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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睛“色目”亦能诗——苜云石、萨都剌、马祖常、迺贤
 
  一次,元初的大画家、大诗人赵孟罟镏荨5钡赜幸晃徽孕崭缓溃ㄓ幸蛔莼良摹懊髟侣ァ薄A俳履辏愿缓涝谘镏菽谘忧氩簧倜俊⑽娜诵创毫圆怀埔狻Vふ悦项才名,富豪赶忙把这位同姓文豪请到楼上,盛筵款待。酒酣之余,大画家援笔立书一联:“春风阆苑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赵富豪见字大喜,立刻把满桌盛酒装菜的精美银器皆当作礼物赠以赵孟畹薄叭蟊省保兰萍壑涤惺Я揭幽敲炊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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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浩歌笑舞真诗人——萨都剌其人其诗其词

  为行文方便,也为抒缓一下读者的紧张情绪及阅记蒙古人名的烦恼,笔者现在讲讲本章开始时《纪事》一诗的作者萨都剌,顺便叙述一下这位号称元代诗词执牛耳者的生平及诗词创作。

  萨都剌,字天锡,号直斋。萨都剌,并非姓萨,这三个字的发音是蒙古语“济善”的意思。如此名气大的一个人,生卒年却一直没有定论,其出生年竟然有五种之多,从至元九年(1272年)到至大元年(1308年),卒年的说法相差十来年(至元六年或至正十五年)。即使清朝时他的后代为其重编诗集,所“断定”的萨都剌年纪也经不住推敲。至于民族身份上,有的说他是回回人,有的说他是蒙古人,也有学者说他是畏兀儿人,总之,他属于“色目人”。

  萨都剌祖辈随元世祖入北中国,定居代州(今山西代县),代州古称为“雁门”,所以,萨都剌自称雁门人,其诗集也叫作《雁门集》。虽生卒年不可考,但他于泰定四年(1327年)中举的事情很确定,因为元朝大诗人杨维桢与他为同榜进士,诗词唱和往来颇多。由于身为色目人,又是进士出身,萨都剌的仕途还算平稳:镇江录事司达鲁花赤、翰林院学士、福建闽海道廉访司知事,等等,数十年间各地辗转为官。他晚年致仕后定居杭州,结局不得而知。有讲他还曾加入叛贼方国珍幕府,有讲他在元末战乱中被杀,但估计不是什么善终。元末江南大乱,数只武装力量你杀我伐,但对蒙古、色目官员的仇恨都是一样的,依萨都剌那副西域人高鼻深目的长相,贼人们才不管你是不是大文豪,肯定冲上来当头就是一大刀。

  先讲萨都剌的诗。其诗风格,时而雄浑,时有郁沉,时而悲壮,时而清丽,状景抒情,皆是大家手笔。

  首先,他的《四时宫词》在当时最为脍炙人口:

  御沟涨暖绿潺潺,风细时闻响佩环。
  芳草宫门金锁闭,柳花帘幕玉钩闲。
  梦回绣枕听黄鸟,困倚雕栏看白鹇。
  落尽海棠天不管,修眉渐恨锁春山
  其一

  日长颖就缕金衣,高柳风清拂翠丝。
  闲倚小楼题画扇,但闻别院笑弹棋。
  主家恩爱有时尽,贱妾心情无限思。
  又向晚凉新浴罢,琵琶自拨断肠词。
  其二

  宫沟水浅不通潮,凉露瑶街湿翠翘。
  天晚不闻青玉佩,月明偷弄紫云箫。
  离宫夜半羊车过,别院秋深鹤驾遥。
  却把闲情望牛女,银河乌鹊早成桥。
  其三

  悄悄深宫不见人,倚门惟有石麒麟。
  芙蓉帐冷愁长夜,翡翠帘垂隔小春。
  天远难通青鸟信,瓦寒欲动白龙鳞。
  更深怕有羊车到,自起笼灯照雪尘。
  其四

  四首诗以春夏秋冬四时景色反衬宫中妇女的悉怨和无聊,细腻传神,老辣之至。

  闲情诗方面,萨都剌有名的诗作有《燕姬曲》、《赠弹筝者》、《秋日池上》等等,兹摘录于下:

  燕京女儿十六七,颜如花红眼如漆。
  兰香满路马尘飞,翠袖笼鞭娇欲滴。
  春风驰荡摇春心,锦筝银烛高堂深。
  绣衾不暖锦鸳梦,紫帘垂雾天沉沉。
  芳年谁惜去如水,春困著人倦梳洗。
  夜来小雨润天街,满院杨花飞不起。
  《燕姬曲》

  银甲弹冰五十弦,海门风急雁行偏。
  故人情怨知多少,扬子江头月满船。
  《赠弹筝者》

  顾兹林塘幽,消此闲日永。
  飘风乱萍踪,落叶散鱼影。
  天清晓露凉,秋深藕花冷。
  有怀无与言,独立心自省
  《秋日池上》

  雪白杨花扑马头,行人春尽过徐州。
  夜深一片城头月,曾照张家燕子楼。
  《彭城杂咏》

  或写富贵人家姬妾的忧伤,或写弹筝美人的高绝琴术,或写本人的萧琴寂寥心情,或抒发兴哀感慨,典雅、清丽、隽永,直追唐人高调。

  值得注意的是,萨都剌这个豪门贵公子游宦多年,也写过不少“忧国忧民”之作,其中以《早发黄河即事》和《过居庸关》最为典型:

  晨发大河上,曙色满船头。依依树林出,惨惨烟雾收。村墟杂鸡犬,门苍出羊牛。炊烟绕茅屋,秋稻上陇丘。尝新未及试,官租急征收。两河水平堤,夜有盗贼忧。长安里中儿,生长不识愁。朝驰五花马,暮脱千金袭。斗鸡五坊市,酣歌醉高楼。绣被夜中酒,玉人坐更筹。岂知农家子,力穑望有秋。短褐常不完,粝食常不周。丑妇有子女,鸣机事耕畴。上以充国税,下以祀松楸。去年筑河防,驱夫如驱囚。人家废耕织,嗷嗷齐东州。饥饿半欲死,驱之长河流。河源天上来,趋下性所由。古人有善备,鄙夫无良谋。我歌西河曲,庶达公与侯。凄风振枯槁,短发凉飕飕。(《早发黄河即事》)

  居庸关,山苍苍,关南暑多关北凉。天门晓开卧虎豹,石鼓昼击云雷张。关门铸铁半空倚,古来几多壮士死。草根白骨弃不收,冷雨阴风哭山鬼。道帝老人八十余,短衣白发扶锄梨。路人立马问前事,犹能历历言丘墟。夜来芟豆得戈铁,雨蚀风吹半棱折。色消惟带土花青,犹是将军战时血。前年又复铁作门,貔貅万灶如云屯。生者有功挂六印,死者谁复招孤魂。居庸关,何峥嵘。上天何不呼六丁,驱之海外销甲兵。男耕女织天下平,千古万古无战争。(《过居庸关》)

  由此,明朝人评价萨都剌之诗“清而不佻,丽而不缛”,别开生面,标奇竟秀,诚为一代大家。

  于笔者而言,更喜爱他《相逢行赠别旧友治将军》一诗,既有李太白脱口而出的直率,又有李长吉睥睨九天的气势,风采卓然,不同凡响。而且,此诗的序言也古意盎然,曲折回转,颇有情致:

  序:予迁官出闽,舟行抵兴田驿二十里许,俄闻击鸣金鼓,应响山谷间。随见旌旗导前,兵卒卫后,中有乘马者,毳袍帕首,徐行按辔,屡目吾舟。吾病久气馁,不能无惧心也。顷之,兴田驿吏以行舆见迓,遂舍舟乘舆。向之旌旗兵卒,移导舆前,马从舆后,舆行马鸣,途中未敢交一语。迫莫至邸舍,烛光之下,毳袍者进曰:“某乃建之五夫巡检官。闻使君至,候此将一月矣。某尝三识使君面,自都门一别,今已五载,使君岂遗忘之耶?”仆惊谢曰:“将军何人也?”答曰:“某即使君旧友云中也。”熟视久之,恍如梦寐。云中复能纪予阙下丰采时否邪?历历关河,旧游如隔世。乃对烛光,夜道故旧。明日复同游武夷九曲,煮茶酌酒,临流赋诗,出入丹崖碧嶂间,心与境会,天趣妙发,长歌剧饮,相与为乐。酒阑兴尽,秋风凄凄,落木雨下,闽关在望,复作远行。予始见君而惧,次得君而喜,终会君而乐,又得名山水以发挥久别抑郁之怀。乐甚而复别,别而复悲,悲复继之以思也。嗟夫!人生聚散,信如浮云,地北天南,会有相见。因赋诗,复为《相逢行》以送之:

  一年相逢在京口,笑解吴钩换新酒。
  城南桃杏花正开,白面青衫鞭马走。
  一年相逢白下门,短衣窄袖呼郎君。
  朝驰燕赵莫吴楚,逸气自觉凌青云。
  一年相逢在阙下,东家蹇驴日相假。
  有如臣甫去朝天,泥滑沙堤不敢打。
  都门一别今五年,今年相逢沧海边。
  千山木叶下如雨,雁声堕地秋连天。
  将军毳袍腰羽箭,拥马旌旗照溪面。
  小官不识将军谁,卧病孤舟强相见。
  岂知此地逢故人,摩挲老眼开层云。
  旧游历历似隔世,夜雨岂不思同群!郎君别后瘦如许,无乃从前作诗苦。
  溪头月落山馆深,剪烛犹疑梦中语。
  人生聚散亦有时,且与将军游武夷。
  弓刀挂在洞前树,洞里仙童来觅诗。
  稽首武夷君,借我幔峰顶,分我紫霞浆,与子连夜饮。
  左手招子乔,右手招飞琼,举觞星月下,听吹双凤笙。
  我酌一杯酒,持劝天上月,劝尔长照人相逢,莫向关山照离别。
  凤笙换曲曲未终,天风木杪吹晨钟。
  拂衣罢宴下山去,又隔云山千万重。

  萨都剌的文学最高成就还是在于他的词。其词作虽只传世十五首,但“豪放若天风海涛,鱼龙出没;险劲如泰(山)、华(山)、云门,苍翠孤耸;其刚健清丽,则如淮阴(韩信)出帅,百战不折;而洛神凌波,春花霁月之婵娟也。”

  萨都剌词,境界最高的应属其几首怀古词,感慨中蕴深沉,旷达间有潇洒,万古苍凉,千秋兴废,一时间奔来眼底,而其中最引人喟叹的,当属《满江红•金陵怀古》:

  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空怅望,山川形胜,已非畴昔。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相识。听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思往事,愁如织,怀故国,空陈迹。但荒烟衰草,乱鸦斜日。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螀泣。到如今,只有蒋山青,秦淮碧。

  当然,词中大意,唐人刘禹锡的《金陵五题》中皆有言及,但经萨都剌之手,加上时间的沉淀和历历在目的王朝兴废实例,读者会从词中咀嚼出更多的滋味,体会到能让人凄然泪下的另一种惆怅,与此词相类的,还有《木兰花慢•彭城怀古》:

  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鸟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阑目送飞鸿。

  此词神思俱畅,多少往事,一泄而下,凄凉与豪迈并举,悲沉与苍冷同生,因难而见巧,推阵出新。

  此外,萨都剌现存词中,比较引人注目的还有抒发羁旅愁思的作品。由于飘流各地游宦多年,翩翩浊世佳公子,自然有纳兰性德的感觉,其中又融入李贺、李商隐的那种绮丽和冷峭,其中,《酹江月•过淮阴》、《少年游》以及《酹江月•登凤凰台》最知名:

  短衣瘦马,望楚天空阔,碧云林杪。野水孤城斜日里,犹忆那回曾到。古木鸦啼,纸灰风起,飞入淮阴庙。椎牛酾酒,英雄千古谁吊。何处漂母荒坟,清明落日,肠断王孙草。鸟尽弓藏成底事,百事不如归好。半夜钟声,五更鸡唱,南北行人老。道傍杨柳,青青春又来了。《酹江月过淮阴》

  去年人在凤凰池。银烛夜弹丝。沉火香消,梨云梦暖,深院绣帘垂。今年冷落江南夜,心事有谁知。杨柳风和,海棠月淡,独自倚阑时。《少年游》

  六朝形胜,想绮云楼阁,翠帘如雾。声断玉箫明月底,台上凤凰飞去。天外三山,洲边一鹭,李白题诗处。锦袍安在,淋漓醉墨飞雨。遥忆王谢功名,人间富贵,散草头朝露。淡淡长空孤鸟没,落日招提铃语。古往今来,人生无定,南北行人路。浩歌一曲,莫辞别酒频注。

  《酹江月登凤凰台怀古用前韵》

  在词人笔下,空间、时间被无限压缩,情渗于景,景又生情,让人得到一种凄美艳美纯美的审美享受。而且,萨都剌之词处处呈现作者匠心独具之处,色彩斑斓,意蕴深远,精于提练,兴观群怨,运用自如,把阴柔之美与阳刚之美恰到好处地统一于词意之中,有时天真烂漫,有如婉约隽永,有时典雅庄重,有时高浑雄健,有时秾鲜耀艳,有时放达慷慨。惟此人能为此词。

  萨都剌血液中毕竟澎湃着西域祖先的鲜血,加之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精粹浸染,自然在元代横空出世,别具一格,的确是有元一代诗坛词坛上最为耀目的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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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正直不阿大元官——马祖常

  马祖常,字伯雍。其先世为西域雍古特部,由于其五世祖锡里吉思在金朝曾任凤翔兵马判官,子孙就以官名为姓。其曾祖一辈,已经“从龙”,随忽必烈征南宋,后徙于光州(今河南潢川)居住。从元好问所说马家是“花门贵种”的指称来看,马祖常祖上可能是西域雍古特部信奉基督教的世家,但自其四世祖开始,马家又改信伊斯兰教。至于马祖常本人,在汉地长大,成为一名饱学硕儒。

  元仁宗恢复科举考试,马祖常一举成功,廷试第二名(右傍第一甲从来都是蒙古人,所以他才屈居第二),并累官至御史中丞。对于自己的家世,马祖常并不讳言:

  昔我七世上,养马洮河西,六世徙天山,日日闻鼓鼙。金室狩河表,我祖先群黎,诗书百年泽,濡翼岂梁鹈。尝观汉建国,再世有日磾,后来兴唐臣,胤裔多羌氐。《春秋》圣人法,诸侯乱冠笄,夷礼即夷之,毫发各有稽。吾生赖陶化,孔阶力攀跻,敷文佐时运,灿灿应壁奎。

  而且,他对西北河湟地区一直怀有深刻的情感,常常写诗状绘其情其景:

  其一

  阴山铁骑角弓长,闲日原头射白狼。
  青海无波春雁下,草生碛里见牛羊。

  其二

  波斯老贾度流沙,夜听驼铃识路赊。
  采玉河边青石子,收来东国易桑麻。

  《河湟书事二首》

  在《上京翰苑书怀三首》中,马祖常也以充满情感的笔词,回忆北方朔漠的辽阔的原野和壮美的景色:

  沙草山低叫白翎,松林春雨树青青。土房通火为长炕,毡屋疏凉启小棂。六月椒香驼贡乳,九秋雷隐菌收钉。谁知重见鳌峰客,疯疯临风鬓已星。

  门外春桥漾绿波,因寻红药过南坡。已知积水皆为海,不信疏星又隔河。酒市杯陈金错落,人家冠簇翠盘陀。薰风到面无蒸暑,去乌长云奈客何?

