,派其子氏政联合关东诸侯三万五千人北进,包围了只有七百守兵的枥木城。长尾景虎率所部八千人来救,在离城里半(日里一里半,约为八公里)外扎营。景虎登高而望,见关东联军阵列不整,不禁冷笑说:“是非我之敌也!”于是亲率二十三骑冲阵,所到处无不望风披糜,北条氏政狼狈逃回相模。
  因为此次战败,受后北条制压的关东诸侯们骚动起来,纷纷脱离北条的控制,转向协助越后军,比如西上野的长野氏、东上野的横濑氏、下野的宇都宫氏、常陆的佐竹氏、上总的里见氏,以及武藏忍城的成田下总守长泰,等等。长尾景虎势如破竹,前锋直指后北条氏的居城——相模国小田原城。
  北条氏康此时已经四十五岁了,不复昔日悍勇奋进的少年心态,他在仔细研究了长尾景虎的战法以后,将全部兵力收缩回小田原。小田原是当时天下第一难攻不落的坚城,氏康又加固了城防公事,储备了足够两年食用的粮草,专等长尾景虎前来攻城。
  另一方面,氏康还请求盟友武田信玄出兵协助,威胁越后军的侧背。于是,信玄亲自披挂上阵,翻越碓冰峠进入关东,同时策动加贺、越中的一向一揆进逼越后。与信玄数度交锋的景虎,深知这只甲斐老狐狸不会随便为了盟友的兴亡而动用到自己主力,但是关东各路诸侯却被这一表面文章吓破了胆,逡巡着不敢前进。在谦信一再督促下,才终于在次年(1561年)三月攻入相模,关东联军十一万兵马团团包围住了小田原城。
  然而,良机一去不再,此时高大的小田原城已如一道险山,难以攀越。越后军远来疲乏,粮草补给也逐渐困难,关东诸侯们又都心怀鬼胎,于是长尾景虎只好在围城半月以后退去,转往镰仓继任关东管领之位,改名上杉政虎(谦信),然后全军撤回越后。
  上杉谦信参拜完毕镰仓鹤冈八幡宫,正式以关东管领的身份跃马归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且说谦信所到之处,关东诸将无不下马行礼,唯有一人端坐在马鞍上不动,此人非他,正是忍城城主成田长泰。谦信见之大怒,冲过去挥起扇子打在长泰的脸上,把对方的乌帽子都打落了。
  武藏国北部割据着被称为“武藏七党”的数家豪族,其中势力最强的就是成田氏。传说成田氏出于藤原家族,身份高贵,其祖先当年对源氏的八幡太郎义家都可不下马而行礼,因此成田长泰得意洋洋,骑在马背上傲视群雄。孰料上杉谦信并不了解这段往事,反以为长泰故意无礼,因此才给予小惩大戒。长泰脸面丢尽,怀恨在心,谦信前脚才离开关东,他就转身又投靠了小田原后北条氏。
  时势正是如此,越后军一走,关东平原仿佛冰雪消溶,巨兽一般的后北条氏又从冬眠中微笑着苏醒过来,重新压服关东各国的国人、豪族。上杉宪政曾要求谦信在关东攻略后给他上野一国养老,不过此后他一直呆在春日山城,并没有真的回归上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最接近越后的上野国最终也没能保住。永禄五年(1562年)十一月,武田信玄、北条氏康联合进攻上野,上杉谦信再次关东出阵。拉锯战一直打到永禄九年(1566年),东上野的横濑氏(后改称由良氏)投降后北条氏,次年(1567年)西上野的长野氏被武田信玄攻灭,上杉谦信只保住了沼田一城而已。
  

  ●第二次国府台合战
  
  后北条氏重新制霸关东后不久,就爆发了第二次国府台合战。这次合战的双方统帅,正好都是第一次国府台合战的两位主角的儿子,即北条氏纲的儿子氏康和里见义尧的儿子义弘。
  永禄六年(1563年),上杉谦信再次关东出阵,攻击常陆土浦城主小田氏治,他同时请求上总的里见氏和武藏岩付的太田氏出兵协助。于是里见义尧派其子义弘,并太田三乐斋资正进攻后北条氏。
  太田资正暗中联络族叔、江户城主太田康资,请他离开后北条氏的阵营,献出江户城来。此太田康资乃是太田道灌嫡派的曾孙,早就对后北条氏心怀不满,于是双方商定,只等北条氏康出兵救援小田氏,他即夺取江户城,切断后北条军的退路。
  然而北条氏康何如人也,这样发生在眼皮底下的阴谋他岂有看不见之理?结果还没等他离开小田原,太田康资的计划就败露了,被迫逃出江户城,往投岩付太田资正。为了接应康资,太田、里见联军匆忙西进,列阵于国府台地区。
  次年(1564年)正月,北条氏康、氏政父子亲自上阵,以猛将北条纲成为先锋,以氏康的另外两个儿子氏照、氏邦,以及大道寺直家为合后,统率两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往国府台。太田、里见联军以逸待劳,没等后北条势站稳脚跟,就挥军掩杀过去。后北条方乱成一团,名将远山纲景、景久父子、富永政家等先后战死,多亏北条纲成阻遏追兵,勇猛奋战,才避免全军皆溃的命运。
  双方激战整整一天,直到暮色四合才各自收兵。太田、里见联军打了胜仗,不免摆宴庆功,松懈了防备。而北条氏康就趁着这个机会,于夜半时分冒着浠浠沥沥的小雨,悄悄潜至联军背后。一声号响,后北条军汹涌杀来,联军大溃,里见义弘等人突破重围,好不容易才逃得了一条性命。
  就这样,第二次国府台合战又以后北条氏的胜利而告终,据说这仗里见、太田联军死伤五千三百余人,后北条氏方死伤三千七百余人,在冷兵器时代,这一伤亡比率是相当可观了。北条氏康趁胜追击,突入上总国,逼近里见氏主城久留里,连里见氏的重臣正木时忠都弃甲被迫归降。
  这一仗几乎宣告了南总名门里见氏的灭亡,不过好在英主里见义尧还在,费尽心机才熬过了苦日子。至于里见义弘,他后来继承义尧为家督,鼓励百姓“落书”(就代官贪污害民等事,直接向家主上书),可以说是一位贤君,但他在战略战术上却能力偏低,被迫与后北条氏和睦,在争雄关东方面,可算是彻底地沉寂了下来。
  不过北条氏康也并没能高兴太久,上杉谦信的势力被他逐渐驱逐出关东,但前门拒狼,后门进虎,永禄十一年(1568年),武田信玄悍然撕毁甲骏相三国盟约,出兵骏河。后北条氏派兵增援骏河今川氏,反被强大的武田军越过国境,一直杀到小田原城下。
  此时北条氏康已经退位,把守护之职让给了长子氏政。他急忙和上杉谦信达成合议,即所谓“越相同盟”,然后仍采用对付越后军的老办法,收缩防线,死守小田原。小田原城高堞密,上杉谦信无力攻克,武田信玄也只能望而兴叹。
  北条氏康还想出一条毒计,联合今川氏停止了对武田氏的海盐供应,并在边界布置重兵缉拿私商。甲信都是平原和山区,不靠海,海盐供应一断绝,武田信玄差点儿没当场愁死。然而正在危急关头,越后竟然送来了海盐。上杉谦信写信给信玄说:“我与公战,以刀剑,不以食盐。”
  

  ●千叶和宇都宫
  
  后北条氏从早云开始一直到氏政,梦寐以求的就是建立关八州独立王国,然而他们虽然最终制霸关东地区,却并没能把林林总总的大小势力全都吞下,真正将国人收为家臣,完成一元化统治的,大概只有伊豆、相模和武藏南部地区而已。其余各地的割据势力,只是名义上奉北条氏为盟主,一旦出现了强大的外部压力,立刻就会阵前倒戈。上杉谦信数次关东出阵,这些势力就都在越、相间来回摇摆,为了家族的延续,什么信义、誓约,全都可以弃之不顾。
  当时关东地区存活下来的较大势力,除后北条氏外,还有上总的里见、下总的千叶、常陆的佐竹、下野的宇都宫,等等。里见氏咱们已经介绍过了,下面先来说说割据下总的千叶氏。
  千叶氏本是平的名门,祖先因为居住在下总千叶庄而以千叶为苗字。源平合战的时候,源赖朝在石桥山战败,渡海逃到安房,聚拢了房总各地的豪族,这才得以卷土重来。这些房总亲源氏的豪族中,就包括千叶氏的千叶介常胤。源赖朝非常器重千叶常胤,平常都尊称他为“师父”。镰仓幕府建立后,千叶氏成为幕府有力御家人,世袭下总守护之职。
  时代变迁,包括建武新政、足利尊氏的反乱、“观应之乱”,以及关东地区的数度变乱,千叶氏左右逢源,一直存活到战国时代。康正元年(1455年)六月,关东管领上杉房显和幕府联兵进攻在镰仓府的关东将军足利成氏,在支持上杉房显还是支持足利成氏的问题上,千叶家臣分为两派,重臣圆城寺尚任倾向于上杉氏,原胤房则暗通足利成氏,导致家中分裂。
  就在当年,原胤房率军袭击千叶城,偏向于圆城寺一派的千叶家督胤直及其子胤宣仓惶出逃。原胤房穷追不舍,千叶父子被迫自杀——千叶氏的嫡流至此断绝。战国中后期割据下总的千叶氏,乃是千叶支族、马加城主千叶康胤的后裔,康胤是胤直的亲叔父。
  第一次国府台合战,千叶氏当主昌胤站在后北条氏一方,英勇奋战。其后北条氏康把女儿嫁给了千叶昌胤的儿子利胤,并且生下一子,取名亲胤。据说千叶亲胤为人傲慢放纵,结果被家臣弑杀,家督之位落到了他的叔父千叶胤富手中。
  千叶胤富气度恢宏,一度使千叶氏衰退的势力有所回复。然而时势使然,大厦将倾,终究是无法独立支撑的,下总的里见氏屡屡北侵,千叶胤富以后北条氏为靠山顽强抵抗,虽然最终击退了里见氏,然而经过长年的战争,千叶氏麾下重臣原氏、高城氏等家族却都逐一被盟友吃掉,变成了后北条氏的直属大名。下总名门千叶氏,最终被绑在后北条氏的战车上,一起走向灭亡。
  至于宇都宫氏,来源不详,分支也很多,镰仓初期,家族成员曾担任过丰后守护和下野二荒神社的“检校职”——这是一个神职。到了室町幕府时代,下野宇都宫与佐竹、小山等豪族并称“关东八家”。
  室町中期,宇都宫氏和小山氏发生冲突,当主宇都宫基纲在康历二年(1380年)的裳原合战中被小山义政杀死。关东将军足利氏满下达了义政追讨令,关东八国豪族齐集武藏村冈,以泰山压卵之势击灭了小山义政——是为“小山义政之乱”。
  继承战殁的宇都宫基纲为一门总领的乃是其子满纲,满纲无子,以婿养子持纲为嗣,持纲于应永二十九年(1422年)因为反对关东将军足利持氏而被追讨,最终身首异处。他的儿子宇都宫等纲时年四岁,被家臣保护着流浪诸国,成年后才回归下野,并于“结城合战”中跟随幕府方大将上杉清方奋战,终于使得家族安稳下来。
  不过宇都宫等纲后来和关东将军足利成氏不睦,再度遭到追讨,其子明纲倾向成氏,逼迫父亲退位,自己继承一门总领。明纲传位其弟正纲,正纲娶了佐竹家的小姐,生下儿子成纲,这位成纲,可谓宇都宫家一代英主。且说宇都宫正纲本为重臣芳贺氏的养子,成纲继位时年仅十五岁,就依靠叔父芳贺高益的辅佐,整顿家臣团,结好佐竹氏和岩城氏,与下野的有力豪族那须氏相对抗,势力大为扩展。
  后来佐竹氏、岩城氏与宇都宫氏反目,联合那须氏共同杀入宇都宫领。此时那须氏已经分裂为二,宇都宫成纲就暗中策反了南那须氏,然后于“小川绳钓合战”中大破佐竹、岩城联军,斩首竟达五千级!可惜成纲不久后就去世了,其子忠纲被叔父兴纲所弒,兴纲又于天文五年(1536年)被家臣芳贺高经所杀,宇都宫氏就此衰弱。
  芳贺高经拥立宇都宫兴纲的儿子尚纲为一门总领,尚纲随即又攻灭芳贺高经。天文十八年(1549年)十月,宇都宫尚纲出动两千五百兵马进攻“那须七党”的喜连川城,结果遭敌背后突袭,死于战阵之中——宇都宫氏复兴的希望就此彻底破灭了。尚纲的儿子广纲年仅六岁,在芳贺高定的辅佐下勉强维持家业不堕,并且联合上杉谦信,堪堪挡住后北条氏的北侵之路。

  
  ●常陆的佐竹
  
  对比千叶氏和宇都宫氏,常陆的佐竹氏就要辉煌多了。佐竹氏出于清和源氏,新罗三郎义光初为常陆介,其子孙有世居常陆国久慈郡佐竹乡的,遂以佐竹为苗字。源赖朝曾赐佐竹四郎隆义月丸军扇,被隆义绘上旗帜,这就是佐竹氏的世代家纹——五本骨扇和月丸。足利尊氏开幕,封佐竹氏当主贞义为常陆守护,遂子孙世袭此职。
  南北朝初期,佐竹氏占据常陆国北部地区,遂将庶子们分散出去,各有所领,拱卫本家。这种庶子虽分有领地,但一门总领对他们不仅仅具有宗家权,还具有宗主权的形式,乃是从诸子析产制向总领继承制转化的一个中间阶段。这些分家在战乱中强盛起来以后,往往反过头来会威胁到本家的一门总领权,类似例证在很多战国大名家族中都有所反映,佐竹氏也不例外。
  “观应之乱”的时候,佐竹氏的当主名叫义笃,义笃的弟弟师义死于战乱,其子山入佐竹与义成为“京都样扶持众”的一员。所谓“京都样扶持众”,乃是镰仓府辖下各大名送交室町幕府的人质,与义因此和幕府关系亲密,其权势逐渐威胁到了主家的存在。应永十四年(1407年),佐竹义笃之子、一门总领佐竹义盛去世,没有子嗣,便迎入关东管领上杉宪定的儿子义人为继子,改名佐竹义宪,这一决定遭到了佐竹与义的坚决反对。佐竹家臣也因此分裂为二,一部分支持义宪,靠拢镰仓府,另一部分则以佐竹与义为中心,靠拢幕府,反对义宪,称为“山入党”。
  室町幕府和镰仓府的矛盾日益加深,于是幕府就任命山入佐竹与义为常陆守护。应永二十九年(1422年),佐竹义宪联络甲斐武田氏进军镰仓,将佐竹与义杀死在比企谷的自家宅邸中,幕府就又封与义的儿子祐义继为常陆守护。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佐竹家一分为二,宗家与山入家各挂半个守护职衔。
  分裂状况一直延续到永正元年(1504年),宗家的佐竹义舜(义宪的曾孙)终于打败山入家佐竹氏义(祐义的曾孙),并且重整家臣团,迈入了战国大名的行列。佐竹义舜把弟弟义言配置在山入地方,称佐竹北家,另一个弟弟政义配置在桧泽、高武地方,称佐竹东家,北、东,以及后来分出的南家(始祖为义舜子义里),共同拱卫宗家的安全。义舜,被称为“佐竹氏中兴之祖”。
  佐竹氏与中常陆的江户氏达成协议,江户氏向南发展,佐竹氏向北发展,势力侵入陆奥南部和下野那须郡。永正十三年(1516年),佐竹义舜去世,其子德寿丸继位,是为佐竹义笃(和他的祖宗名字相同)。享禄二年(1529年),义笃的弟弟义元占据部垂城,联络同族的小场义实、高久义贞等人掀起反旗,这场动乱延续了整整十二年才被镇压下去,称为“部垂十二年之乱”。
  佐竹义笃死后,其子义昭继位,年仅十四岁,南义里、北义廉、东义坚三分家交替辅政。其间佐竹氏和江户氏关系恶化,开始爆发战争。一直打到天文二十年(1551年),江户氏当主忠通战败,臣服于佐竹氏。弘治三年(1557年),佐竹义昭又协助下野宇都宫广纲复位,并将女儿嫁与广纲,达成了与宇都宫氏的联合。
  佐竹义昭既然打败了江户氏,就改北进策略为南进策略,收服宍户氏并且笼络真壁氏。对于佐竹氏势力的扩大,后北条氏当然不能视而不见。永禄三年(1560年),佐竹义昭进攻白河结城氏,突然收到古河公方足利义氏送来的议和命令。义昭心里很清楚,此时的古河公方完全是北条氏康操控的傀儡,于是对此一笑置之。
  上杉谦信关东出阵,又给佐竹义昭提供了大好机会,他在越后军的帮助下,夺取小田氏的大半领土,又降伏了常陆府中的大掾氏,几乎统一整个常陆国,同时在下野的势力也有稳步扩展。然而就在事业巅峰的时候,佐竹义昭却于永禄八年(1565年)去世了,年仅三十五岁。
  佐竹义昭的继承人乃是长子义重,是勇名响彻关东的大将,人称“鬼义重”。他多次配合上杉谦信与后北条氏作战,永禄十二年(1569年)越相同盟以后,义重被迫将主要进攻矛头重新调整到北线,终于和南下的伊达氏产生严重对立。天正三年(1575年),陆奥南部的大名芦名氏断嗣,迎佐竹义重的次子义广为家督,义重本想趁此机会控制芦名氏的,却没想到年轻的伊达家督政宗挥兵杀来,一战就灭亡了芦名家,芦名义广凄凄惶惶逃回常陆……
  

  日本古代的兵器
  
  日本古代的主战兵器,相当长时间是刀,包括短柄的太刀和长柄的薙刀。平安时代以前,日本人常用的兵器原本为剑,即直身、两面开刃的短兵器,一般单手握持,也可以双手握持。平安时代以后,直身双刃的剑逐渐转化为曲身单刃的刀,某些学者认为,这可能是武士们征东的时候,从虾夷人那里学到的新样式。武士阶层掌权以后,日本刀完全替代了日本剑,不过按照日本人的传统叫法,仍可称之为剑。
  日本刀的种类很多,主要包括肋差、打刀和太刀三种。肋差即单刃短刀,其身较直,一般在战场上仅做自杀和割取敌首级使用,偶尔也用来近身搏斗。打刀就是普通意义上的刀,单刃曲身,主要单手使用,佩挂在腰间的时候刀刃向上。太刀也可写作大刀,比打刀更长并且更加弯曲,因为长而且沉重,所以基本只能双手使用,佩挂在腰间的时候,习惯上刀刃向下。此外,还有一种小太刀,其曲如同太刀,其长如同打刀,或者更短,还有一种野太刀,比普通太刀更为长大,多为马上武士所用。
  上面所说的那些刀具,不管是单手使用还是双手使用,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柄短于刃。此外,还有一种柄长于刃的刀类武器,称为薙刀。薙就是割草的意思,薙刀是真正意义上的长柄刀,和可称为长刀的打刀、太刀、野太刀之类是不同的。此外,还有被称为“小长刀”的长柄刀,刀刃较薙刀为长,柄、刃接近一比一的比例。
  古坟时代,一说是平安时代,从中国大陆传来了鉾(即矛),不过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没有被广泛地使用。到了南北朝时代,由于战争规模扩大,步兵战的作用日益显著,矛的变种因为便于训练和使用,逐渐代替了薙刀,成为新一代的主战兵器——这就是“枪”,日文也写作“鑓”。枪的种类很多,主要表现在枪头形状的不同,包括素枪、十文字枪、菊池枪、泽泻枪,等等。
  日本古代的射远武器,主要为弓和铁砲,很少用弩。日本的弓绝大多数都是单体长弓,长度超过使用者的肩膀,用竹、藤、木等材料制作弓身,多层固定,但并非复合弓,射程近,精度差。日本箭也多小而轻,主要分为征矢和镝矢(响箭)两大类,簇头虽然花样繁多,在远射过程中却并无太大的不同。
  铁砲也称为铳,即火绳枪,是从战国中期传入日本的,很快就部分替代了弓箭的作用,成为最有效的远射武器。不过铁砲造价昂贵,近代以前根本不可能完全替代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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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章风雨濑户内


●大内氏的兴衰
  
  在日本古代,“中国”一词,并非是“大唐”、“大明”的同义语,而是指日本本州岛西部的山阳、山阴两道地区。山阳道包括播磨、美作、备前、备中、备后(三备)、安艺、周防和长门,山阴道则包括丹波、丹后、但马、因幡、伯耆、出云、石见、隐岐,共十六国。
  战国时代,首先称霸中国地区的乃是大内氏,大内政弘在“应仁之乱”中挥师上洛,几乎因此打败东军,声名响彻天下。政弘传子义兴,大内义兴的时代,大内氏开始从守护大名向战国大名转化,随之而来的是家中重臣的不满,以及下剋上的风潮。明应四年(1495年),大内义兴诛杀了长门守护代内藤弘矩、弘和父子,因为此事,重臣杉武明阴谋废黜义兴,拥立其弟大护院尊光。大内义兴识破阴谋,杉武明自杀,尊光逃到丰后依附大友氏,改名大内隆弘。
  明应八年(1499年)十一月,幕府将军足利义尹被六角高赖打败,逃到周防国山口城依附大内义兴。等到永正四年(1507年),大内义兴终于得着机会,保护义尹将军上洛,并于翌年(1508年)七月助其复位。
  大内义兴在京都住了整整十年,被义尹将军封为管领代,并加封山城守护。就在他离开本领的这段时间里,出云的尼子氏骤然崛起,屡屡进犯大内氏领土以争夺中国地区的霸权。大内义兴回归山口后,就与其子义隆一起与尼子氏作战,反复拉锯,一直到他五十二岁的时候病死为止。
  大内氏的全盛时代乃是大内义隆统治时期,不过这也是由盛转衰的重要关头。大内义隆幼名龟童丸,继位时领有周防、长门、石见、丰前、筑前、备后、安艺七国守护职,同时垄断了对明贸易,国家富庶,兵马众多。他是一个著名的艺术家和文化保护者——当然,换句话说,不是能够长久生存于战国乱世的雄杰。
  天文四年(1535年),后奈良天皇即位,大内义隆献上大量礼金,换得太宰大弐的官职,成为殿上人,从此开始接触朝廷公卿,并且迷上了京都的贵族文化。由于连年战乱和朝廷入不敷出,大批公卿流落地方,当时公卿受到非常优待的地方,共有三处,即大内氏的山口城、今川氏的骏府城和朝仓氏的一之谷城。而作为贵族文化最后分支的大内文化、今川文化和朝仓文化,也因此而繁荣兴旺。
  大内义隆先后娶了万里小路秀房之女贞子和小摫伊治之女、广桥兼秀之女,受这些贵族小姐的感染,生活日益奢糜腐化,国政都掌握在重臣相良武任的手中。然而其实大内家重臣的笔头(指首席)乃是陶氏,陶氏同时也是周防国的守护代,当主陶隆房英勇果敢,忠诚勤恳,声望日隆。因为相良武任的专权,隆房与之对立,屡谏大内义隆亲贤臣远小人而没有结果,痛悔之后,终于发了狠心。
  天文二十年(1551年),陶隆房在居城、周防的富田若山举兵,迅速攻入山口城,杀死相良武任,放逐了大内义隆。义隆行至深川大宁寺时更被迫自刃——巨山一样的大内家族,骤然间垮了下来,倾刻间烟销云散……这是战国时代,守护代下剋上的典型例证。
  陶隆房的叛反理论是“天の与へをとらざれば、還つてその科を受く”(出自我国古语:天予不取,反受其祸),他利用这种天道思想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但是隆房并未彻底灭亡大内家族,他迎来丰后大名大友宗麟之弟晴英(大内义兴的外孙)继承大内氏,更名大内义长。陶隆房也拜领晴英的“晴”字,改名为陶晴贤。
  但是,陶晴贤仅仅能够制压防、长、丰、筑四国,安艺的豪强毛利氏,此时已把势力伸入石见和备后,以为大内义隆报仇为名,拒否陶氏的支配,石见的吉见正赖也反感陶晴贤的弑主行为,向毛利氏请求增援。此时,东中国的霸主尼子氏衰微,国人暴乱不断,没有后顾之忧的毛利氏当主元就趁机挥军西进,攻克佐东银山、草津、樱尾诸城,占领了号称神岛的严岛。
  大内义兴死前曾有遗言:“安艺的元就,要将其牢牢掌握为部下,否则不堪设想。”终于,义兴的谶言变成了现实。毛利氏、大内氏、陶氏……不,整个中国地区的命运,都走到了关键的转折点。这就是战国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严岛合战”!
  