  万里云沙碣石西,高楼一望夕阳低。谷量牛马烟霞错,天险山河海岱齐。贡篚银貂金作藉,官窑磁盏玉为泥。未央殿下长生树,还许寻巢彩凤栖。

  由于行宦多年,马祖常不仅仅钟情于北国风光,对于江南秀美风景他也多有称誉,著有《淮南田歌十首》、《淮南溢歌十首》等田园风物,尤其是他的《绝句十六首》,把旖旎绮丽的吴地风光与往来湖海的锦袍商人们尽收诗内:

  其一:侬家姑苏阊门外,能唱春风白纻词。为君歌艳三五曲,只愁别后苦相思。

  其十一:南溪荷花涨云锦,北堤杨柳绊晴烟。留连禅客与诗客,漂泊渔船共酒船。

  其十三:盈盈小客抱琵琶,歌舞王孙帝子家。弹得开元教坊曲,金钱还只当泥沙。

  其十五:翡翠明珠载画船,黄金腰带耳环穿。自言家住波斯国,只种珊瑚不种田。

  奸相铁木迭儿势焰熏天,马祖常以七品监察御史的小官,不畏强权,毅然与同列上书《弹右丞相铁木迭儿》,尽疏其十一件大恶之事,峥峥风骨,可见一斑。

  为了让奸夫铁木迭儿省心,太后答己把马祖常调入管理宗教事物的“宣政院”任闲职,没过几十天,马祖常便辞归田里。

  日后,由于政局动荡,元仁宗病死,元英宗新继位,权相铁木迭儿滥杀无辜,马祖常便退居光州,做起了“陶渊明”,对现实的丑恶政治做消极抗争。在此期间,他写了诸如《田间》、《田居二首》等田园诗,又写出《杨花宛转曲》这样的闲情诗:

  空中游丝已无赖,宛转杨花犹百态。
  随风扑帐拂香奁,度水点衣萦锦带。
  轻薄颠狂风上下,燕子莺儿各新嫁。
  钗头烬坠玉虫初,盆里丝缫银茧乍。
  欲落不落春沼平,无根无蒂作浮萍。
  缬波绣苔总成媚,人间最好是清明。
  清明艳阳三月天,帝里烟花匝酒船。
  石桥横直人家好,小海白鱼跳碧藻。
  榆荚荷钱怨别离,不似杨花宛转飞。
  杨花飞尽绿阴合,更看明年春雨时。

  日后,元英宗、拜住君臣求治,马祖常入朝为翰林待制,更张改弦,出了不少好主意。泰定帝即位后,马祖常奉命主修《英宗实录》,并主持过大都乡试,拜礼部尚书。元文宗继位,马祖常一直主持贡举,为国家取士多人,并成为奎章阁文士院的中心人物。

  马祖常诗歌中,有不少反映民生疾苦之作,现录其一首:

  天上云片谁剪裁?空中雨丝谁织来?
  蒺藜秋沙田鼠肥,贫家女妇寒无衣。
  女妇无衣何足道,征夫戍边更枯槁。
  朔雪埋山铁甲涩,头发离离短如草。
  《古乐府》

  马祖常死的很是“时候”,刚刚进入元顺帝时代,马祖常就以二品官的身份退居乡里,拒受朝廷一系列新的任职,专心在家以耕读为事。至元四年(1338年),马祖常病逝,时年六十。正如元人苏天爵所赞,马祖常“正色立朝,百僚震慑。小臣以廉,大臣以公……公于人才,惟只惟慎。荐扬硕学,裁抑后进……以厚伦纪,以安黎元”,观其一生所为,他是真正一位正统儒家思想教育下成长起来的色目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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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谈辩悬河突阙种——迺贤

  2000年,一位收藏爱好者从市场上购得一册元代墨迹:《城南咏古诗》书法作品。经交启功先生审阅,这位书法大家大叹称奇,认定这是元代大诗人迺贤的书法真迹,并希望对方能把这份国宝级文物捐给故宫博物院。同时,启功马上写了一封长达三页纸的信给故宫博物院院长朱诚如,说明这幅迺贤作品“不仅有艺术价值、文献价值,且属祖国古代民族华华见证之一,以物之稀,故弥珍贵也。”为此,故宫博物院马上联系收藏者,出资购买了这幅国宝。

  这位让启功大师击案称绝的作品主人公迺贤,字易之,别号河朔外史。他的祖先乃西突爵葛逻禄氏,而“葛逻禄”的汉译意思为“马”,所以迺贤又名马易之,又称合鲁易之,迺贤易之,等等。

  葛逻禄部世居阿尔泰山(金山)。其祖上为当年蒙古西征军签军入中国,编入“探马赤军”,参加过灭金灭宋的战斗。元朝统一后,迺贤家族迁于南阳,后来他随兄南迁,定居于浙东的鄞县(今宁波)。其兄塔海乃进士出身,官于嘉定宣慰史。

  与萨都剌、贯云石、马祖常不同的是,迺贤一生蹭蹬不遇,终年为衣食奔波,大多数时间内穷愁潦倒,基本上没有享受过“贾宝玉”式“纳兰性德”式的富贵生活。值得庆幸的是,迺贤青少年时代所居的鄞县名儒辈出,高岳、郑觉民等汉族硕儒均曾亲自授课于他,因此迺贤的儒学功底大异常人,他本人也成为浙东士林精英的一分子。不巧的是,元顺帝圣元元年(1335年)曾一度罢废科举,搁置了好几年,这使得如迺贤一般的士子大受挫折。大诗人萨都剌也在愤慨中作《南台月》一诗,择击时政:

  昔龙已去江悠悠,今龙虽在人未求。怀珠岂立此台下,要上黄金台上钩。乾坤四顾渺空阔,诗书元气行勃勃。合沙古谶此其时,天下英雄求一决。南台月照男儿面,不照男儿心与肝。燕山买骏金万斛,万里西风一剑寒。

  首次去大都就碰壁,迺贤作《行路难》一诗:

  行路难,难行路,黄榆萧萧白杨莫。枪竿岭上积雪高,龙门峡里秋涛怒。嵯峨虎豹当大关,苍崖壁立登天难。千车朝从赤日发,万马夜向西风还。鉴湖酒船苦不蚤,辽东白鹤归华表。夜雨空阶碧草深,落花满院行人少。世情翻覆如秋云,誓天歃血徒纷纷。洛阳争迎苏季子,淮阴谁识韩将军。行路难,难行路,白头总功名误。南楼昨夜歌舞人,丹旌晓出东门去。子午谷,终南山,青松草屋时对闲。拂衣高歌止绝顶,请看人间行路难。

  有研究说此诗作于1349年(至正九年),是迺贤贺元朝右相多尔济得封辽东国王所作,描写就职远征的艰辛。但据笔者看,诗中个人怨愤,溢于其间。

  至正五年(1345),迺贤第二次北游大都,寄寓于金台坊。此次游历诗人作诗不少,并写出了两卷本的《河朔访古记》,亲自到包括上都在内的许多北方古城进行了实地考察。他写于至正六年的《京城燕》最为脍炙人口:

  三月京城寒悄悄,燕子初来怯清晓。
  河堤柳弱冰未消,墙角杏花红萼小。
  主家帘幕重重垂,衔芹却向檐间飞。
  托巢未稳井桐坠,翩翩又向天南归。
  君不见旧时王谢多楼阁,青琐无尘卷珠箔。
  海棠花外春雨晴,芙蓉叶上秋霜薄。

  以物拟人,贤此诗中包含着无尽的悔怒。

  思乡归思乡,忧愁归忧愁,北方大地的壮阔景色也让诗人豪情倍增,追昔抚古,诗情盎然。其中最有名的包括《塞上曲五首》:

  秋高沙碛地椒稀,貂帽狐裘晚出围。射得白狼马上悬,吹笳夜半月中归。

  杂沓毡车百辆多,五更冲雪渡滦河。当辕老妪行程惯,倚岸敲冰饮骆驼。

  双鬟小女玉娟娟,自卷毡帘出帐前。忽见一枝长十八,折来簪在帽檐边。

  马乳新挏玉满瓶,沙羊黄鼠割来腥。踏歌尽醉营盘晚,鞭鼓声中按海青。

  乌桓城下雨初晴,紫菊金莲漫地生。最爱多情白翎雀,一双飞近马边鸣。

  其一表现的是北方民族夜猎的场面,欢快豪情,诸人骑马踏月吹笳而归。其二表现游牧部落迁徙场面,毡车杂沓,大雪天气涉过滦河。其三写的是一个头挽双鬟的小姑娘爱美插花的意态。其四描写草原人民踏歌狂舞、尽醉至晚的豪放场面。其五写塞上风景,把人与自然的和谐展现的淋漓尽致。

  此外,迺贤还有《南城咏古》诗十六首,集中体现了作者对历史往事的感怀和叹息,现择其二首:

  寿安殿(当时变成了寿安酒楼)

  梦断朝元阁,来寻卖酒楼。
  野花迷辇路,落叶满宫沟。
  风雨青城暮,河山紫塞愁。
  老人头雪白,扶杖话幽州。

  黄金台

  落日燕城下,高台草树秋。
  千金何足惜,一士固难求。
  沦海谁青眼?空山尽白头。
  还怜易河水,今古只东流。

  北方壮游期间,诗人还结识了不少朋友。乃蛮部的答禄与权向迺贤讲述其曾祖乃蛮部酋长射虎的英姿,迺贤悠然神往,根据现实所见与遐想,作《答禄将军射虎行》:

  将军部曲瀚海东,三千铁骑精且雄。
  久知天命属真主,奋身来建非常功。
  世祖神谟涵宇宙,坐使英雄皆入彀。
  十年转战淮蔡平,帐下论功封太守。
  信阳郭外山嵯峨,长林大谷青松多。
  白额於菟踞当道,城边日落无人过。
  将军闻之毛发竖,拔剑誓天期杀虎。
  弯弓走马出东门,倾城来看夸豪武。
  猛虎磨牙当路嗥,目光睒睒斑尾摇。
  据鞍一叱双眦袭,鸟飞木落风萧萧。
  金弰雕弓铁丝箭,满月弦开正当面。
  雕翎射没锦毛摧,厓石崩腾腥血溅。
  万人欢笑声震天,剖开一箭当心穿。
  父老持杯马前拜,祝公眉寿三千年。
  将军立功期不朽,奇事相传在人口。
  可怜李广不封侯,却喜将军今有后。
  承平公子秘书郎,文场百步曾穿杨。
  咫尺风云看豹变,鸣珂曳履登朝堂。

  十多年云游闯荡,壮则壮矣,金尽囊空之后,迺贤只得又返回南方的家中。为糊口计,出任东湖书院山长。

  几年平静生活过后,1362年(圣正二十二年),元廷又下诏召迺贤为“翰林国史院编修官”,求官心切的诗人立刻收拾行装准备北上。当时江南乱起,陆路不通,他只得经海道辗转入大都。两年后,元廷又派他南还,替朝廷祭祀南岳等地,“为国祈福”,这种“任务”,终让老诗人有一个“衣锦还乡”的机会。乐极生悲,迺贤北还时,贼锋更盛,处处烽烟。他一路狼狈,最后加入元朝大将桑哥失里的幕府当参议。还好,朱皇帝北代时,迺贤中风病死,时年大概六十岁左右,终免死于大明帝国的刀下。

  迺贤一辈子生活颇为不容易,他对“劳动人民”的同情溢于诗间,代表作有《新乡媪》、《卖盐妇》、《新堤谣》、《颍州老翁歌》等多篇,很有“诗史”价值。

  最值得一表的是,元末已经有“倭寇”骚扰浙江沿海等地,为此,迺贤有《送慈上人归雪窦追挽浙东完者都元师》二首诗,其中有一首极为豪放,这位突阙贵种出身的色目人站在中华立场上,痛斥侵袭沿海的倭寇,大肆宣扬了元朝大将驱逐敌人的壮志豪情:

  日本狂奴扰浙东,将军闻变气如虹。沙头列阵烽火黑,夜半鏖兵海水红。筚栗按歌吹落月,髑髅盛酒醉西风。何时伐尽南山竹,细写当年杀贼功!

  元朝诗人戴良在《丁鹤年诗集序》中写道:

  我元受命,亦由西北而兴。若回回、吐蕃、康里、畏吾儿、也里可温、唐兀之属,往往率先臣顺,奉职称藩。其沐浴休光,霑被宠泽,与京国内臣无少异。积之既久,文轨日同。而子若孙,遂皆舍弓马而事诗书。至其以诗名世,则贯公云石、马公伯庸、萨公天锡、余公廷心其人也。论者以马公之诗似商隐,贯公、萨公之诗似长吉,而余公之诗则与阴铿、何逊齐驱而并驾。他如高公彦敬、公子山、达公兼善、雅公正卿、聂公古柏、斡公克庄、鲁公至道、成公廷圭辈,亦皆清新俊拔,成一家之言。

  到了清朝,诗歌评论家顾嗣立也表示:

  “元时蒙古、色目子弟,尽为横经,涵养既深,异才辈出。贯酸斋、马石田(马祖常)、开绮丽清新之派,而萨经历(萨都剌)大畅其风,清而不佻,丽而不缛,于虞、杨、范、揭外,别开生面。于是雅正卿、马易之(迺贤)、达兼善(泰不华)、余廷心(余阙)诸公,并逞才华,新声艳体,竞传才子,异代所元也”

  仅从元代少数民族作家群观察问题,就可以见出诗文仍旧有所成就。从统计数字看,元朝的诗人4000多个,存诗十三万首有多。相较之下,唐代流传至今的作品为四十八万多首,诗人2200家;宋代有诗人9000多位,存诗二十七万首。但是,唐、宋两朝都有三百年左右的历史,以此相较,元朝才一百年左右,就能出现这么多的作家和作品,确实可称得上“繁荣”二字。

  当然,诗歌方面,元代并无开山创祖的大家。元代诗人的作品,仍囿于唐宋诗歌的藩篱之内。只有从萨都剌、贯云石、马祖常、迺贤这样“色目”作家的作品中,我们才能品有元一代才人诗文的卓而不群之处。如果抛开民族偏见,不偏不倚地审视元代这些奇人逸士的作品和人格,我们定会惊喜发现许多熠熠闪光的亮点。

  另外,对于这些色目人群中的精英分子,如果我们心平气和安静下来,抛开种族的眼光去观察他们,我们也会发现,在元帝国时代,他们也是艰辛地生活在夹缝之中。即使从语言方面,他们所付出的努力也比第一等人和第三、第四等人花费的精力要多得多。蒙古贵族当然是只以蒙古语言为傲,汉人和“男人”自然不必理会蒙古语(宫廷中的高级官僚除外),这一点,可以从元朝灭亡后的结果可以清晰体会到,蒙古语言和西亚文化对汉人影响甚小;退回大漠中的蒙古人很快就回复并适应他们昔日的生活方式,根本未曾汉化过。而这些色目人,作为承上启下者,在元朝,他们一方面作为统治者的得力助手要把事情做好,一方面要同汉人搞好关系,对上对下,均要小心翼翼。特别是元朝后期,随着色目人群的高度汉化,在熟练掌握蒙古语、畏兀儿语、波斯语的同时,他们还要能以高难度的古汉语写诗度曲与汉族精英交流唱和,以便最终使自己能从里到外变成真正的“中国人”。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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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燕帖木儿、伯颜、脱脱、哈麻生前身后事
 
  永乐十年夏日的一天,明成祖朱棣在武英殿闲来无事,让太监李谦、王吉从收藏图书画卷的古今通集库中,找出一批宋朝皇帝御像观览,并招来大臣袁忠彻、画师徐英一起品鉴。朱棣看了半晌,笑着点评道:“宋朝皇帝,自太祖以下,虽然都有一根胡羊鼻,但面容清癯文弱,和太医院的太医一个长相。”转天,朱棣又让太监把所有的元朝皇帝像搬于殿中,仍旧与袁、徐二人品题。元朝列帝,清一色的魁伟雄迈,大脸方面,肉眼凸腮,朱棣叹道:“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吃绵羊肉长大的汉子。”可是,细看元顺帝像,朱棣脸露诧异,扭头对袁忠彻讲:“怎么这位又是一张太医脸?”