  ●夺回月山富田城
  
  毛利氏本是安艺的国人领主,势力极其弱小,所以能够崛起成为中国地区的豪雄,全靠了有“濑户内第一智将”的毛利元就的奋战。毛利元就仿佛一株生长在夹缝里的小草,西有大内,东有尼子,但他终于顶破巨石茁壮成长,变成参天巨木。
  因此,在叙述毛利氏的历史之前,就必须要先谈谈尼子氏。大内氏虽然曾经兴盛一时,大有并吞天下之势,但东进的道路,却被一只猛虎遮断,那就是同样辉煌如初升旭日的出云尼子家族。
  尼子氏出于近江源氏佐佐木氏流,出云和隐岐的守护京极高秀三男高久,领得近江国犬上郡尼子乡,乃以乡名为苗字。京极氏是室町时代的大守护,近畿、中国数州都在它的统治之下。应仁之乱的时候,京极氏的家督乃是京极持清,人称“三朝元老,一大异人”,作为东军大将,他一战突入西军近江守护六角氏的居城观音寺城,声威响彻畿内。持清在江州鏖战,无法兼顾遥远的出云,于是派任尼子清贞为出云守护代。
  当时,出云国东面的伯耆、西面的石见,都在西军山名氏统治之下。响应山名氏的号召,出云国内国人领主叛乱不断。尼子清贞经过数年征战,用兵神出鬼没,先后击败百余名有力的国人领主,统一了出云东部的能义、意宇、岛根三郡,并夺得重要战略据点美保关,将居城移至月山富田。
  此时西方横田郡的统治者、原美保关代官三泽氏,亦为争夺出云的霸权而开始向东进军。文明二年(1470年),三泽氏煽动尼子氏领内爆发一揆,不但被清贞很快镇压,反而进取出云神西和伯耆境松二郡。同年,京极持清去世,由其年幼的孙子继承家督之位。京极氏对出云的统治进一步放松,尼子氏更获得了部分守护权限。不久,幕府正式发布命令,三泽、牛尾、佐世等诸云州国人领主,皆受尼子氏管辖——新的战国大名开始形成。
  美保关是与李氏朝鲜王国通商的重要贸易关卡,尼子清贞取得其代官资格,欲用此地积累财富来巩固自己的势力。时在近江的守护京极政高要求尼子氏每年上缴五万疋(合五百贯)的公用钱,这样一来,清贞辛辛苦苦从关税上获得的利益就要被全数剥夺。清贞嫡子又四郎自告奋勇上京,恳求主家将公用钱降至每年一万疋,遭到拒绝。又四郎回到出云后,一方面为任务未能完成而请罪,另一方面,根据他的所见所闻,禀报说京极氏势力衰退,已不足为惧。
  文明七年(1475年),尼子清贞仍然只准备了一万疋进献近江,京极政高屡屡催促满额上缴,清贞拒不理会。不久,京极氏内讧,政高丢了守护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文明十年(1478年)前后,尼子清贞退隐,不久后神秘地去世,由嫡子又四郎继承家督之位,那就是战国史上鼎鼎大名的尼子经久。当时经久才二十出头,出云国内各国人领主动向有异,尼子与主家京极氏又矛盾日益尖锐,各方面皆不看好他的前途。
  文明十四年(1482年),幕府以尼子经久“段钱不纳、公役无视”为名,下诏责罚。经久急忙搜罗隐岐、出云两国领内,上缴大笔公用钱——他开始感到,自己的霸权纯是父亲一人打出的,而并非自己本身的实力所致。文明十六年(1484年),幕府下达了经久追讨令。立刻,受清贞压制的各国人领主纷纷反叛,以三泽氏为盟主,三刀屋、朝山、盐冶、古志等西方诸氏举兵直逼尼子氏居城月山富田。尼子经久战败被追放,忍饥挨冻逃到山林深处,投靠母亲的娘家真木氏。一代战国英雄尼子经久,就在这种穷困窘迫的境况中,开始接受时代的孕育!
  京极氏新任盐冶扫部介为守护代,入主月山富田城。此时,京极氏和六角氏的江州争夺战愈演愈烈,已经陷入无法自拔的泥沼,战费开支巨大,盐冶扫部介被迫在出云国内课征重税,施行暴政,搞得天怒人怨。
  隐匿在深山中的尼子经久认为复国时机终于到来了,遂于文明十七年(1485年)十月冒雨拜访了同样隐居的旧臣山中勘兵卫,诚恳向对方述说了自己宏伟的志向和夺回居城的决心。勘兵卫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于是,他帮助经久召集流散的旧臣,开始谋划复国之策。
  他们计划的关键,是要利用月山富田城下的被差别民集团——钵屋贺麻党,对月山富田城发动奇袭。所谓被差别民,俗称未解放民,是指大化改新以后仍旧保留奴籍而未被解放为自由人的贱民、秽多。月山富田城下的钵屋中,就居住着被差别民集团贺麻党,他们是以歌舞艺能为生的群体(好象有点类似于吉普赛人)。每年元旦,贺麻党都要进入月山富田城,表演千秋万岁舞——尼子经久决定好好利用这一惯例。
  另方面,作为很少与外界来往的独立集团,贺麻党同时还秘密进行武器生产和自我武装,他们本身的战斗力也不可忽视。经过谈判,贺麻党同意成为经久的臂助。
  文明十八年(1486年)元夜寅时上刻(三时左右),头戴乌帽子、身披甲胄、外罩素袄的钵屋贺麻党一行,高唱万岁、敲着太鼓,来到了月山富田城下。因为这是每年的惯例,城兵未加详细盘查就放他们进城了。贺麻党中隐藏的尼子经久及其部下一进城就四面放火,然后突然袭击前来救火的城守兵。月山富田城中大乱,盐冶扫部介自杀——就这样,仅仅被追放三年后,尼子经久重新成为月山富田城主,时年为二十九岁。
  

  ●阴阳一太守
  
  取得月山富田城的尼子经久,开始重新征服云州的战争。此时,摆在他面前的最大障碍,就是威望素著并且实力强大的三泽氏。尼子经久击垮三泽氏的经过,也许经过后人的反复渲染和加工——因为,实在是太过精彩和戏剧化了。
  尼子氏复国的第一功臣山中勘兵卫因为顶撞尼子经久,被判死罪,狼狈逃往三泽氏的领地。经久大怒,将勘兵卫的妻子和老母下狱牢系。勘兵卫出仕三泽氏,前后两年,忠勤无匹;两年后,他向三泽氏家督为国哭诉经久的残暴,说:“请求借给我一支兵马,潜向月山富田,城内有我的故交,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就可以救出我的家人,也能给尼子氏以沉重打击。”三泽为国大为感动,将大半兵马交付给他。勘兵卫统兵来到富田近边待机,暗中通知尼子经久,经久立将一千兵马来迎,并于敌后安排埋伏,前后夹击,三泽军大败。不久以后,经久又进军包围了三泽氏本城,主力尽失的三泽为国被迫出城投降。
  三泽氏既已降伏,其它的国人领主,如三刀屋、赤穴等,都先后归降尼子经久。经久很快就重新平定了出云,并开始向外扩张。
  就在尼子氏势力逐步扩大的时候,其主家京极氏却已经走到了灭亡的边缘。京极家督政经与其弟高清争夺近江守护失败,逃到出云,于永正元年(1504年)去世。政经死前,把嫡孙吉童子丸托付给尼子经久和多贺经长。吉童子丸尚幼,经久很快就把出云守护的头衔握到了自己手里(一说到其孙晴久的时候,尼子氏才正式得到这一职衔)。
  当时西国最大的势力,乃是大内义兴。尼子经久在安艺诸豪强的帮助下,逐步扩展势力,欲与大内氏一较短长。永正九年(1512年),经久命令备后松永的古志为信牵制大内进军。五年后,趁着大内义兴入京的机会,他亲统大军,从备后山内方面南下;与此呼应,备中新见国经开始向美作进军,伯耆的尼子久幸(经久弟)进军牵制大内方各国人领主,安艺守护武田原繁从大内氏侧背展开扰乱行动,濑户内海由杉内氏击破大内水军。等到大内义兴匆忙赶回防、长,局势已经变得几乎不可收拾了。
  在此前的永世十年(1513年),尼子经久与嫡子政久一起进攻大原郡阿用城的樱井宗的。因为敌方城池坚固,经久决定采取长期包围的策略。政久恐怕将兵在外,士气疲惫,每夜在城下吹笛,此事被樱井宗的探知,事先准备好大弓,某夜引弓一发,正中政久咽喉。尼子政久当场毙命,年仅二十六岁——后来武田信玄夜听吹笛被铁砲所伤的传说,怀疑即此事的附会。
  大永元年(1521年),大内、尼子,双雄在石见展开大战,胜负的关键乃是石见国吉见、益田、福屋等有力的国人领主之向背。这些国人好象墙头草一样来回摇摆,经久此次决定干脆强攻,一举解决这一问题。首先,尼子经久攻击都治骏河守的今井城;次年(1522年),又攻克福屋一族的乙明城。大内氏派遣的援军与尼子氏得胜之师在滨田决战,难分胜负,只得议和退兵。
  而此时在山阳道方面,大内氏名将陶隆房攻克安艺武田氏的镜山城,已故的武田原繁之后继武田光和再次臣服于大内氏。安艺豪族毛利元就在判断了双方实力后,决定背反大内氏,跟从尼子经久,复夺镜山。元就施计,说降了城将藏田房信的叔父,终于使尼子方大获全胜。经过此战,尼子经久看到了毛利元就智谋的可怕——虽然当时还预料不到,辉煌的尼子家族将会覆灭在此人手上……
  且说尼子经久,当时掌握着山阴、山阳两道十一国守护职,人称“阴阳一太守”。尼子的最盛期在他手上,衰亡的发端也由他开始。他曾将盐冶的三千贯领地分给三男兴久,兴久贪得无厌,更要求加增家老龟井秀纲的七百贯领地。秀纲听闻此事,在经久面前屡进谗言,尼子兴久惶恐之下,遂于天文元年(1532年)揭起叛旗。父子双方在佐陀城交战,兴久战败,重臣米原小平内、龟井利纲等均殁于阵。兴久逃依岳父、甲山城主山内直通,尼子经久派黑正甚兵卫追击,包围甲山,迫使兴久自杀。
  经此内乱,尼子氏势力衰退,安艺国的有力国人领主,熊谷、宍戸等先后被毛利氏怀柔,山内直通等因怨恨尼子经久杀子的行为,也联络了三吉、多贺山等家族降伏于毛利元就。天文五年(1536年),尼子军展开反击,一口气攻克备后、安艺、石见等各处叛反旧领。诸战中,经久嫡孙尼子诠久奋勇当先,甚至突入美作国,掳得大片土地。于是次年,经久将家督之位让于诠久,自己退居二线——此时经久八十岁,诠久二十四岁。
  尼子诠久(后改名晴久)乃是一位豪勇之将,即位初,他就从大内氏手里夺回石见银山城,随即击破播磨守护赤松政村,并将之放逐,又攻克别所就治的三木城,所向披糜。天文八年(1539年),尼子晴久计划讨伐重归大内的毛利氏。他不顾诸将反对,准备倾重兵杀向安艺吉田郡山城。叔祖尼子久幸急忙跑去和病榻上的经久商议,经久唤来晴久责问,但晴久用“臆病野洲(久幸任下野守)”一句就冷冷地顶了回去。
  

  ●郡山和富田的合战
  
  天文九年(1540年),“新宫党”尼子国久统率三千兵马,通过备后入侵安艺,但在犬饲平战役中遭到宍戸一族的顽强抵抗而败退。尼子晴久斥退国久,自为统帅,进攻安艺的毛利势。他命久幸、国久等一门众,召集云、石、耆、幡、作、备中诸国共三万大军,几乎倾巢而出,誓将毛利氏一举踏平。
  毛利氏当主元就得报,急忙收拢军队,有众八千,准备凭坚固守,同时派遣使者向大内氏求救。九月六日,尼子军杀入石州口,放火烧尽了城下町,随即包围毛利氏的主城吉田郡山。十二日在大田口方向展开激战,尼子方本城信浓守、高桥元纲战殁。二十三日,尼子晴久中了元就的反间计,放弃要害风越山,而将本阵转移到青山、三塚山一线。
  大内氏发兵救援安艺,二十六日,尼子侍大将汤原宗纲为先阵攻击大内军,遭到毛利军出城夹击而惨败。宗纲丧生,留下“腹切岩”的古迹。
  眼看形势不妙,十月十一日,尼子晴久以一门众诚久为先锋,向吉田郡山城发起总攻。毛利元就放弃笼城,出兵在土取桥与敌决战。双方正在激斗,元就又出奇计,伏兵蜂起,尼子军几近崩溃,大将三泽为幸等为保护尼子晴久而当场战死。晴久被迫后退,战局再度陷入胶着状态。十二月三日,大内氏名将陶隆房率援军一万前来相助,笼城方士气更为高涨。
  次年(1541年)正月三日,最终决战开始了,毛利、大内联军反复突入,火烧尼子军阵屋。十三日,联军猛将吉川兴经统率三千兵马奇袭驻扎在长尾地方的尼子军阵,守将高尾丰前守战死,黑正甚兵卫亡命奔逃。陶隆房趁着尼子诸军前往救援长尾的机会,突袭尼子本阵。尼子晴久已经做好了战死的觉悟,多亏叔祖下野守(就是被晴久斥骂为“臆病野洲”和“尼子比丘尼”的尼子久幸)的苦谏才被迫撤离。久幸欣慰地看主君安全离去,才率深野房重等十数骑直冲陶军,力尽而亡。久幸用兵谨慎,也有“避战将军”之名,素来被晴久等年轻武士目为胆怯——战阵之上,何者为勇,何者为怯,尼子晴久就算现在明白过来,也已经为时太晚了……
  尼子败兵在寒冬的深雪中一路败逃,尼子久幸的首级也无人再能捡回。毛利、大内联军趁胜扫荡整个安艺,臣从于尼子氏的各国人领主纷纷败亡。病榻上的尼子经久闻听败讯,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殁于是年十一月十三日,享年八十四岁,和父亲清贞同葬于洞光寺中。
  尼子大军败退,毛利元就乘胜追击,攻克佐东银山,城主武田信实逃往出云——一直夹在大内、尼子两个大家族中间左右摇摆的安艺守护武田氏至此灭亡。
  一年以后,也即天文十一年(1542年),甲斐的武田晴信吞并诹访的同一年,陶隆房鼓动大内义隆远征出云,一举扫平尼子残党。大内方总兵力一万五千,包括毛利、小早川、吉川等安艺豪族,浩浩荡荡向东方杀去。然而大军行进迟缓,三月集中于石见,七月才攻克赤穴光清的赤穴城。十一月,风雪大作,大内义隆将本阵设在马泻的正久寺,而毛利元就父子则在白泻地方安营过冬。
  次年(1543年)二月,冰雪融化,大军继续前进,大内义隆本阵向经罗木山移动,毛利元就父子直取月山富田城,进出要隘菅谷口,并在莲池绳手地方击破尼子军。
  对应大内氏的进攻,已经无力反击的尼子氏遂开始采取分化瓦解策略。四月末,大内方的数家强力豪族,包括三泽、三刀屋、本城等,甚至还有毛利元就的外甥(同时也是妻甥)吉川兴经,都一起背叛大内家,而将军队开入月山富田城,协助尼子势防守。眼看双方的胜负天平突然倒转,大内义隆无奈,只得仓惶撤军。尼子军于后掩杀,大内军大败亏输,而只有经石见路归国的毛利元就因为防护得当,未受大损,安然撤回居城吉田郡山。
  三年内两次大战,进攻方全都殺羽而归,损失惨重,夹在两大势力间的毛利氏反倒趁机稳步壮大。“濑户内智将”毛利元就即将转守为攻,创造比大内氏和尼子氏更为辉煌的业绩!
  

  ●元就的诞生
    
  毛利氏源出镰仓幕府的初代公文所别当,也是著名的兵法家大江广元,广元子季光所领为相模国毛利庄,其后人遂以地名为苗字。建武三年(1336年),季光之孙毛利时清成为安艺国吉田庄的地头——这就是小豪族毛利氏的由来。
  明应六年(1497年),毛利元就诞生在吉田郡山城,他是次子,幼名松寿丸,后取名少辅次郎。在松寿丸四岁的时候,其父毛利弘元让位给长子兴元,自己退居猿挂城。六年后(1503年),弘元病殁,年仅三十九岁。
  当时的毛利家,幼主临朝,重臣环绕——兴元虽然继承家督之位有年,年龄却并不大,要在弘元去世后的第二年才始元服。当时大内氏纵横于西,尼子氏崛起于东,安艺诸豪族夹在中间,朝秦暮楚,只能勉强维持生存而已——毛利氏也不例外。
  毛利元就就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成长起来。他十五岁元服,取名少辅次郎;二十岁时长兄兴元病殁,元就辅佐兴元之子、年仅两岁的幸松丸即位。次年的永正十四年(1517年),他初次上阵,参加了有田合战,对抗安艺守护武田元繁。
  安艺武田氏原本同样从属于大内家,当尼子势力蓬勃发展的时候,当主武田元繁突然易帜,倒向尼子氏,并趁着毛利兴元去世的混乱机会杀入安艺国山县郡。毛利元就接到大内氏的命令,出兵与武田军在有田城下交战,以少胜多,突入敌本阵,杀死了武田氏大将熊谷元直与元繁本人。此战(有田中井手•又打川的合战)之舍身奇袭的原理,和以后织田信长在桶狭间杀死今川义元是一样的,因此又有“西国桶狭间”之称。
  战后,大内义兴把山县郡的一半赏给毛利元就,然后满意地回国了。同年,元就娶了小仓山城主吉川国经之女阿玖为正室。
  此后的永正十五年(1518年),毛利元就进攻备后国赤屋郡,大获全胜;大永元年(1521年),毛利氏倒向尼子方;大永二年(1522年),攻克坂城。这些仗都是在东西两大强豪的授意下发动的,毛利氏的势力并未因此而得到扩张,终究,毛利氏不过是大内东进或尼子西征棋局上一枚小小的棋子罢了。唯一可欣慰的,是毛利元就的勇名从此响彻西国,他在家中的地位也日益稳固下来。到了大永三年(1523年),二十七岁的毛利元就面临第一个大的人生转折点。
  这一年的四月,毛利元就的长男少辅太郎(隆元)诞生;六月,尼子兴久开始大规模的安艺侵攻战,毛利氏作为尼子方的附属,也被迫发兵参与。六月十三日,毛利元就和老丈人吉川国经统率四千兵马,向镜山城发起了进攻。守备镜山城的,乃是再度降服于大内氏的守护武田氏大将藏田房信。元就施巧计说动了房信的叔父作内应,很快将城池攻克——通过此战,毛利元就开始从一员猛将向奇变百出的智将转化。
  七月十五日,毛利幸松丸在吉田郡山城病殁,福原广俊、志道广良、桂元澄等老臣召集诸将连署书状,迎接毛利元就继任家督。八月十日,毛利元就进入吉田郡山城。
  当时毛利氏家臣团分为两派,一派拥立元就,另一派却倾向于元就的异母弟相合元纲。尼子兴久为了可以长时间控制毛利氏,暗中支持元纲派发动政变。第二年(1524年)年初,元纲派的阴谋终于暴露,首脑日下津城主坂上总介、长见山城主渡边次郎左卫门等均被元就杀死。相合元纲退到船山城,四月,船山被志道广良攻陷,元纲战死。
  战国时代,父子兄弟相争的惨剧屡屡发生,并且其背后往往都有他国势力的煽动甚至控制。以后在谈到织田家的时候,我们还会有情节几乎一模一样的故事要叙述。就连一直被认为感情甚笃的武田晴信、信繁兄弟,也因为第四次川中岛合战时,信繁所在的阵列位置过于偏离本队,而有“被信玄谋杀”的说法出现——这正是乱世中悲哀而脆弱的人心啊!
  且说毛利元就既斩相合元纲,稳定了家族内部,于是在次年(1525年)三月,再度叛离阴谋策划他兄弟相残的尼子氏,向西投向大内氏的怀抱。六月,元就攻陷贺茂郡米山城,收降豪强天野兴定。享禄三年(1530年),元就次男少辅次郎(元春)诞生,三年后(1533年),三男德寿丸(隆景)诞生。
  就在德寿丸诞生的同一年,毛利元就还收服了与自己有杀父之仇的大将熊谷信直,攻克高松城,并与高田郡五龙城主宍户元源签署和议,次年又商定婚约,将长女五龙姬许嫁于元源之孙隆家——这一系列战斗和政治谋划,却不是为了大内氏或为了尼子氏,而是为了毛利氏本族的发展和昌隆。
  

  ●百万一心
  
  毛利元就在接任家督之初,就花费很大功夫重筑居城吉田郡山,把它作为控制整个安艺国的根据地。如今在郡山遗址上仍然矗立着一块石碑,上刻筑城时候作为口号的四个字——“百万一心”。其中,百字缺少横下一撇,而万字为简写,下方的折画出头,从上往下,其实应该读作“一日一力一心”。这个口号,很好说明了毛利氏崛起的最大秘诀,那就是团结一心,共同奋斗。
  从大永三年到天文五年,整整十四年的时间,毛利元就终于在安艺国站稳了脚跟,成为东西方两大势力都绝不敢轻视的强大地方力量。时机到了,该是雄鹰展翅高飞的时候了。天文六年(1535年),元就把尚未元服的长男隆元送到大内家做人质,获得了西方势力的全力支持。
  就在这种背景下,发生了上文所述的尼子氏西侵的吉田郡山城合战和大内氏东征的月山富田城合战,毛利元就趁机攻灭安艺守护武田氏,将势力扩展到安艺国西部。
  大内氏在月山富田城下撤兵的时候,沼田城主小早川正平在鸱巢川与追兵恶战,大败自杀。小早川家与濑户内海贼众关系很好,本身也拥有强大的水军力,正拼命寻求陆地上的强力靠山。经过反复协商,天文十三年(1544年)十一月,毛利元就三子德寿丸作为小早川分家兴景(毛利兴元的女婿)的继承人,更名小早川隆景,进入竹田城,并于六年后娶小早川正平之女,正式继承沼田小早川本家。
  安艺豪强吉川氏和毛利氏数代姻亲,但是吉川兴经却在富田城下倒向尼子氏,与大内、毛利联军交战,此事在战后引发了吉川家内部的分裂。在毛利元就的暗中策划下,最终决定由元就次子少辅次郎成为吉川家养子和继承人,改名吉川元春。天文十六年(1547年)八月,兴经退隐布川,元春正式成为吉川家当主。
  这就是所谓的“两川体制”,由吉川和小早川两翼辅弼,毛利氏这只西国雄鹰,就可以放胆展翅高飞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传说——某日,毛利元就将三个儿子都召唤到身边,要他们一人折断一支箭,三子很轻松就完成了;接着,元就把三支箭合在一起递给他们,结果连最武勇的吉川元春也无能为力。元就趁机讲明了团结一心的道理,果然三子联合一体,把毛利家推到了光辉的顶点。
  类似传说,中国各时代各民族中层出不穷(比如吐谷浑王阿柴的故事),因此也难以考证,究竟是毛利元就抄的中国故事呢,还是根本编这个传说的人抄的中国故事。笔者倒是更喜欢黑泽明电影《乱》中的情节,那是一部把毛利家“三矢之誓”的故事和莎剧《李尔王》相结合的虚构影片——片中的老头子一文字信虎也是拿了三支箭交给三个儿子去试折,老大、老二装模作样摆摆架式,都无法成功,老三却抬起腿,轻松地就把三支箭在膝盖上折断了,把老头子事先准备好的一肚子团结道理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天文十五年(1546年),五十岁的毛利元就让位给刚被大内家放回来的人质——长男隆元,自己退居二线。名为退隐,其实元就仍然掌握着家中的主导权力。
  为了进一步密切自己与大内氏的联系,三年后,毛利元就派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二人出使山口,觐见大内义隆。期间,元春和大内重臣氏陶隆房结为兄弟,并商定为毛利隆元迎娶义隆的养女(内藤兴盛之女)。此后不久,大内和毛利联军就攻入备后,神边城主山名理兴逃走出云。
  第二年,眼看外交形势一片大好的毛利元就,开始整顿家族内部事务。二月,吉川元春正式进入吉川氏主城新庄小仓山;七月,诛杀叛臣井上元兼一门,并以此为契机,要求福元贞俊以下家中武士二百三十八人递交血书,宣誓效忠;九月,奇袭布川,杀死吉川兴经父子;同月,小早川隆景继承沼田小早川本家……
  毛利元就严密了家中的等级秩序,由亲信到谱代到外样到土豪,层层辖制,构筑了牢固的封建家族体制。这点,从每年元旦庆贺的日程安排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元日,身份低微但就居于元就身边的御马屋方众(俗称马迴众)一起向元就朝拜献礼;二日开始,一族众(包括一门众和谱代众)和外样众(包括被称为一户众或一所众的各地土豪)登城朝贺,一直延续五到六天;八日为寺家众;九日为佐东(佐东银山)众;十日为国众(独立势力)。
  就这样,毛利元就整顿了家臣团,强化了一元统治,积聚了实力,终于迎来了弘治元年(1555年)改变历史的“严岛合战”。
  

  战场上的标识物
  
  日本古代战斗时区分敌我和不同部队的标识物,和世界各国相同,主要为军旗。传说军旗最早出现在源平合战中,源氏白旗、平氏赤旗,用以标识敌我双方,后世常把家纹绘上军旗,但也有例外——
  比如武田信玄,在其本阵往往树立多面军旗,包括代表源氏的白旗,代表武田氏的白底或红底割菱家纹旗和红底九花菱家纹旗,代表信玄自己的蓝底或黑底金字“孙子四如真言”(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之旗和御旗(上绘日轮,中以条隔,下绘割菱),此外,还有诹访明神旗、胜军地藏旗、八幡菩萨旗,等等。
  再比如上杉谦信,以长尾为苗字的时候,军旗上绘长尾九曜纹,继承山内上杉家后,军旗上绘上杉竹雀纹,此外,还有天赐御旗(深色底红日轮)、刀八毗沙门之旗(白底,上书一个黑色的上下结构的“毗”字)。传说当上杉谦信发动总攻击的时候,本阵就会立起“乱龙之旗”作为信号,这是一面白底、上写草书黑字“龙”的军旗。
  朝仓氏的家纹为四瓣三木瓜,但朝仓义景有单绘一木瓜的军旗;斋藤氏的家纹为抚子,但斋藤道三另有立浪纹旗;今川氏的家纹为二引两,也受赐可以使用桐纹,但今川义元另有赤鸟纹旗——某些情况下,是一家多纹,某些情况下,则是某位家督个人所好。
  除军旗外,日本古代还有两种特别的标识物,即马印和指物。所谓马印,乃是大将位置的标记,可以是旗,也可以是高杆上挑着别的什么惹眼的物件。比如伊达政宗的马印为“黑之二段鸟毛笠”,杆顶扎一丛金色羽毛,下面附两顶黑色羽毛编成的斗笠;丹羽长秀的马印为“枝弦竹上金之短册”,杆顶扎着竹枝,每个分岔上都系挂着很多金色的长条形纸片;织田信长的马印为“金伞”;丰臣秀吉的马印为“金瓢箪”(金葫芦);等等。
  所谓指物,即武士背上所插的靠旗,一般为单面,呈方形、1:2或1:4长方形,书写姓名或绘制家纹。此外,也有部分特殊编列的武士会佩戴特殊的指物(有可能两面或多面),比如武田信玄的使番(传令兵)所背负的红底白蜈蚣靠旗,德川家康的使番所背负的黑底白“五”字旗,诸如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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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章改变历史的奇袭