  袁忠彻当时不好说什么,唯唯而已。而后,老袁在其《记瀛国公事实》一文中,详录了他年少时听其父辈所讲的一则故事:宋恭帝投降后,被元朝降封为瀛国公。一夜,元世祖梦见一条金龙舒爪绕殿柱。转日,瀛国公来朝拜,正立于梦中所见的那根殿柱下。元世祖为此大动杀机。瀛国公惧诛,自请为僧,往西方学习佛法,为此捡得一条性命。经过朔北札颜地方时,拜见周王(即日后的元明宗)。这位周王很喜爱瀛国公妻子的美色,悦而纳之。几个月后,生下一子,妥欢帖睦尔,即日后的元顺帝。元文宗杀掉哥哥元明宗重登帝位后,也散布说妥欢帖睦耳不是明宗亲子,并贬放于高丽之地。以此追之,元顺帝当然就是宋帝之后了,所以长相才不像元诸帝。据袁忠彻自己记载,明成祖问他元顺帝为何样子不像宋帝之后时,他本想讲出小时候听的故事,但不敢断定传说真假,故而“俯首未对”。这个“大故事”的缘由,皆是元文宗惹的祸,他令当时的大文豪虞集起草诏书,告知天下妥欢帖睦尔不是自己哥哥元明宗亲子,故而使当时以及明代的汉人以讹传讹,附会成真事一样,实际上完全是小说家言,杜撰而已。这个故事愈流愈广,越编越像,完全是民族意识作怪。钱谦益就曾解释过:“中原遗老(元朝),心伤故国,从而为之说也。”明朝文人也无聊,有一位叫余应的还写《读虞集所草庚申君(元顺帝)非周王(元明宗)己子诏有作》一诗,弄得真像“诗史”一样:

  皇宋第十六飞龙(恭帝为宋朝第十六位皇帝),元朝降封瀛国公。元君诏公尚公主,时蒙赐宴明光宫。酒酣舒指爬金柱,化为龙爪惊天容。元君含笑语群臣,凤雏宁与凡禽同。侍臣献谋将见除,公主夜泣沾酥胸。瀛公晨驰见帝师,大雄门下参禅宗。幸脱虎口走方外,易名合尊沙漠中。是时明宗在沙漠,缔交合尊情颇浓。合尊之妻夜生子,明宗隔帐闻笙镛。乞归行营养为嗣,皇考崩时年甫童。文宗降诏移南海,五年乃归居九重。壬癸枯乾丙丁发(壬癸为水,丙丁为火,古人总以五行附会,认为元朝为水德,宋朝为火德,水克火,所以元当灭宋),西江月下生涯终(明军攻占大都,元顺帝仓促北返草原,患毒性痢疾,作《西江月》词一首而终)。至今儿孙主沙漠(指退走后的蒙古北元政权),吁嗟赵氏何其雄。惟昔皇祖受周禅,仁厚绰有三代风(指宋太祖夺取后周柴氏江山后,厚待柴氏子孙)。虽因浪子失中国,此为君长传无穷。

  诗中有“新说”,元顺帝不是元明宗抢夺宋恭帝老婆而生的,而是出生后元明宗喜欢,向对方“要来的”。

  观现存元朝皇帝画像,总觉这些蒙古爷们“婆焦”发型奇特。他们的胡须不是很茂盛,肉饼脸如同一个模子里扣出来一样,但脑门上的发绺十分不一样:一答头,三答头,一字额,大开门,花钵椒,三川钵浪,七川钵浪,银锭样儿打头,打辫儿打底(《大元新话》),等等,即使他们都戴顶笠,胡须式样仍可见出明显的区别。

  至于元顺帝,脸型稍瘦,无非是御女过多,春药食用过多,与体力消耗有关,样貌和祖先实际上没什么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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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热火烹油——权臣燕帖木儿家族的覆灭

  元文宗死后,燕帖木儿想立元文宗亲子,自己的义子燕帖古思为帝,文宗皇后卜答失里想到自己大儿子刚刚被立为皇太子就病死之事,认为帝位不吉,议立元明宗小儿子懿嫾质班。果然,小皇帝不久也病死,此即“元宁宗”。一了百了,这回倒真的很“安宁”。

  燕帖木儿认为这回总该立“义子”燕帖古思为帝了吧,不料卜答失里皇后成了偏执狂,把脑袋摇得更厉害。估计她身后有密宗和尚和巫师出主意,觉得这几年帝座都是死人台,不想让自个儿的孩子燕帖古思坐上这倒霉的位子。她主张要元明宗的大儿子,时年十三岁的妥欢帖睦尔来当皇帝,让他冲冲丧气,等这孩子死了再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

  计划赶不上变化,妇人这一招臭棋,不久的日后要了她母子俩的性命。

  元顺帝妥欢帖睦尔是元明宗长子,其母迈来迪乃郡王阿儿厮兰的后代,属蒙古的罕禄鲁氏部落。元明宗当“周王”时,逃窜漠北,娶迈来迪。生下顺帝后,迈来迪得产后风而死。所以,传说中元顺帝是宋恭帝之子,根本是空穴来风。

  元文宗与燕帖木儿害死哥哥元明宗后,怕妥欢帖睦尔长大后与己子争位,就对外下诏称这个孩子并非元明宗亲子,远逐于高丽大青岛,派人严加看管。过一年后,又把他徙至静江(今广西桂林)软禁。小小少年,阅尽人间冷暖,行尽世上苦路。

  燕帖木儿心恨文宗皇后卜答失里妇人无识,也无可奈何,只得派人把妥欢帖睦尔从静江迎回。行至良乡,这位权臣亲自从大都出发远迎这位准皇帝。

  燕帖木儿与妥欢帖睦尔并马徐行,“具陈迎立之意”,丑表功自己多么拥护这位准新帝。妥欢帖睦尔“幼且畏之,一无所答”。妥欢帖睦尔毕竟才十三岁,三年间又天南地北地被人折腾,乍见这位声名显赫、相貌魁伟的大权臣,他心中惊惧,根本是吓得说不出话来,更想不到像汉献帝少年时代安慰董卓那样“安慰”燕帖木儿几句。燕帖木儿本来就是害死妥欢帖睦尔之父元明宗的真凶,心中有鬼,一路见这孩子沉默不语,更是心底打鼓。所以,妥欢帖睦尔至大都后,久不得立,“迁延者数月”。其间,为了给自己和家族上“保险”,燕帖木儿把自己女儿伯牙吾嫁给妥欢帖睦尔。

  少年“准皇帝”又疑又惧、如坐针毡之间,忽然传来大好消息:权臣燕帖木儿病重身死。

  《元史》这样的“正史”以及《庚申外史》这样的逸史等等书目,均把燕帖木儿写成权高震主的恶臣。无法否认的是,如无当年燕帖木儿耿耿忠心和浴血奋战,元武宗之子元明宗、元文宗以及后来的元宁宗、元顺帝这一系人员根本不可能坐上皇帝宝位。所以,元文宗时代,就“下诏命(燕帖木儿)独为丞相以尊异之”,诏书中除“表扬”的话语以外,又有长达数十字的封爵、官衔:

  “燕帖木儿勋劳惟旧,忠勇多谋,奋大义以成功,致治平于期月,宜专独运,以重秉钧。授以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师、太平王、答剌罕、中书右丞相、录军国重事、监修国史、提调燕王宫相府事、大都督、领龙翊亲军都指挥使司事。凡号令、刑名、选法、钱粮、造作,一切中书政务,悉听总裁。诸王、公主、驸马、近侍人员,大小诸衙门官员人等,敢有隔越闻奏,以违制论。”

  公平来讲,燕帖木儿当得起这些美誉。没有他,元武宗一系血脉会离帝位越来越远。

  在帝位空置的几个月里,燕帖木儿基本上就是皇帝,权力使人腐败,极权使人极端腐败,这位爷“挟震主之威,肆意无忌”,其“罪行”如下:

  一宴或宰十三马,取泰定帝后为夫人,前后尚宗室之女四十人,或有交礼三日遽遣归者,而后房充斥不能尽识。一日宴(左丞)赵世延家,男女列坐,名鸳鸯会。见座隅一妇色甚丽,问曰:“此为谁?”意欲与俱归。左右曰:“此太师(指燕帖木儿自己)家人也。”至是荒淫日甚,体羸溺血而薨。

  蒙古贵臣,吃顿饭宰十几匹马不算什么稀奇,娶四十个宗室美女也应该不算什么过分(忽必烈的权臣阿合马有几百个“老婆”),惟一过分的就是他把泰定帝皇后也敢纳为夫人。泰定帝虽然死后被“废”,怎么也是堂堂大元列帝之一。当然,如果按照蒙古风俗,这倒也并非是什么“大恶”。至于最后酒色过度,春药过度,溺血而亡,死得倒很有蒙古帝王特色。后世人对燕帖木儿的“印象”,基本都受上述几十个字的影响,以为这位爷数年或数十年如一日这般“荒淫”,其实,他也就是几个月的疯狂而已。真正是:不求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占有!

  骆驼死了比马大。燕帖木儿身死,妥欢帖睦尔即位,是为元顺帝。这位少年帝王仍旧以权臣的弟弟撒敦为左丞相,以其子唐其势为御史大夫,并封其女为皇后,“并宥(燕帖木儿家族)世世子孙九死”,追封燕帖木儿为“德王”,谥忠武。撒敦跟随哥哥,前后脚病死,急入鬼门关。权臣家族,只剩下燕帖木儿的儿子唐其势和女儿元顺帝皇后伯牙吾撑住局面。撒敦病死后,唐其势接任其叔职位,为中书左丞相。

  本来,元顺帝刚入大都皇宫,高丽籍宦官秃满迭儿就送来一名高丽宫女奇氏“主供茗饮”。顺帝在高丽被流放时,可能学会讲高丽语,两个人“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一唠磕,很投脾气,加上奇氏貌美,自然少男少女开始“弄那事”。正如胶似漆之时,燕帖木儿送女儿入宫,元顺帝当然得把这位姑奶奶供起来,立为皇后。册文上讲伯牙吾“谦裕静淑”,实际是个大醋坛子。她本人骄惯成性,又大顺帝几岁,眼见顺帝与奇氏天天腻在一处,妒火中烧,“日夜捶楚奇氏”,天天找碴虐待身为宫女的奇氏。最过分的一次,伯牙吾皇后让奇氏在自己面前跪下,亲自用烧红的烙铁烫灼顺帝这个“心头肉”美女的后背。

  “(顺)帝虽不言,甚衔之”。元顺帝毕竟刚刚被立为帝,害怕燕帖木儿家族势力,仇恨在心,言语上不敢有所表示。但是,他本人爱宠高丽女子奇氏,“识者知天下将乱”,因为,元世祖有祖制:高丽女子低贱,不准入宫。日后,奇氏得为皇后,冥冥中预示着元朝天下的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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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蹈覆辙——权臣伯颜的倒台

  元顺帝即位后,为报谢“翊戴”之功,拜大臣伯颜(蒙古人叫伯颜的很多,最有名的就是现在这位以及先前平南宋的那位)为中书右丞相。

  当初,燕帖木儿趁泰定帝初死在大都举事,南迎元文宗入统,正是首先给身任河南行省平章政事的伯颜发密信,让他率军队保护时为怀王的元文宗北上。由于昔日元武宗待伯颜有恩,他临危受命,在政治形势完全不明朗的情况下,毅然应命,召集河南行省僚属,以实相告,点集人马,备足金帛谷粟,以五千勇士中道迎接元文宗。其间,河南行省参政脱别台觉得天顺帝在上都为帝,不应该再立别人,趁夜黑时分冲入伯颜帐内想杀人。结果,伯颜手夺其剑,反而把脱别台捅死在当地。元文宗入河南地后,伯颜一直陪他回到大都。所以,元文宗时期,伯颜因拥立之功,已获加太尉、太保、太傅的荣衔,并被封为浚宁王,主管禁卫军权。

  顺帝虽是少年,很识谙宫廷政术,为压制燕帖木儿家族势力,他拜伯颜为中书右丞相之后,又进其为太师,“兼领威武、阿速诸卫”。不久,又进封伯颜为秦王,“总领蒙古、钦察、斡罗思诸卫亲军都指挥使”,这样一来,燕帖木儿家族直辖的钦察籍禁卫军也全归拔伯颜管辖。

  伯颜像燕帖木儿的儿子,中书左丞相唐其势见伯颜一派势力越来越大,官职又居于自己之上,非常不满,当众气鼓鼓说:“天下者,本我家天下也!伯颜何人,位居我上!”所以,这小伙子常常“裹甲带刀”入伯颜家中找碴,或半夜找几个钦察军官饮酒。动静闹腾挺大,但唐其势为人“猛憨无术,实无他异谋也”。政治势力,向来是此消彼长。伯颜深知这个乳臭未干的唐其势连他爸燕帖木儿本事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便密奏元顺帝说唐其势与其弟塔剌海、其叔答里以及蒙古宗王晃火帖木儿等人勾结谋反,“谋援立(燕帖古思,元文宗亲子)以危社稷”,并唆使宗王彻彻脱入宫内告变。

  元顺帝深恨燕帖木儿一家,马上下诏伯颜率兵“平乱”。

  伯颜得御诏后,立即逮捕了唐其势。《元史》上讲唐其势伏兵东郊后,亲率勇士数人入宫想弑帝。此举完全说不通。如果是缜密部署,燕帖木儿家族势力又大,换掉皇帝并不是什么特大的难事。从史书字里行间之中,可以判读出当时的真实情况:唐其势、塔剌海兄弟二人,白天去宫内见妹妹、顺帝的皇后伯牙吾。伯颜忽然在元顺帝允许下生变,率众多禁卫甲士入宫抓人,唐其势“攀折殿槛不肯出”(如果真是有意带刀谋反,以唐其势之勇武,肯定应该殊死搏斗),其弟塔剌海见状,抱住妹妹的大腿哀号求救。当时,元顺帝也在不远处观变,伯牙吾皇后惊呼:“陛下救我!”一直恨得牙根痒痒的元顺帝高言:“汝兄弟为逆,岂能相救!”听皇帝如此说,伯颜杀心顿炽,当头一刀就把塔剌海劈成两片,鲜血溅了伯牙吾皇后满身。接着,他又按顺帝“指示”,把伯牙吾皇后贬出宫,并在开平的居舍中让士兵往其口内灌药,毒死了这位皇后。与其同时,伯颜发兵攻杀将兵在外的燕帖木儿另一个弟弟答里,清洗朝内和禁卫军中的燕帖木儿党人,尽诛其血亲,没收全部家财。

  这场清洗中,元文宗之子、燕帖木儿的“义子”燕帖古思年交数岁,并未牵连被杀,仍然当他的“皇太子”(其实他是元顺帝的堂弟)。燕帖古思所以能“幸免”于难,还在于他有亲妈“太皇太后”即元文宗皇后卜答失里罩护,此妇人不是什么贤良善类,元文宗、燕帖木儿死后,她一直与伯颜私通。以天下第一肉与天下第一臣,一为肉体之欢,二为将来之算。卜答失里深知,宫外没有信得过的带兵大臣护佑,她母子性命非常脆弱。