●西国的争霸
  
  战国时代三大奇袭战,就是天文十五年(1546年)的河越夜战、弘治元年(1555年)的严岛合战,以及永禄三年(1560)的桶狭间合战。河越夜战已经介绍过了,而严岛合战、桶狭间合战颇有相似之处,都是以寡敌众,直迫敌方本阵,在局部战场上造成优势,最终以敌主将的死亡而宣告战役终结。因此,可将这两场战役单列一章来讲述。
  先说严岛合战。天文二十年(1551年)九月,大内氏重臣陶隆房发动政变,弑杀了家主大内义隆,次年(1552年)三月,陶隆房迎大友晴英为新家主,改名大内义长,自己也改名为陶晴贤。山口大内氏就此倾垮,原本依附于大内氏的各国豪族纷纷反叛,陶晴贤四处灭火,应接不暇。
  毛利元就知道称霸时机来到,自己迟要和陶氏恶战一番的,然而在西战陶氏前,他还必须首先把眼光放到东面,遏阻尼子氏趁火打劫的妄想。元就派出大批间谍在月山富田城下散布谣言,说新宫党内通吉川氏,有反叛之心。尼子晴久虽非无能之辈,但玩谋略哪里是毛利元就的对手?果然上当,自毁长城,杀死了新宫党尼子国久父子。
  所谓新宫党,是以尼子晴久叔父国久为首的一门众集团。国久有子丰久、诚久、敬久、与四郎;丰久已经战死,诚久有子氏久、常久、吉久、弥四郎、胜久(助四郎),这是战斗力非常强的一大分家。新宫党的覆灭,使得尼子氏复兴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在寒风中烟消云散了。
  暂时消弭了背后的威胁,毛利元就遂将矛头指向西方的陶氏。他故伎重施,伪造了与陶氏重臣江良房荣的来往信件,信中对陶晴贤弑主之举表示了极大的不满。陶晴贤截获这些信件后,果然中计,派弘中隆兼杀死了可称为自己左膀右臂的江良房荣。毛利元就得知此讯后,立刻以救援石见国的吉见氏为名发兵西进,杀至严岛。
  严岛又称宫岛,是个周长30.9公里,面积仅30.17平方公里的小岛,距离对岸、西安艺的大野也才不过1.8公里而已。昔日平家曾在这里修建了严岛神社,此岛遂以社名。
  弘治元年(1555年)春,毛利元就派兵在严岛西北部的有之浦(又名宫尾地)筑城。对应元就的策略,陶晴贤亲率大军两万五千(一说为三万),在折敷畑合战中受挫后,南下直扑严岛。当时毛利元就可以动员的兵马不过四千而已,如果正面与敌冲突,肯定是必败无疑。
  于是,毛利元就开始计划奇袭的妙策,布置陷阱,等待陶氏上钩。他命令宫尾的中村二郎左卫门做好笼城准备,派已斐丰后和新里宫内少辅五百兵往援。宫尾筑城已经完成了,可是对外却宣称失败,同时,毛利氏的宿老桂元澄还施反间计暗通陶晴贤。通过这种种策略,促使陶氏大军立刻登陆严岛,踏入早已布设好的陷阱……
  九月二十一日,陶军两万余,乘坐五百艘战船,从周防的室木滨驶向严岛,翌日清晨于严岛大元浦登陆。陶军的先阵是三浦房清,上陆后进驻距离宫尾城很近的塔之冈,利用神社布下本阵。第二阵布置在钟撞堂山和大圣院、十王堂附近,第三阵为陶晴贤本阵,布设在弥山、驹之林的山岳地带。
  已将本阵由吉田郡山移往佐东银山的毛利元就得知陶军已登严岛,不由高呼快哉,立刻下令由宍戸隆家留守郡山,而亲帅嫡男隆元、元春等诸军,九月二十四日从佐东银山城出发。于路,熊谷、平贺、天野等安艺诸国人领主纷纷前来会合,军势增加到三千五百。毛利军行至草津地方,更与小早川隆景军合流,总势四千。
  陶和毛利,双方陆军比为一比五,但是水军比却没有那样悬殊。毛利氏的直属水军儿玉就方部、小早川的沼田水军乃美宗胜部,总计有战船一百二十艘。此外,还要加上已与沼田众谈妥,作为助势的因岛村上水军,总舰数达到敌方的半数以上。
  此时,宫尾城下的激战已经到了最紧要关头。城兵英勇奋战,数次打退陶氏优势兵力的进攻,但是,终究兵力太过悬殊,落城只是时间问题了。九月二十六日,毛利元就于草津增派大将熊谷信直前往增援宫尾城,城兵得讯,士气重振。
  然而实际上,宫尾城只是钓鱼的饵食而已,毛利元就真正的目的是奇袭陶晴贤本阵,一举将其击溃。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首先就要用优势的水军封锁严岛海面,以避免敌军逃亡。元就寄希望来补充水军力的,乃是因岛村上势的同族能岛和来岛两村上氏,此两村上氏的水军力非常强大,称为“冲家水军”。元就虽然早就派乃美宗胜前往恳请来岛通康援助,但是冲家水军答复含糊,向背不明。
  九月二十六日,毛利元就传信给小早川隆景:速命沼田水军前来草津冲参战——战局不可再拖,他此时已经舍弃对冲家水军前来助战的希望了。
  九月二十八日,毛利元就将本阵移往地御前和火立山一线,派遣沼田水军和川内众增援宫内城。当晚,突然三百艘打着白底“上”文字旗印的战船顺潮北上,出现在宫尾城附近海域——这正是冲家水军,曙光就此笼罩在毛利氏一方。
  来岛通康只答应乃美宗胜一日的助势:“只有一天,战满一日我们就要从宫岛离开。”然而,仅此一日也已经足够了。
  

  ●严岛合战
  
  弘治元年(1555年)九月三十日,毛利元就本阵进至火立山附近的海岸边,后来此处就被称作“运胜之鼻”。在渡海前往严岛的时候,正逢暴风雨大作,元就命令:“仅我本船点火为记,各船跟进,喊声和橹拍子等一概禁止!”他还激励士气说:“暴风雨乃是上天加护,趁着敌人疏忽之机一举将其击破,不要放一人逃走!”
  夜间戌亥之交(夜间九时),毛利元就冲破逆风,在包之浦登陆,亥时,全军都登上了严岛。元就准备在第二日天明前就翻越博奕尾峰,直袭陶氏的前军本阵塔之冈。
  十月一日天色未明,毛利元就本队已经在博奕峰顶待机,瞄准了塔之冈敌阵的右侧背面。毛利隆元统帅主力军,先阵是吉川元春,二番是小早川隆景率领的水军势,从宫岛冲的大野和玖波方面迂回,与宫尾城的守兵相配合,冲击陶军的本阵。三番队由能岛的村上武吉指挥,以所有冲家水军兵力警戒海面,击破企图从海上增援战场的陶氏水军,并切断敌人的退路。
  黑夜中敌我不明,小早川氏的二番队水军竟然侵入了陶军警护船团的正面。大将乃美宗胜心生一计,叫属下高呼:“我等乃筑前加势,宗像、秋月、千手等联军,特来谒见陶殿下!”
  卯时(清晨六时),太鼓齐鸣,毛利元就下达了突击命令,两千兵马直冲陶军本阵。变起仓促,陶军狼狈不堪,陶晴贤急命回身向山顶进攻,反而引发更大的混乱。此时,混过敌军防线登陆的小早川军从正面向塔之冈发起冲锋,宫尾守军也开城杀出,腹背受敌的陶军很快就处于崩溃的边缘。
  此时海面上的冲家水军,以能岛的村上武吉为总帅,分三番进攻敌水军势。第一番先以乱箭开道,穿插分割敌阵;第二番用火箭驱敌;第三番以秘传的火药烧毁敌船,最后才是武者船的白刃相攻。陶氏水军的混乱凄惨程度,比之陆地战场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战至午后一时,陶军终于全面崩溃。此战毛利元就所以能够取胜,很大一点因素,与其后的桶狭间合战非常相似,那就是:因为地形的狭窄,使陶氏两万陆军无法铺开,人数众多不但不成其为优势,反而直接成为混乱的源泉。
  其实严岛合战中,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泷之小路一带。当时,陶将弘中隆包与其子中务丞率五百本部兵马迂回到此处,企图从侧背攻击毛利军本阵,遭到吉川元春的安艺新庄势之邀击。恶战正酣,突然从侧面的柳小路方向又出现了陶势三百人,吉川元春堕入穷地,几乎全灭,多亏熊谷、天野等军及时赶来救援,才终于摆脱了危机。
  弘中父子被迫后退,为了阻遏毛利军的追击,他们点燃了泷之小路附近的民家,然后逃往大圣院方向。火势蔓延,绚丽的严岛神社几乎毁于一炬。吉川元春命令停止追击,先扑灭神社的大火,他的这一举措,受到了当时和后世的一致好评。
  另一方面,毛利隆元也正面对陶军五百兵马的垂死抵抗,他亲自抬枪上阵,杀得敌军望风披靡。见此情景,陶晴贤心知扭转战局无望,万念俱灰,准备冲入敌阵赴死,被大将三浦房清所劝阻。二人急奔大元浦,希望找到一艘小船,回归防长,再图后举。
  小早川隆景于后一路追杀,在大元谷杀死了殿后的三浦房清。不久后,陶晴贤来到海边,但见波涛汹涌,青天无限,更无一片帆影。如是下将,此时或者隐匿、或者投降,但身为一代名将的陶晴贤,但觉人生一梦,他再有何面目生存于天地之间,更何面目回见房长的父老。“何惜何恨,运数天定。”——吟罢辞世之句,陶晴贤遂于海边切腹自杀,享年仅三十五岁。
  此战仅止一日,陶军阵亡四千七百八十余人。与战国另两场著名的奇袭战不同的是,陶晴贤乃善战名将,与今川义元不同,更非上杉宪政之流可比,一时疏忽,致此大败,可不叹欤!毛利元就所以被称为“濑户内的智将”,也确实名实相符。
  弘中隆包父子尚不知陶晴贤死讯,先在多宝塔附近等待战局的转机,后于驹之林的龙马场顽强抵抗汹涌而来的毛利势。虽然号称陶军的精锐,但是在缺乏粮草、食水和替补人员的情况下,更毫无休息机会地长时间作战,终于全军覆没。最后,弘中隆包自杀性地向敌将挑战,因为饥渴疲累而被当场讨取——这已经是十月三日、陶晴贤死后的第三天了。
  两年以后(1557年),毛利元就最后攻克长门胜山城,大内义长自杀,大内氏就此灭亡。
  

  ●东海道的巨人
  
  桶狭间合战与严岛合战既有很多相似之处,也有着根本的不同。整个严岛合战,每个细节都可见毛利元就谋划之精妙,虽然出现了很多不可测的因素(比如冲岛水军的增援、弘中父子的奋战,等等),但战局始终牢牢掌控在毛利元就手中。然而织田信长大破今川义元的桶狭间合战,剖开后人添加的重重迷雾和光环,却更象是一场撞大运的赌博。
  咱们先来说说战败一方的今川氏。源的八幡太郎义家有个玄孙名叫足利义氏,足利义氏五传就是足利尊氏,而义氏的儿子长氏受封三河吉良、今川两个庄园,长氏就是吉良氏的始祖,其养子国氏就是今川氏的始祖,称今川太郎。
  因此今川氏本是足利氏的同族,足利尊氏起兵叛乱的时候,今川氏家督基氏率领四个儿子跟随尊氏征战疆场,其五男今川范国受封骏河、远江两国守护职、嫡孙今川赖贞受封因幡、但马、丹后三国守护职,也算是室町时代少有的名门了。
  此后骏河今川氏逐渐繁盛起来,得到一门总领权,今川范国五传到今川义忠,赶上了应仁之乱。义忠本在京都担任将军足利义政的护卫,大乱初起,他逃归骏河,随即就应细川胜元和伊势贞亲的邀请加入东军。
  当时统治骏河西面远江国的,乃是西军的斯波氏,阵营既然不同,今川义忠于是名正言顺地向远江发起进攻。位于远江国东部,与骏河相接壤的,是横地、胜间田这两家国人领主的领地,今川义忠大破横地和胜间田,但在凯旋回骏府的途中,却被敌方残党的流矢射中,文明八年(1476年)四月,死于远江盐买坂。
  今川义忠横死的时候,其子龙王丸只有六岁,三浦、庵原、朝比奈等重臣遂推举今川一族的小鹿范满暂时摄位。龙王丸成长到十七岁以后,元服改称今川氏亲,理当正式继任家督之位,然而小鹿范满却故意拖延,不肯让权。长享元年(1487年),今川氏亲的重臣、也是亲舅舅伊势盛时领兵突袭骏府,杀死了小鹿范满,整顿家中秩序,氏亲这才得以在舅父的扶持下登上一门总领宝座。
  明应三年(1494年),今川氏亲继承其父的遗志,开始进攻远江国,并于文龟元年(1501年)击败远江守护斯波氏和信浓守护小笠原氏的联合军。永正五年(1508年),今川氏亲收降斯波氏,正式兼领远江守护。
  今川氏亲可谓是奠定东海道巨人今川氏根基的一代英主,对外,他支持舅父伊势盛时(即北条早云)征战关东,自己吞并了远江,并将势力伸入更西面的三河国和尾张国,对内,他在领内检地,加强了一元化统治,并且拟定分国法《今川假名目录》。就这样,骏河国今川氏安全而成功地从守护大名转化为战国大名。
  战国时代很多大名都喜欢使用“书判”,即印章,如今川义元有“如律令”印、“义元”印、“承芳”印,织田信长有“天下布武”印,北条氏有虎纹印,武田家有龙纹印,等等——始作俑者,就是今川氏亲。氏亲用印是武家第一号,用朱印也是武家第一号,印文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大概也是第一号,老婆寿桂尼也用印(“归”),恐怕也是第一号。
  战国时代,很多国家都发现了金山或者银山,于是领主就将之国有化,成为财政的主要来源,如武田有甲州黑川、中山两座金山,今川有安倍梅的岛金山,北条有伊豆的金山,上杉有佐渡的鹤子银山,等等。在战阵上,许多将领从掘金掘银上得到启发,用“金山众”掘通敌方的城墙,或者掘断敌方的水源,获得了很大成功。而考究这一毒计的老祖宗,又是今川氏亲。
  永正十三年(1516年),今川氏亲进攻远江的引间城,守将大河内备中守贞纲抵抗得非常顽强,让今川军难以得手。于是氏亲调来了挖掘骏河安倍山金矿的“金山众”,掘断了引间城的水源,使得城池不攻自破,大河内氏父子兄弟死的死、囚的囚,今川军得获全胜。今川氏亲之奇谋秘计,由此可见一斑。
  今川家历代文化修养都很高,尤以氏亲为首,他是诗歌大师饭尾宗长的入室弟子。据说当北条早云参加武藏立河原之战、关东出阵的时候,氏亲和宗长一起连了千句和歌为他送行和祈福。那时候是北条氏与今川氏的蜜月时期,氏亲发兵支持早云关东转战,早云也帮助氏亲攻略三河,外甥和舅舅磁得不得了。
  今川氏亲殁于大永六年(1526年),他有六个儿子:长子氏辉英明果断,继承一门总领之位,可惜年仅二十四岁就病逝了;次子彦五郎同日去世;三子玄广惠探、四子泉奘、五子梅岳承芳(即其后的今川义元),都出家做了和尚;六子氏丰。
  先放下“东海道一弓取”今川义元,说说倒霉的今川氏丰。本来诸子出家为僧是战国时候的通例(譬如长尾景虎),这是为了保证长子所继承的一门总领权不受威胁,然而今川家三个儿子都当了和尚,偏偏身为末子的氏丰,才四岁就被派到尾张去做那古野城主,老爹氏亲还给他娶了尾张守护斯波义统的妹妹做老婆,风光无限。然而这位今川氏丰仅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对诗歌的爱好,而毫无治国之能。某日,他邀请尾张海东郡胜幡城的城主织田信秀来参加连歌会,信秀不但一口答应,还随手带了大批间谍进城捣乱,于是那古野城不战而落,成为胜幡织田氏统一尾张国的根据地。
  

  ●“花仓之乱”后的今川氏
  
  今川氏辉继位时年仅十四岁,家中事务都由其母寿桂尼辅佐处理。天文五年(1536年)氏辉去世,没有子嗣,家臣们遂商议迎其出家为僧的几个兄弟还俗继任家督之位。有两名备选者,即年龄较长,但由今川氏亲侧氏福岛氏所生的花仓院遍照光寺的主持玄广惠探,以及年龄较轻,但由氏亲正室中御门氏寿桂尼所生的善得寺的梅岳承芳。
  因为母亲和师傅太原雪斋的帮助,梅岳承芳抢先还俗,继承了家督之位。玄广惠探也还俗改名为今川良真,在娘家福岛氏的拥护下整兵来攻,结果在骏府城下战败,逃至花仓城。寿桂尼派兵攻克花仓城,逼迫今川良真自杀,从而使自己的亲生儿子坐稳一门总领之位——是为“花仓之乱”。
  梅岳承芳还俗继任家督后,受将军足利义晴赐以上字“义”,更名为今川义元,从此就在母亲和师傅和呵护下逐渐成长起来。其师、临济寺的高僧太原崇孚雪斋,法号九英承菊,与其说他是佛教高僧,不如说他是学问僧,与其说他是学问僧,不如说他是武僧,与其说他是武僧,又不如说他是外交僧——甲骏相三国联合的“善得寺会盟”,就是雪斋所一手策划的。
  今川义元在完成三国同盟以后,把主要目标放在西线,很快就降伏了包括松平氏在内的三河国大小豪族,同时他也把骏远三这三国的内政搞得有声有色。然而义元对传统文化和京都风俗简直痴迷到了让人反胃的程度,他穿直衣、戴立乌帽子、涂黑齿、描蝉眉、抹脂粉、养娈童、整天召集无耻文人开肉麻诗会,整个儿一腐朽公卿形象。并且骏河国一片歌舞升平,民风日渐柔弱懒惰,竟有“三河人去打仗,远江人种大米,骏河人置酒高会”这种传言出现。
  就在这种背景下,永禄三年(1560年),今川义元整顿兵马,开始了他的上洛之途。据说集合三国兵马,加上甲斐和相模派来的援军,总势超过两万人,义元准备打通东海道,一举攻入京都,扶持日益衰败的室町幕府,完成制霸天下的梦想。
  而这个时候的尾张国,统治者乃是胜幡织田氏。号称“尾张之虎”的织田信秀在夺取了那古野城为扩张基地后,势力稳步发展,到他儿子织田信长在位的时候几乎统一了整个尾张国。然而尾张连年战乱,元气未复,织田信长所拥有的领地不过十四万石而已,和割据骏远三三国的今川氏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
  战国时代,习惯以年贡的多少来衡量一个势力的强弱,年贡多则钱粮足,钱粮足自然兵马盛,相反,年贡少则养不起太多的武士,而即便百般节省养起来了,也无法提供足够战争使用的钱粮物资。当时计算年贡主要有两种方法,或采用贯高制,或采用石高制。所谓石高,石是容积单位(即“担”,一石为十斗,一斗为十升),年贡多少石粮食,就是多少石高;而将粮食换成钱,千文为一贯,年贡折合多少贯,就是多少贯高。
  因为粮价因天时丰歉和是否为主要粮食产地而波动很大,因此贯高数和石高数是无法直接换算的,丰臣秀吉统一日本后,才将年贡的计量方式统一为石高制。后人以此上推,估算当时织田信长的年贡数约为十四万石,而今川义元的年贡数则约六、七十万石。按照每万石可征召和供养士兵三到五百人的惯例计算,今川氏的总动员力为两到三万兵马,而织田氏则最多有兵七千人(实际不过四、五千而已)。
  今川义元在进攻尾张国之前,先利用谋略招降了尾张南部智多郡的数位国人领主,从内部瓦解织田氏的统治。早在天文二十一年(1552年),义元策动鸣海城主山口左马助教继掀起反旗,织田信长闻讯,急率八百兵马,与山口、今川联军对战于三山赤冢,激斗良久却无法分出胜负。此后在山口氏的影响下,沓挂等数城先后背叛,尾张东南部的爱智、智多两郡豪族纷纷倒戈。
  到了永禄三年(1560年)四、五月间,织田信长派家老佐久间信盛领兵,再度包围了鸣海城,同时派佐久间盛重进攻更南方的大高城。两城向今川氏求救,今川义元正好一切准备停当,遂于五月十二日离开本城骏府,集结大军西下——著名的桶狭间合战就此拉开序幕。
  

  ●今川义元上洛
  
  时为永禄三年(1560年)五月,今川治部大辅义元在经过了周密的部署以后,以大将朝比奈泰朝和三河豪族松平元康为先阵,驱动两万大军,沿镰仓街道西下,矛头直指尾张国。当今川军先锋于五月十七日进入尾张国境的时候,织田信长还在派兵围攻谋反的鸣海、大高等城。
  此时尾张国内投降的呼声甚嚣尘上,就织田信长本人来说,他一贯蔑视权威,唯我独尊,当然不愿意臣服于他人,可是究竟是出城迎战,还是凭坚防守,也拿不出确定的主意来。五月十八日,今川义元进入三河沓挂城,随即召开军事会议,命令先锋三千人马兵分两路,分别进攻织田军为攻击大高城而建的两座砦子——丸根和鹫津。
  鹫津砦驻军五百,即将面对今川方大将朝比奈泰朝两千兵马的进攻,而丸根砦驻军四百,即将面对的是松平元康的千余人马。当日晚间,丸根守将佐久间盛重派快马前往织田主城清洲,禀报说:“我军挫败了敌方向大高城运送军粮的行动,但据此可以判断出,今川主力将在明日凌晨向我发起总攻。”
  得报后,织田信长立刻召集重臣开会商议。部分人仍持投降论,主战派则一致认为敌众我寡,与之野战必败无疑,建议将前线兵力全部召回,集结力量固守主城清洲,以等待时局的变化。对于两派的意见,信长全都不置一词,最后站起来笑笑说:“运数终时,智慧之镜也蒙尘垢。”然后宣布散会。
  因为根本没有对前线部队派发任何指令,就使得面对汹涌而来的今川大军,丸根、鹫津两砦采取了截然不同的应对措施。佐久间盛重全力出砦迎击,鹫津砦则做出固守待援的态势,但不管怎样,以弱敌强的战斗是很难打的,第二天上午,经过六、七个小时的激战后,两砦全部陷落,守将逐一战死。
  可以说,直到这个时候,今川军仍占有绝对的优势,织田方危如累卵,并且似乎根本找不到丝毫转机。今川义元的战略是,依靠赶来投效的河内豪族服部友定的水军,配合本方前锋,两路夹击围攻大高城以及鸣海城的织田军,取胜后就地休整,等待主力赶来会合后,再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指清洲,一举平定尾张国。
  且说织田信长散会后即回内室休息,但想必他一直在战、降之间犹豫不决。投降肯定是没有出路的,然而如果坚决抵抗,究竟是出城野战,还是固守清洲呢?自己刚平定尾张大部分领土不久,地方豪族很难同心同德共度危机,一旦收缩兵力守城,这些豪族肯定会陆续投靠今川方,到那时候,被两万大军重重围困的清洲孤城,真能有存活下来的希望吗?
  估计就在次日凌晨,丸根和鹫津两砦战斗打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织田信长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反正降和守都没有前途,不如孤注一掷,出城去拼个你死我活。于是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命令侍从敲鼓,自己挥舞着折扇高歌一曲。那是一种名为幸若舞的曲艺中的一折,叫做《敦盛》,讲述了四百年前源平合战中,平氏的少年武士平敦盛慷慨赴死的故事——
  “人间五十年,与下天(指佛教神话中天界的最低一层,据说那里的一昼夜,等同于人世的五十年)相比,仿如梦幻。一度生存者,又岂有不灭之理?”
  歌罢此曲,信长穿戴好铠甲,站着用过早饭,然后跨上战马,飞一般冲出了清洲城门。他并没有集结军队,大有单骑闯阵之意,此时跟随在身边的只有五名骑马武士和两百多步卒而已。诸将得到消息匆忙整兵赶上,等信长来到清洲南方的上知我麻神社的时候,已经聚拢了约一千兵马。
  这是五月十九日的清晨,织田信长在上知我麻神社略做休息,很可能参拜了神龛,祈求上天的护佑。其后,他率军继续南下,来到了丹下砦,然后转向东南,约十时左右,进入善照寺砦。丹下和善照寺两砦是织田方为了围困鸣海城而建的,其中各驻扎有数百兵马,织田信长命令守军放弃两砦,全都集合到自己身边,加上陆续赶来的尾张国内各豪族的部队,织田军已经聚齐了两千多人。
  此时向南方望去,大高城附近腾起阵阵浓烟,可见战况异常激烈。随即又传来赶来会合的佐佐胜通所部八百人在细根附近遭遇今川大军,已被歼灭的消息——细根距离善照寺砦,直线距离还不到两公里。此时摆在织田信长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迅速南下救援丸根和鹫津两砦,争取在今川主力到达前先击溃其先锋部队,二是就此退回清洲,另谋它策。
  有名重臣拉住织信长的马缰,请求他就此罢手,调头北撤。但信长回答说:“今川军昨晚运粮去大高城,而今又已作战半日,肯定疲惫不堪,我军以逸待劳,可获全胜!”于是继续南下,渡过黑末川,进入中岛砦,把这里的守兵也搜罗一空。然而信长的如意算盘打得未免太好了,此刻时机已然错失,如果昨晚就作出抉择,那么以其麾下这近三千兵马,还可能和今川方的先锋部队恶战一场,未知鹿死谁手,等到当日凌晨才起意救援,早就缓不济急——事实上,差不多信长来到善照寺砦的同时,丸根、鹫津两砦就已经先后失陷了。
  今川方选择的进攻时机非常巧妙,当日正逢满潮,沿海道路极其泥泞,难以通行,而织田方从清洲城派发援军南下,最近路程就是沿着伊势湾的东岸前进。因此信长在离开中岛砦后,无法继续南下,被迫转而向东——幸运的曙光竟然从此笼罩在他头上。
  