  正是由于她与伯颜有一腿,这位新权臣怂使元廷“议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汉官许有王深谙礼制,上奏说:“皇上于太后,母子也。若如太皇太后,则为孙也。且大元制律,封赠祖父母,降父母一等,即彰明推恩之法,近重而远轻。今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看似尊之,实则远之轻之。”元顺帝不听,伯颜不听,于是,本为元顺帝婶娘的元文宗皇后听上去倒成了顺帝的祖母。

  顺帝原皇后燕帖木儿的女儿伯牙吾被毒死后,后宫自然要有人填上位置。元顺帝本人很想立高丽女人奇氏为皇后,可从政治方面考量,只能把心爱的奇氏立为次宫皇后,居兴圣宫,号兴圣宫皇后;立翁吉剌氏为正宫皇后。这位正宫皇后乃元世祖皇后察必的曾孙,血系高贵。“(翁吉剌)后性节俭,不妒忌,动以礼法自持”,所以,元顺帝及日后奇氏所生的太子都一直很敬重她。至正二十五年,翁吉剌氏病死,免去了日后亡国流离之苦,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吧。

  伯颜诛杀燕帖木儿之族之后,“独秉国钧,专权自恣,变乱祖宗成宪,虐害天下,渐有奸谋。”没有约束的权力不仅腐蚀人,还会使人日益疯狂。他不仅在朝中遍植党羽,还让亲侄脱脱担任禁宫侍卫长,“伺帝起居”。值得庆幸的是,脱脱自幼受教于汉族大儒吴直方,深知君君臣臣之礼,忧虑伯父伯颜所为,并主动向顺帝表明忠君不贰的心意。

  伯颜的祖辈是蒙古蔑儿乞部,被成吉思汗打败后受惩为奴,一直归属蒙古宗王统辖。所以,伯颜父祖功劳显赫,仍旧是上有“使长”(类似八旗的“旗主”)的奴才。到了伯颜这辈,蒙古的剡王(剡王乃蒙哥汗第三子玉龙答失的孙子)仍是他的使长。以前,每逢见剡王,伯颜都要按照规矩奴对主一般跪拜。待他大权独揽,伯颜不念旧情,忽然发怒:“我为太师,位极人臣,岂容再有使长在我头上!”其实,这也怪剡王不“主动”,他应该提前“申请”免除伯颜的奴籍。蒙古宗王大大咧咧惯了,凭侍自己是元帝的直系血亲,没料到朝廷内“首席”大臣会把实权揽于己手。于是,伯颜也干脆,派人上奏剡王彻彻笃谋反,并请顺帝在赐死剡王的诏令上画押。元顺帝年纪虽轻,知道宗王血亲不好随意杀,很久没有画押用印。伯颜心中恼怒,不待元顺帝签署文件,擅自以皇帝名义下诏,杀掉了剡王及其子共十二人。不久,他又诬蒙古宣让王、威顺王(二人均为忽必烈第九子脱欢之孙)有逆谋,贬罢二人王位,“不待旨而行”。这一切,均让顺帝怀怒于心,敢怒而不敢言。

  大都有民谣:“上把君欺,下把民虐,太皇太后倚恃着”,正是讽刺伯颜擅权。

  伯颜擅权以外,还特别仇视汉人。至元元年,他首先上章罢停当年的礼部科举,并对元顺帝说:“陛下您日后生了太子,千万别让他读汉人书,那些汉人爱哄弄人、欺负人。我先前手下有人牵马执鞭的汉人,好久不见其面,问其家属,支吾说他出外应科举未回。为臣我真想不到,牵马坠蹬的这些汉奴都混入应考队伍中。”更可怕的是,伯颜家里,养有一个西藏巫婆名叫畀畀,曾“预言”伯颜将死于“南人”之手。于是,为了不使“预言”成真,伯颜上书元顺帝请求杀尽天下张王刘李赵五大姓汉人,“(顺)帝不从”。此计不成,伯颜又下令禁元朝国内汉人、南人、高丽人执持军器,并把这几类人所拥有的马匹全部充公。

  伯颜如此仇视汉人,法令益肆严苛,天下渐乱。河南散山有“棒胡”造反,惠州有朱光卿造反,闽漳有李智甫造反,袁州(今江西宜春)有彭莹玉造反,等等。其间,最轰动的一件事,是至元四年(1338年)底河南行省发生的一件离奇大事:河南省台孟端这样一个类似今天副处级调研员的一个芝麻官,竟然与几个人合谋,杀掉了几乎河南所有的省级大员,并把持了行省政务长达五天之久。

  孟端,河南杞县一个汉人小吏,“其人贫无资,寡交游,人皆谓(之)不办事,郁郁不得志”,又久不得补官。愤懑之下,孟端曾在省台内的墙上趁醉写诗:“人皆谓我不办事,天下办事有几人?袖里屠龙斩蛟手,埋没青锋二十春”。多亏元朝对文字敏感的人不多,蒙古行省长官又多不识字,此事未被捅出来。而后,与孟端年轻时一起读书的朝中御史搞“外调”,看见孟端落魄,“力为言之,乃得补(河南省台)”,这又是个无俸的虚官。无边的希望变成巨大的失望,这个河南胥吏心中的怨毒一发不可收拾,咬牙切齿,目中喷火,在家中怒吼:“我必杀行省掌权辈!”

  于是,他唤来平素与自己友善的霍八失(蒙古人)等四人,约定说:“我冬至那天在行省衙门值班,你们几个人打扮成京城钦差模样,从驿舍劫取几匹公家马匹,乘夜黑时分入河南行省衙内大厅。坐定后,可派门卒唤正当值的我来传圣旨。大事成就,皆可立得富贵!”

  人数虽少,几个人胆大心细,果然冬至日依计而行。恰巧的是,当天晚间当班的武官醉酒在家,省内并无“公安”人员。于是,几个人合演大戏,“钦差”们升堂坐定,“圣旨”宣布孟端为“河南都元帅”,然后,依次传召平章月鲁不花,左丞劫烈、总管撒里、万户完者不花等数十位河南行省蒙古、色目高官入衙。每进去一个,跪听“圣旨”,大铁骨朵就飞抡而下,砸西瓜一样,脑浆迸裂,诸人死状皆是如此(也不知捶“下一个”进来前怎样收拾屋子)。杀掉诸位高官后,皆陈尸于衙门后园。

  孟端以“都元帅”的身份,拘收行省内大小衙门印信,自佩平章符信,调兵守城,并下令封闭黄河水上交通,发河南各道兵集合听调。孟端很好玩,关起门来过“皇帝”瘾不说,还不忘回河南杞县拜祭祖坟,大施金鼓,衣锦还乡,好不威风。过了五天,回城后,思起旧恶,他又把行省诸衙门的“正官首领”数十人集合于一起,尽数诛杀。

  杀官数日,无一人敢问。最后,有一个汉人小官叫冯二舍的,平素与孟端关系不错,趁这位“都元帅”酒后高兴,大着胆子问:“您能让我巴结一下朝廷来宣旨的官员吗?”孟端当时已经喝高,顺口回答:“什么狗屁朝廷官,我就是!”

  冯二舍心惊肉跳后,马上是窃喜,觉得自己立功机会到了,他偷偷溜出,对行省武官讲:“钦差是假的,你们赶快关闭省门,我趁机会杀掉孟端。”衙门大小武官半信半疑。

  冯二舍够狠,趁孟端酒后在马上不稳,一刀就把他脑袋砍下,然后掷入行省衙门内。孟端同伙霍八失几个人见事败,慌忙窜入后园中躲藏,皆被搜出杀掉。就这样,一台大戏结束。

  可笑的是,堂堂大元一个大行省,孟端几个人几把刀,就可以做出如此惊天动地大事,彼时行省内“百官俯首听命”,不得不说是中国政治史上最大的奇事之一。可以窥见,元代政治,在伯颜时代已经混乱到何种地步。

  孟端事件还有一个附带后果,即伯颜老根据地河南行省内的“心腹”们几乎全被干掉,省得元顺帝除掉伯颜后再费事去清洗。

  上天要谁灭亡,先让他疯狂。想当初,青年伯颜“弘毅深沉,明达果断”,击海都,追失班,被元武宗在和林钦赐“拔都儿”(勇士)名号。江浙、江南、陕西、河南以及南台御史任上,他不畏豪强,一心除奸去秽。特别是武宗二子为帝一事,伯颜大智大勇,舍生忘死,可谓是立下不世殊功。其实,元顺帝也对得起他,御诏所署伯颜官衔,长达二百四十六个字,比先前的大权臣燕帖木儿多出近二百字。大官做着,皇后弄着(元文宗皇后),军权握着,好职优位把持着,伯颜仍不知足,“自领诸卫精兵,以燕者不花为屏蔽,导从之盛,填溢街衢。而(元顺)帝侧仪卫反(而)落落如晨星。权势熏灼,天下之人惟知有伯颜而已”。不仅如此,“天下贡赋多入伯颜家”。

  伯颜如此,其侄脱脱忧心如焚,常对其父、伯颜之弟马札儿台说:“伯父骄纵已甚,万一天子震怒,吾家肯定赤族无遗。”

  顺帝经过系列“考察”,知道脱脱真心站在自己一边,便日夜与心腹世杰班、阿鲁以及脱脱在一起谋划,商量如何“解决”伯颜。

  至元五年终,顺帝次宫皇后奇氏生下一子,起名爱猷失黎达腊,送往脱脱老婆处喂乳。脱脱明大义,奏请正宫皇后翁吉剌氏为皇子嫡母,顺帝、奇氏深觉此请合理,对孩子日后的身份也有好处,自然从之。见自己本来派去当“眼线”的侄子与顺帝如此热乎,伯颜心惊。夜间与老蜜“太皇太后”在内宫加班后,抓紧商议废立之事,准备除去翅膀已硬的元顺帝,拥立元文宗之子燕帖古思为帝。

  其间,事出意外,伯颜几乎被身边人杀掉。他身边有两个贴身侍卫官,一个叫阿义忠,一个叫完者帖木儿王,两个人见伯颜私通太后,滥杀宗王,心中不平,便私下截发盟誓,准备抓机会行刺伯颜,“为国家除患”。一日,伯颜在自己家中休息,二人立侍左右。仆人来见,说有人送来镔铁宝刀来“孝敬”。阿义赤接过宝刀,果然锋利无比,他马上赞不绝口。伯颜武士出身,披衣而起,仔细欣赏阿义赤手中宝刀。此刻,完者帖木儿王忙向阿义赤使眼色,让他趁机推刀,杀掉伯颜。结果,关键时刻泄气,阿义赤“惧不敢发”,满脸流汗。完者帖木儿王怀疑阿义赤半途变卦告发自己,便忙下跪先告状:“刚才阿义赤神色有异,有害太师之心!”伯颜大怒,他乃勇武绝伦之人,一脚就把阿义赤踢出数丈开外。阿义赤见此情状,也忙跪地叫饶:“此人常有害太师之心,我不从,故反告我!”狗咬狗两嘴毛,世上真没见过如此愚笨胆怯的谋杀者。伯颜檐下众卫士涌上,把二人登时捆牢。严刑审讯之下,二人承招。伯颜立杀二人,并族诛其家属。

  热火烹油之际,伯颜几乎忘了自己是“人臣”,竟然想以“薛禅”二字加在自己名字之前。“薛禅”是忽必烈蒙古庙号的专用名称,伯颜再“德高望重”,也受不起这两个字。诸大臣集议,憋屈半日,终于想出“元德上辅”四个字给伯颜。不久,又有拍马屁者上言,提调军马之人一般给以虎符,太师伯颜乃冲天大功臣,不能与一般人一样使用普通的虎符。于是,元廷特制“龙凤牌”一面专门赐伯颜一人使用。这面牌子又大又体面,其中“元德上辅功臣”六字用羊脂白玉嵌造,镶三粒“径寸真珠”,通体饰以“红剌鸦忽宝石”,价值数万锭宝钞。日后伯颜被黜贬,有司毁掉“龙凤牌”,把上面珠宝剔取下来交还物主商人,因为政府赊账,一直没给人家钱。好在伯颜倒台快,珍宝还未有大磨损。

  伯颜不仅仇视文化、汉人,又是个文物破坏者。元廷太府监中藏有无数块上好玉石雕刻的历代印玺,皆被这个混蛋派人用麻袋装出来,大一点的就磨去原有印文分赠给同党、下属当图押刻上这些阿猫阿狗的名字,小一点就当作鹰坠系在驯鹰的爪子上。惟一未被破坏的,是武则天所制一块自用玺章,绝色上等莹白宝石,仅半寸,不可改用,被伯颜信手扔给艺文监官员。所以,宋代以前国玺之所以不传,皆是伯颜破坏所致。

  至元六年(1340年)初,伯颜先把燕帖古思叫在身边,出城在柳林打猎。中间,他派人入宫,请元顺帝出城一起参加猎戏。脱脱见事急,忙对顺帝说:“伯颜久蓄异志,此行他又率诸部禁卫军主力出城,必有逆谋。陛下您千万要坚辞不出。”顺帝听计。但是,君臣诸人合计,又担忧伯颜在城外拥燕帖古思窜去上都等地立之为帝,那样更不好办。最后,顺帝派出太子怯薛长(禁卫军负责人)月可察儿夜间偷出城去柳林营帐,把燕帖古思“偷”回城中。同时,脱脱受密旨统辖都城军队,把大都诸门紧紧关闭。

  早晨,伯颜率大军返城,见城门紧闭,很是恼火。未待他仰头喝骂,其侄脱脱高立城上,口传圣旨:“诸道随从伯颜者无罪,可即时解散,各还本卫所。罪者惟伯颜一人!”伯颜闻之,心惊胆落,茫然不知所为。

  其干儿子詹因不花看到干爹面如土色,出主意道:“可拥兵入宫,问奸臣为谁,尚未晚也。”

  伯颜叹息:“皇帝应无杀我之心,实是脱脱贼子误我!”

  其实,圣旨一下,伯颜身边的军官们人心已散,直接进攻造反而已是不可能之事。

  不大功夫,又有圣旨到,除伯颜为“河南行省左丞相”。伯颜哀求,要入宫陛辞皇帝,使者不许:“皇帝有命,令丞相即时起行,不准入辞!”无奈,伯颜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带着几个随从离开大都往河南走。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伯颜从权力顶峰跌回地面。

  过真定府时,有当地父老进献果酒,失势的大丞相心中冤恨无限,问父老:“尔曾见天下有子杀父之事吗?(指其侄子脱脱“害”自己)”父老回答:“不曾见子杀父,但见奴婢杀使长!”此语满含讥讽,暗谕伯颜杀剡王一事。伯颜“俯首不语,殊有惭色”。其实,伯颜对侄子脱脱真是不薄。脱脱之父马札儿台长年一直在北部边疆捍边,脱脱自小由伯颜抚育成人。侄儿如子,所以伯颜才耿耿于怀。

  行至河南地,刚想住下喘口气。又有皇帝御使快马而来,“诏令伯颜阳春县安置”,也就是说一下子把他贬至了岭南(今属广东)。不走不行,伯颜只得又开路。走到江西豫章驿站,万念俱灰、身心俱疲的伯颜绝望之余,夜间乘人不备,仰药而死。这招很对,如果他能活着走到阳春,很可能马上又有诏书再贬他去海南。不如一死痛快,一了百了。

  伯颜从人身上也没钱,只得把主人尸体放在上蓝寺中,求得一口薄皮杉木棺材,“尸水流出户外,人皆掩鼻过之”。待元廷官员查验“正身”后,随便刨坑埋了拉倒。

  元廷抄伯颜家,数月搬运不绝。此公又是财迷疯,除无数金银财宝外,还有“米糠数房,烧饼一房”,简直吝啬至极。所以,有人在停放伯颜尸体的寺庙院壁上写诗挖苦:“百千万锭犹嫌少,垛积金银北斗边。可惜太师无运智,不将些子到黄泉。”

  伯颜倒台后,见机行事的台臣马上有人入奏顺帝:“太皇太后非陛下母,乃陛下婶母。从前她还亲身推堕陛下母亲(顺帝嫡母、元明宗皇帝八不沙)入烧羊炉惨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顺帝深知“太皇太后”卜答失里与伯颜是床上床下的“亲密战友”,马上下诏把这位婶娘押往东安州“安置”,中途就派人勒死了她,以免留下后患。这个女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和权臣伯颜通奸,野汉子面首多多,曾经堕胎数次。元朝的“计划生育”手段还很先进,她身子骨楞没落下任何毛病。可惜,保养如此好的身体,终究还是命不长。

  现在,只剩下元文宗与卜答失里的儿子、顺帝的堂弟燕帖古思了。元顺帝先是下诏废去他“皇太子”(皇太弟)位号,又派月怯察儿等人押送这位堂弟去沈阳安置。

  刚出大都门,燕帖古思这个少年看见月怯察儿一脸杀气,心知不妙,慌忙纵马飞奔。不巧的是,前方有一条河拦路,月怯察儿追上,用铁骨朵照准少年腰间就是一击,活活把这位真正的“太子爷”打死于马下。

  迷信真是害死人,卜答失里皇后本来想立元顺帝冲去元帝帝座上的晦丧之气,待这个“侄子”暴崩后,再让自己亲儿子继位。结果,元顺帝不仅没暴崩,还成为在位三十六年的元代为帝时间最长的皇帝,而卜答失里皇后母子倒是没活上几年,先“暴崩”了。当然,这一切皆要诏告天下:

  “昔武宗升遐,太后惑于俭慝,俾皇考(元明宗)出封云南。英宗遇害(后),我皇考以武宗之嫡逃居沙漠,亲王大臣同心翊戴,于是以地近,先迎文宗暂总机务。继知天理人伦所在,假让位之名,以宝玺来上。皇考(元明宗)推诚不疑,即立(元文宗)为皇太子。文宗当躬迓之际,乃与其臣月鱼不花、也里牙、明里董阿等谋为不轨(其实最主要的是燕帖木儿),使我皇考饮恨上宾(指弑元明宗),(元文宗)归而再御宸极。又私图传子,乃构邪言,嫁祸于八不沙皇后,谓朕非明宗之子,遂俾出居遐陬,内怀愧嫌,则杀也里牙以杜口。上天不佑,遂降殒罚(指元文宗病死)。叔婶卜答失里怙其势焰,不立明考之冢嗣(指顺帝自己),而立幼稚之弟懿琳质班,奄复不年(指元宁宗早死),诸王大臣以贤以长,扶朕践祚。赖天之灵,权奸屏黜。永惟鞠育罔极之恩,忍忘不共戴天之义。其命太常撤去图帖睦尔(元文宗)在庙之主,卜答失里削去太皇太后之号,徙东安州安置,燕帖古思放诸高丽。当时贼臣月鲁不花、也里牙已死,其以明里董匦等明正典刑。”

  反攻倒算,秋后算账,是几千年来中国的政治常态。成王败寇,似乎哪个不把事情做绝,后来人就会把你全族老小整绝。

  解决了活人,顺帝与群臣又算死账,把叔叔元文宗的牌位从太庙中撤出,抛之荒野。本来还想刨陵掘尸,但扶辇谷路途远又费事,不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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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为善不终——权臣脱脱的贬死

  伯颜落台,元顺帝大喜过望,终于赶跑了这位让他日夜芒刺在背的活曹操。

  其实,元顺帝早期,是个很聪颖的亲王。他不仅冰雪聪明,也能虚心纳谏。入宫初受佛戒时,元顺帝看见佛前有血乎乎的东西作供品,便问左右那是什么东西,宦者回答说是羊心。顺帝好奇,又问:“听说供佛有时用人的心肝,是真的吗?”左右不敢答,回禀说这事要问帝师。于是,元帝请来大喇嘛,问供佛是否曾经用过人的心肝。大喇嘛回答:“确实有。只要有人生歹心害人,事发后,当剖其腹取心肝作佛供。”顺帝沉思,忽然发问:“这只羊也曾害人吗,干嘛把它的心掏出来作佛供?”帝师哑口无言。当然,青少年时期的元顺帝,已经显现出超常的艺术“天赋”和工艺“才能”。观前朝及古代名画,元顺帝非常喜欢宋徽宗的书画作品。为此,身为侍讲的翰林学士库库谏道:“宋徽宗万事皆能,惟一事不能。”“何事?”元顺帝问。“独不能为帝王。其身辱国破,皆由不谙为君之道所致。为帝王者,为君之道最贵,其它乃小技也。”当时的元顺帝虚心听受,“察其真诚,虚已听受”,并赐库库衣钱以赏其进忠之言。此外,从顺帝改元统年号为至元(后又改为至正)的举动来看,他很想效法元世祖忽必烈有一番作为。可惜的是,谏臣库库在伯颜被贬后不久即病死,时年才五十一,没能抓住元顺帝亲政的机会帮助这位皇帝施展抱负,有所匡正。

  伯颜败后,顺帝马上任命脱脱之父马札儿台为中书右丞相,以脱脱为知枢密院事,并统领各部禁卫军。

  马札儿台和他亲哥伯颜一样,是个财迷。堂堂宰相,竟然派手下在通州开酒馆赚钱,又让人贩长芦淮盐赢利。脱脱见亲爹如此,心中很是忧虑,于是密召马札儿台平素言听计从的一个高参名叫佛喜的,说:“我父对您言听计从,不如劝说他老人家,解职闲居,享享清福。否则,别人会议论他逐兄而占其相位,传出去太不好听。”

  这老头儿倒是听劝,称疾辞相,“诏以太师就第”。于是,元廷任命脱脱为中书右丞相、录军国重事。由此,脱脱放开手脚大干,尽变伯颜旧政,使时政焕然一新。

  脱脱“更化”,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当然是政治平反。平反剡王冤案,召还宣让王、威顺王二王,复其王爵。

  第二,恢复科举取士制度,复行太庙四时祭礼。科举的恢复与脱脱教师吴直方大有关联,这位老儒很有心计,他对脱脱说:“科举之行,不一定非要增加国家官俸的支出。有此制度,家家读书,人人思举,人读书则不敢做坏事,以君臣孝道为纲,如此,于治道大有裨益。”所以,科举之兴,既笼络了汉族士人,又冲淡了民族隔阂,还能消解民间造反之心,可谓一举三得。

  第三,译唐朝《贞观政要》等书颁行天下,并修辽、金、宋国史。后世总以为这三史是脱脱主持,其实不然。圣正四年,汉族官员欧阳元、揭傒斯等人基本把三朝历史修撰完毕,上呈脱脱。脱脱不纳,摇头说:“此秀才事,我不知。”众人不知就里。其中有聪明人,提醒道:“丞相喜名,现在史成,每卷都列明修撰人名,独不见脱脱丞相之名,他心里肯定不高兴。前代史书,虽是多名史官同修,但总裁之名独归一人,如欧阳修的《唐书》,司马光的《资治通鉴》,等等。三史之成,实赖丞相脱脱大力扶助,如果我们把丞相列为总裁官,最终依赖他进呈御览,以此为一代盛典,岂不美哉!”

  如此一办,脱脱大喜。其实,辽、金、宋三史之成,体例确实出自脱脱独断。修史之前,诸儒议论纷纷,有的想以宋朝为正统,以辽、金为附史;有的认为当以宋朝为南朝,以辽、金为北朝。结果,脱脱拍板:“三国各与正统,各系其年号”,所以才有现在的《辽史》、《金史》、《宋史》。但“君子终以为非也”。满清虽也出身“夷狄”,又与女真为一系,乾隆帝时仍下诏以宋为正统。

  无论如何,三史告成,并举行了授受仪式。“仪部鼓吹导从,前后辉光,自史馆进至宣文阁,(顺)帝具礼服接之,观者以为近代无之。”

  第四,开宣文阁,选儒臣入讲经筵。伯颜掌权时,把元文宗时代的奎章阁制度破坏殆尽。脱脱入相后,改奎章阁为宣文阁,大集儒士,尊儒崇孔,重修文治。

  由于上述种种措施的出台,元顺帝、脱脱君臣协睦,元朝政治一度显得非常清明。这一段时间,自至元六月到至元四年五月,大概有四年之久,即脱脱首度出相阶段。

  而后,五年时间内,元廷进入阿鲁图、别儿怯不花、朵儿只当权时期。阿鲁图人品不错,但很快被别儿怯不花挤兑走。这位别儿怯不花任相后,由于很早前他与脱脱之父马札儿台有旧怨,便向顺帝重提伯颜兄弟擅权的旧事,使得顺帝发怒,一纸诏书把老头子贬往甘肃安置。脱脱为人孝顺,力请俱行,“在道则阅骑乘庐帐,食则视其品之精粗”。呵护备至。毕竟甘肃不比大都,又远道辛苦,没过多久马札儿台就病死,后被追封为德王。由此事也可见出,脱脱前期并无权臣姿态,虽有清除伯颜的大功,他该放权时放权,其父遭贬也无怨言和不当举动,君臣之义,未尝亏欠。

  继别儿怯不花之后,朵儿只为相,他提拔汉人贺惟一为左丞相。这位贺惟一被元顺帝赐以蒙古名字,即“蒙古太平”,以“蒙古”为姓,可见顺帝当时对他的尊宠。

  脱脱二次当权,是至元九年夏到至元十四年底的这一段时间。这几年中,黄河天灾导致“贾鲁治河”,财政危机引致“变更钞法”,天灾人祸,终于使元朝走上不归之路。

  脱脱第一次辞相,除身体原因外,也有迷信的原因,“术者言年月不利”,所以,他连上十七道辞职书,方得顺帝允准,下诏封其为郑王,并赐金银巨万。而后,别儿怯不花为相,日进谗言,元顺帝把脱脱之父马札儿台外贬,其实也是忆念伯颜跋扈的“旧恶”,恨和尚憎及袈裟,自然慢慢疏远了脱脱。

  但是,脱脱辞相后的几年中,元朝国内叛乱四起,灾害不断,元顺帝等人不得不想起脱脱的“好处”。此外,脱脱自己去甘肃侍候老父,其子加剌张却留在宫中给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作伴(顺帝正宫皇后生有一子名“真金”,两岁就病死。迷信的元帝室,竟然取与忽必烈太子相同的名字,可见其寿不永)。这两个孩子同岁,自幼长在一起,脱脱之妻又哺乳过太子,自然关系亲密。两个孩子在皇宫中一起玩,太子让加剌张和自己一同嘴呼老鸦叫声,张臂作翅膀状,围着大殿奔跑。玩得高兴,太子又让加剌张嘴学老鸦叫,自己要背着他绕殿奔跑。加剌张年纪虽小,很懂礼数,跪倒说:“我加剌张,不过是奴才身份;太子您是使长,我不敢让您背着我。”皇太子也是孩童心性,见对方扫自己兴头,抡拳就猛砸加剌张脑袋,砸得小孩子嚎啕大哭。元顺帝正在殿内,问左右情由。宦官们便把实情相告。元顺帝连连点头,大喜道:“这孩子真明事理!”皇后奇氏与脱脱老婆关系不错,趁机也说:“脱脱好人,不应久让他在外。”顺帝点头。

  不久,奸臣哈麻也游说元顺帝让脱脱再入京为相。顺帝很奇怪,问:“脱脱昔日当丞相时,曾抓住你错处,打你一百零七杖,怎么你也替他说好话。”哈麻丑表功,说:“脱脱罚我,确实我有过错;如果为臣因此仇视他,就不应该了。脱脱,人还是好人。”君臣对话间,皇后奇氏正在帘后偷听,她是哈麻真正的“幕后”指使。见顺帝若有所思,奇氏便派人把脱脱从甘州召回。

  哈麻在脱脱初次为相时,与脱脱之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关系很铁,“日至其门”。所以,别儿怯不花当丞相时,屡屡中伤脱脱父子兄弟,“哈麻每于(顺)帝前力营护之,以故得免。”彼时,如果哈麻落井下石,估计脱脱当时就可能不保性命。此外,中书左丞相太平(贺惟一)也是脱脱得还大都的进言人之一。但脱脱对此并不知情。日后,脱脱手下一个小人汝中柏嫉恨太平,唆使脱脱在朝中尽逐太平荐引之人,还差点杀掉太平。幸亏脱脱之母解劝,太平在当时才得以不死。

  脱脱回京后,并未立即入见顺帝,因为无诏旨召见他。

  一天,乘元顺帝高兴,皇后奇氏忽唤与皇太子玩耍的脱脱儿加喇张,问:“想你爹脱脱吗?”小孩子立即跪倒,说:“我很想爹爹。”顺帝感动,问左右:“脱脱现在何处,可让他回京。”奇后忙说:“脱脱已在城中,很想见皇帝您。”顺帝即刻派人召脱脱入宫。

  青年顺帝已懂得玩弄政治手腕,他在棕毛殿端坐,见脱脱入殿跪拜,劈头就问:“我让你在甘州侍父,是谁召你来京?”这一问,顺帝身边的奇氏皇后吓得花容失色。脱脱很镇静,回答说:“陛下命我侍亲,现服丧已满,故回京见至尊。”顺帝念忆旧情,也不再装,忙起身降阶,与脱脱相抱而泣。

  转天,元廷下诏,再拜脱脱为相。

  至正十年(1350年),户部尚书薛世南、武子春揣摩脱脱心意,知道他再入相后想大有兴作,便劝他只有大行更张,才能“垂名竹帛于无穷也”。他们两人首先劝脱脱进行钞法“改革”。改革手段很拙劣,即印制新的中统交钞,以中统交钞壹贯文省权铜钱一千文,准至元宝钞二贯。说是新钞,实际是用先前的中统交钞加盖“至正交钞”几个字而已,故而又称“至正中统交钞”。同时,又铸铜钱,准备以纸币为母,铜钱为子。元代初期的中统钞,以丝为本;中统元宝钞以及后来的至元钞、至大钞皆以银为本,而现在的新钞本末倒钞,目的只有一个,多印交钞,用纸钱掠夺民间财富。汉臣吕思诚等人马上提出异议,认为新钞法一行,民间定会把铜钱藏起而弃用纸币。顺帝、脱脱皆不大懂经济,不听劝阻,下诏大量印钞,最终导致通货膨胀,物价腾飞,新钞变成废纸一样。如此一来,元朝国内的经济凋敝,先前那钞票通行无阻的神话终于破灭。

  自1342年以来,黄河流域灾祸频频,多次泛滥,睢阳、归德一带数为泽国。同时,河北、山西等地又发生几十年不遇的大旱,出现重大饥荒,已有人相食景象出现。1243、1245、1246、1248数年,黄河在曹州、济阴、汴梁等地数次决口,漂毁民房,死人无数。脱脱复相后,以工部郎中贾鲁为治水总管,大举治河。贾鲁有两策,一策是修筑黄河北堤,一策是挽河东行,疏塞并行。前策容易,后策不仅实施艰难,且耗费人力物力巨大。脱脱是干大事的人,最后拍板,决定采纳后策。当然,脱脱和贾鲁的出发点是一致的:根治黄河,不仅疏灾,还能制止“盗贼滋蔓”。但对此议,元朝内部反对声浪甚高,首先,反对者认为工程量巨大,施行不易;其次,一二十万人聚在一起开工,加之黄河各个工地连年饥馑,万一有人闹事,一呼万应,百姓如果借机造反,那可比河患要大上一万倍。