  ●悲风桶狭间
  
  今川军先锋在攻陷丸根、鹫津两砦后,原大高城守将鹈殿长照进驻丸根,先锋朝比奈泰朝进驻鹫津,另一名先锋官松平元康所部则进入大高城休整。今川军的主力部队,此时正从三河沓挂城往大高方向赶来,但是进军速度非常迟缓。据说今川义元因为身体肥胖(还有传说他上身长而下身很短),才出兵的时候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臣子们都说这是不祥之兆,所以他弃马乘轿。正当五月初暑,在进入尾张国后,左右都是山地,道路狭窄难行,人马通过都很不容易,更何况是轿子呢?
  大军前行,当然不会抱成一个球体,而除先锋和后卫外还会分成多个梯队。佐佐胜通所遭遇的,其实是今川主力最前卫的梯队,人数大约一千,而当这个时候,今川义元本队距离大高城还有将近十公里的路程。
  接近中午的时候,义元本队约五千人来到了田乐狭间,在此停顿下来。田乐狭山是一座海拔五十六米的小山,附近道路崎岖狭窄,一如桶状,因此名叫田乐狭间,又名桶狭间。据说义元行至此处,士兵们都很疲惫,正好赶上当地百姓送来酒食以趋奉新的统治者,义元就命令部队原地纳凉休息,等吃过午饭后再继续前行。
  今川义元驻军桶狭间的消息,很快就被当地豪族梁田政纲密报给了织田信长。按照传统说法,信长是因为得到这条密报,才匆匆从清洲城中领兵南下的——这当然不可靠,信长的目标如果一开始就是桶狭间,他有更便捷的道路可走,不必要先南下善照寺、中岛等砦,况且,他当日凌晨启程出城的时候,今川义元恐怕还呆在沓挂城里没有动身呢。还有神化信长者,一口咬定那些犒师的百姓父老都是信长或者梁田政纲故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要把义元滞留在桶狭间。这当然也不可信,今川义元在中午前后停步不前,完全是个偶发事件。
  织田信长抓住了这个偶发事件,同时也是稍纵即逝的大好战机,已经没有退路的他,立刻经细根、有松村等处,直趋桶狭间,意图和今川义元的本队作拼死一战——这是一步绝对的险棋,先不说各梯队的今川大军如果及时回援,将形成包夹之势,就算大高附近的先锋军快马加鞭西行,也能在织田军到达桶狭间以后不久赶到。
  然而事实上,直到战役结束,大高守军始终没动。一方面,经过六、七个小时的激战,今川先锋军也已经疲惫不堪,亟待休整;另方面,今川军中普遍弥漫着骄傲轻敌情绪,认为尾张小国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踏平,因而放松了警惕性。
  主将今川义元本人就是这种骄傲麻痹情绪的代表,当前卫击溃佐佐胜通所部,献上五十余名武士首级的时候,义元仰天大笑,口出狂言:“就算天魔鬼神到来,又能奈我何?!”这种轻敌情绪最终要了他的性命。
  今川义元在内政、外交、计谋方面都有过人之长,但他的临战经验不足。前此多次出兵,与各方势力争胜,主将大多为太原雪斋,雪斋去世后,可以说今川氏内部已经很难找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了。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此次远征乃是为了夺取天下,所以今川义元才亲自披挂上阵。
  按照战场上的惯例,本队驻守的时候,各分队应该密集交叉地团团保护主将,但一来义元临敌经验有限,二来桶狭间地势狭窄,所以今川本队五千人延着山路呈西北、东南方向一字展开。如果敌人从桶狭间两侧猝然来袭,这样固然可以制造足够的纵深,逐步消耗敌人的实力,但也会因为排列过于松散而很难在局部战场集中力量。相信织田信长来到桶狭间附近,得报今川方这样排布阵势,必定心花怒放吧。
  织田信长是抄小路,尽量绕开今川各部兵马,于当日下午一时左右来到桶狭间的。他站在高处远远望去,今川本队还在纳凉休息,因为天气炎热,很多兵将都卸除了沉重的铠甲,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防卫非常松懈。他正打算喝令进攻,突然天空乌云密布,一会儿的功夫就狂风暴雨大作。
  正当夏季,午后的暴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老天似乎也在帮织田信长的忙,风向是由西向东,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直往今川阵营袭去。于是织田信长仰天长啸,挥舞长枪,立刻军号声一齐吹响,织田三千兵马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扑向今川本队。
  今川军仓惶迎战,但他们迎风而立,睁眼都很困难,更别说拿起武器战斗了。而义元本人听到阵外的厮杀声,一开始还以为是军士吵闹,正想遣使呵斥,听闻敌军来攻的消息后,才匆忙穿上铠甲,拔刀指挥战斗。因为布置分散,今川军很快就被集中全力的织田军层层击溃,等到下午二时左右,义元眼看难以取胜,就跨上战马,在亲卫三百人的保护下向东退却。
  织田信长大声吼道:“不必多所杀伤,只要砍下义元的首级,我们就胜利了!”一马当先,猛追义元。因为暴雨的缘故,山路相当泥泞,义元退却的速度也很缓慢,他大概跑出一公里左右,就被织田军追上,此时身边剩下了不到五十人。织田信长的马迴众服部小平太春安首先追上义元,挺枪就刺,义元返身迎战,砍伤了春安的膝盖。另一名年轻武士毛利新介良胜随即冲上,以二打一,终于刺倒义元,砍下了他的首级。据说义元临终前还死死咬住良胜的手指不放,他肯定是死不瞑目的吧……
  桶狭间之战以织田方的全面胜利而告终。仔细回顾整个战役过程,以寡破众带有相当的偶然性,神化信长者往往把大高城、桶狭间、夜半出阵、父老犒军甚至天降暴雨,都算在织田信长身上,说那全都是他预先布设的计谋,倘若果如其言的话,信长不是一代英雄,而变成彻底的一个妖人了。
  根据战前织田家的会议过程,以及战时的行军路线可以看出,织田信长几乎直到最后一刻才判断出今川义元本队的方向,而在桶狭间这个局部战场上,利用天候和地形之便利,以三千人击破五千人,本身并不算是军事史上的奇迹。
  其实织田信长致胜的关键主要有两点:一是抓住战机,集中主力打击敌方的指挥中心,二是孤注一掷,死中求活。而就今川义元来说,他的失败完全是轻敌大意所致,当然,行军迟缓,以及将本队驻扎在狭窄的山道上,也是导致最终人头落地的重要因素。
  

  战斗的道具和仪式
  
  战斗中用于发号施令的道具,日本古代和中国古代非常近似,主要有号、钟和鼓。号即吹奏乐器,经常使用的是法螺贝;钟的形制类似于锣;鼓的全称为“背负太鼓”,一人背负,一人敲响。
  武将指挥战斗,中国古代多使用令旗,而日本则独有“军配”和“采配”。军配全称为“军配团扇”,是用皮或薄铁制成的团扇,最早上画带有金刚界大日如来种子梵文的圆阵、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等图像,是军师用来推算吉凶方位的工具,后来演变为大将所持,而且似乎除了扇凉外别无特殊用途。采配则是一尺多长的木柄,柄头密缀纸条或布条,挥动时可互相摩擦发出响声,一般物头(小队长)以上才可携带,并使用它来指挥战斗。
  古人相信,战争的成败系乎天运,因此在出阵前要举行一系列仪式,以向上天祈祷成功。日本古代最重要的是所谓“三献的仪式”,即大将上阵前食用打鲍、胜栗、昆布三种食物,在进食的时候,让儿童歌唱此三品的名字,取其谐音,为“打って,勝って,喜ぶ”,意即战胜喜悦。此外,在大将出馆(城主居邸)的时候,要在馆门前的地上放置包丁(一种菜刀),大将踏过包丁,以示“将踏刃而前”。最后,在出阵前,家臣们还往往会开连歌会来祈祷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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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章天下布武


●“尾张之虎”

  结束战国乱世的织田信长,最初不过尾张国的一个小领主而已,他所以能够在桶狭间击破雄霸东海的大大名今川义元,进而吞并北方的美浓国,甚至以摧枯拉朽之势杀入京都,挟末代幕府将军足利义昭而号令天下,这和尾张国本身的地理、政治因素都是密不可分的。
  就地理上来看,尾张是东海道的枢纽,既靠近京都,又不属于自“应仁之乱”后就战乱无日休止、势力犬牙交错的畿内地区。尾张国位于著名的粮食产地浓尾平原的南部,同时靠海,有海盐鱼虾之利,经济富庶,交通方便,四通八达。从政治形势上来看,尾张国较早打破传统的庄园经济,小农经营非常普遍,这就给其国的封建统治者尽快完成一元化进程打下了扎实的社会基础。
  胜幡织田氏,可以说是一个爆发户,对于尾张守护斯波氏来说,胜幡织田氏原本不过是家臣的家臣,是谓陪臣而已。织田氏先祖本是越前国丹生郡织田神社的神官,约在室町中期成为越前守护斯波氏的被官。应永七年(1400年),越前守护斯波义教兼领尾张一国,遂拔擢织田入道常松(信广)为尾张守护代。
  斯波氏是幕府三管之一,斯波氏家督常年留居京都,当然不能无人侍奉,而织田常松虽为尾张守护代,也跟随家主居住洛中,把守护代的职权又委任给其弟常竹。常松、常竹的后裔在进入战国时代以后分裂,尾张国也随之一分为二:南部的下四郡(海东、海西、爱智、智多)由常松系的织田大和守家奉着傀儡守护斯波氏统治,主城在清洲;北部的上四郡(丹羽、叶栗、中岛、春日部)则由常竹系的织田伊势守家统治,主城在岩仓。
  且说尾张国下四郡守护代织田大和守广信手下有三位一族重臣,称为三奉行,是为织田因幡守、织田藤左卫门,以及织田信秀。织田信秀本是上四郡守护代织田信安之兄信定的儿子,信定筑胜幡为居城,这一支即被称为胜幡织田氏。织田信秀靠着他敏锐的政治嗅觉,以及勇猛顽强的作战能力,很快就脱颖而出,压制了家中同僚,权力甚至凌驾于主家之上,被誉为“尾张之虎”。
  织田信秀主要外部的敌人,来自于两个方向,即北面的岩仓织田氏、美浓守护代斋藤氏,以及东面的三河国人松平氏、郡河守护今川氏。天文十一年(1542年),织田信秀攻入三河国,松平氏向今川氏求救,今川义元派兵增援,与织田军遭遇于松平主城冈崎东南面的小豆坂。恶战良久,长驱而来的织田军因为体力不支,首先向后败退,今川、松平联军在后紧紧追赶,幸亏织田信秀的三弟、以武勇善战著称的织田信光担任殿后,大呼酣战,不但逼退追兵,更鼓舞了本方士气,扭转了战局。最终今川、松平联军崩溃,西三河一带尽归织田氏所有——是为“第一次小豆坂合战”。
  天文十六年(1547年),织田信秀整备兵马,再攻三河,希图一举灭亡松平氏。翌年(1548年)三月,织田军与松平、今川联军再遇小豆坂。此次的战局发展与上回截然不同,在总大将太原雪斋的指挥下,联军越战越勇,织田军先胜后败,终于一溃千里——是为第二次小豆坂合战。
  今川义元趁此机会完全控制了西三河,将松平氏收服于麾下,并且将势力伸入尾张国,夺取了山田郡(大永年间,分爱智、春日部两郡的一部分合为山田郡)。织田信秀极为恐慌,于是听从家老平手政秀的建议,为次子吉法师迎娶美浓国守护代斋藤道三之女归蝶姬为妻,从而结束了与斋藤氏的长年战争,稳定了北部局势,将全部兵力都用来防御来自东方今川氏的威胁。
  织田吉法师,就是后来的织田信长,他是信秀的次子,也是最年长的嫡子,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信长于天文三年(1534年)出生于尾张国那古野城——那古野本是今川氏进攻尾张的桥头堡,当年信秀计克此城,于是从胜幡移居过来,旋即就得到了嫡子,欢喜不胜。
  据说织田信长少年时代非常不成器,喜爱新奇的事物,蔑视传统的礼仪规条,经常身穿奇装异服与同龄孩童游戏角斗,丝毫也没有作为领主继承人的自觉。除了师傅平手政秀、父亲信秀,以及某些幼时玩伴外,几乎家中所有人都对这个孩子抱持着深深的厌恶感。当时信长的外号是“尾张的大傻瓜”——傻瓜并非白痴,而是指其行为放纵,无才无德。
  就连织田信长的母亲土田夫人也不喜欢他,却宠爱三男信行。织田勘十郎信行,和信长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但行为却与兄长迥然相异,他品行方正,聪明懂礼,深得家中众人喜爱。土田夫人和家臣们屡屡向织田信秀建言,请求废黜信长的继承权,而以信行代替,但全都遭到信秀的拒绝。
  天文二十年(1551年)三月,织田信秀去世,享年四十二岁,将一门总领之位传给了织田信长。信长初继位的时候,下四郡守护代织田信友(广信之子)就趁机重新攫取权力,控制了海西郡,而爱智、智多两郡大多数豪族都臣服于今川氏麾下,信长实际领地只有海东一郡而已。
  然而处于如此四面楚歌状态下的织田信长却依旧一副野蛮的傻瓜相。据说连父亲的葬礼他都姗姗来迟,急得重臣们商议说:“都是先主的儿子,不如让信行公子来主持葬仪吧。”正当身穿丧服、神情悲戚的信行将要有所行动的时候,信长却突然出现在了寺院门口。他依旧裸着上身,腰挂零零碎碎的各种小物件,用麻绳缠着刀柄随意插在腰带上,就这样大步流星并且面无表情地走到父亲灵前,抓一大把抹香随便一掷,然后转身离开了。
  经过这一事件,大部分重臣都投入到织田信行的麾下,他们等待时机要废黜信长,而拥信行继位。平手政秀苦苦地为织田信长支撑着局面,但大傻瓜却丝毫也无悔改之意,使政秀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闰一月,政秀在居处切腹自杀,留下了长长的一大篇谏言,从不要身着奇装异服,到必须耐心倾听家臣的意见,几乎指出了信长所有的错误。
  平手政秀的死谏,给织田信长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但他依旧我行我素,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就在这种背景下,平手政秀死谏后的同年四月,美浓守护代斋藤道三突然提出想见自己的女婿信长一面。
  

  ●美浓的“蝮蛇”
  
  美浓国在尾张北面,土地广阔,物产丰富,室町时代的守护是土岐氏,但权力掌握在守护代斋藤氏的手中。斋藤氏源出藤原家族,始祖藤原叙用曾任斋宫头之职,因此以斋藤作为苗字。平安时代以来,斋藤氏世代担任美浓国的目代,也即国司的代官,一直到南北朝才臣从于武家的土岐氏,就任美浓守护代。室町后期,斋藤氏家督利永建构名城稻叶山作为居城,声威渐隆,掌握了美浓国的实际权力。
  应仁之乱的时候,守护土岐持益和守护代斋藤利永都归属西军,素与斋藤氏不睦的豪族富岛氏、长江氏则从属于东军,兵连祸结,长年鏖战。斋藤利永死后,传位给儿子利藤,斋藤利藤号为“妙椿”,不但是智勇双全的名将,也是和歌高手。文明十二年(1480年),妙椿在七十高龄时去世,斋藤氏从此衰弱下去。
  衰弱的源起是美浓守护土岐成赖(持益之子)想要废长立幼,协助谋划者名为石丸利光。这位石丸利光本是斋藤氏的重臣,功勋显赫,受赐斋藤苗字,权势几乎凌驾于主家之上。因为斋藤氏当主利国(妙椿之子)反对土岐成赖的决定,石丸利光公然发兵讨伐斋藤利国,这场将美浓众国人一分为二的战争打了许多年,周边很多势力如近江的六角氏、尾张的织田氏、伊势的北畠氏全都卷了进来。虽然最终斋藤氏取得了胜利,但在和近江六角氏的战争中,当主、利国之子利亲也战死沙场,继位的胜千代利良年龄尚幼,只好由叔父长井丰后守利隆担任后见(监护人)。
  斋藤利良长大成人后,非常厌恶叔父长井利隆,两人间的矛盾日益激化。于是长井利隆就以美浓守护土岐政赖之弟赖艺为号召,发兵攻击斋藤利良,是为“永正十四年(1517年)的内讧”。战争结果,斋藤利良败北,保着土岐政赖逃往越前,长井利隆则拥土岐赖艺继任守护之位。
  天文七年(1538年),美浓守护代斋藤利良客死于越前,斋藤宗家至此断绝,于是土岐赖艺就允许长井氏家督新九郎利政继承斋藤苗字,就任守护代一职,改名为斋藤山城守秀龙。然而事实上,这位斋藤秀龙和斋藤家、斋藤的分家长井家原本毫无关系,他的发迹本身就是战国时代下剋上的一个极佳的范本。
  斋藤秀龙原名西村勘九郎,本是一名来历不详的素浪人,传说中他曾在京都出家为僧,甚至传说他贩卖过菜油,因为精通枪法而出仕长井氏,累功升为重臣,并最终成为长井家督长弘(利隆之子)的婿养子。此人狡诈无双,人称“蝮蛇”,据说他运用了相当不光彩的手段,阴谋压制家中反对派,才得以成为长井长弘的继承人,然后他谋杀长弘,篡夺了长井家,继而利用守护土岐赖艺的信任,又篡取了斋藤氏的家名。
  然而斋藤秀龙并不以此为满足,他又于天文十一年(1542年)领兵包围了土岐赖艺的居城大森,赖艺弃城逃往尾张,求助于织田信秀。织田信秀立刻联络亲守护的美浓豪族,诸如氏家、稻叶、安藤、不破等等,联军进攻斋藤氏本城稻叶山。斋藤秀龙一看情况不妙,立刻提出双方和谈,风风光光又把土岐赖艺接了回来。可是没过两年,他一看自己脚跟已经站稳了,再次进攻大桑城,土岐赖艺二度逃亡,往依越前朝仓氏。
  斋藤秀龙后来出家入道,法名道三。斋藤道三一生都在阴谋秘计中打滚,他的生涯也被笼罩上重重迷雾和不切实际的绚丽色彩。近年来新发现的资料表明,所谓斋藤道三,与最初的西村勘九郎可能并非一人,而是父子两代,父子两代经过不懈努力,终于篡取了美浓一国,被后人称为“窃国大盗”。
  且说斋藤道三当年应允把女儿归蝶姬嫁给“尾张的大傻瓜”织田信长,是想利用这层关系窃取尾张国。等到织田信长继位,斋藤道三就约他在尾张富田的正德寺会面,想仔细观察一下女婿是否还有可资利用的价值,如无,则将其刺杀,或者胁迫其递上降表。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正德寺会盟时,斋藤道三没有丝毫不寻常的举动,或者换个角度来考虑问题,他放织田信长安然离开,并且双方签署盟约,美浓斋藤氏从此成为信长的坚强后盾,这本身就相当地不寻常。只能认为道三看出了信长的实际价值,认为这个女婿并非傻瓜,只应当被扶持,而不能被胁迫。
  

  ●“大傻瓜”的征程
  
  得到美浓斋藤氏大力支持的织田信长,开始逐一扫灭尾张国内不肯臣服的势力。弘治元年(1555年)四月,他以杀害守护斯波义统的罪名,讨伐想要恢复往日权力的守护代织田信友,攻克信友本城清洲,旋即将主城迁移到此处。
  然而就在此时,织田、斋藤两家的关系却突然恶化。原因在于斋藤道三之子义龙突然起兵讨伐其父,美浓国多数国人都站在义龙一边,弘治二年(1556年)爆发了长良川合战,一代枭雄斋藤道三战败自杀。传说美浓守护土岐赖艺曾将一名侍妾赐与斋藤道三为妻,其后即生下斋藤义龙,因此义龙认为自己本是土岐赖艺之子,而道三则是驱逐自己生身父亲的逆贼,因此这才掀起反旗。不过乱世中父子相争本是常事,原不必要在血缘关系上去找借口吧。
  织田信长派兵增援斋藤道三,结果殺羽而归,并且从此和斋藤义龙结下了仇怨。蛰伏已久的织田信行终于盼到了这个大好时机,就在道三战死的当年八月,他召集以家老、那古野城主林秀贞为首的支持者们,悍然掀起了反旗。
  双方军队在清洲城东、庄内川附近的稻生地方交战,织田信长所部不足千人,看似毫无胜算。然而信长在仔细分析过形势后,亲自上阵猛攻信行军主力、猛将柴田胜家的阵列,他首先让农民动员兵冲前攻击,引诱胜家出战,随即突然将本方武士投入战场。柴田军不支败退,牵动全局,亲信行的家老林美作守当场战死,信行退往居城末森。
  稻生合战后,织田信长乘胜进军,很快就包围了末森城,逼迫兄弟信行投降。他随即原谅了柴田胜家等家臣,将他们笼络到自己麾下。次年(1557年)十一月,织田信行联合上四郡守护代织田信安,再度谋划起事,却被柴田胜家出首告发,信长忍无可忍,杀死了自己的亲兄弟。
  此后,织田信长又打败了庶兄织田信广,重新稳定了尾张下四郡,然后将矛头指向上四郡的岩仓织田氏。此时织田信安已经失去权柄,担任守护代的乃是其子伊势守信贤。永禄元年(1558年),信长率军讨伐织田信贤,双方在岩仓以西的浮野地方展开激战。最终织田信贤败北,并于次年(1559年)被迫开城投降。
  就这样,“尾张的大傻瓜”用了七年的时候,不但恢复了父亲信秀的旧有领地,进而灭亡两家守护代,基本统一了整个尾张国。他本想就此将目标转向北方,与斋藤义龙一争长短,却没料到东方的老虎开始行动了,今川义元先是策动尾张南部多名国人领主叛乱,继而亲自统率大军上洛,浩浩荡荡杀往尾张而来。
  就在这种背景下,永禄三年(1560年)五月爆发了桶狭间合战,织田信长奇袭今川义元的本阵,当场砍下了义元的首级。消息传来,今川军全面崩溃,就连驻扎在大高城及其附近的朝比奈泰朝、松平元康的前军也匆忙趁着夜色撤出尾张国境。织田信长于后猛追,不但收复了尾张全部失地,还趁势杀入三河国,攻克了沓挂等城。
  然而,松平元康并没有和其他今川将领一般直接逃回远江和骏河,他进入松平家的世代主城——西三河冈崎城——以后就不走了,整顿松平旧臣,拉拢周边豪族,顽强地抵抗着织田军的进攻。他还写信给今川义元的继承人氏真说:“如为义元公复仇,元康愿为前锋。”
  然而桶狭间合战给今川家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今川氏真面对因为大败而引发的骏河、远江两国此起彼伏的反叛苗头,根本腾不出手来西征为父报仇。松平元康一等等了半年,今川氏毫无出兵的迹象,而松平、织田两家,却已经恶战到谁都无以为继的地步了。元康以小敌大,固然打得很辛苦,而织田信长还要面对来自北方斋藤氏的压力,实在不愿意陷身西三河这个泥沼中无法抽身。就在这种情况下,永禄四年(1561年)二月,双方终于停战和谈,结成了盟约。
  次年(1562年)元月,织田信长邀请松平元康前往尾张,到他的主城清洲去过年。据说信长对元康的款待非常热情,并且说,他打算北进攻美浓的斋藤家:“至于东方,就拜托三河大人你了。”
  此次“清洲会盟”,在战国历史上是非常罕见的一个特例,一直到织田信长去世,盟约都没有被撕毁。从此信长的东境安如泰山,他可以专心向北征伐——说来也巧,就在两家和睦的当年(1561年)五月,美浓守护代斋藤义龙突然去世了,北部大门就此对信长彻底敞开。
  

  ●从松平到德川
  
  松平氏本是西三河的当地豪族,究其来由,漫无可考。传统认为清河源氏的新田义季居住在上野国新田郡世良田村德川乡,其后人就以“德川”为苗字,德川氏分支很多,其中一人成为三河国松平乡土豪松平太郎左卫门信重的婿养子,这是冈岐松平氏的始祖——不过这个来源,恐怕是松平元康也及后来开设江户幕府的德川家康生造出来的。
  总之,室町幕府时代,松平信光开始对外扩张,很快就统一了西三河,信光四传到清康,此人武勇无双,被家臣谀美为“活到三十岁定可平定天下”。然而他并没能活到三十岁,就在出阵尾张守山城时被家臣误杀了——时为天文四年(1535年),史称“守山之崩”。
  当时松平清康亲率一万兵马杀入尾张国,与织田信秀作战,包围了守山城。当时清康与其叔父松平信定不和,家臣中有很多人都支持信定,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十二月五日晨,清康在阵幕中召见家臣阿部大藏定吉,因为定吉正是信定一党,其子弥七郎心中惶恐,恐怕会变生不测,就持刀躲在阵幕外窃听。据说清康下令捕捉一匹发狂的战马,口出“拿下”之语,弥七郎以为是下令逮捕自己的父亲,于是突然冲入阵幕,一刀斩向松平清康——清康就此毙命,全军溃散。
  松平清康既死,继承家督之位的其子广忠年仅七岁,织田信秀趁机反攻三河,松平家几乎绝灭。松平广忠流浪在外数年,等到回归冈崎,重整河山以后,为了抵抗织田氏的侵攻,苟延家族的命脉,就向骏河今川氏求援。正因如此,才会先后爆发两次小豆坂合战。
  天文十六年(1547年)的二次小豆坂合战前,今川义元为了控制松平家,要求松平广忠将六岁的幼子竹千代送去骏河做人质。这位竹千代就是后来的松平元康,他出生于天文十一年(1542年),母亲是刈谷城主水野信元的异母妹妹於大夫人。
  大名之间交送而非交换人质,并不是一种平等的外交手段,而等同于承认对方拥有对自己的控制权、调动权,也即对方将成为自己的宗主国。虽然儿子年纪尚幼,虽然这是一份屈辱的盟约,走投无路的松平广忠也只好答应了。于是他派二十八名家臣护送竹千代从本城冈崎出发,经海路在大津上岸,准备由当地豪族田原城主户田康光送往今川氏的本城骏府。
  然而,受命护送的户田康光却暗中倒向了织田方,所以不仅没把竹千代平安送去骏府,反而将其送到了尾张末森城,变成了织田信秀的人质。竹千代在尾张整整居住了两年,传说他和信秀的嫡子吉法师也即织田信长很合得来。
  天文十八年(1549年),年仅二十四岁的松平广忠离奇去世。松平家臣分为两派,一派亲今川,一派亲织田,现在主公既死,幼主身在织田家,似乎亲织田派将稳占上风了。然而今川氏却丝毫不给松平家臣首鼠两端的机会,军师太原雪斋立派朝比奈泰能等将领接管了冈崎城。不久以后,雪斋又发兵攻克安祥城,俘虏了织田信秀的庶子织田信广,提出用信广来交换竹千代——就这样,竹千代转而又变成了今川家的人质。
  应该说,竹千代在骏府的生活表面上看来是颇为惬意的,今川义元为了严密控制松平氏等西三河豪族,拉拢其家臣、领民之心,不能不善待人质。而军师太原雪斋也收竹千代为弟子,教他舞刀弄剑,更教他兵法战策。
  传说某次新年拜会上,年幼的竹千代被大群今川重臣围绕在中间,却一点也不显得紧张和局促,甚至当尿意难忍后,他直接跑到走廊上,拉开裤子,朝着院中的沙地旁若无人地小解开了。众人莫不吃惊,只有雪斋和尚点头微笑,认定这个小徒弟将来定能出人头地。
  弘治元年(1555年),十四岁的竹千代元服,拜领今川义元的“元”字,起名为松平元信,后改为元康。永禄三年(1560年),松平元康担任先锋,跟随今川义元上洛,结果义元在桶狭间败死,元康逃回冈岐。因为预料到织田军将会乘胜追击,所以很多被安置在三河各地的今川家臣们也都弃城而逃,元康趁机接管了冈崎城和松平旧领。
  清洲同盟缔结后,松平元康为了表明自己和今川氏决裂的态度,放弃了今川义元赏赐的“元”字,改名为家康,并且为自己生造了出自源的新田氏德川流的家系,改称德川家康。因为今川义元的去世,甲骏相三国同盟逐渐崩溃,甲斐守护武田信玄想要举兵南下,吞灭今川氏,德川家康就和信玄达成协议,双方夹攻今川氏真,事成之后,武田得骏河,德川得远江。
  

  ●天下布武
  
  保障了侧翼安全的织田信长,开始大规模对美浓用兵,永禄六年(1563年)二月,他决定在更临近美浓国的二之宫山筑城,称为小牧山城,随即把本城由清洲迁移到此处。而美浓守护代斋藤义龙死后,其子龙兴继位,此子能力平庸,而又耽于逸乐,臣服于稻叶山的美浓国人众纷纷离心离德。永禄七年(1564年)前后,斋藤龙兴囚禁了岩村城主安藤依贺守守就,随即就被安藤守就的女婿、菩提山城主竹中半兵卫重治奇袭稲叶山城,不仅救出了自己的老丈人,还把龙兴给赶了出去。
  安藤守就和大垣城主氏家直元(卜全)、郡上八幡城主稻叶良通(一铁)并称“西美浓三人众”,向来共同进止,守就一旦得脱囹圄,立刻整合三家兵马占据了稻叶山,颇有取斋藤氏自代之意。然而他这种行为激怒了其余的美浓国人,陆续聚拢到斋藤龙兴身边。安藤守就无奈,只得退出稻叶山,并且迎回龙兴。
  这一恶性事件使织田信长看到了从内部瓦解美浓国的机会,于是他委派家臣丹羽五郎左卫门长秀、木下藤吉郎秀吉等人潜入美浓,游说各地豪族倒戈。永禄九年(1566年)八月爆发了河野岛之战,织田军遭逢前所未有的大败,然而时隔不久,丹羽等人就说服了西美浓三人众。次年(1567年)八月,信长再次动兵,与三家兵马合流,一直逼至稻叶山城下。
  在制压了稻叶山城西南方的瑞龙山寺后,织田军放火焚烧城下町,将城堡围困得水泄不通。斋藤龙兴向国内豪族求援,可惜应者寥寥。激烈的围城战持续了一个月,弹尽援绝的龙兴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以放自己一条生路为条件,开城投降。信长进入稻叶山,放这个份属妻侄的美浓守护代乘船逃往伊势长岛——此时距斋藤道三战死,已经整整十一个年头了,富庶的美浓国终于降伏在织田信长脚下。
  织田信长进入稻叶山城以后,很快就把本城从尾张的小牧山又迁移到此处。稻叶山不但高大坚固,并且美浓周边环境也比尾张要好:美浓往东,是武田氏控制的信浓国,但两国交界处多崇山峻岭,军行不易,相信一代枭雄武田信玄不会从此道攻击织田氏;美浓往北,是贫瘠险峻的飞驒国,根本不对自己构成威胁;美浓往南,是故乡尾张;美浓往西,就是环绕琵琶湖的近江国,经此可到京都。控制美浓国,可谓打开了通往京都的第一道门户。
  掌握了浓、尾两国的信长,实际控制区域虽然还不到整个本州岛的二十分之一,在群雄纷争的战国时代,却已经是威震一方的大大名了,足以与北条、武田、毛利等强大势力一较短长。于是信长将稻叶山城改名为“岐阜”,取周文王“凤鸣岐山”之意,并为自己定制了一方图章,上刻“天下布武”四字。
  “天下布武”,就是准备以武力来平定乱世,取得天下。对照岐阜的名称,说明到此时候,织田信长已经拥有了天下之志,目光不再局促于自己领地和周边领土,甚至也并不局限在畿内、京都,而放诸广大的日本列岛。然而要想上洛进而控制天下,信长还亟需一个大义名分,他与今川义元不同,义元本就是足利氏的同族,又是世代守护,可以堂堂正正地上洛去辅佐幕府,信长却没有这个资格。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上天降下一宗宝货,几乎是硬塞到了织田信长的怀中。就在夺下稻叶山城后不久,美浓旧豪族明智光秀回到故乡,觐见信长。明智氏本是土岐氏的支族,一度仕奉斋藤道三,道三、义龙父子相争,明智氏在战乱中灭亡,遗族星散,不过对于光秀本人,其源流却始终是一个谜。
  明智光秀带来了前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之弟足利义昭的书信,希望织田信长可以协助义昭上洛,讨伐掌握幕政的三好氏和松永氏,扶持义昭继任征夷大将军。信长得信,喜不自胜,立刻回书允诺。永禄十一年(1568年)七月二十五日,足利义昭在明智光秀、细川藤孝等家臣的保护下,从越前来到美浓,暂居立政寺中。两日后,义昭与信长会面,信长献上钱千贯,以及太刀、铠甲、马匹等物,以表达对义昭的敬意。
  一个月后,织田信长整备大军,联合北近江的豪族浅井氏,开始了上洛之战。他很快就击破了南近江守护六角氏,进而赶走三好三人众,降服松永久秀,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进入京都。九月,足利义昭继任第十五代,也是最后一任室町幕府将军。
  狭义的战国时代至此终结。
  

  武士的切腹
  
  日本武士在战败后习惯“自刃”,这里所谓的“自刃”并非以剑刎颈,而是指切腹。切腹又名割腹、剖腹,是日本古代独有的一种自杀方式。这种方式并非古已有之,最早的记载是在永祚元年(989年),传说大盗藤原义在被捕前,用刀将自己的腹部割开,然后用刀尖挑出内脏,抛向搜捕他的官军。
  切腹的开始盛行是在镰仓幕府以后,因丢失阵地而引咎切腹,或耻于被擒而阵前切腹,占了绝大多数,一直持续到战国时代。德川家康江户开幕以后,社会秩序相对平稳,因殉死而切腹,和作为刑罚的“诘腹”,这两种方式逐渐占据主流。虽然幕府严令禁止殉死,但是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历史性的趋势。
  至于为什么选择切腹作为武士最崇高的死亡方式,现在普遍认为:古代许多国家和民族均主张人的灵魂是寄宿于肚腹中的,因此,武士便在有必要将自己的灵魂向外展示的时候,采取切腹以示众人的方法和仪式。
  切腹最常用的工具是胁差,即长约一尺的短刀。武士在从容切腹的时候,都会脱卸铠甲,身着代表死志的白衣,然后跪坐在整洁的布毯或毛毯上,解开衣襟,露出肚腹,再将胁差插入腹中。切腹有多种形式,最常见的是“一字形腹”,即用右手执胁差深刺入左侧肋骨下,然后刀刃稍微上翻,一字状横拉到右侧腹。还有所谓“二字形腹”和“三字形腹”,则是在一字形腹的伤口上方或下方,再横拉一刀或两刀。最罕见的是“十字形腹”,即在一字形腹的基础上,不拔出胁差,而直接将其抽回到靠近脐部处,先向脐下豁开,再从脐下向咽喉方向上划。
  武士切腹,有很多经验和技巧。首先,为了表现自己的英勇气概,切腹的时候不能闭上眼睛;其次,身体倾倒的方向应该是正前方,因此整个切腹过程中,膝盖要并拢,身体要略微前倾,并且为了保证向前伏倒,如果袖子够长的话,可以压在双腿底下。胁差上一般也都裹以吸水性强的白纸,以免鲜血污秽了尸体。
  然而割开腹部并不一定会死,更不会立刻就死,据说如果切腹不得法,人要长达七十二小时后才会断气。因此武士在完成整个切腹过程后,会将胁差从腹腔内拔出,然后直刺心脏。为了防止切腹后即脱力,没有能力再刺心脏,一般情况下都会配一名“介错”,在武士完成切腹动作后,从后挥刀斩断其头。介错的技术要求很高,首先,必须在武士切腹后前倾的一瞬间出刀,其次,虽说一刀断头,却不能全断,要在咽喉部位留下一点皮肉相连,以免头颅滚远。
  切腹是非常痛苦并且很讲究技巧的自杀方式,因此非武士阶层一般都没有切腹的资格。而女性、儿童自杀,一般是以胁差自刺咽喉,也不会采用甚至不被允许采用切腹的方式。
  至于近代的日本法西斯作家三岛由纪夫切腹,用的竟然是长长的军刀,那实在是太不专业,也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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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章第六天魔王


●三好与松永
  
  永禄十一年(1568年)九月,织田信长挥师上洛,终结了狭义的战国时代。而在此之前,洛中的形势又是如何的呢?
  且说室町幕府第十二代将军足利义晴本是管领细川高国扶持的傀儡,大永七年(1527年)二月,柳本贤治攻克京都,高国奉着义晴走逃近江。三月,细川澄元之子晴元奉义晴之弟义维为主,从四国乘船,登陆摄津的堺港,十月,足利义晴摆脱了细川高国的控制,回归京都,随即就与细川晴元、足利义维握手言和。
  享禄三年(1530年)六月,柳本贤治在播磨东条被细川高国和浦上村宗的联军所杀;翌年(1531年)六月,细川晴元的重臣三好元长又在摄津四天王寺击破细川、浦上联军,高国自杀,村宗战死。就这样,细川晴元继任幕府管领,奉戴将军足利义晴,基本控制了京畿地区。
  此时洛中一向一揆蜂起,细川晴元与一向宗法主本愿寺证如(光教)连年鏖战,直到天文四年(1535年)方才达成和解。这次谈判的功臣,就是三好元长之子千熊丸,元服后起名三好利长,后改范长、长庆。
  三好氏传说出于小笠原氏,镰仓时代,小笠原家族担任信浓和阿波守护,阿波一支的分家居住于三好郡,遂以郡名为苗字。一直到战国时代,三好氏成为细川澄元、晴元父子的重臣,在细川政元三个养子的连年纷争中,为澄元系最终获得胜利立下过汗马功劳。
  然而三好氏家督三好元长却于天文元年(1532年)因谗言而失势,甚至遭到细川晴元的讨伐,自杀于显本寺中。进他谗言的,乃是三好一门的政长,以及畠山氏的家臣木泽长政。元长死后,其子千熊丸逃归阿波本领,一年后得到细川晴元的原谅,回归畿内。
  千熊丸也即三好长庆,虽然身负血海深仇,却一直隐忍不发,等待时机。在家臣松永久秀、长赖兄弟的协助下,他先于天文十年(1541年)联合三好政长击败了木泽长政,继而于天文十七年(1548年)在摄津江口之战中杀死了三好政长。细川晴元拥着前将军足利义晴和现任将军足利义藤逃出京都,三好长庆奉细川高国之子氏纲为新的幕府管领。
  三好长庆以三个弟弟三好义贤(实休)、安宅冬康、十河一存为辅翼,将四国的阿波、淡路、赞岐作为领国和根据地,基本制压畿内地区。天文十九年(1550年)足利义晴去世,其子、将军足利义藤与三好长庆达成和议。天文二十一年(1552年),足利义藤回归京都,正式任命细川氏纲为幕府管领——这个管领也是傀儡,幕府实权就此转移到陪臣三好氏的手中。
  翌年(1553年),足利义藤暗通细川晴元,三好长庆闻讯后亲率两万兵马杀入京都,流放足利义藤。此后长庆筑主城芥川以控制摄津国人,又出兵攻入东波磨,制压丹波半国,进而把河内、大和两国都置于麾下,势力达到鼎盛。永禄元年(1558年),流浪将军足利义辉(义藤改名)和三好长庆达成和解,长庆迎接义辉回京,而义辉则任命长庆为“相伴众”,待遇等同于三管四职。
  以三好长庆当时的威望的实力,他其实很有机会挟幕府将军以号令诸侯,成为第一位战国时代的“天下人”,今川义元即便灭亡尾张织田氏、打通东海道杀至洛中,是否能击败地头蛇三好氏,也还在未知之数。然而长庆盛极而衰,末日很快就来到了,掘墓人非他,竟然是他最为倚重的家宰松永久秀。
  松永氏本是畿内豪族,松永久秀从三好长庆的祐笔(书记官)起家,很快就因其卓越不凡的能力而得到赏识,被提拔为部将。松永弹正少弼久秀与其弟备前守长赖势力日益膨胀,执三好家臣之牛耳,三好长庆曾经认命久秀为京都奉行(负责京都治安之职)。永禄三年(1560年),也即今川义元上洛的同一年,三好长庆打败河内守护畠山高政,控制了河内国,随即派松永久秀进攻大和,久秀修筑多闻山为居城,很快就将大和国基本掌控在自己手中。
  永禄四年(1561年),人称“鬼十河”的猛将、三好长庆之弟十河一存病殁,次年(1562年),他另外一个弟弟三好义贤战死,失去了左膀右臂的长庆从此沉沦下来。长庆的嫡子三好义兴反感松永久秀之为人,因此在永禄六年(1563年)被久秀下毒害死。久秀就此彻底架空长庆,控制了三好家的实权,他自诩为幕府执权,专横跋扈,不可一世。
  永禄七年(1564年),三好长庆去世,松永久秀拥立其养子、十河一存之子三好义继为三好氏家督。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以为时机到来,遂暗中联络各地有力大名杀上京都,击败三好氏,以恢复幕府往日的荣光。得知此消息的松永久秀唆使“三好三人众”(三好政康、三好长逸和岩成友通)攻入室町御所,杀死了足利义辉。据说被誉为“强情公方”的足利义辉精通剑术,在门前奋战多时,终因寡不敌众,退归内室自焚而死。
  足利义辉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五岁出家,法名觉庆。他被义辉家臣细川藤孝、一色藤长等人救出兴福寺一乘院,躲过松永久秀的追踪,逃往豪族和田惟政处。和田惟政从属于近江南部的大名六角义贤,永禄八年(1565年),觉庆移住近江,隐居在琵琶湖畔的矢岛地方。
  第二年(1566年),觉庆还俗,取名为足利义秋,向朝廷上书说明自己才是室町幕府的合法继承人(松永久秀拥立足利义荣为第十四代幕府将军)。他的这一举动,触怒了与三好、松永氏和睦的六角义贤,于是三家联兵相向,知道毫无胜算的义秋匆忙逃往若狭(今福井县东部),不久又转至越前。
  早在还俗之初,义秋就向各地有力大名送去书信,要他们协助自己击败三好氏,就任室町幕府将军,这其中,也包括因桶狭间之战而声名鹊起的织田信长。因此在等待了整整两年,看越前守护朝仓义景毫无发兵迹象以后,足利义秋遂瞩望于织田信长。永禄十一年(1568年),足利义秋往依织田信长,并且改名为足利义昭。
  

  ●信长上洛
  
  织田信长亲率大军上洛,从美浓国的岐阜城出发向东,首先要经过近江国,然后才能来到京都所在的山城国。室町幕府时代,近江国设置有两个守护,南部是源氏名门佐佐木家的嫡流六角氏,北部则是佐佐木氏的庶家京极氏。不过到了战国中期,近江已经四分天下了。
  近江国中心部位有一片浩瀚的内陆湖,是为琵琶湖,琵琶湖把整个近江国划分为湖东、湖西、湖南和湖北四个区域。其中湖南归属守护六角氏,湖西最大势力则是佐佐木氏的另外一个庶家朽木氏,湖东和湖北由京极氏的被官浅井氏下剋上占据,此外,最南部的甲贺郡国人林立,自成体系——甲贺,也是当时忍者集团的一个重要据点。
  六角氏在六角定赖为当主的时代修筑了名城观音寺,开始迈入战国大名的行列,并将江北的浅井氏也笼入麾下。定赖传子义贤(承祯),义贤传子义治,六角义治制定了战国大名分国法《六角氏式目》,也算是中平之主。
  织田信长上洛,最近捷的路径就是通过六角氏的领地,然而六角义贤父子与三好、松永氏交好,当初还发兵攻打过足利义昭,因此信长准备武力攻取观音寺城,也算是给畿内诸侯树立一个榜样——敢于阻挡他前进道路的,只有灭亡一途!为了进攻六角氏,信长决定拉拢江北的浅井氏。
  浅井氏的来源,传说出自贵族三条公纲。嘉吉年间,公纲得罪了幕府实权派京极氏,被迫蛰居于近江浅井郡丁野村,并在此地生下一个儿子。后来其子出仕京极氏,就起名为浅井重政——是为三条公纲落胤说。不过这种说法很不可靠,因为浅井这个苗字早在嘉吉年以前就在当地钟铭上出现过了。
  战国时代,完成下剋上格局,代替京极氏割据江北的是浅井亮政,亮政死后传子久政,久政一度臣服于江南的六角氏,生下嫡长子也得拜六角义贤一字,取名为浅井贤政。作为战国大名来说,浅井氏的一元化管理并不完善,家族的政治结构采取“重臣合议制”,矶野、海北等重臣兼麾下有力豪族商量定了的事情,连家主也往往无法违拗。对于浅井久政的臣服六角氏政策,重臣们一致表示反对,主张联合北方越前国的朝仓氏以抗拒六角氏,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中,浅井久政被迫下台隐居,让位给儿子贤政。
  浅井贤政继位以后,立刻与六角义贤决裂,甚至剔除了自己名字中的“贤”字,改名为浅井长政。永禄三年(1560年),也就是织田信长桶狭间大破今川义元的同一年,浅井长政也在野良田合战中重创六角氏,声名鹊起,并且维护了家族的独立地位。于是织田信长为了打开西进的通路,就把妹妹市姬嫁给了浅井长政,两家结为姻亲。
  传说市姬是一位绝色美人,而浅井长政不但勇猛善战,也是天下知名的美男子,这段婚姻从表面上看来,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然而夫妇二人虽然举案齐眉,浅井氏诸多重臣却对此并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织田氏不过是一个来自乡下的暴发户,两家联姻,对浅井家可并无好处。这段婚姻的缔结是在足利义昭来到美浓之前,可见即便没有义昭这件法宝,织田信长也迟早都会上洛去夺取天下的。
  永禄十一年(1568年)九月,织田信长整备大军西进,联合浅井氏进攻六角氏本城观音寺。因为包括日野江城主蒲生贤秀在内的江南豪族纷纷倒戈,投靠织田氏,织田军势如破竹,很快观音寺城就被攻克,六角义贤、义治父子仓惶逃往南方的伊贺国。
  占据南近江以后,织田信长继续向西,很快就攻入山城国。此时占据京都的乃是三好氏一门的“三好三人众”,他们不敢抵抗浓、尾、江三国联军,被迫撤出洛中,向西蹿逃到摄津、赞岐等地。“幕府执权”松永久秀说服三好氏家督三好义继出降,于是织田信长风风光光地进入京都,随即就上奏朝廷,拥立足利义昭为新的幕府将军,将其暂时安置在京都的本国寺里。义昭对信长感激涕零,十月二十八日,他宴请信长观看日本传统艺能——能乐,席间希望信长就任幕府管领一职,在遭到婉拒后,干脆说:“我封大人为副将军,如何?”
  副将军作为正式职衔,是从来也不曾存在过的,但无论是副将军,还是幕府管领,足利义昭的动机都很明显,要将织田信长完全纳入幕府管理体系,成为自己恢复室町荣光的左右臂膀。信长对此心知肚明,但他的志向是夺取天下,而不是帮助室町幕府再兴,义昭只是自己的工具,怎可以一跃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上司呢?因此,他也推辞了副将军的职衔,并很快离开京都,回归岐阜城。
  
  ●伊势平定战
  
  织田、浅井联军所以能够长驱直入,迅速攻入京都,是因为选择时机的正确。织田信长西进的时候,适逢三好氏拥立的将军足利义荣病故,松永久秀与“三好三人众”为了下一任将军的人选产生矛盾,正在洛中激战不休。
  其实松永久秀和“三好三人众”的战争早就已经开始了,永禄八年(1565年)五月,第十三代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辉被弑杀,当年十一月,“三好三人众”之一的三好长逸控制了一门总领三好义继,随即以义继之名下令讨伐松永久秀。次年(1566年)三月,三好义继出兵攻击堺港,松永久秀逃往根据地大和。
  到了永禄十年(1567年)二月,三好义继和“三好三人众”又闹崩了,往依松永久秀。当年十月,久秀和“三好三人众”对战于名刹东大寺,为了避免寺院成为敌军的掩体,久秀竟然下令放火,把东大寺大佛殿焚为灰烬——因为这一行为,松永久秀此后即被咒骂为“天下至恶”。
  洛中连番恶战,织田信长趁虚而入,杀入山城国。结果“三好三人众”西遁,松永久秀匆忙献上名茶器“作物茄子”(又名“九十九发茄子”),从而降伏于织田、浅井联军。织田信长知道畿内势力犬牙交错,不是一两日就能彻底平定的,于是赦免了久秀弑杀将军之罪,允许其归入麾下,并安堵其大和旧领。
  且说织田信长方才回归岐阜,“三好三人众”就卷土重来,联合流浪的斋藤龙兴等人包围了六条本国寺。此时足利义昭身边只有数百亲卫,以及信长留下的少数武士,无法抵敌,节节败退,幸亏包括三好义继、池田胜正在内的畿内豪族赶来支援,才堪堪击退敌兵。受此教训,织田信长立刻率十数骑冒雪进京,筹措物资,准备为义昭修建一座城堡居住——也就是后来的二条城。同时,他还顺便翻修皇宫,获得了天皇朝廷的青睐。
  暂时解决畿内危机后,织田信长把矛头指向了尾张西面的伊势国。伊势是个很特殊的国家,幕府并无派驻守护,名义上统治者仍是朝廷任命的国司——由国司而成长为战国大名的,一共有三个家族,即伊势的北畠氏、土佐的一条氏和飞驒的姊小路氏,合称“三国司”。织田信长于永禄十年(1567年)八月,也即包围美浓稻叶山城的当月,首度派大将泷川一益进攻伊势。在织田大军的进攻下,北伊势豪族诸如长野、工藤、神户、关等家族纷纷归降——事实上,在织田信长上洛以前,他就已经将伊势的北半国置入囊中了。
  永禄十二年(1569年)八月,织田信长统合大军,向伊势南部进发。当时南伊势北畠氏的当主名为具教,据说此人曾得到“剑圣”塚原卜传“一之太刀”的真传,还击败过“柳生新阴流”鼻祖柳生石舟斋宗严,自创名为“伊势新刀流”的剑术流派,此外,他还精通和歌,乃是文武双全的名将。闻听织田大军来攻,北畠具教聚拢麾下兵马,有众一万六千,严阵以待。
  织田军数量比北畠军多过数倍,号称七万,汹涌而来。正当两军恶战之际,北畠具教之弟木造具政却突然掀起反旗,主动投降了织田信长。八月二十八日,织田军绕过固守不降的数座敌城,直薄北畠氏本城大河内,在桂濑山设下本阵。然而由于城内粮食充足,北畠氏重臣鸟屋尾石见守又防备得法,织田军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却收效甚微。
  织田信长假借和谈之名拖延时间,同时策反城内北畠氏重臣,最终在十月二十七日迫使北畠军开城投降。北畠具教被迫让位给儿子具房并出家为僧,同时收信长次子茶筅丸为婿养子,答应立茶筅丸为下一代继承人。就这样,织田信长继美浓后又拥有了第三个完整的领国——伊势国。
  北畠氏的下场是极其悲惨的。织田茶筅丸元服后起名为北畠三介信雄,天正四年(1576年)十二月,因为怀疑已隐居三濑御所的北畠具教煽动领内国人一揆,他就率领织田军突袭三濑御所,北畠具教在挥剑斩杀十九人,重伤百余人后,终于跳上七尺高的石垣切腹自尽,享年四十九岁。接着信雄又袭击北畠具房隐居的多气御所,除具房本人幸免于难外,北畠氏一族竟被屠杀殆尽。
  

  ●越前讨伐战
  
  足利义昭一心恢复室町幕府的荣光,想尽各种办法想把织田信长笼入麾下,信长却始终不肯入彀。义昭在失望之余,不免心生忐忑,他害怕信长步细川父子、三好长庆、松永久秀等人的后尘,只把幕府将军当作号召天下诸侯的旗帜和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傀儡——义昭的担心一点也不多余,但他当时应该料想不到,信长的野心和能量较之上述诸人都要强过万倍。
  于是义昭一方面继续拉拢信长,甚至在书信中称信长为“御父”——他倒是很希望信长如同周公之辅成王一般辅佐他,永远不起异心——另方面却封官赏爵,想将畿内豪族全都收服到自己麾下。对此,织田信长在元龟元年(1570年)向足利义昭提出了《五条书》,其后又拟就《异见十七条》。这两份文件的内容,是如同父亲教导孩子一般,告诉义昭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潜台词很简单:“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如敢胡作非为,我定严惩不饶!”
  如此严格限制幕府将军的权力,令足利义昭大为恼火,并且彻底失望了。于是将军与霸王间互相利用的蜜月期很快终结,义昭遂仿效其兄足利义辉在受三好氏控制时所采取的策略,开始秘密写信给各地有力大名,请他们上京讨伐织田信长,从水深火热中拯救自己和室町幕府。
  对应足利义昭的策略,织田信长一方面派家臣羽柴秀吉(即木下藤吉郎秀吉)等人守备京都,随时监视幕府的动向,另方面胁迫和拉拢幕臣,把明智光秀、细川藤孝等人都纳入自己的体系中来。同时,在元龟元年(1570年)正月,信长为了向天下展示自己才是日本真正的统治者,以足利义昭的名义写信给畿内及附近地区的二十一家大名,要求他们上洛觐见朝廷和新将军。然而书信送到越前的一乘谷城,越前守护朝仓义景却弃而不理。
  朝仓氏传说是开化天皇或孝德天皇的后裔,赐姓日下部——开化天皇本是传说中的人物,孝德天皇在位时期是七世纪中叶,相关记载也不很详细,这个氏源有多不靠谱,那就可想而知了。比较真实的来源,是已知平安时代末期在但马国朝仓地区居住的一个家族,以朝仓为苗字,就是战国大名朝仓氏的始祖。
  南北朝时代,朝仓广景成为幕府重臣斯波高经的被官,受封越前坂井郡的部分领地,建筑主城黑丸。当时越前国的守护代乃是甲斐氏,长禄二年(1458年),堀江氏等北陆有力被官打着守护斯波氏的旗号攻击甲斐氏,在朝仓氏的协助下,甲斐氏最终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就此,朝仓氏因功受赏,领土和威望都日益扩大。
  朝仓广景六传为孝景(敏景),正如前文所述,此人在“武卫家骚动”和“应仁之乱”中曾起过相当重要的作用。孝景本属西军,文明三年(1471年)五月,他转而归附东军,被授予越前守护之职(一说是在文明十三年也即1481年才正式替代斯波氏就任守护),随即将甲斐氏驱逐到加贺国,自己掌控了越前国的实权,将本城设在一乘谷。
  上面所讲的朝仓孝景也被称为初代孝景,因为他传位给儿子氏景,氏景传贞景,贞景的儿子和继承人也叫孝景,是为二代孝景——使用与先祖相同的名字,在日本古代是很常见的事情。二代朝仓孝景传位给其子义景,当时作为义景后见(监护人)存在的,乃是初代孝景之子,也即义景的高叔祖——朝仓教景。
  朝仓教景号为宗滴,他几乎一辈子都在和加贺、能登、越中等周边地区的一向一揆作战,勇猛顽强,据说七十九岁高龄的时候还提刀上阵,也算战国时代一段佳话。朝仓义景在这位高叔祖的羽翼下安享太平,只知享乐,不知战争为何物,等到弘治元年(1555年)宗滴去世以后,义景更加肆无忌惮地歌舞宴游,朝仓家就此走向衰弱。
  朝仓义景热爱京都文化,不但大量收留贫困公卿,还把本城一乘谷搞成北陆地区难得一见的繁荣净土——当时一乘谷的朝仓文化、山口的大内文化与骏河的今川文化,并称为京都文化的三大分支,而义景也与大内义隆、今川义元并列为三大风流大名。只可惜论起战国争雄,义景是三人中能力最弱的,前此足利义昭流亡到一乘谷,他明明具备上洛的能力,却空置宝货而不能用,使义昭灰心丧气,走投织田信长,由此可见其政治眼光之短浅。
  但等织田信长拥足利义昭进京以后,朝仓义景却又后悔不迭,好象被曹操抢先夺得汉献帝的袁绍一般。他一闹脾气,根本不理会信长要求进京觐见新将军的书信,于是信长就以此为藉口,于元龟元年(1570年)四月亲统大军,并会合三河的德川家康,通过盟友浅井氏的领地进攻越前。
  朝仓军节节败退,连名城金崎也开城降伏。然而就在织田信长驻马金崎,准备继续前进的四月二十七日晚间,他却突然得到了浅井氏背盟来袭的消息。这个消息,传说是其妹、嫁到浅井家的市姬传递出来的,市姬派人送来了一小袋豆子,口袋两端都用丝线紧紧捆扎,很难解开。织田信长沉思良久,忽然想起当年的第二次小豆坂合战,织田军就是被太原雪斋切断后路,这才一溃千里的——妹妹传递来的信息,一定是要自己注意后方!
  

  ●秭川合战
  
  原来浅井长政为了对抗六角氏,曾与朝仓义景结有盟约,两家的联系非常紧密。正因如此,织田信长本次越前讨伐战并没有强要长政出兵相助。在他想来,自己此次发兵,是打着幕府将军足利义昭的旗号,以责问朝仓义景为何不肯上京谒见为名,曾与自己并辔入京的长政即便不愿相助,也应该不会横加阻挠。
  然而浅井长政此时却已可悲地无法控制家中舆论,被迫要背弃盟约,向信长挥舞刀剑了。浅井家本采取“重臣合议制”,家主不过合议的主席而已,并没有足够强大的独裁力量,家中重臣和麾下豪族多年来与朝仓氏并肩作战,早就培养起了牢不可破的感情,况且他们认为织田信长狼子野心,毫不可信,如果顺利灭亡朝仓氏,很可能掉过头来攻打浅井家。重臣们纷纷以“唇亡齿寒”之意游说长政,见长政不予采纳,干脆又把隐居的老头子浅井久政扛了出来。
  不忍拂逆父亲之意,无力抗拒臣下要求,同时又怕失去家主宝座的浅井长政终于下定了决心,秘密发兵,准备与朝仓氏南北夹击织田信长的军队。织田信长得报,匆忙转身后撤,并派羽柴秀吉、蜂须贺正胜和德川家康为殿后,阻挡正从一乘谷汹涌杀来的朝仓援军。在西近江豪族朽木信浓守元纲的协助下,织田大军沿琵琶湖西岸,经朽木谷城折往西南,终于在三十日顺利回归京都——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金崎退兵”。
  五月十九日,织田信长仅率从者十人离开京都,翻山越岭回归本城岐阜,途中遭遇刺客,几乎丧命。此时近江的局势一片混乱,朝仓、浅井联军分道南下,流亡伊贺的六角义贤、义治父子也煽动江南诸郡爆发国人一揆。京都东面急报频传,而西面的三好氏也大有混水摸鱼,卷土重来之势。
  当年六月,织田信长整备浓尾势三国大军,动员了一万五千人马,并要求德川家康亲统五千三河兵赶来会合,浩浩荡荡重新杀入南部近江,以救援本方困守的几座孤城。叛乱陆续被平定,六月二十一日,信长到达浅井氏本城小谷南方不远的虎御前山,他命令士兵放火焚烧附近村庄田地,意图诱出浅井军主力与自己决战。浅井长政固守不出,同时派快马前往一乘谷,要求朝仓氏出兵增援。
  织田信长不敢遽攻坚城小谷,于是转道南下,攻击要隘横山城。横山位于小谷与浅井氏重镇佐和山城之间,只要攻克横山,就如同往敌人的心脏部位插入一柄尖刀,浅井势即便不因此元气大伤,也无法再轻易南下骚扰京都附近地区了。六月二十三日,织田军团团包围了横山城,次日,越前八千援军终于赶到了小谷城北方,著名的姊川合战就此拉开序幕。
  秭川发源于伊吹山地,迤逦向西,流过横山城的北面,最后注入琵琶湖。六月二十七日晨,浅井、朝仓联军伪作撤退之势,随即半途杀回,于次日凌晨突然向驻扎在龙之鼻地方的织田本阵展开猛烈进攻。织田、德川对浅井、朝仓,双方在秭川岸边爆发激战。织、德联军一开始处于劣势,但织田信长陆续将包围横山城的部队拉到前线,投入战斗,终于扭转了战局。
  当时朝仓八千大军所面对的德川势,投入战斗的仅有三千人而已,但三河兵素以能耐苦战闻名,在大将酒井忠次的指挥下,连续数个小时阻遏敌军,使其不能前进。上午十时以后,浅井、织田两军也开始正面交锋,浅井方大将远藤直经一马当先,率八百骑直插信长本阵,猛将、佐和山城主矶野丹后守员昌随即跟进,织田军几乎濒临崩溃的边缘。
  然而织田信长在危急关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让刚刚赶到战场的丹羽长秀等部不必前来加固本阵的防守,反而转向阵列最西面,攻击朝仓军侧翼,援护德川家康。于是得到生力增援的德川军开始反击,大将榊原康政突破朝仓军侧翼,杀死朝仓氏猛将真柄直隆父子,终于将敌军赶回姊川北岸。
  朝仓军溃败后,浅井方不敢再孤军深入,也被迫缓缓后撤,在浅井长政几近完美的指挥下,很快就摆脱了追兵,安全撤到秭川以北。此战双方损失,一说浅井、朝仓方为五千人,织田、德川方为三千人,一说比例类似,但总数不超过三千。
  虽然浅井、朝仓联军首先败退,但织田、德川联军也无隙可乘,无法追击以扩大战果,因此从战役层面来说,姊川合战可谓胜负难决。但从战略角度来考虑,朝仓、浅井联军主力战后向北退去,暂时不敢再来,织田信长遂得以调动全部兵力攻打横山城,并最终迫使其开城投降。
  织田信长派羽柴秀吉守备横山城,然后南下攻击琵琶湖东岸的坚固要塞——佐和山城,守备此城的,正是在姊川合战中曾给织田军以沉重打击的猛将矶野员昌。信长知道要攻克此城,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于是命丹羽长秀在城东、市桥长利在城北、水野信元在城南、河尻秀隆在城西,构筑鹿砦,重重包围,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他自己则于七月四日进入京都,并于四日后离京回归岐阜城。
  

  ●烧讨比叡山
  
  元龟元年(1570年)八月二十日,织田信长再度从美浓发兵,进攻摄津国的野田、福岛等城砦,这些城砦都是“三好三人众”与斋藤龙兴在得到本愿寺、浅井、朝仓等势力的暗中支持下修筑的。
  在攻击这些城砦的同时,为了威慑本愿寺,使其放弃对三好党的增援,织田信长致信本愿寺法主显如(光佐),要他交纳贡钱,作为织田军的军费。其实信长并不在乎这一点点军费,他要的是显如立刻表态:“支持我,还是与我为敌。”然而显如上人早有与织田势一战的觉悟,他和朝仓氏本有姻亲关系,又以中国地区的毛利氏为后援,自以为石山坚城,根本就无人可以撼动,于是毫无转寰余地地拒绝了信长的要求。
  九月十三日深夜,织田军首先动手,运用大铁砲(大口径火枪)轰击石山本愿寺,显如上人派根来、杂贺、汤穿等纪伊国擅长使用铁砲的家族,以三千支铁砲与织田军对射,一时间硝烟弥漫,震动天地——长达十一年的石山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为了救援三好党和本愿寺,浅井、朝仓联军于九月十六日大举南下,杀入坂本口,守备宇佐山城的织田方大将森可成战死。织田信长闻报大惊,匆忙放弃对野田、福岛两城的包围,并且脱离与本愿寺兵马的接触,以柴田胜家、和田惟政殿后,自己退回京都。二十四日,织田军从京都出发,迎战浅井、朝仓联军,联军在比叡山内的蜂峰、青山、局笠山等地布防,严阵以待。
  比叡山延历寺是日本佛教天台宗的总本山,由最澄大师于九世纪初创建,历史悠久,它的军事力量虽然不可和本愿寺同日而语,宗教神圣地位却只有更高。知晓浅井、朝仓联军在比叡山布阵的织田信长开出条件,只要延历寺肯加入本方,就交还前此被近江大名侵夺的山门领(寺庙地产),同时威胁说,若不服从,“包括根本中堂在内的三王二十一社等所有庙宇,我都会一把火将其烧为灰烬”。然而延历寺轻视信长的行动力,断然拒绝了这一要求。
  织田信长眼看威慑无效,自己此刻四面皆敌,一个搞不好就要全局糜烂,于是又把足利义昭这尊“泥菩萨”扛了出来,要他下令各方势力退兵和解。义昭虽然满心不愿,但自己身处信长的掌握中,暂时还不敢明着和对方硬碰。于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在足利义昭和公卿二条晴良的调解下,双方开始和平谈判,最终决定停战退兵,江北三分之二归属织田家,三分之一归属浅井家,延历寺仍保有旧领。
  这一协议使浅井氏丧失了南方大片领地,随时可能被近在咫尺的织田军侵袭骚扰,损害是相当巨大的,但被织田军切断了后路、急于夺路回国的朝仓军基于本身利益考虑,迫使浅井长政退让妥协。此后浅井氏即陷入了疲于奔命的窘困境地,最终灭亡的预兆,其实在此刻就已经注定了。
  次年也即元龟二年(1571年),二月间,佐和山城终于开城降伏。浅井长政匆忙出兵进攻横山城,却被羽柴秀吉击退。当年八月,在朽木元纲的协助下,织田军攻陷了江南一揆的重要据点志村城,保证了进出比叡山附近的通路。
  此时比叡山延历寺已成瓮中之鳖,于是织田信长亲率大军来到山下,要完成他去年许下的诺言,把这座宗教圣山夷为平地。家臣佐久间信盛、武井夕庵等对此表示异议,遭到信长的痛骂。他下令封锁一切下山通路,然后纵起大火,开始了残酷的围歼战。根本中堂以下山王二十一社全被焚毁,包括僧侣、信徒在内约三四千人,不分男女老幼,均惨遭屠杀。
  因为这一暴行实在令人发指,从此织田信长就被称为“第六天魔王”(指佛教神话中欲界第六天的魔王,名为他化自在天)、“佛敌”,加上他前此为了获得来自南蛮的武器、物资,与天主教教士频繁接触,遂被目为接受天主教义,要绝灭日本传统的宗教——佛教。不过根据近年来的考古发掘所得,延历寺的建筑在元龟二年以前就大多毁弃,并且没发现有多少火烧的痕迹,同时一部分文献史学的研究者也提出了类似旁证,即焚烧比叡山延历寺如此大事,在当时公卿们的日记中却很少提及——此事的真伪是非,恐怕会是永远的历史之谜了。
  

  战国城砦群
  
  战国时代所谓的“城”,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城市,而是城堡,反而散布在城堡外围的基本无防护的商业区,即所谓城下町,才真正具备了城市的雏形。当然,当时的日本并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城市,诸如堺、平户等自治都市,以及京都,均可算是城市。
  战国时代,诸侯林立,纷纷构建城堡来保护自己的财产,此外还在军事要冲或城堡周边修建砦,砦也就是寨,是小型的城堡。一般情况下,城或砦都由竹木制成围墙,外掘浅壕,内建楼橹和士兵居住的长屋,此外还大多盖有一片核心建筑,是城主、城代,或者砦守将的居处和指挥所。
  随着战争次数的频繁、战争规模的扩大,以及军事技术的发展,城堡的规模也日益扩大。到了战国中后期,产生出许多号称“难攻不落”的巨型城堡,比如相模的小田原城、安艺的吉田郡山城,以及织田信长建构的安土城、丰臣秀吉建构的大坂城,等等。城堡分山城和平城两种,山城依山而建,取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平城则往往建在大平原上,取其交通发达、商贾辐凑。
  战国中后期的著名城堡大多以土垒墙,偶有用到石材的,结构更为复杂,防护力更强。这些城堡并非仅止外围一道围墙而已,往往城堡内部也层层隔断,楼橹密布,到处都是明门和暗门。由这些围墙将城堡分割成为多个区域,这些区域称为“丸”,丸皆有名,一般情况下中心区域称为“本丸”,往外辐射,层层区域称为“二之丸”、“三之丸”,等等。也有用方位来命名的,如“西之丸”、“东之丸”,等等;也有用地名或守将苗字来命名的,如“京极丸”、“真田丸”,等等。各丸分布因地势而千变万化,有呈圆形层层向外的,也有呈一字型由高向低的,也有相当不规则的。
  战国前期,城主所居官邸,称之为馆——因此城主往往被尊称为“馆样”——中后期则大量涌现出一种名为“天守阁”的建筑。所谓天守阁,一般以碎石为基,上以土木构建多层楼阁,四面密布矢仓(箭楼)和砲橹,本身既是城堡的政治、军事中心,也是防卫严密的碉堡。天守阁一般都是城堡中的最高建筑,站在顶层就可以鸟瞰城堡全貌,有助于城主指挥整个城堡的防卫战。建构天守阁耗资巨大,非有力战国大名不能完成,因此天守阁本身也逐渐变成了大名实力的一种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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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章平安乐土


●长岛一揆
  
  其实织田信长和佛教徒尤其是一向宗的对立由来已久。一方面,信长频繁对外用兵,领内说不上横征暴敛,农民的日子也不会很好过,若有佛教徒煽风点火,很容易就会爆发一揆;另一方面,为了完善一元化统治,信长当然会向佛教寺院所掌握的“山门领”下手,这就必然引发寺院的反弹——其实永禄六年(1563年)爆发的三州一揆,其根由也正与此相同。
  当时德川家康刚在三河站稳脚跟,为了扩大领土,扩充收入,于是大肆侵夺山门领,或者劫掠寺院的财产。当年九月,因为其部将酒井正亲以征粮为名抢夺上宫寺所藏的粟米,成为爆发一向一揆的导火索。一向宗在三河的三大寺院——上宫寺、胜鬘寺、本证寺,僧徒、信众集结起来,据守寺院,阻止家康的部下进入,同时,德川家吉良义昭、荒川赖持、酒井忠尚、松平信次等信奉净土真宗的家臣们也纷纷据城响应。这次一向一揆坚持了整整六个月,沉重打击了德川氏的封建统治,被认为是德川家康生涯中最大的一次危机。最终双方达成和议,家康承诺赦免一揆首领,保证其领地及寺院产业不受侵犯,才勉强使得动乱得以平息。
  家康的政策比较柔性,织田信长则和他完全不同。且说元龟元年(1570年)九月份,信长正式和石山本愿寺开仗,本愿寺显如上人遂号召普天下的真宗信徒都行动起来,打击信长的暴政。当年十一月,伊势长岛爆发大规模一向一揆,东进杀入尾张国,攻克小木江城,城主、信长的弟弟彦七郎信兴被迫切腹自杀——伊势长岛乃是木曾三川(木曾川、长良川、揖斐川)交汇处河口的河洲,是以愿证寺(由本愿寺莲如上人之子莲淳所创建的寺院)为核心的一向宗重要据点。
  织田信长大怒如狂,遂于次年(1571年)五月亲率大军队,浩浩荡荡杀往伊势长岛。然而一揆利用地形之便,埋伏在织田军前进的道路上,不断用弓箭和铁砲发起袭击。织田军进退无据,遭到惨败,“西美浓三人众”之一的氏家卜全也在是役战死。
  到了天正元年(1573年)九月,织田信长再征北伊势,虽然未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但几乎攻灭了包括片冈、田边、中岛等在内的所有协助一向一揆的周边豪族势力。最后信长留下泷川一益镇守新修筑的矢田城,监视一揆动向,自己撤回岐阜。一向一揆于后追赶,子弹和箭矢如同雨点一般落到织田军的头上,当日黄昏,天降暴雨,铁砲大多无法发射,织田残兵才得以狼狈逃回尾张。
  天正二年(1574年)七月,织田信长三伐伊势长岛——此时他已经灭亡了浅井、朝仓等敌对势力,废黜足利义昭的幕府将军之位,又击退了东方强大的武田氏的进攻,畿内稳定,没有后顾之忧。织田军兵分三路:东面由信长长子、织田勘九郎信忠为主将,统率织田信包、津田秀成、森长可、池田恒兴等将出市江口;西路佐久间信盛、柴田胜家、稻叶一铁、蜂屋赖隆等从松之木渡河出香取口;中路由信长亲自统帅,配下羽柴秀长(秀吉之弟)、丹羽长秀、安藤守就等将领,指向早尾口。
  战斗持续到七月十五日,志摩海贼出身的九鬼右马允嘉隆,以及泷川一益、水野监物信元等将驾驶着大批安宅船(一种大型战船的名称)赶来增援,随即北畠信雄、岛田秀满和林秀贞的水军也浩浩荡荡杀至。陆上织田军趁势发起总攻,从水陆两线将整个长岛团团包围起来。此时一揆方所余,只有长岛、大鸟居、屋长岛、筱桥、中江五砦而已。
  织田军猛攻上述五砦,首先于八月二日用大铁砲打破了大鸟居的砦墙,据守砦中的一揆势提出投降请求,却被织田信长一口回绝了。当夜,一揆趁着风雨,携家带口蜂拥逃出,织田军在后猛追,不管男女老幼,不管是否战斗人员,开始了残酷的大屠杀——暴动群众竟被毫不留情地杀死一千余人!
  十二日,织田军又攻克筱桥砦。但因为前后猛攻月余,自己也损失惨重,信长决定对剩下的三砦采取长期围困策略,希图将敌人拖垮和饿死。包围战一直持续到九月底,长岛砦一揆弹尽粮绝,过半躲入砦内躲避兵祸的百姓饿死,遂再度提出投降的请求。
  有了上回攻击大鸟砦的教训,织田信长这次很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九月二十八日,一揆和家属百姓纷纷打开砦门,乘坐小船前往织田军阵归降。但等他们来到河中心的时候,突然遭到敌军铁砲攒射,随即是大安宅船的撞击,织田水军的白刃相加。可怜的百姓们如同稻草一般成片倒下,鲜血把河川都染红了。对于这种违背承诺的无耻举动,百姓们愤怒如狂,有六、七百人虽然身不披甲,手无寸铁,却仍然冒着枪林弹雨猛扑到织田军中,用拳头和牙齿攻击敌人。面对这些走投无路,丝毫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百姓,织田军卒面如土色,纷纷向后溃逃。
  织田信长终于尝到了背弃信约,残酷镇压百姓的恶果,他的庶兄织田信广、十弟津田秀成、叔父津田信次,以及叔父信光的三个儿子津田信成、信昌、仙千代,全都在此役中被长岛百姓杀死。而得知这些噩耗的信长更为暴怒,手段也更趋残忍,在攻破长岛砦后,他率兵重重包围了剩下的中江和屋长岛两砦,竟然放火将砦中百姓近两万人全部活活烧死!
  

  ●三方原合战
  
  拉回来再说,正当织田信长在畿内与三好、浅井、朝仓、石山本愿寺等势力激战的时候,东日本的局势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永禄十一年(1568年),就在信长上洛的同时,甲斐守护武田信玄悍然撕毁甲、骏、相三国盟约,率军杀入骏河国。
  武田信玄生有六子:嫡长子太郎义信,是理所当然的继承者;次子龙芳自幼双目失明,出家为僧;三子信之十岁夭折;四子四郎胜赖是诹访夫人(诹访赖重之女)所生,继承了诹访氏的家业;五子胜信继承了信州仁科家;还有一个氏秀,是北条氏康的七子,送来做养子兼人质的。且说武田义信娶今川义元之女为妻,在桶狭间合战后屡屡进谏信玄,要他挥师南下,协助今川氏真进攻尾张国,为老丈人义元报仇,见信玄毫无所动,于是起了谋逆之心。
  历史仿佛是武田信玄和其父信虎故事的重演,然而少年义信并非少年信玄,而中年后的信玄却远也比信虎当年要阴沉狡诈得多——义信与重臣饭富虎昌秘密调动军队,想趁信玄前往温泉疗养的时候将其弑杀或放逐,此事被虎昌之弟饭富三郎兵卫(后改名为山县昌景)密报给信玄,于是义信和虎昌俱被拿获,先后自杀。
  义信死后,武田信玄更无牵绊,于是和德川家康结盟,相约夹攻今川氏,并平分其领地。今川氏当主氏真完全不是信玄的对手,即便有盟友后北条氏的援助,依然节节败退,终至亡国出奔。永禄十一年(1568年)十二月,武田信玄进入骏府城,吞并了骏河国,同月,德川家康吞并了远江国,并将居城从三河冈崎迁往远江引马,改名为滨松城。
  然而灭亡今川氏,只是武田信玄上洛计划的第一步,到了元龟二年(1572年)十月,他又以收到幕府将军足利义昭的密信为名,与后北条氏和睦,转而撕毁和德川氏的盟约,率军经信浓向南杀入远江国。德川家康一边顽强抵抗汹涌而来的近三万武田大军,一边匆忙遣使去岐阜求救。
  织田信长此时还在畿内恶战。当年三月,他出阵江北,逼退进攻横山城的浅井长政,随即挥师河内,弭平三好义继和松永久秀的叛乱。七月,信长进攻浅井氏主城小谷,浅井长政困窘之下,向越前送去了假情报,声称:“长岛一向一揆纷起,已经截断从浓、尾通往畿内的道路,如朝仓殿下此刻出兵,定可将织田信长彻底消灭。”于是受到蒙骗的朝仓军立刻发兵一万五千南下,二十九日在小谷城附近的大岳布阵,与织田军遥相对峙。
  在这种情况下,织田信长很难拿出足够兵马增援德川家康,只能派佐久间信盛、平手汎秀、水野信元等将率三千人赶往远江。十月十三日,武田军在一言坂打败德川军,德川家康退守主城滨松。武田信玄随即折而向北,进攻坚城二俣,并于次月十九日将其攻陷。
  武田信玄的目的是蹂躏远江诸城,从而诱出德川家康的主力,一举将其击溃,然后就可以长驱直入,经三河杀入浓尾。德川家康非常清楚信玄的战略意图,于是他集中兵力,固守滨松,不肯出城与武田军野战。
  双方相持到十二月份,武田军作出放弃滨松的假象,从二俣城出发,分两路向西方开去。德川家康此时陷入不可不战的处境,如果放武田信玄绕过滨松,进取老家三河,则孤悬在外的远江数城也迟早会被武田军轻易吃掉,况且一但放武田军进入尾张,自己和织田氏维持数年的同盟关系也算是完了。
  正在此时,佐久间信盛等三千织田军开入了滨松城,德川家康麾下兵马增长到一万一千。家康觉得依靠这些兵马出战,即便不能取胜,也可暂时将武田军逼退,挫败其西进的图谋,于是挥师出城,紧蹑武田军之背,谨慎地保持距离,以等待合适的战机。
  十二月二十二日,由东北开向西南的武田军进入一片高坡,是为三方原台地,随即折向西北,朝祝田方向挺进。很快,紧随其后的德川军也进入了三方原。午后二时,武田军突然全军反转,德川家康闻讯,想要掉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排布“鹤翼之阵”严密防守。
  四时左右,两军开始接战,武田信玄先派小山田信茂队三百人出阵,用投石打乱德川军的阵脚。德川军中路大将石川数正无奈向前挺进,趁着阵势混乱的这一瞬间,武田大军汹涌而来,德川军立刻全面崩溃。
  这是德川家康辉煌一生中最大的一次败仗,士卒死伤惨重,他自己孤身逃回滨松,据说还吓得拉了一裤裆稀屎。织田援军也随之崩溃,大将平手汎秀战死。
  逃回滨松城的德川家康头脑突然清醒起来,立刻打开四门,玩了一招“空城计”。武田军不敢冒进,在武田信玄的指挥下继续汹涌向西——然而就在第二年(1573年)四月,壮志未酬的信玄迎来了他最后的日子。因为身染重病,信玄主动提出与德川家康和谈,然后在回归甲斐的途中病殁。
  对于武田信玄之死,有一种传说,说他在围攻三河野田城的时候,每晚都到固定地点听城中一位乐师吹笛,这一习惯被德川军掌握后,就事先布置好铁砲,当夜一发过后,第二天武田军就派来军使议和。不过,象信玄这种诡计多端的家伙,很难相信会每夜呆在同一个地方,等着别人前来袭击。
  武田信玄的确切死期,也是历史上的一个空白。据说当时共有八顶一模一样的轿子,经不同的路线回归诹访,其中有一顶轿子在到达信浓驹场温泉的时候,停留了半日,现在一般认为,那就是信玄过世之日——享年五十三岁。
  

  ●近江的平定
  
  因为道路阻隔,武田信玄病重和退兵的消息并未能迅速传至洛中,足利义昭还在欢欣鼓舞,认为只等信玄杀到,织田势力就会土崩瓦解。他错误地判断了形势,于是四处煽风点火,要求畿内各豪族向织田信长掀起反旗。
  元龟三年(1573年)八月,织田、朝仓两军在小谷城附近对峙,随即朝仓方大将前波九郎兵卫吉继父子被织田家策反,受他的影响,富田弥六郎长繁、户田与次、毛屋猪介等将也陆续投降。织田信长知道朝仓军已不足虑,于是留羽柴秀吉守备虎御前山本阵,自己退回岐阜。次年即天正元年(1573年)三月,得到武田军请和消息的信长离开岐阜,统率大军再度上洛,四月三日包围了二条城。足利义昭这才慌了手脚,急忙请朝廷出面调解,在保证绝不敢再悖逆信长旨意,同时双方交换誓书后,织田军暂时退兵。
  织田信长知道足利义昭并非真心降伏,肯定还有后招,于是他缓缓退兵,掉头攻击占据鲶江城的老对手六角右卫门督义治。五月,他又进入琵琶湖岸边的佐和山城,随即命令在此地建造巨大的战船。
  七月三日,以为信长已经回归岐阜,短时间内无法再上京都的足利义昭,果然又耐不住性子了,潜往槙岛城掀起反旗。于是织田信长就在大战船完工的翌日,乘风破浪横渡琵琶湖,于七月九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二条城,随即转往槙岛城。足利义昭没能抵抗多久,城池就被攻克,他也变成了阶下之囚。
  战后,织田信长把足利义昭年仅两岁的儿子捉来当了人质,而把义昭本人流放到河内国若江城,派羽柴秀吉严密看守。就这样,室町幕府灭亡了,历史迈入了织田信长的“安土时代”。
  当年八月,北近江豪族阿闭淡路守贞征密约投诚,织田信长整合大军再伐江北。织田军首先攻克月濑城,然后一边监视小谷城的动向,一边绕路行至大岳以北的山田山,意图截断浅井与朝仓两军的联系。匆匆从越前赶来增援的朝仓义景近两万人马因此无法靠近小谷城,只得在边境线上的余吴、木之本、田部山等地布阵。八月十二日夜晚,风雨大作,织田信长冒雨仰攻,大破朝仓义景,朝仓军被迫向越前方向退却。
  织田军快速追击,终于在越前刀根山山顶附近一个称为刀弥坂的地方赶上了敌军。“刀弥坂合战”杀死朝仓军三千余人,包括朝仓治部少辅、朝仓扫部助、河合安艺守吉统等数十名越前名将都被取去了首级,从美浓稻叶山城逃出来后就辗转各地与信长对抗的斋藤龙兴也战死于此,朝仓氏主力丧失殆尽。
  十八日,织田信长攻克朝仓氏本城一乘谷,并纵火将其焚毁。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这座繁华了近百年的北陆名城就此烟消云散——也代表着朝仓氏地方政权的覆灭。朝仓义景是十五日逃回一乘谷的,眼见大势已去,当即便欲自杀,结果被近臣劝止,遂弃城逃往大野郡山田庄的六坊贤松寺。二十日晨,一族的朝仓式部大辅景镜率二百余骑把贤松寺团团围住,并向寺中发射铁砲。义景知道再无生理,于是长叹一声,切腹自尽,享年四十一岁。他留下的辞世句是:“七颠八倒,四十年中,无他无自,四大本空。”
  朝仓景镜等越前残余诸将在府中龙门寺向织田信长表示降伏,并献上故主朝仓义景的首级。于是信长任命去年主动归降的前波吉继为越前守护代,自己率得胜之师回归江北虎御前山,随即对浅井氏的主城小谷展开猛攻。
  八月二十七日,羽柴秀吉包围京极丸,切断了浅井久政、长政父子的联系。织田信长派使者前往劝说长政投降,长政问使者:“我父如何?”使者编谎话说:“已降。”长政大笑:“我最清楚父亲的脾性,他或者仍然在生,或者已经殉难,是断不肯投降的。”于是把妻子市姬和三个女儿送到羽柴军中,以示当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偷生。
  其后不久,浅井久政由家臣鹤松大夫担任介错,切腹而死,浅井长政也在经过了英勇的抵抗后,与麾下名将赤尾美作守清纲一起自杀——浅井氏就此灭亡,随即近江一国都很快被织田信长平定了。
  

  ●魔王的辉煌
  
  天正二年(1574年)正月,按照惯例,织田氏配下各军将领和各方大名都齐集岐阜城,向织田信长献上礼物,恭贺新春,然后举行盛大的酒宴。酒宴接近尾声的时候,按例外样众纷纷起身告退,只留下直属家臣陪伴在信长左右。信长拍拍手,各种谁都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的佳肴异味被端了上来,而盛这些佳肴异味的器具,也是漆金涂银,极尽奢华的。
  信长从小就喜欢与众不同的奇特事物,最近又对茶道和南蛮文化产生了兴趣,不惜工本搜罗了大量茶器和南蛮物,这是大家都很清楚的事情。然而,有一套食器却使在座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那是盛放在白木托盘上的三具浅浅的酒盏。
  这酒盏虽然遍涂金漆,但久经战阵,见惯了死人骷髅的将领们还是一眼认出,那分明是人类的头盖骨!信长“哈哈”大笑:“这是去年浴血奋战的见证,来吧,大家都来用这金盏饮一杯酒!”他随即解释说,这三具头盖骨属于三个他最为痛恨的敌人——朝仓义景、浅井久政和浅井长政。
  这般残忍暴行,可谓亘古未闻。有人说,信长从这一刻起,就已经疯了,革命者从此消失,暴君就在这头盖骨金盏前诞生。然而这样看待一位乱世枭雄,未免太过简单化了。不错,信长的血管中,确实流着暴虐的血,但生于战国乱世的武将,又有几个真正温和诚挚,不具备暴君的素质呢?重要的是,爱与恨都是双刃剑,过于仁慈会很快送掉自己的性命,过于残暴则会把所有朋友都变成敌人,所以每个人都用完全相反的外衣包裹着自己的本性,竭力压抑着忌刻、残忍的内在不被发现。相对来说,织田信长对世俗的评价看得最清,他敢于撕下重重伪装,将一名战国武将真正可怕的本心展示在历史面前。
  这一年织田信长降伏了“三好三人众”和六角义治,平定畿内,他所面对的最大压力,仍然来自于东方。且说武田信玄死后,秘不发丧,对外宣称重病退隐,而传位给孙子竹王丸,竹王丸年纪尚幼,就以其父四郎胜赖为后见。传说信玄临终时嘱咐胜赖,要将自己的死讯密而不发,同时三年内不要对外侵攻,以免穷兵黩武,为人所趁。但是年轻气盛的胜赖把父亲遗言当作耳旁风,掌权后依旧屡屡兴兵西进,天正二年(1574年)二月,经岩村口杀入美浓,攻克了明智城,六月又攻陷德川氏辖下的高天神城。
  天正四年(1575年)四月,武田胜赖亲自统率大军南下,准备发兵攻打三河,完成父亲信玄上洛的遗愿。一万五千大军出美浓岩村口,二十一日进入三河国,进而包围了只有五百守军的长筱城。
  德川家康再度向织田信长求救,五月十四日,织田信长、信忠父子统率三万大军进入三河,开至冈崎城。此时在长筱方面,武田军已经攻入三之丸,并尝试派金掘众挖地道侵入本丸,守将奥平贞昌派家臣鸟居强右卫门潜出重围向德川家康求救。
  十四日深夜,鸟居强又卫门从排水沟爬出长筱城,随即顺着因梅雨季节而水位暴涨的泷川,向下游漂了四公里远,才在雁峰山上燃起狼烟,通知长筱城中,自己已经安全潜出。十五日,在冈崎城中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织田信长决定放弃适于大军决战的广阔平原有海原,选择狭长的设乐原作为进军方向,而鸟居强又卫门也恰在此时赶到了阵中。
  在禀报了长筱城的危急局势以后,鸟居强又卫门不肯留下,匆匆返回,并在尝试潜入城中时终于被武田军捉获。此时武田胜赖已对这座小而坚固的长筱城感到极度愤恨和烦躁,他威吓强又卫门说:“通知城中救援不会赶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奔跑了一夜,又饿又累,浑身是伤的强又卫门勉强答应了。
  然而,当鸟居强又卫门被捆绑在木架上,立在泷川对岸,遭监视的武田军催促、喝骂时,他却扯开喉咙大喊:“我已经在冈崎城见到了主公和织田公,织田公带来了数万大军,很快就会消灭敌人,将大家解救出去的。请再坚持一下,一定要再坚持一下!”立刻,他就被乱矛攒刺而死。
  就这样,长筱城兵的战意因援军即将赶到而变得更为高涨,抵抗也更为勇猛。万般无奈的武田胜赖只得放弃围城,主力转向西面,迎战正在设乐原布阵的织田和德川联军——激烈的长筱合战就此拉开序幕。
  

  ●长筱合战
  
  长筱合战,对于武田胜赖来说,是一幕不得不出演的悲剧。他以外姓回归本宗,担任家督后见,威望不足以服众,面对其父武田信玄留下的诸多骄横的老将,必须打赢一场决定性的战役才能使自己的宝座稳如泰山,为此他只能屡屡发兵东进,寻找与织田、德川决战的机会。然而此时织田信长已从畿内乱局中腾出手来,统率数万大军支援德川家康,相比之下,武田军兵力既寡,士卒也因顿兵坚城长筱之下而日显疲惫,从纯军事角度来说,胜赖实在应该退兵,但从政治影响来考虑,他却可悲地不得不经此一战——只要一退,立刻威信扫地。
  正因如此,武田军中诸名将,比如山县昌景、马场信房(信春)等人从家族利益考虑,均认为以避战退却为最稳妥的方案,然而武田胜赖在亲信长坂钓闲斋、迹部大炊助的支持下,却在长筱以西的鸢之巢山等砦留下部分兵马,主力迎着织田、德川联军西进,直杀向设乐原。
  设乐原北有太山,南有丰川,中夹宽为两公里的平地,织田军就在这一地域,凭藉浅浅的连子川,在西岸布阵。此外织田信长还在连子川岸边修建起数道防马栅——这种种布置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最大限度地削弱闻名天下的武田骑马武士的突击力。
  为了引诱武田军出击,织田信长还考虑让重臣佐久间信盛前往诈降,而德川家臣酒井忠次则提出,派小股部队绕路奇袭鸢之巢山,定可解长筱之围。信长当时加以断然拒绝,至夜却突然密令酒井忠次率两千三河精兵,并己部五百铁砲手,趁夜色秘密南渡丰川,东进奇袭鸢之巢山。
  战斗在五月二十一日清晨六时展开,武田军利用骑兵优势,对织田和德川的设乐原阵地展开了汹涌的一波又一波的强大攻势。首先是左翼先锋、打着黑底白桔梗旗的山县昌景队攻击德川军,然后是中央先锋内藤昌丰队攻击织田军泷川一益部,右翼先锋马场信房队攻击织田军佐久间信盛部。
  上述三支驻守在防马栅附近的联军长柄(长柄枪)部队一遭到武田军攻击,立刻收缩回防马栅后面。而几乎同时,预先布置在栅后的三千铁砲齐声鸣响,武田军先锋伤亡惨重,被迫退回,换由第二阵继续冲锋。同时,武田胜赖还命令山县队残部从连子川下游迂回到德川军侧面,杀入突出在防马栅外的德川先锋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忠世与其弟治右卫门忠佐阵中。大久保兄弟英勇奋战,与武田军前后进退拉锯达九次之多。
  武田军第二阵由武田胜赖的叔父逍遥轩信廉,以及小山田信茂等将统率,在连射的铁砲面前,同样铩羽而归。然后是第三阵,主力为上野国有“赤武者”之名的小幡队,大将小幡上总介信重身先士卒,却落得个中弹丧命的下场。德川军石川数正、榊原康政、内藤正成、本多忠胜等将率两千步兵趁势从防马栅内冲出,追杀残敌。
  然而直到这个时候,武田胜赖却仍旧执迷不悟,发动了第四次自杀性的进攻。第四阵由武田典厩信丰(武田信繁之子)等将统率,都穿黑甲,打着黑色旗帜——就在此时,传来了鸢之巢山被酒井忠次奇袭攻陷的消息。
  经过了三个多小时的激战,因为马场信房、内藤昌丰、穴山信君等名将的奋战,武田军已经突入织田、德川联军阵中,连续破坏了两道防马栅。但因为地面杂草丛生,坑洼不平,并且堆满了尸体,使他们很难快速集结力量,扩大战果。杀至下午一时左右,鸢之巢山失陷、后路被断的消息使武田军士气崩溃,名将山县昌景首先中弹战死。
  织田信长准确把握战机,命令全军从防马栅后杀出,开始最后的总突击,德川军也从侧面展开夹击攻势。武田氏名将纷纷倒在设乐原上,除小幡信重和山县昌景外,还包括横田备中守高松、真田源太左卫门信纲、真田兵部昌辉、土屋右卫门昌次、高坂源五郎昌澄等数十人。
  大败亏输的武田军向凤来寺方向奔逃,联军从后追杀,内藤昌丰于途中战死。下午三时,马场信房亲率三十骑殿后,在猿之桥边目送武田胜赖安全离去后,自杀性突入敌阵,枪挑织田军四、五将下马,然后壮烈牺牲。
  武田信玄毕生以顽强敢战的家臣团自傲,他曾经说过,坚城并不可恃,人才才是最重要的——“人是城,人是砦,人是垣”。经过长筱合战,武田氏无数名将战死沙场,信玄亲手组建的家臣团濒临崩溃边缘,存者无不离心背德,甲斐武田氏就此日薄西山,逐渐走向灭亡。
  

  ●平安乐土
  
  就在长筱合战的前一年(1574年),越前再起动乱,织田信长所任命的守护代桂田长俊(前波吉继改名)遭到弑杀,凶手是同为降将的富田长繁和加贺一向一揆。加贺一向一揆曾长年与朝仓氏征战不休,因为旧仇甚于新恨,在织田信长对朝仓氏用兵的时候,加贺本愿寺就站在信长一边,从而于战后获得了在越前发展信徒的合法地位。因为桂田长俊在越前横征暴敛,越前九头龙川附近国人一揆和一向一揆蜂起,与富田长繁南北夹击,桂田长俊不敌败死。
  此时织田信长正在为武田胜赖而头疼,于是当富田长繁写信说自己并无叛意的时候,他也就顺水推舟,给了对方越前守护代的职衔。可惜长繁也同样不得人心,北陆一向宗总大将下间赖照和军师七里赖周趁机潜入越前,随即召集一向一揆十三万大军包围了长繁的本城府中。长繁出城逆击,大破敌军,但在追击过程中被不满的部下暗杀,一向一揆随即控制了整个越前国。
  于是,在长筱击败武田胜赖以后,织田信长率军再征越前,朝仓氏旧臣纷纷响应,一路势如破竹,一向一揆势分崩离析,很快就遭受到大屠杀的凄惨命运。据说越前各一向宗寺院的主持都被织田军搜出处以磔刑,参与暴动或被怀疑参与暴动的百姓则全被斩首,前后杀死三到四万人,越前几乎变成“血国”。
  战后,织田信长增筑北之庄城,以重臣柴田胜家为城主,并将越前八个郡作为胜家的封地,剩余的大野郡封给金森长近和原长赖,府中周围两郡封给佐佐成政、前田利家和不破光治——人称“府中三人众”——作为胜家的与力(副手),全权委托北陆军事。
  这是织田氏第一个军团——北陆军团——组建的开端,然而军团长柴田胜家所获得的权力并不完整,织田信长留下了九条法规来约束他的职权范围,胜家等人依旧牢固地置留在织田氏统一的政治结构中。这与旧时代的分封制度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后来德川幕府在其基础上建立了完整的诸侯管理体制。
  次年为天正四年(1576年),元月,织田信长命令丹羽长秀在近江国安土山上修筑一座前所未有的宏伟城堡,作为自己新的主城。这座安土城先后修建了三年,至天正七年(1579年)正月方才完工,它是织田氏政权的标志,也是“安土时代”名称的来源。
  安土有“平安乐土”之意,安土城构造极其雄伟:城与丘陵东西相连,西北有安土山;城郭建于突出琵琶湖面的小半岛上,三面围以湖水,因奥岛、伊崎岛而与琵琶湖分开,成为方圆二里许的内湖。城内分本丸、二丸,均建于中央丘陵之上,后面则为长方形的天守阁——信长改变了天守阁的旧名,而呼之为“天主台”。这与其说他是亲近天主教,不如说他是自命为日本的“天主”,将以此城君临天下。
  四月,织田信长再度对本愿寺用兵,派遣荒木村重、细川藤孝、明智光秀和原田直政四将从海陆两线展开进攻。本愿寺中此时也集结了上万兵马,面对汹涌而来的织田军,以铁砲和弓箭顽强抵抗。织田军不敌退却,信长的爱将原田直政命丧荒野。
  原田直政之死,使织田信长大为恼怒,立刻亲往前线,统率三千精兵,冒着来自敌方雨点一般纷飞的枪弹,杀开一条血路,攻克四天王寺,追击到城户口,斩杀石山军两千七百余人。本愿寺方被迫收缩阵线,于是信长就在石山四周构建起十余座城堡,命佐久间信盛、松永久秀、水野信元等将守备,意图切断外援,将敌人困死、饿死。
  然而织田信长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被打破了,在显如上人和足利义昭的请求下,中国地区最大的势力毛利氏派遣水军前往增援石山本愿寺,并运送粮草物资。毛利水军主要由濑户内海贼大名三岛村上氏(因岛、来岛和能岛),以及儿玉、粟屋等直辖船团组成,巨大的战船足有七、八百艘之多。
  面对强敌,负责警护水面,阻断本愿寺外援的织田方将领真锅七五三兵卫、沼野传内等人匆忙率各色战船三百余艘前往迎战,这就是第一次木津川口海战。在众寡不敌的战斗中,无数火矢和焙烙玉(火药球)落在织田水军头上,毛利水军在付出很小的代价后,就将织田水军击灭,真锅、沼野等将全部战死——对本愿寺的包围圈就此被撕裂了。
  

  铁砲的传来
  
  日本人称火枪为“铁砲”,这种新式武器是战国时代由葡萄牙人传入的。在此以前,日本人已经会使用投掷火器,比如“焙烙玉”,但还不会使用管状火器。管状火器最早是我国唐代发明的,后来传至阿拉伯世界,阿拉伯世界再传欧洲。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东西方管状火器各自发展,到了明朝初期,中国已经拥有了世界上最庞大的火器部队“神机营”。明朝中期以后,欧洲的火器技术逐渐赶超中国,技术回流东亚,日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了管状火器(当时主要为火绳铳)技术的。
  天文十二年(1543年),一艘葡萄牙商船被台风带到了日本九州南端的种子岛,当地领主种子岛时尧初次接触到了火绳铳,立刻以重金买下两支,这一事件即被称为“铁砲的传来”。但是得到了铁砲,并不意味着懂得使用,更不意味着懂得制造。传说种子岛时尧下了很大本钱,甚至把自己的女儿都送给葡萄牙人为妻,这才终于搞到了制造工艺——此后“种子岛”也就变成了铁砲的代称。
  第三年,被后世称为“萨摩铁砲锻冶之祖”的名工匠八板清定在种子岛时尧的支持下,终于仿造出了日本自己的第一支铁砲。从此以后,这种新式武器在乱世中很快传播并普及开来。然而到了战国后期,最著名的铁砲制造场却并不在九州,而在濑户内海东端的畿内地区,这里逐渐产生出纪州、堺和国友三大制造基地。
  当时的老式火绳铳非常落后,不但瞄准精度差、射击距离近、故障发生率高,并且最要命的是射击速度慢得惊人:第一步,先要打开火药袋,取出一定份量的火药放入铳管,再用铁钎舂实,然后放入铅弹;第二步,磨擦火石,点燃火绳;第三步,瞄准目标,扣动扳机,使火绳落下点燃火药。因此最初铁砲并不被重视,只作狩猎和狙击敌方将领之用。战国群雄中,第一个将铁砲大规模运用到实战中的,乃是甲斐的武田信玄。
  然而,靠着铁砲群发威力打赢一场战役,并从而名垂青史的,却是织田信长。传统认为他在长筱合战中集中了破天荒的三千支铁砲,运用革命性的三段射击术,从而使强大的武田骑马武士成片倒下,溃不成军。然而事实上,三段射击——即将铁砲兵分为三组,一组填弹,一组瞄准,一组射击,如此则可在短时间内最大程度集中火力,提升射击威力——并不新奇,更不神秘,我国早在汉代就曾有过弩矢三段射击的先例,其原理和铁砲的三段射击并无二致。
  当时全日本最强大的铁砲集团,要数纪伊的杂贺党,杂贺党也能轻松聚集起上千支铁砲,并且射击高手比比皆是。杂贺党在石山战争初期曾站在净土真宗一边,利用强大的铁砲技术协防本愿寺,屡次给进攻的织田军以沉重打击。织田信长或许就是在与他们的对战中,轻易学到了铁砲三段射击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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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章霸王最后的辉煌


●毛利氏的壮大
    
  毛利元就于弘治元年(1555年)通过严岛合战杀死了强敌陶晴贤,随即命三子分道直进,很快就灭亡大内家,吞并了防长两国。其长子、家督毛利隆元还将军势伸入九州,在丰前门司城大破丰后守护大友义镇。
  转过头来,毛利氏又东进与尼子氏争夺石见诸豪族的支持。永禄三年(1560年),正亲町天皇即位,因献纳继位费用之功,毛利元就被封为陆奥守,隆元封大膳大夫,元春封骏河守。同年,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促成毛利、尼子两家和谈,并赐隆元安艺守护职。十二月,正当壮年的尼子晴久去世了,其子义久继承家督之位。
  此后三年,毛利氏东击尼子,西战大友,虽然仍是两线作战,但强弱胜负之势却与灭亡大内氏以前全然不同了。最终,在足利义辉的调解下,毛利元就与大友氏和睦,为隆元之子幸鹤丸和大友义镇之女商定婚事,毛利隆元更获幕府赏赐备中、备后、周防、长门四国守护职。
  停止了西方战事的毛利元就倾全力向东,先后取下白鹿、江尾等重镇,击破尼子伦久(义久弟)、龟井秀纲的援军万人,最后团团围住尼子居城月山富田。这场围城战打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尼子义久中了反间计,杀死老臣宇山久兼父子,导致军心混乱,局势才一发不可收拾。永禄九年(1566年)十一月,义久兄弟出城降伏,随即被送往安艺高田郡圆明寺幽闭起来——东中国地区曾经的第一豪强尼子氏就此灭亡。
  其间在攻打名将松田诚保驻防的坚城白鹿城的时候,毛利氏当主隆元突然去世,享年四十一岁——传说他是被人毒死的。于是,毛利元就临时离开战场,回到吉田郡山城,为隆元十三岁的遗子幸鹤丸举行正式的元服仪式,并确定他为新的一门总领。幸鹤丸获得将军足利义辉赐字,取名为少辅太郎辉元。
  此后数年,北九州战火再开,并且毛利氏南下将势力伸向伊予。仿佛一位英雄已经度过了他最辉煌的青年时代,现在的毛利氏,只是缓慢然而稳固地成长而已,过去的强大扩张态势,已经逐渐消失了。
  就在这种背景下,尼子氏在山中幸盛等人的扶持下一度复兴。山中幸盛,通称鹿之介,乃是尼子氏谱代重臣山中三河守满幸之子。鹿之介十六岁的时候初阵,讨取了山名家勇将菊池喜八,威名大盛。永禄八年(1565年),鹿之介年仅二十一岁,毛利氏的尼子侵攻战开始了,毛利军总兵力三万五千,势如破竹,包围了尼子居城月山富田。
  毛利方勇将品川大膳立马饭梨川边,看到一名身着赤丝威大铠、头戴鹿角胁立兜的武将在对岸驰骋,于是放声挑战。来将正是山中鹿之介,他大喝一声,接受了一骑讨,拔刀绕水来斗。品川大膳弯弓发箭,被鹿之介躲过——四周军兵齐声吆喝:“使用弓箭,何等的卑怯!”大膳于是抛却弓箭,提刀来迎。二人你来我往,反复数十回合不分胜负,最后全都下马掷去太刀,以短刀“组打”。先是大膳占了上风,把鹿之介压在身下,但很快就被对方巧妙地扳回了上风,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短刀插入大膳的腹部。
  山中鹿之介割下品川大膳的首级,大喊道:“今天,出云的鹿杀死了石见的狼(大膳名为狼之助胜盛)!”尼子阵中欢声一片。这段故事记载于《云阳军实记》中,鹿之介的勇名从此响彻整个中国地区。
  然而,一将的勇斗无法挽救家族的灭亡,月山富田城终于陷落了,山中鹿之介流浪到京都东福寺,出家当了和尚。传说他对着家传的三日月鹿角兜发誓,宁愿天降七难八苦到己身,也要复兴尼子家。永禄九年(1569),鹿之介召集了各地流亡的尼子旧臣,拥立新宫党孑遗孙四郎胜久为主,在出云忠山,再度举起四目结(尼子氏家纹)的旗帜。一个月后,他更收复月山富田城。
  次年(1570年)二月,吉川元春统率一万四千大军再次包围月山富山城。鹿之介以七千兵在城南布部山与战,大败而走末石。元春攻克富山,再取末石,鹿之介孤城难守,被迫出降,遭到幽禁。
  初次起兵虽然失败了,但是山中鹿之介的决心并未因此动摇,他用诡计脱出囚禁,逃往近畿,暂时依附于织田信长。信长称赞鹿之介是真正的武士,赏赐名马四十里鹿毛,支持他回家乡去再和毛利氏捣乱。
  几乎同时的元龟二年(1571年)六月十四日辰刻,毛利元就因为食道癌,病殁于吉田郡山城中,享年七十五岁。此后毛利氏就在毛利辉元的统治下,由辉元两位叔父——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为辅佐,缓步向东扩展势力,终于加入了织田氏和本愿寺的战争。
  

  ●石山战争的终结
  
  第一次木津川口海战结束后,为了重组对本愿寺的包围,天正五年(1577年)二月,织田信长亲统大军南下征讨纪伊的杂贺党。杂贺地区聚集着许多闻名遐迩的忍者武装集团,同时也是日本三大铁砲产地之一,长年来与石山本愿寺互通声气。织田军数次进攻本愿寺,都在杂贺党的铁砲面前吃过大亏。织田信长希望可以通过征服杂贺,斩断本愿寺显如的一条臂膀。
  杂贺的根来寺暗中与织田信长联系,愿为内应,信长于是整军前往。经过一个多月的激战,土桥平次、铃木重意(杂贺孙一)、冈崎三郎大夫、松田源三大夫、宫本兵大夫、岛本左卫门大夫和栗村二郎大夫等七名杂贺首领联名签署誓书,表示臣服于织田氏。
  天正六年(1578年)十一月六日,爆发了第二次木津川口海战。为了重组对石山本愿寺的包围圈,为了击败毛利水军,控制濑户内海,其实在去年第一次木津川口海战败退后,织田信长就下令九鬼嘉隆在伊势湾建造六艘巨大的新式战船。九鬼氏本是志摩国豪族,拥有强大的海军力量,还曾经作为倭寇的一部分,侵扰过我国东南沿海,因为船上习惯打着“八幡大菩萨”的旗帜而被称为“八幡水贼”。九鬼嘉隆是在遭到伊势国司北畠氏进攻时,经泷川一益介绍臣服于织田信长的。
  本年六月,这六艘巨大无比,外包铁皮,配有摇橹六十支,内置大筒(火炮)三门、中筒(大火枪)二十四支、小筒(火枪)六十八支的战船终于完工了,被称为“铁甲船”。由泷川一益的一艘大安宅船为向导,七舰组成的船团顺风离开熊野浦,驶向濑户内海,首先在和泉淡路冲击败本愿寺的水军,然后在堺港停泊。
  堺在战国时代的日本,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堺港位于濑户内海西岸,最初重要性远不及尼崎、兵库等港口,但应仁之乱以后,细川氏统治此地,将它作为勘合贸易的基地,这才逐渐繁荣起来。除对外贸易外,堺也以刀剑、绢织物、漆器和铁砲生产闻名全日本,成为周边封建大名垂涎的一块肥肉。
  在反抗封建大名的横征暴敛过程中,堺逐渐由门阀豪商组织起独立的管理机构,征召雇佣兵保卫城市,并且统一向封建大名交涉和缴纳赋税,变成了一座自由都市。耶稣会士伽斯巴尔在参观过堺以后,曾称其“富庶而和平,象意大利的威尼斯那样实行自治”。
  这般自由都市,在战乱中的日本,并非独堺一座。永禄十一年(1568年),织田信长击败名义上统治堺的三好氏,为了将此地纳入自己的管辖范围,下令堺的管理机构交出矢钱(军用金)三万贯,遭到拒绝。信长准备动用武力征服,堺遂联合另一享有自治权的都市——摄津的平野,合兵抵抗织田军的进攻。
  经过武力压迫和政治威胁,到永禄二十年(1569年),织田信长终于迫使堺屈服,承认他的唯一宗主权地位,并按一定数额缴纳赋税。控制堺市与堺港,大大充实了织田氏的军费和武器来源,而深通谈判之道的堺的豪商们,比如千宗易、今井宗久等人,也为信长和平统一许多地区,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因此,铁甲船团就以堺港为据点,频繁出击,配合陆军再度把本愿寺团团包围起来。十一月六日,毛利水军再度向本愿寺运送军粮,组织了由六百余艘大小舰船组成的大船团,来到木津川口。得到消息的九鬼嘉隆急忙率铁甲船团迎战,两军从早晨六时一直恶战到近午——这就是第二次木津川口海战。
  虽然铁甲船规模巨大、防护严密,又配有相当数量的新式火器,但终究数量有限,要直接面对数百艘敌船,胜算是相当渺茫的。九鬼嘉隆看清了这一点,指挥船团尽量不与敌船靠近,而只远远地以大筒和铁砲轰击。毛利水军火箭如雨,却根本无法射穿覆盖在敌船体外的厚厚铁甲,而因为距离不够,手抛焙烙玉也根本无法伤敌。就这样,嘉隆顺利地将毛利水军击败,血洗了第一次木津川口海战败战之耻。
  纵横濑户内海十数年的毛利水军大败亏输,这对毛利氏和本愿寺两方都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对织田信长威信之上升,也起了相当重要的推波助澜作用。从此本愿寺外援断绝,困守孤城,支撑到天正八年(1580年)四月,终于被迫答应织田信长提出的屈辱的和议。在朝廷特使近卫前久、劝修寺晴丰等人的安排下,显如上人写下誓书,宣布停止对织田信长的抵抗,净土真宗放弃根据地摄津石山,以及北陆的加贺,前往它处和平传教。
  显如上人随即离开本愿寺,遁往纪伊的鹭森隐居,其子本愿寺光寿(教如)仍然不舍这座本寺,但坚持到当年八月,终于还是被迫离开。名虽和睦,其实本愿寺势力等于彻底向织田信长缴枪,表示臣服,持续十一年的石山战争就此落下帷幕。
  

  ●“天下至恶”的结局
  
  尾张的小诸侯织田信长所以能够在战国群雄中脱颖而出,与尾张国所处的地理位置、政治经济状况密不可分,同时和信长本人的性格与政策也是分不开的。织田信长最大的性格特点就是藐视权威,他敢于革新,只要有利于自己的统治,任何势力都可以打倒,任何情感都可以抛弃。
  从尾张时代起,织田信长就非常注重商业的发展。当时日本大小诸侯割据,道路残破,关卡林立,城下町的商业也多被当地行会所垄断,非常不利于商品经济的发展。信长花很大精力修葺道路和桥梁,废除领地上的关卡,同时采取“乐市乐座”制度,以打破行业垄断。所谓“乐市乐座”,是指在城下町专辟场所,任何人都可进入经营商业,只要按时向领主缴纳赋税,就不必经过当地行业公会同意。这种领地内的自由贸易政策,信长并非始作俑者,只不过他执行得更为彻底和完善而已。此外,信长还铸造“大判”(一种金币),统一领内的货币。
  在农业方面,织田信长一方面强力镇压一揆,一方面确定封建领主制,采取“兵农分离”、“检地”(重新丈量土地,确定准确的年贡额)和“刀狩”等政策,力图将农民牢牢禁锢在土地上。当时大部分封建诸侯并无常备兵,武士除还要担任行政任务外,也可能下地种田,农民在作战时也会被临时征发入伍。信长采取“兵农分离”政策,把武士常备兵化,而禁止农民脱离生产,加入到争斗的行列中去。这一政策,后来更发展为“刀狩”,即没收农民所持有的武器,以防转业和暴动。
  政治方面,织田信长先是挟室町将军以号令天下诸侯,继而废黜足利义昭,灭亡室町幕府。同时,他尊奉天皇朝廷,希望建立双头傀儡政治,对足利义昭产生一定制约,而等义昭已被放逐,他又以“征伐未尽其功”为借口,放弃了朝廷赐予的一切官职,想把天皇朝廷也一脚踢开。为了将织田政权名正言顺地纳入天皇朝廷体系,天正九年(1581年),正亲町天皇遣使赴信长处,希望他可以担任左大臣一职,然而信长竟以天皇退位作为条件:“若诚仁亲王得以继位,我将担任官职,悉心辅佐。”为了对抗朝廷,他甚至策划扛出足利义昭之子足利义寻担任第十六代幕府将军,反过来分割朝廷的影响力。
  这种藐视甚至完全无视权威的激进做法,无疑把织田信长推到了一个与天下各势力为敌的危险境地中。再加上他唯力为视,对百姓则严刑峻法,对家臣则要求严苛,微过必惩,就在他达到辉煌顶峰的时候,织田政权内部各种矛盾就已经开始激化了,反叛此起彼伏。
  首先是松永久秀的谋叛。似乎脑有反骨的久秀,前此已经多次向织田信长掀起过反旗了,只因畿内尚未平定,信长在快速进攻,打得久秀开城投降后,也就只给小惩大诫,依旧允其重归家臣团。但是到了天正五年(1577年),听闻“越后之龙”上杉谦信将要上洛的消息后,松永久秀、久通父子突然从石山本愿寺外撤兵,退守居城大和信贵山。信长立派长子织田信忠集合畿内兵马前往讨伐。十月十日,松永久秀弹尽援绝,自杀而亡,结束了他相当富有戏剧性的一生。
  松永久秀这个“天下至恶”,毕生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认为是该谋叛的时候,他总是忠诚地跟随着信长,以效犬马之劳,而当谁都不注意他的时候,久秀却开始蠢蠢欲动——就连最后的自杀,他也表现得与众不同。据说信长一直垂涎久秀收藏的名茶器“平蜘蛛釜”,但软磨硬泡,用尽种种手段,久秀却坚持不肯献上。此次信贵山城被围,信长传话说:“交出平蜘蛛釜,我就饶你一命。”久秀闻言冷笑:“我已经快七十岁了,去日无多,何必要你饶恕?不过,你也休想得到我心头至爱。”于是把平蜘蛛釜内塞满火药顶在头上,引燃火绳,“轰”的一声,“天下至恶”与“天下至宝”一起化为飞灰。
  爆炸所引起的大火,烧尽了信贵山城本丸,松永一族男女老幼全都葬身火海。恰好就在十年前的同月同日,松永久秀与“三好三人众”相争,为了避免奈良东大寺的大佛殿被敌人占领作为据点,干脆放一把火,将这座千年古刹烧为灰烬。十年以后,久秀自己也化为了灰烬,时人都说这是上天对恶徒的惩罚。
  而在此前的天正元年(1573年),松永久秀的旧主三好义继已经去世了。当年十一月,三好义继、松永久秀等人呼应足利义昭起兵造织田信长的反,结果在信长大军压境后,久秀及时降伏,免于一死,义继却是死脑筋,坚决不降。结果三好氏本城若江城被攻陷,义继愤懑恐惧之下,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儿女,然后十字切腹而死。
  

  ●荒木谋叛
  
  第二个向织田信长掀起反旗的重要人物,乃是摄津守护荒木村重。荒木氏本是丹波豪族波多野氏的同族,荒木高村时代移住摄津川边郡的小部庄,出仕于豪族池田长正——高村的孙子就是荒木村重。永禄十一年(1568年),织田信长奉足利义昭进京,义昭即封和田惟政、池田胜正(长政之子)、伊丹亲兴三人共任摄津守护职。
  作为池田胜正重臣和女婿的荒木村重,最初并非亲织田派,反而与三好氏暗中一直有所往来。织田信长与浅井、朝仓氏恶战的时候,荒木村重策应三好氏,与织田讨伐军连番恶斗,元龟二年(1571年)更在白井河原杀死了摄津三守护中最具实力,也最受信长信任的和田惟政——此人权势薰天,曾被传教士弗洛伊士称为“京都之副王”。
  然而最终荒木村重还是投向了织田信长的怀抱,通过织田重臣细川藤孝的居中联络,天正元年(1573年)三月,他主动进京谒见信长。当时江州战事未毕,信长无力西顾,于是关照村重:“摄津就交给你了,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在信长的默许下,荒木村重很快就颠倒了主从关系,放逐池田胜正,将池田氏纳入麾下,并攻克了伊丹城——这是三守护之一、支持足利义昭的伊丹亲兴的本城。
  攻克伊丹城以后,荒木村重对其大胆改修,建成难攻不落的要塞,改名为有冈城。有冈城本丸四周由石垣防护,外布野宫砦、昆阳砦、上腊冢砦、鹎冢砦、岸砦五个附属城堡,其结构为当时首创,尤其利于防护铁砲的射击——后来丰臣秀吉修建的一代名城大坂,在相当程度上就借鉴了有冈城的设计。
  此后荒木村重跟随织田信长南征北战,赢得了久盼的摄津守护一职。然而谋叛也在此后不久的天正六年(1578年)爆发了——关于谋叛的原因,众说纷纭,比较可信的说法是:在包围石山本愿寺时,荒木方大将中川濑兵卫清秀等人暗中向本愿寺贩卖军粮,此事为信长所知,要村重只身前往安土去说个明白。熟知信长残暴脾性的村重生怕一去不回,百般推托,最终起了反心。
  织田大军前往平叛,十一月十六日,荒木村重麾下大将、高槻城主高山右近重友在神父阿尔甘诺的劝说下开城投降(右近是虔诚的基督徒),二十四日,茨木城主中川濑兵卫清秀也降伏于织田军。在他们的带动下,摄津国内豪族纷纷背弃村重而去。
  十二月,织田军团团包围了有冈城。有冈城经过长达十个月的防守战,弹尽粮绝,天正七年(1579年)九月二日,荒木村重化妆逃出城堡,遁入其子荒木村次守备的尼崎城。失去主将的坚城有冈,坚持到十一月下旬终于被攻陷了。
  织田信长在尼崎城郊外的七松地方,残酷屠杀荒木村重的妻子、儿女和仆从,以刺激城内的村重。然而尼崎城又固守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天正八年(1580年)闰三月二日,听到本愿寺即将投降的消息,荒木村重才终于放弃抵抗,再度逃出尼崎城。他四处辗转逃亡,并且剃发出家,取名为“道粪”,直到信长死后,才敢再度现身人前。
  荒木道粪是茶道名家,他与明智光秀、细川藤孝被合称为织田家三大文化名人。
  

  ●危机初露端倪
  
  重臣纷纷谋叛,但织田信长却丝毫没有因此提高警惕,改变政策,他的所作所为,只有更加令人齿冷。首先,他在安土城中建筑了一座“总见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形状象蛇的石头作为神体,号召百姓都去膜拜——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总见寺真正的神就是信长本人,如果任由此人继续狂妄地横行下去,他总有一天会将朝廷也踢去九霄云外,建立一个以他个人为中心的新的独裁体制的日本国的。
  天正七年(1579年),织田信长突然写信给德川家康,要他彻查其长男、继承人信康通敌之事,并给予严厉的处罚。原来信长曾把自己的二女德姬嫁于信康为妻,但夫妇二人并不和睦,尤其德姬与信康生母,也是家康的正室、今川义元的养女筑山夫人势同水火。德姬安土省亲的时候,向信长诉说筑山夫人待她如何刻薄,并捕风捉影地报告说筑山夫人与甲斐武田氏暗中往来。
  筑山夫人骄横跋扈,而她所生的儿子德川信康则为人高傲暴躁,许多德川氏重臣都对此二人抱持着极大的反感,织田信长派人调查此事,得到的也均是负面汇报。于是信长大为恼火,写信给德川家康,要他赐死胆敢悖逆谋叛的筑山夫人和德川信康。
  德川家康收到此信,有如晴天霹雳,但他不敢违逆织田信长的意愿,被迫含泪杀死筑山夫人,并逼爱子信康自杀。据说当时派服部半藏正成为介错,天方山城守通纲担任监督和检视,两人都知道信康蒙冤,含泪完成仪式,然后把信康的首级递送给家康。对于信长的这一乱命,家康虽然暂时隐忍,但心中总会留下伤痛和怨恨,因此对于后来信长在本能寺遇袭自杀之事,后世才会传说家康也曾参与谋划吧。
  天正八年(1580年)八月,本愿寺光寿离开石山,标志着石山战争的彻底终结。同月中旬,织田信长突然给重臣佐久间信盛、正胜(信荣)父子发了一份责难书,内列十九条罪状,责备佐久间父子骄傲、懈怠和无能,因此决定将二人放逐,命令他们剃发出家,隐遁高野山中,仔细忏悔自己的罪过。
  佐久间信盛是织田家谱代重臣,居于宿老(总体负责军政事务的重臣称为家老,资历深的家老称为宿老)之位,却事先毫无征兆地就被扫地出门了,这一消息传来,织田家臣无不人人自危。但这只是开始,并非结束,数日后,信长又放逐了曾与佐久间信盛同为织田信秀托孤重臣的林秀贞,以及安藤守就父子和丹羽右近氏胜。家臣们惊愕之余,大多灰心丧气地认定,信长是认为这些人已无利用价值,因此才将他们一脚踢开的,大家深恐自己将来也有这样一日。
  织田信长所以这样做,或许是为了激励家臣们努力工作,或许是在天下大定前,先排除掉织田家中不稳定的因素,扫尽怠惰之风,他对家臣们的看法、忧虑,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这种骄横的态度,丝毫不计人类情感的雷霆手段,也最终导致了信长本能寺被围身死的悲剧。
  老臣们纷纷退去,此时织田家中的家老级人物主要包括攻略北陆的柴田胜家、进取丹波的明智光秀、攻打东中国地区的羽柴秀吉,以及丹羽长秀和泷川一益,除去胜家、长秀二人外,都非织田家谱代之臣,而是信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织田信长用人唯才,这是他能够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
  然而,此时织田氏内部矛盾已经深刻地体现了出来,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两人的竞争是浮在表面上的,此外还有一股潜流,或许直接导致了织田信长之死,那就是诸子争权。信长年龄最长的三个儿子分别为信忠、信雄和信孝,皆非嫡出,而是侍妾所生,因此从根本上来说,他们都没有继承一门总领权的无可摇撼的资格,同时也都有几乎相等的继承权。信忠年龄最长,也最得信长宠爱,因此他将织田家督之位传给了信忠,以断绝信雄和信孝二人的痴心妄想。然而,信长让位以后并未隐居,信忠作为织田家一门总领留居岐阜,信长却依旧呆在安土城中当他的天下霸主,这就不能不令人怀疑,信长是想要脱离织田家而构建一个崭新的武家政治体系,织田氏一门总领之位与信长的事业并非密不可分的。信忠是成为织田氏家督了,但他是否能够同时继承乃父信长的事业,还在未知之数。
  因此,织田(北畠)信雄和织田(神户)信孝急于扩充实力,提高威信,以与信忠一争短长,就在这种背景下,伊贺大侵攻开始了……
  

  ●伊贺和丹波的平定
  
  天正七年(1579年)九月,继承北畠氏苗字的织田信雄自作主张杀入伊贺国,结果遭逢惨败,大将柘植三郎左卫门战死。信雄此次所为,很明显是想要建功立业,树立威信,以动摇织田信忠的继承人地位。
  伊贺国是忍者之国,伊贺上野据说就是忍者的发源地。所谓忍者,其实并不神秘,不过是一些身负特殊技能,受雇于封建大名完成侦查、暗杀、煽动等政治、军事任务的雇佣兵而已。伊贺忍者家族(也即雇佣兵团)有数十家,由所谓“三上忍”领导,其中最有名的是藤林长门守保丰和百地丹波守正西。看他们的名字就可知道,名中加有官称,他们和普通封建割据势力其实并无多大的区别。
  藤林保丰是忍者圣典《万川集海》作者藤林保武的先祖,有传说他与百地正西本为一人,化身为二,统领两个家族不断争斗,以激发部下活力和维持伊贺势力的均衡。而百地正西,正是此次击败织田信雄的伊贺众总大将。
  虽然信雄所为乃是独断专行,但织田信长本人是不会允许近畿有忍者集团这种不安定因素存在的,因此在两年后的天正九年(1581年)九月,他正式授命信雄进攻伊贺,并为他调集了四万大军,派弟弟织田信包担任副将。织田军分三路进入伊贺,经过苦战,担任抵抗军军师的百地正西战死,伊贺国终于平定。为了洗雪前年败退之耻,同时也为了彻底消灭忍者军团这一不安定因素,信雄在伊贺展开了残酷的大屠杀——对比前此他阴谋消灭北畠氏一事,可以看出,信长的这个儿子虽然能力平平,却完全继承了老子的残暴性格。
  前此的天正七年(1579年),织田军大将明智光秀征服了丹波国。丹波本是细川氏的领国,细川氏衰弱后,守护代内藤氏、豪族荻野氏、波多野氏先后崛起。三好长庆控制京畿的时代,其重臣松永长赖(松永久秀之弟)成为丹波守护代内藤国贞的女婿,并在国贞死后继承内藤苗字,基本控制了丹波一国。永禄八年(1565年),受“三好三人众”控制的三好义继与松永久秀断绝往来,一向不服长赖统治的西丹波豪族赤井氏(与荻野氏同源)趁机掀起反旗。当年八月,松永长赖进攻赤井氏主城黑井,赤井氏当主、有“丹波的赤鬼”之称的赤井直正奋勇反击,长赖战殁于“和久乡合战”。
  织田信长上洛以后,赤井直正暂时降伏于信长,但随即就跟随足利义昭与信长对战。天正三年(1575年),信长派明智光秀为主将、细川藤孝为副将,领兵攻打丹波国。内藤氏首先出降,然而正当织田军与赤井•荻野氏相持不下的时候,八上城的豪族波多野秀治突然发兵袭击明智光秀的侧背。波多野氏来源不详,主要有藤原秀乡后裔和石见豪族吉见氏分支两种说法,传至波多野秀治后,利用三好•松永势力的衰退,大肆扩充领地,颇有统一丹波的雄心壮志。织田军此番进攻丹波,秀治当然不能乖乖臣服,更不能坐视赤井•荻野氏被攻灭而不救。
  天正五年(1577年),羽柴秀吉进攻东中国地区,翌年(1578年)二月,三木城主别所长治突然背弃织田家而倒向毛利方。别所长治和波多野秀治本有姻亲关系,于是秀治就派一族的冰上城主波多野宗长率军救援长治。明治光秀趁机对波多野氏的领地展开猛攻,先后包围冰上、八上等城。天正七年(1579年)五月,冰上城破,波多野宗长、宗贞父子自杀。次月,八上城弹尽粮绝,波多野秀治提出和谈的请求。
  和谈的条件是,只要明智光秀拿出一定诚意来,送交人质,则波多野秀治、秀尚兄弟就愿前往安土觐见织田信长,表示愿意降伏。明智光秀果然把高龄老母送入八上城中,波多野兄弟也如约出城前往安土,然而,织田信长却毫不客气地把波多野兄弟处以了磔刑,八上城中大哗,波多野遗族杀死了光秀的母亲。
  据说这一事件直接导致了明智光秀最终背反织田信长,然而如果哀痛老母之死,光秀立刻就该动手,不论胜败,只想着杀死仇人,这才合乎孝道,他不会等到两年后才动手。由此又产生出种种说法,比如说送入八上城的只是光秀母亲的侍女而已,又有传说波多野兄弟妄图在安土刺杀信长,这才遭到诛杀,信长也是出于无奈,光秀莫可奈何。
  总之,波多野兄弟既死,八上城也很快就被攻陷了。当年八月,明智光秀又击败了赤井•荻野一族,迫使赤井直正投降,算是彻底平定了丹波一国。丹波北面是丹后,丹后守护一色氏早就失去了权柄,国人各自为政,屡次遭到周边势力,也包括丹波的波多野、赤井•荻野等家族的侵攻。明智光秀既然平定了丹波,随即兵指丹后,顺道也将其纳入织田氏统辖之下。战后,织田信长将丹波封给光秀,将丹后封给细川藤孝。
  

  ●御馆之乱
  
  到了这个时候,织田信长周边可以说已经没有足以与其抗衡的势力存在了,最后一个妄图上洛的豪雄、关东管领上杉谦信也于天正六年(1578年)魂归极乐。其实谦信响应足利义昭的号召,曾一度经北陆道想要杀向京都,给信长带来过不小的危机。
  战争始于天正四年(1576年),上杉谦信在吞并越中后,又统率大军攻入能登国,基本将其平定,唯余坚城七尾久攻不克。翌年(1577年)三月,谦信退回本城春日山,能登守护畠山氏重臣长续连暗通织田信长,夺回了被上杉氏吞并的熊木、富木等城。七月份,上杉谦信再度发兵一万五千来攻,十七日于天神川原列阵,长续连一族的长连龙派人向织田信长求救。九月十八日,织田氏北陆军团的柴田胜家统率丹羽长秀、池田恒兴、佐佐成政、前田利家等部共四万八千大军,越过加贺手取川,准备救援能登七尾城。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向内争不断的畠山家,却突然倒向上杉谦信。畠山氏重臣游佐续光和温井景隆认为织田军无法战胜“越后之龙”,提出降伏于上杉氏,在遭到长续连驳斥后,干脆发动政变,把长氏一族百余人全部诛杀,然后打开了城门。
  闻听七尾城已经落入敌手的织田军匆忙后退,但适逢天降暴雨,手取川水位猛涨,困于河滩上待渡的部队遂遭到越后骑兵的奋力突击,损失千人,其中半数是溺水而亡。手取川之战后,上杉谦信彻底吞并了能登国,织田势力缩回加贺。
  传说上杉谦信在此次征讨能登的战斗中,曾经写下过一首汉诗:“霜满军营秋气清,数行过雁月三更,越山并得能州景,遮莫家乡忆远征。”诗中充满了迟暮之意,可见这位名将的来日无多了。
  北陆地区在冬天经常会降下大雪,行军不易,因此上杉氏主力往往秋来冬去,不能持久。这一年,败退的柴田胜家也拣到了这个便宜,上杉谦信于十二月份回归春日山城,不再对敌人强追猛打。第二年春天,雪化冰消,正当这位名将再欲发兵东进之时,却因脑溢血而暴亡在厕所中——享年仅四十九岁。
  据说上杉谦信因为信仰真言宗,早早就出家入道,因此毕生没有娶妻,当然也就没有儿子,他过继了几个孩子作为养子,到他去世后,最有继承资格的共有两人。一是上杉景虎,本是北条氏康的七子,名为北条氏秀,一度被送到武田家当养子兼人质,后来甲相交恶,随即越相同盟,氏康就又把这个可怜的孩子送到了上杉家。谦信非常喜欢这个养子,把自己的原名“景虎”都赐给了他。
  另一个养子,则是坂户城主上田长尾政景和谦信之姐仙洞院所生的上杉喜平二景胜。据说谦信临终前,遗命将越后守护与长尾氏一门总领之位传给景胜,而让景虎继承上杉家名和关东管领。然而他才一咽气,景胜就先下手为强,以父亲的遗言为名迅速控制了春日山城的本丸、金库和武器库。上杉景虎挥兵与战,遭到惨败,被迫逃出春日山,进入山内上杉宪政隐居的御馆城。
  消息传到小田原,上杉景虎的亲兄长、后北条氏家督北条氏政想要派兵救援,可是相隔崇山峻岭,远水难救近火,于是他请求甲斐守护武田胜赖出兵。胜赖一开始答应了后北条氏的请求,但随即被上杉景胜以献上部分领土和黄金一万两的条件说服,转而支持景胜。氏政无奈,只得派兄弟氏照、氏邦领兵,千里迢迢杀入越后。
  到了次年也即天正七年(1579年)二月,天降大雪,已经攻克数座越后城池的后北条军为大雪所阻,行动迟缓,上杉景胜趁机对御馆城发动了总攻击,上杉景虎方大将北条景广战死。三月十七日,御馆城被攻破,上杉宪政也在前往春日山城调解的途中遭到刺杀。于是上杉景虎穷途末路,被迫切腹。
  经此“御馆之乱”,上杉景胜继承了乃父谦信的事业,但他却再也拿不到关东管领的职权了。尤其上杉谦信的旗本神余一族、北条一族全都站在景虎一边,陆续被景胜剿灭,上杉家因此实力大损。织田方的柴田胜家趁势发兵攻入能登和越中,织田信长也把流亡在京都的神保长住等越中豪族派回本国,让他们号召旧部以恢复被上杉氏侵吞的领地——织田政权的北线就此安定下来。
  

  茶道和武士
  
  茶道是日本所独有的艺术形式(中国茶很少称为“道”,并且与日本的茶道截然不同),包含有佛教、儒学、建筑、书画、雕刻、礼仪、插花、烹饪、陶器、竹器等非常丰富的内容。我国的饮茶习惯传到日本以后,经过唐代的茶饼煮饮法、宋代的末茶冲饮法和明代的叶茶泡饮法三个阶段的影响,到了室町幕府时代,在村田珠光等名家的倡导下,日本终于发展出了自己独特的茶道艺术。
  日本茶道的主体是末茶冲饮,室町中后期从民间逐渐走向武士家庭,战国时代许多著名的武将,都同时也是茶道爱好者,甚至是所谓的“大茶人”。比如织田有乐斋(织田信长之弟)、丰臣秀吉、荒木道粪,等等。当时最著名的茶道宗师是千宗易(利休),他开创了千家流的茶道艺术。千宗易的门人弟子很多,其中最著名的是“利休七哲”,即蒲生氏乡(赋秀)、细川三斋(忠兴)、濑田扫部(伊繁)、芝山监物(宗纲)、高山右近(重友)、牧村兵部(利贞)和古田织部(重然)。其中蒲生赋秀是织田信长的女婿,细川忠兴是织田家大将细川藤孝之子,高山重友是摄津豪族,原从属于荒木村重,古田重然也是织田信长的家臣,都是当时著名的武士。
  喜欢茶道的武士,往往以收集名品茶器为乐,包括茶碗、茶釜、茶入(装茶末的小罐子)、茶杓、茶筅(搅拌茶汤的竹器),等等,甚至还包括举行茶会所必备的周边器具,比如花入(花插)、香炉之类。织田信长、松永久秀、明智光秀、佐久间信盛等都算不上是大茶人,但他们的收藏品却相当可观。这些茶器部分是名家所做,大部分则其本身的艺术价值并不见得很高,往往因为由名家用在某场著名的茶会上,就此附着于茶道艺术的价值,才变得身价百倍的。
  既然饮茶成为风雅之事,收集茶器成为流行之事,那么战国武将们就往往赏赐部下茶器,比赏赐金银、刀剑甚至领地更能使部下欢欣鼓舞,认为是莫大的光荣,这也算是一种独特并且奇特的文化现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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