  脱脱“大政治家”气魄,当然不听,坚持“役不大兴,害不能已”,要干就一劳永逸。甭说,贾鲁治河效果真不错。至正十一年阴历四月开工,七月凿疏工程完毕,八月底放水,九月通船并堵塞掘口,到十一月全部工程完工,总共用了不到二百天时间,使得黄河南河一线日后二十多年没有发生大的水灾(归惠于明朝了)。

  治河过程中,虽然并无出现大规模暴动,但韩山童、刘福通那“一只眼”的石人,正是埋在黄河工地,日后燎原之火,正是闪自这一点“星星”火焰。于元朝而言,治小害大,得不偿失。当时就有人做诗曰:“丞相造假钞,舍人做强盗。贾鲁要开河,搅得天下闹。”

  元朝大厦之倾,开河造钞,由渐而蔓,终于倾塌。

  至正十一年(1251年)阴历四年二十二日黄河治理工程正式开工前,河北栾城人韩山童已经与刘福通等人事先雕刻石人一具,背镌“莫道石人一石眼,此物一出天下反”,埋在河工必经的黄陵岗上。结果,当月月底,工人们已经把这独眼石人挖出,消息传出,远近震骇,人心思乱。

  五月份,韩、刘二人聚众三千多在颍州起义,宣布韩山童为宋徽宗八世孙,打着兴宋灭元的旗号举事。元政府知道消息,地方迅速出兵,韩山童命不好,混乱中被元军抓获,在闹市中凌迟,但其妻杨氏与其子韩林儿逃出。

  刘福通善战,杀出血路后,攻占了颍州城。由于这只军队的信众多是白莲教徒,天天烧香拜佛,时人称为“香军”。他们另一个特色是头裹红巾做标识,所以又被称作“红军”。韩、刘二人刚刚起事时力量并不大,但示范效应极大。暴动如同传染病一样,越传越快,越传越远,蕲州有徐寿辉、彭莹玉,徐州有李二,邓州有王权,襄阳有孟海马,濠州有土豪郭子兴等等,烽烟四起,天下大乱。“民久不见兵革,一时见乱杀,皆束手听命。”

  乱闻上报,中书省官吏抱大叠档案题为“谋反事”想上呈元顺帝,丞相脱脱仔细阅观,为转移视线和减轻自己的责任,他用笔改“谋反事”为“河南汉人谋反事”,如此,大兴族群打击,隐藏起义规模,引起更大的矛盾,“识者知元朝不能有天下矣”。

  元廷得知刘福通在颍州兴兵,也很重视此事,马上派出枢密院同知(国防部副部长)赫厮秃率六千“阿速军”为主力,调集各路汉军,与河南行省汉人一位姓徐的左丞一起,集兵数万往讨“红军”。

  所谓“阿速军”,乃“绿睛回回也”,是西域种人高马大的勇悍职业军人,“素号勇悍,善骑射”。但是,这一行官军一路剽掠百姓,几位主将天天酒色成性,根本没有打仗的心理准备。所以,到达颍州后,赫厮秃远远望见“红军”的战阵,立刻吓得肝胆俱破,扬鞭大叫:“阿卜!阿卜!”意即蒙古语“快跑!”其手下阿速军和各部汉军此时特别听命令,转身狂逃,一路上自己人和自己人马踏人撞,伤亡不少,“淮人传以为笑”。

  其后不久,赫厮秃因惊吓过度及逃跑过度,得急性肺炎病死,汉军将领徐中丞被元廷诛杀,而那数千名绿眼珠的“阿速军”,水土不服,病死大半有余。这些纯种的西亚重骑兵,只是看着唬人的“道具”军队,禁看不禁用,完全是绣花枕头一大堆。

  为扑灭“红军”,脱脱派其弟时任御史大夫的也先帖木儿“知枢密院使”,带着几个宗王以及禁卫精兵十多万杀往河南。同时,元廷又以巩不班代替死掉的赫厮秃为大将,这拔元军仗打得不错,攻上蔡,陷汝宁,杀掉不少义军。得意忘形之际,元军大饮胜利美酒,一夕醉倒营中。半夜,残余的义军偷营,元军慌忙抵拒,却一直不见主将身影,转天一大早,元兵检视昨夜恶斗中双方死掉的兵将,赫然发现主将巩不班浑身满是血洞的尸体,一手还紧握酒瓶。心慌之际,这部元军撒丫子后撤数百里,屯军项城。此时,元廷下诏,以也先帖木儿任总兵官,掌管各道军兵,“凡精兵三十余万,金银物帛车数千辆,河南北供亿万计,前后兵出之盛,无如此者。”这位脱脱弟弟根本不知兵,行至沙河后,他按兵不动,天天求神问卜,没有一天发动过真正的进攻。结果,一个多月后,军营“夜惊”,即不知就里的半夜“炸营”。如果主将有智有威,只要禀灯开帐,杀几个人即可平定。但也先帖木儿庸才,以为是军变,自己撒丫子就跑,结果“尽弃军资、器械,粮运车辆山积”,元兵全部跑散,最后仅能收散卒一万余人。一行人逃至汴城下,守城元将气恼,也不让也先帖木儿进城。结果,他悄悄溜回大都,转天“仍为御史大夫”。正是有哥哥撑腰,朝臣中也无人敢弹劾他。

  脱脱不责怪弟弟无能,反而深防汉人,只要是商议军国大事,他严命杜绝汉人官僚参加,并上奏顺帝:“方今河南汉人反,宣榜示天下,令一概剿捕。诸蒙古色目(人),因迁谪在外者,皆召还京师”,也就是说,脱脱把“阶级矛盾”上升为“民族矛盾”,扩大打击面,准备又像元初那样借助蒙古、色目人打压汉人。榜告一出,“河北之民亦有变而从红军者矣!”

  乱起中原,脱脱身为宰辅,内心很是惶恐,不敢如实向顺帝报告。顺帝身边的红人哈麻当时与脱脱兄弟关系不错,也常常为其开脱责任。但是,乱子越闹越大,居于深宫的顺帝终于得知情实,立刻招脱脱入宫责问:“汝曾言天下太平无事,如今红军半边天下都是,丞相你有何策平灭之!”听皇帝如此讯责,脱脱“汗流浃背”。

  为显示自己勇于承担责任,脱脱自请率军首攻徐州。

  占领徐州的李二是萧县人,因曾以家中所贮芝麻赈济灾民,绰号“芝麻李”。李二占徐州是个“传奇”,他在城外率七人装扮成挑河工夫,城内只有四人做内应,一夕突然发难,夺守门卒兵器,十几个人高呼叫杀,竟然一举拿下徐州城。转天,他们树旗募兵,几天内就有十多万灾民、河夫投奔,一下子占据了徐州及附近数个县城。由于徐州控扼黄河与运河相交的要冲,脱脱只能把这里当成首先“开刀”的地方。

  脱脱领军,治河的贾鲁也随他而行。但是,脱脱所领大都的蒙古“官军”,体虚胆怯,不堪一击。倒是身为淮东元帅的汉人逮善出主意,招募身体壮健的场下盐丁为军,这些人能战善斗,加上淮东土豪王宣又招募了不少身板结实的流民,组成一支三万多人的军队,皆身着黄衣黄幅,号称“黄军”,直杀徐州城。

  “芝麻李”及其部下虽勇悍,毕竟很少实战,苦战不支,徐州被元军攻克。脱脱怒城中人抵抗,下令屠城。此举甚失民心,身为朝廷正规军,攻取一地后竟然尽杀当地人民,良莠不分,可谓是脱脱政治生涯中最大的污点。

  胜讯传至大都,顺帝遣大臣马上往军中宣诏命脱脱为“太师”,驱使他还朝辅政,广赐金宝。皇太子本人还在私宅宴请脱脱。

  徐州城破,“芝麻李”逃脱,脱脱谎称首恶已死,随笔削下一个脑袋号称是罪魁的“首级”。一个月过后,“芝麻李”真身才被擒获,送往京师。脱脱得知,半路命人把这真祸首杀掉,以遮己羞。

  脱脱回朝,贾鲁以中书左丞的身份仍旧带兵围攻濠州的郭子兴。城坚砖厚,元军数攻不下,未几,治河大能人贾鲁身染疾疫,竟然病死于军中。虽如此,元军连续派军队镇守,南方“红巾军”损失惨重,各地首领又皆心怀鬼胎,不能团结,被接连各个击破,彭莹玉、项普等人相继被杀,“天完”政权真的一下子就玩完了。(“天完”是“大元”二字上面分别加“一”和“宝盖”,即压倒“大元”之意)。

  天下之乱稍定,脱脱不思如何剿尽残敌,反而在京畿大行屯田,自己还领大司农事,“西至西山,东至迁民镇,南至保定、河间,北至檀、顺州,皆引水利,立法佃种”,这些小惠小利,大乱之下,几乎是让人感觉可笑了。脱脱是个强人,可是他不会施展强人政治。为了避免权力下放到地方,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治河种粮,他似乎都想亲力亲为。这难免可笑。

  而且,看似平静的大都宫城,正涌动着不可告人的逆动之流。即将上演阴谋剧的主策划,乃是顺帝宠臣哈麻。

  哈麻乃康里人,其母是顺帝弟弟元宁宗的乳母,凭这层关系,哈麻与其弟雪雪二人一直在禁卫军中做中级军官。顺帝在位后,喜欢哈麻的口才与善解人意,“深眷宠之”,日与哈麻在殿中玩双陆游戏,一日不见,恍有所失。一次,哈麻穿一件新衣陪顺帝下棋,顺帝开玩笑,随口把茶水喷在哈麻新衣服上,小伙儿大怒,厉声说:“天子就干这种事吗!”如此,“帝一笑而已。其(哈麻)被爱幸,无与为比”。顺帝与脱脱关系好,乃是君臣互敬互重的关系;顺帝与哈麻,乃是老友鬼鬼、轻松无间的亲狎关系。“由是哈麻声势日盛,自藩王戚里,皆遗赂之。”别儿怯不花为相时,进谗言把脱脱父亲马札儿台贬于甘肃,多次诬害脱脱兄弟,全赖哈麻从中回护,出力甚多。所以,脱脱复相后,为哈麻专门在中书设一个“右丞”的官职,以报答他先前救护之功。

  但是,脱脱当时非常信重其手下汝中柏,把他从左司郎中超擢入中书,参议中书省事。官员们知道汝宁柏是脱脱亲信,“平章以下见其(汝中柏)议事莫敢异同”,唯唯诺诺。哈麻与脱脱有旧,又是顺帝宠臣,自然不拿汝中柏当回事,多次因事与这人在省中争论。小人心窄,汝中柏便日夜在脱脱面前说哈麻的坏话。脱脱愤怒,借故把哈麻从中书省弄出去,给他个“宣政院使”虚官,又位列第三,由此,哈麻开始深恨脱脱,二人由恩变怨。

  汝中柏不称意,怕哈麻日后为后患,力主脱脱找碴杀掉哈麻。脱脱意不决,与弟弟也先帖木儿商议。此公本无远谋,性格软弱,又认定先前哈麻救过自己一家,坚执不可。

  哈麻知道脱脱有意要除掉自己,先下手为强,在皇后奇氏和皇太子面前说脱脱坏话,表示脱脱对册立皇太子的仪式久拖不决,时有异议。妇人耳朵浅,果然相信哈麻之言,便与皇太子一起多次在顺帝前大讲脱脱的“不是”。确实,奇氏皇后所生子长大,顺帝一直想即刻立其为皇太子。但考虑到顺帝的正后以后还有可能生孩子,所以脱脱曾讲过这样的话:“中宫(正宫皇后)有子,将置之何所?”从实际上说,脱脱完全出于公心。经哈麻渲染,奇氏与皇太子母子不得不恼怒。

  至正十四年(1354年),盐贩子张士诚在高邮建立“大周”,自称诚王。元廷多次派军征剿均失败。由于高邮处于战略和运输要地,断隔南北,元廷不得不再派脱脱“总制诸王诸省军讨之”。

  此次行军,元顺帝下诏:黜陟予夺一切庶政,悉听(脱脱)便宜行事,“西域、西番皆发兵来助。旌旗累千里,金鼓震野”,元朝大军号称百万,浩浩荡荡,直扑高邮。

  年底,元军数战,每战皆捷,把高邮围成铁桶一样,一只苍蝇飞出也难。被围数月的张士诚与部下坚持不住,商议着怎样出降才能活命。正因为自忖“罪过”太大,张士诚等人迟迟不敢开城投降。

  正在这节骨眼上,元廷的皇帝诏使策马赶到脱脱军营。

  由此,不仅脱脱的命运、张士诚的命运,包括整个大元朝的命运,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道诏书改变了。

  脱脱出大都后,其弟也先帖木儿因病在家休养没能上班。哈麻指使御史数人上章弹劾脱脱:“出师三月,略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自随。其弟也先帖木儿,庸才鄙器,玷污清台,纲纪之政不修,贪淫之心益著。”弹章上达顺帝。这一次,哈麻、奇氏以及皇太子皆落井下石,随声附和。耳软而又忙于宫中淫乐的顺帝大怒,马上派中使前往阵前卸脱脱军职。

  元军闻有御诏来卸军,不少人嚎啕大哭。脱脱的汉人参谋龚伯遂劝说:“丞相出发时,皇帝对您说日后行旨只行密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在又无皇帝密旨,丞相可坚持不开诏,先攻下高邮,到时候谗言不攻自破,您可到京都亲自向皇帝辩明。”

  脱脱摇头,“不行。圣上有诏,我不能拒诏。宁死,我不能废君臣之义。”

  御使传诏,削脱脱官爵,安置淮南路;削其弟也先帖木儿官爵,安置宁夏路。属下军队,听从与诏使同来的雪雪(哈麻之弟)与月阔察儿节制。

  听诏毕,脱脱顿首深谢:“臣至愚,荷天子宠渥,委以军国重事,早晚战兢,惧不能胜。一旦释此重负,圣上深恩,铭感于心。”同时,他又送名马三千匹及精甲一大批给诸将作留念,嘱咐他们听从雪雪等人指挥。

  客省副使哈剌答痛惜功败垂成,哭道:“丞相一去,我辈必死他人之手,不如今日死于丞相面前。”言毕,拔刀自刎而死。这位爷刚烈,其余各级将领都不敢动。

  哈麻在诏使到来之前,已经派人到军中散布消息,敢有不奉诏者,立即族诛他们在大都的家属。所以,“大军百万,一时四散”。

  高邮城里的张士诚如做梦一般,早晨一望,城外已经无任何元兵。

  元军各级将领各回各部,士卒多无所从,“其散而无所附者,多从红军”,所以,元朝高邮散军,不仅未能攻克战略要地,功败垂成,又为“贼军”增添的生力军。

  脱脱到淮南不久,又有诏旨移他往亦集乃路。未几,又有圣旨把他流往云南。脱脱的弟弟以及两个儿子,也皆流往恶远之地,家产全部没收。

  行至大理腾部时,知府高惠是高丽人,拜见这位故相,想把女儿嫁给他,并明白表示这里天高皇帝远,只要给自己做女婿,保证脱脱性命无忧。

  脱脱推辞:“我乃罪人,安敢在流放地娶妻纳妾!”高惠恼怒。

  不久,又有诏使来,高惠首率铁甲军来包围脱脱住处。此次来人,乃哈麻所遣,携毒酒而来。跪听圣旨后,脱脱谢恩,不喝也要喝,只能仰头尽饮。死年四十二。

  《元史》作者一般就事论史,不与人作赞语,对脱脱的人品,他们也不得不钦服之余夸上好几句:

  “脱脱仪状雄伟,颀然出于千百人中,而器宏识远,莫测其蕴。功施社稷而不伐,位极人臣而不骄,轻货财,远声色,好贤礼士,皆出于天性。至于事君之际,始终不失臣节,虽古之有道大臣,何以过之。惟其惑于群小(汝宁柏等人),急复私仇,君子讥焉。”

  脱脱死后,本来一蹶不振的农民军又风生水起。刘福通拥韩林儿为帝,建“大宋”;“天完”军死灰复燃,攻占湖南诸路;郭子兴部将攻占战略要地滁州,自成一军;张士诚的“大周”军夺取苏松地区;海上剽掠的方国珍部占据海道,阻遏元朝粮运……

  直到至正二十二年,在汉臣张冲等人的建议下,元廷才下诏为脱脱平反。至正二十六年,又有大臣上言脱脱功高盖世,应封一字王爵以及加以追谥。结果,诸事未行,元朝不久就灭亡了。

  脱脱把伯父伯颜赶下台,可以视为新一代蒙古贵族对上辈僵化思想的理性反叛。可悲的是,他并未能真正适应汉族文化,所有先前的努力,最后又被他本人否定。他的悲剧,不仅是时代的悲剧,也是一个不能适应潮流和时代的民族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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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自食其果——权臣哈麻的杖死

  脱脱兄弟倒台后,元廷拜哈麻为中书左丞相,拜其弟雪雪为御史大夫,“国家大柄,尽归其兄弟二人矣”。同时,顺帝有旨,把从脱脱之弟也先帖木儿家中所抄之物尽数赐予哈麻。

  想当初,哈麻最早的“发迹”,在于他偷偷引荐一个西蕃密宗和尚给元顺帝。此僧有秘术,号称“演揲儿法”(汉语“大喜乐”),即一种可以壮阳的气功。同时,哈麻的妹夫、时任集贤学士的秃鲁帖木儿有样学样,也把一位西蕃淫僧引荐给顺帝。这位淫僧名叫伽嫾真,他的“秘术”更进一步,需男女双修,并“开导”顺帝说:“陛下虽尊居万乘,富有四海,不过保有现世而已。人生能有几何,当受此秘密大喜乐禅定。”这种房中术气功,顺帝沉迷不已,更有哈麻、秃鲁帖木儿以及顺帝的舅父老的沙、顺帝弟弟八郎等十人日夜陪同“修炼”。这十人还有专门称号,称为“倚纳”,即“最亲密心腹”之意。

  房中术练得快活,顺帝诏任哈麻所荐西僧为司徒,任秃鲁帖木儿所荐西僧为大元国师。这两个大淫僧手下徒众很多,每一个人都取良家妇女三四人伺候,号为“供养”。

  顺帝本人沉迷其间,日事淫戏,取宫女三宝奴、文殊奴等十六人训练,演习“十六天魔舞”,以供淫乐时助兴。更可骇的是,皇帝本人与十“倚纳”及诸多妇人终日吞食春药,以修炼为名,男女裸处,君臣同盖一张大被,大开性party。顺帝把淫戏之室取名“些郎兀该”,汉语即“事事无碍”之意。同时,又下诏在上都建穆清阁,“连延数百间,千门万户,取妇女(充)实之,为‘大喜乐’故也。”所以说,元顺帝最早“学坏”,实由哈麻带教而成。

  哈麻当了丞相,地位上去,想得就过多,深耻自己先前以淫僧荐帝的作法,又嫉妒妹夫日夜在顺帝面前专宠檀权。一日,他回府见其父,表示:“我兄弟现位居宰辅,应导人主以正术。今秃鲁帖木儿专以淫亵媚帝,天下士大夫必讥笑我家,我将除掉此人清理门户。今上(顺帝)年长,日渐昏庸,皇太子年长,聪明过人,不若立以为帝,奉今上为太上皇。”不料,墙外有耳。哈麻的妹妹偷听父兄谈话。听闻大哥想杀自己老公并要换皇帝,即刻回家告知秃鲁帖木儿。

  秃鲁帖木儿知道皇太子一直讨厌自己,他当皇帝自己肯定第一个被杀。情急之下,他立刻入宫向顺帝告变。当然,他没有讲别的对自己不利的事,只讲哈麻嫌顺帝年岁大靠不住,想搞政变拥皇太子为帝。

  顺帝闻言也大惊:“朕头未白,齿未落,哈麻兄弟为何嫌朕老啊?”惶恐恼怒下,他马上与秃鲁帖木儿定计,准备除掉哈麻兄弟。

  转天一大早,正待上朝,哈麻兄弟就发现有大批禁卫军包围府邸,随即有圣旨传下:“哈麻兄弟有罪,哈麻惠州安置,雪雪肇州安置,立刻出城等待发配。”

  哥俩惊愕,变故如此之快,简直让人来不及反应。

  刚刚出城,还在怔忡之中,又有诏旨传来:兄弟俩罪大恶极,立时杖死。

  未及申辩,虎狼军士群涌而上。粗杖上下翻飞,哥俩鬼哭狼嚎,不大功夫就被打成两堆烂肉。

  人死了,家还是要抄。有司阅视,顺帝赐哈麻那份脱脱之弟也先贴木儿的家产,纹丝未动,封识还没有开启。

  哈麻之死,距脱脱之死才几个月。当时,百姓皆以为是元顺帝明悟见欺于哈麻,恨他诬害脱脱,才下旨处死哈麻兄弟。实际上,哈麻之死,完全是元朝贵族之间狗咬狗的争拗,没有任何“正义”可言。

  权力的滋味曾经如此甜美。如今,它们皆化成腥甜的鲜血从七窍中喷迸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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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杀身殉国的元末士人
 
  元末有位大学者危素,字太朴,江西人。此人少通五经,博学多才,文名四著。顺帝早期,他得以入大都,主持三史的编纂工作。由于丞相脱脱赏识,危素一步一步仕途高升,他由翰林编修做起,历太常博士、兵部员外郎、监察御史、大司农丞,一直做到礼部尚书、参知政事这样的高官。危素本人不是进士出身,他就到处大讲特讲“科举无人才”,自己一直以“文章德行”自居。眼看元朝风雨飘零,危素称疾弃官,在房山的报恩寺“静修”。明军打到大都,危素想自杀,捡个水浅的井跳下去,被和尚“救起”。和尚自然捡他爱听的说:“大人您如果死了,谁来写大元朝的历史啊?”这句话很让危素下得台阶,老头颤巍巍换件干净衣衫,又活了。

  朱元璋刚建国时需要危素这样“高级”人物装点,没事就召他宴饮,畅谈天下兴亡。待烽烟四歇,老朱开始看不起老危这样的“贰臣”了。危素自我感觉挺好,那么大年纪了,还总以“诤臣”自居,时常在非上朝时间进宫提个“不同意见”啥的,把自己当成招牌“民主人士”。结果,危老头一日早朝后进宫,声称有事要见陛下。朱元璋刚刚换下朝服,闻报生气,又不好登时发作,就隔着厚厚的帷帘问:“外面何人?”危素一腔“忠勇”,声音嘹亮:“老臣危素!”这次,没有朱皇帝的“笑脸相迎”,隔帘传来冷冷一句话:“我还以为是文天祥呢!”诏旨立下,危素被贬到和州(今安徽含山县)元朝忠臣余阙庙当看门人。七十老翁,遭受如此显而易见的污辱,仅一年,他就悒郁而死。早知如此,当初危素还不如当时找口深井跳下,成为大元的殉国忠臣。

  确实,元朝科举所取之士人员太少。相较之下,危素一直抨击“科举无人才”,可元未死国殉难的地方官,尤以进士和读书人士为多。清朝学者赵翼为此钩沉,有名有姓见于《元史》就有十六人之多,其中一人还是海上与倭贼格斗而死:

  元代不重儒术,延祐中始设科取士。顺帝时又停二科始复。其时所谓进士者,已属积轻之势矣。然末年仗节死义者,乃多在进士出身之人。如余阙,元统元年进士,守安庆,死陈友谅之难。台哈布哈,至顺元年进士,死方国珍之难。李齐,元统元年进士,为高邮守,死张士诚之难。李黼,泰定四年进士,守九江,死于贼。郭嘉,泰定三年进士,守上都,死于贼。王士元,泰定四年进士,知浚州,死于贼。赵琏,至治元年进士,守泰州,张士诚既降复叛,遂被害。孙,至正二年进士,讨张士诚战死。周镗,泰定四年进士,归浏阳,遇贼被杀。聂炳,元统元年进士,守荆门,与贼俞君正战死。刘耕孙,至顺元年进士,守宁国,与贼琐南班战死。 绰罗(旧名丑闾),元统元年进士,守安陆,与贼曾法兴战死。彭庭坚,至正四年进士,镇建宁,部下岳焕反,被害。布延布哈(旧名普颜不花),至正五年进士,守益都,明兵至,不屈死。伊噜布哈(旧名月鲁不花),元统元年进士,浮海北归,遇倭船,不屈死。穆尔古苏(旧名迈里古思),至正十四年进士,官绍兴,欲讨方国珍,为拜住哥杀死。皆见元史各本传,诸人可谓不负科名者哉!而国家设科取士,亦不徒矣!

  1、大义殉国显赤诚——汉人樊执敬

  樊执敬,字时中,济宁郓城人。“性警敏好学,由国子出擢授经郎。”他在大都元廷充任侍讲官时,见到身穿豪华袈裟的西藏“帝师”,并不下拜。旁人为他捏一把汗,劝说:“帝师,天子崇敬之人,王公大臣见之没有不俯伏行礼的,你怎敢不拜他?”樊执敬正色道:“我乃孔氏弟子,只知崇礼儒门,为何向异教下拜!”由于为人正直,又为经筵之臣,他官至待御史。至正十年,得授江浙行省参知政事。后来为元朝死节的色目诗人余阙与樊执敬惺惺相惜,写诗道:

  桃花灼灼杨丝柔,立马看君发鄂州。懊恼人生是离别,不如江汉共东流。

  至正十二年(1352年)由于江浙行省主掌军事的月鲁帖木儿病死,元军大溃,天完军直犯杭州,在城外四处掠物杀人。樊执敬本来已有诏调他外出海上“讨贼”,如果他当时出城走避,也算不得逃跑。大敌当前,樊执敬沉着冷静,调兵遣将,死守杭州城。

  元兵战斗力极差,城守空虚,势态万分危急。省吏劝樊执敬先找地方躲一躲,遭他坚拒。樊执敬讲:“吾淬砺戈矛,当歼贼以报国,傥或不克,有死而已,何畏哉!”言语甫落,有兵卒来报外城陷落。樊执敬飞身上马,率身边几十名护卫飞驰迎敌。行至半途,贼人已冲至近前,樊执敬激战中用箭射死七名贼人。“已而贼来方盛,填咽街巷,且纵火,众皆溃去。”见只有樊执敬一个人单刀匹马立于街中,贼众从他服色上看出是个行省大官,就远远有人朝他喊降。樊执敬怒骂:“逆贼,我恨不得把汝辈剁成万段,怎能投降!”言毕,跃马奋马冲入敌群。

  贼众涌前,众枪齐下,樊执敬连人带马皆被捅成蜂窝一样。对于如此刚烈义士的从容赴死,元朝潭州路总管鲁至道(西域回回人,原名伯笃鲁丁)有诗挽曰:

  “主将无谋拂众情,贤参有志惜言轻。狐群冲窜成妖孽,黔首惊惶望太平。奋志从军全节义,杀身殉国显忠诚。岁寒桥下清泠水,夜夜空闻哽咽声。”

  与樊执敬的跃马冲杀最终死殉的行为相较,几年之后,驻守杭州的色目人将领宝哥,惊闻寇至,忙携一家人逃往西湖水上的船中避难。不久,有人威胁,要向贼军告发他藏匿湖上的地点。惊惶之余,宝哥与家人跳水自杀。如此贪生怕死,最终还死得不明不白。遥想八十余年前,蒙古、色目人的凶悍和雄豪,至今一丝无剩。

  相反,正是儒家教育中的凛然正气,才激使像樊执敬这样一个饱学儒士能单人匹马,奋勇冲杀出去,像一个战士一样进行殊死战斗。

  2、忠魂俊骨堕深渊——泰不华与余阙

  泰不华,色目人,字兼善,原名达普化,元文宗御赐其名为泰不华。其父乃御林军低级军官,后出台州(浙江临海)任职,所以泰不华是在当地长大。十七岁时,泰不华江浙行省乡试第一,转年廷对赐进士及第,后任监察御史等职。顺帝即位之初,加封婶母为太皇太后,封燕帖木儿、伯颜二人为王,泰不华上表力谏:“婶母不宜加徽称,相臣不当受王土。”文宗皇后愤怒,要杀掉连署上章的御史数人。泰不华挺身而出:“此事自我发之,甘受诛戮,决不敢累诸公也!”恰值文宗皇后怒解,赐金币于泰不华“以彰其直”。

  至正八年,台州方国珍乱起,数次打败元军,并活捉了元朝江浙参政蒙古人朵儿只班。威逼利诱下,朵儿只班上表,要朝廷“招降”方国珍。得到消息后,方国珍“势益暴横”。泰不华以“江东廉访使”身份考察实情,上书元廷,建议诱捕方国珍兄弟,不听。结果,没多久,方国珍“复入海(为盗),烧掠沿海州郡。”

  至正十一年,元朝将领索罗帖木儿被生俘,又替方国珍上表元廷,表示“投降”。元廷不侦真伪,再次答应“招降”。泰不华“闻之痛愤,辍食数日”。

  元朝很重视方国珍的这次“投降”,派出大司农达识帖木儿等人至黄岩受降,除携带大量赐物外,还加封方国珍兄弟高官美职。“(方)国珍兄弟皆登岸罗拜,退止民间小楼(休息)”。当晚,中秋夜明,泰不华想趁方氏兄弟不备派精兵杀掉他们,一劳永逸。正安排间,恰巧前来谕降的大司农达识帖木儿来访,泰不华以实情告之,不料对方怫然:“我乃受上谕诏降,您敢违命吗!”泰不华不得已,只能中止行动。不久,朝廷任泰不华为台州路达鲁花赤。

  泰不华自幼受儒家思想薰陶,积极入世,忠君爱国,他的《送琼州万户入京》一诗,尤能展现他为国建国立业的迫切心情:

  海气昏昏接蜃楼,飓风吹浪蹴天浮。旌旗昼卷蕉花落,弓剑朝悬瘴雨收。曾把乌号悲绝域,却乘赤拨上神州。男儿坠地四方志,须及生封万户侯。

  至正十二年,元廷征徐州,命江浙省臣招募舟师守大江。方国珍闻讯,以为此举意在图已,又入海复叛。泰不华闻之,发兵扼拒各处险要,亲自率船追击方国珍。

  方氏兄弟又玩“投降”计,泰不华佯装受降,乘潮而来,向方国珍所在船发动攻击。可惜的是,泰不华所乘船半途触沙搁浅,从船尽散,他本人被贼船团团包围。泰不华力战,射死五人,斫死三人,最终寡不敌众,“贼攒槊刺之,中颈死,犹植立不仆。”时年四十九。

  泰不华平生作诗甚多,有《顾北集》等,但大多散失,现摘录其《卫将军玉印歌》,此诗艺术性较高,以汉朝卫青功名为比兴,主旨是揭示“一将成名万古枯”的主题,也对汉武开边的气魄表示出赞赏。后半阙语意直转,叹息命运的无常与历史的吊诡。诗风沉郁,下笔有力:

  武皇雄略吞八荒,将军分道出朔方。甘泉论功谁第一,将军金印照白日。尚方宝玉将作匠,别刻姓命示殊赏。蟠螭交纽古篆文,太常钏鼎旌奇勋。君不见祁连山下战骨深,中原父老泪满襟。卫后废殂太子死,茂陵落日秋风起。天荒地老故物存,摩挲断文吊英魂。

  余阙,字廷心,河西唐兀氏,色目人。其父为官庐州,即以此地为籍。余阙非色目贵显之后,加之少年丧父,他以教学为业挣钱养母,同时发愤苦读。元统元年(1333年),赐进士及第,后入大都为翰林,参与三史的修撰工作。拜监察御史后,他不畏权势,屡屡上章弹奏时政。因母丧,余阙归庐州守墓。

  河南乱起,元廷起用余阙为淮东都元帅府副使,分兵守战略要城安庆。“于时南北音问隔绝,兵食俱乏”,余阙抵安庆才十天,陈友谅贼兵已经开始攻城。这位进士出身的文人有武略,分兵击之,敌人却走。

  而后,他组织兵民在安庆附近屯田耕食,缮甲修兵,整治城防,做足了防守准备。屋漏偏遭连夜雨。淮东一带日遭大旱,两年都不下雨。至正十五年,忽然又大雨不止,淹没无数良田。盗贼四起,水旱连连,又有随蒙古将领阿思兰从广西而来的“官家”苗兵四处劫掠,余阙为此日夜不宁操透了心,忧心如焚,但仍然努力坚持。

  至正十七年十一月,陈友谅贼军在小孤山打败元将胡伯颜的水军后,乘胜直逼安庆城下。几日之内,贼军四集,在城周广起飞楼,大施攻具,昼夜不停地攻城。“群盗四面蚁集,外无一甲之援。”余阙身先士卒,自己在最危险的西城御敌,分兵派将,边战斗边指挥。矢石如雨,有不少士卒为余阙之勇而感动,纷纷高举盾牌替他遮掩。余阙却之,感谢说:“你们的性命也是性命,不要为我挡箭!”由此,“士座益感奋。”

  安庆元军在余阙指挥下,孤军血战,杀掉无数贼军,余阙本人也身中十余创,流血如注。由于贼势太盛,安庆终于被攻陷,城内城外四处火起。深知大势已去,余阙引刀自刭,堕塘而死,时年五十六。其妻耶卜氏、儿子余德生、女儿余福童皆赴井而死,一家殉难。在余阙大义感召下,安庆蒙、汉、色目官员十八人与千余守兵、民众登城楼不降,高呼“宁俱死此,誓不从贼”,自焚而死。

  可幸的是,余阙不仅是元朝忠臣,由于朱元璋深谢他为自己牵制住陈友谅,明朝也大肆宣扬他的“精忠”事迹,在多处立庙表彰纪念。

  余阙虽是色目人,骨子里已全然汉化。在安庆守卫数年,捍城之暇,仍旧伏案注释《周易》,“帅诸生谒郡学会讲,立军士门外以听,使知尊君亲上之义,有古良将风烈。”看似迂腐,实则大儒之行。安庆失陷之前,大都余阙的老同事想把他调回中央,余阙“以国步危蹙,辞不往”,忠国之心,彰然可知。为此,明朝大儒宋濂对他赞诩备至:

  於戏!(余)阙真人豪也哉!独守孤城逾六年,小大二百余战,战必胜。其所用者不过民间兵数千,初非有熊虎十万之师。直激之以忠义,故甘心效死而不可夺也。虽不幸粮绝城陷以死,而其精忠之气炯炯,上贯霄汉,必灿为列星,流为风霆,散为卿云,凝为瑞露。(余)阙虽死于君,而能使妻死于夫,子死于父,忠孝贞节萃于一门。…

  余阙诗文俱佳,又精书法,著有《青阳集》等书。值得一提的是,这位残元色目人死节忠臣,与明朝开国勋臣刘伯温(刘基)是好友(刘伯温也是元朝进士),曾作《送刘伯温之江西廉使得云字》一诗:

  “况我同乡友,同馆复离群。初行丽神皋,远望澄气氛。道长会日远,何以奉殷勤。惟有凌霜柏,天寒可赠君。”

  诗意清丽悲怆,颇有魏晋情致。

  3、不为异朝太平臣——伯颜子中与王翰

  伯颜子中,西域回回人。其父在江西为官,即定居于进贤县。“我祖我父金月精,高曾累世皆簪缨”,可见其先祖乃西域当地显赫的世家。

  伯颜子中自幼习儒,手不释卷,但科举总是运气不好,连考四次皆不中举,只得出任书院山长和教授来谋生。一直到顺帝至正十二年(1352年),江西乱起,元廷才把伯颜子中授以官职,为赣州路知事。伯颜子中虽然号称“知兵”,其实只是纸上谈兵。几年后,陈友谅的红巾军进攻,伯颜不敌而走,逃入福建。但元朝福建平章政事陈友定(名字差不多,此人和陈友谅没关系)爱惜伯颜子中之才,克复建昌后,派他回大都献捷。陛见后,他得授吏部侍郎,在京城做了一阵子闲官。

  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元朝风雨飘摇之际,伯颜子中临危受命,持节赶往广东,调拔兵马以救福建。结果,途中混战,伯颜子中成为明将廖永忠的俘虏。廖永忠早闻其名,又钦佩他的人品,就放了伯颜子中一马。眼见大元已亡,老书生悲愤满胸,易服为道士,归隐家乡江西进贤。

  他一个人能跑掉,“跑了和尚跑不庙”,由于名字已在明朝“挂号”,其妻其子均被没入掖廷为奴婢。家恨国仇,伯颜子中更是心向“故国”,衣中一直藏有毒药,随时准备“全节”。

  心怀国事,忧虑如焚。这一时期伯颜子中作诗很多,其中《北山》一诗最为知名:

  平川杨柳翠依微,暖日游丝挂绿扉。啼鸟不知江国变,多情到处劝人归。

  到了洪武十二年(1379年),明太祖下诏搜求“博学老成之士”,伯颜子中终于被神通广大的“特务”发现,朝廷使者“携礼来聘”。

  伯颜子中推说有病暂不能成行。当晚,他以儒家礼节具牲酒祭奠先祖与死国诸臣,作《七哀诗》七首。然后,望北而拜,饮鸩而死。伯颜子中的《七哀诗》。深受文天祥《七哀诗》影响,世道轮回,这回该轮到色目人为蒙元殉难了:

  有客有客何累累,国破家亡无所归。荒村独树一茅屋,终夜泣血知者谁。燕云茫茫几万里,羽翮铩尽孤飞迟。呜呼我生兮乱中遘,不自我先兮不自我后。

  我祖我父金月精,高曾累世皆簪缨。岁维丁卯兮吾以生,于赫当代何休明。读书愿继祖父声,白头今日俱无成。我思永诀非沽名,生死逆顺由中情,神之听之和且平。呜呼祖考俯鬲假,笾豆失荐我之责。

  我母我母何不辰,腹我鞠我徒辛勤。母氏淑善宜寿考,儿不良兮负母身。肴维新兮酒既醇,我母式享毋悲辛。呜呼母兮毋远适,相会黄泉在今夕。

  我师我师心休休,教我育我靡不周。四举滥叨感师德,十年苟活贻师羞。酒既陈兮师冀止,一觞我奠涕泗流。呜呼我师兮毋我恶,舍生取义未为暮。

  我友我友全公、海公,爱我爱我兮人谁与同?惟公高节兮寰宇其空,百战一死兮伟哉英雄。呜呼我公我公兮斯酒斯酌,我魂我魂兮惟公是托。

  我子我子娇且痴,去往存没兮予莫汝知。汝既死兮骨当朽,汝苟活兮终来归。呜呼汝长兮毋我议,父不慈兮时不利。

  鸩兮鸩兮置汝已十年,汝不违兮汝心斯坚。用汝今日兮人谁我冤,一觞进汝兮神魂妥然。呜呼鸩兮果不我误,骨速朽兮肉速腐。

  明朝人郎瑛为此大发感叹:

  “不事二君非难,而捐生为难;捐生非难,而从容就死为难;伯颜(子中)之死,可谓得其义焉。”或曰:“伯颜(子中)在镡江、闽、广时不死,而死于今日,何耶?吁!向之不死,欲有所为也;事既无可奈何,存身以永祀,亦义也;今为人迫,而理不可不死矣;不死,则失吾身以存祀,又非义也。”呜呼!若伯颜(子中)者,其不负于所学欤。《七修类稿》

  清朝诗人翁方纲也对伯颜子中人品、诗品大加叹赏,并表示他的《七哀诗》“沉痛郁结,令人不忍卒读。”

  王翰,字用文(不是写“葡萄美酒夜光杯”那位王瀚,那是唐朝人,字子羽),乃河西康兀氏,又名那木罕(据钱谦益等人考证,王翰先祖是宋朝的山东汉人,后陷于西夏,就成为“唐兀人”,再后又同化于蒙古,连王翰的父亲也叫“也先不花”这样的蒙古名字。)可以确定的是,王翰家族在元朝是被当作“色目人”看待的,所以他对元朝的感情非常深厚。

  与伯颜子中相同的是,王翰因文才被元朝方面大将陈友定赏识,长期在幕府中作事,并获授潮州路总管。朱元璋灭陈友定后,王翰曾效仿南宋末期的一些遗臣那样,远遁交趾和占域等地逃亡。在四处躲避的惊惶与岑寂生活中,王翰有《夜雨》一诗:

  官舍人稀夜雨初,疏灯相对竟何好?
  乾坤迢递干戈满,烟火萧条里社虚。
  报国每惭孙武策,匡时空草贾生书。
  手持汉节归何日,北望神京万里余。

  恍然之间,似读老杜忧国忧民之作,悲沉不能自抑。

  由于他长年追随陈友定,是朱明王朝“黑名单”上的人物,1378年(洪武十一年),王翰行踪暴露,当地官府来人,要征他入朝。

  自知再难逃离明朝网罗,王翰把年方数岁的儿子托付给朋友后,饮酒赋诗,慷慨流涕,大叫“烈女岂可再嫁!”于是,他北向拜舞(表示尽忠元廷),引刀自尽,终年四十六岁。

  王翰诗文存世不是很多,但内容凄婉,又是感怀故国之篇,即使是春暖花开季节,诗人眼中,仍旧是萧悲世界。境由人生,情自心来:

  故国栖迟去路难,园林此日又冬残。天涯往事书难寄,客里新愁泪未干。腊雪渐随芳草变,东风犹笑布袍单。堤边杨柳开青眼,肯傍梅花共岁寒。

  《立春日有感》

  作者以傲洁梅花自比,在抒发痛苦的同时更坚定了自己报国尽忠的信念。

  通读王翰诗歌,笔者更喜其空灵萧散之作,觉得此类诗艺术成就极高,直蹈唐人意境,如《晚突杨中怀鲁客》:

  萤度星依草,鸥来霜满汀。故人不可见,天际乱青山。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不管是樊执敬、泰不华、余阙、王翰、伯颜子中,无论他们是汉人、党项、回回、钦察,在儒家忠孝仁义理念的教化下,面对乱世,即使是无力回天,他们仍旧坚持人间纲常大伦,以自己殷红的鲜血,写就一首首灿烂诗篇,幻化为中华辽阔夜空中熠熠闪烁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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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尽桃花扇底风——元朝的覆灭
 
  元末士人叶子奇在其笔记《草木子》中,给我们描述了这样一幅元末社会的图景:

  “元朝末年,官贪吏污。始因蒙古、色目人罔然不知廉耻之为何物。其问人讨钱,各有名目,新属始参曰拜见钱,无事白要曰撒花钱,逢节曰追节钱,生辰曰生日钱,管事而索曰常例钱,送迎曰人情钱,勾追曰赍发钱,论诉曰公事钱。觅得钱多曰得手,除得州美曰好地分,补得职近曰好窠窟,漫不知忠君爱民为何事也。”

  当然,这种景象并非元末才有,实际上自始至终贯穿于整个元代,只不过“发展”到末期,“名目”得到更细的划分。

  政治上自不必讲,元朝“四种人”的划分,是毫无遮掩的民族压迫。经济方面,蒙元的破坏可谓“馨竹难书”。北方中原地区的汉族人民最为悲惨,几个世纪以来,契丹、女真、蒙古,一次又一次浩劫,人口锐减不说,大部分良田变成荒地,昔日衣冠之邦,长久沦为豺狼异域。蒙古人成为中原大地的主人以后,不仅“继承”了宋、金留下来的大片“官田”和“公田”,把战争中死亡人户的有主土地划为“官田”,还强行侵夺当地汉人正在耕种的良田,没为“公田”。然后,慷慨至极的蒙古大汗和皇帝们很快把这些田地分赐给宗王、贵族以及寺庙。这些奴隶主领主,各拥赐地,俨然是独立王国的土皇帝,大的“分地”(蒙古贵族在“赐田”以外还有“分地管辖权”),可广达方圆三千里,户数可达二十万之多。由于“分地”有免役特权,寺庙又免纳租赋,最后一切沉重的负担,均转嫁到所谓的自由民身上。特别在初期,蒙元贵族不喜欢定居的生产生活方式,上万顷的土地被故意抛荒,使之成为他们思慕梦想中故乡的“草原”,以供放牧之用。而在其间,供他们残酷役使的“驱丁”,则完全是没有任何人身自由的奴隶。在中国南方,除大量人口被掳掠卖到北方做奴隶以外,当地汉族人民要忍受与蒙元上层相勾结的汉族“功臣”或投附地主的压迫。这些人并不因为自己一直身处南方而在剥削方面稍显温情,他们甚至仿效北方那种压榨“驱丁”的方式盘剥佃户。元朝的佃户与前后朝代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整家整家地可以被田主任意典卖,他们所生的后代仍是男为奴仆女为婢,完全是农奴制的一种另类表现形式。即使在大罗网中星星点点分散些少量的自耕农,仍旧被蒙元沉重的徭役和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无奈之下,他们常常又跌入另一种万劫不复的深渊——向官府以及与官府勾结的色目人借高利贷,即骇人听闻的“翰脱钱”,这种高利贷的利息有个听上去好听的名字:羊羔儿息——一锭银本,十年后即飞翻至一千零二十四锭。元朝最早发行的纸币在此情况下,自耕农的破产与逃亡,成为元代社会的常态。

  对蒙元帝国大唱赞歌的人们,总是炫耀地声称元代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商品货币关系:纸币交钞是大元帝国惟一合法的通货,在欧亚大陆诸多地区畅行无阻。但是,这种“畅行无阻”,是基于铁火强权和刀锋下的强制。除元初忽必烈时代交钞尚有基本信用外,这种基本上没有准备金的纸币政策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蒙元政权贪淫暴政下肆无忌惮的掠夺。老皇帝忽必烈死后,元朝的通货膨胀一天比一天加剧。红巾乱起后,军费支出增剧,元廷只能天天拼命赶印纸币,最终使得这些“通货”形同废纸。即使是在所谓的“和平年代”,蒙元凭这种纸币形式不断地掠夺人民的资产,除支付军费、征服开支以及维持官僚机构运行外,都是套取现货输往海外,换来一船又一船、一车又一车价值连城的宝石、美酒、金银器、地毯等奢侈品。所以,一部分东西方蒙元史家夸夸其谈的横跨欧亚的帝国交通线,最初的本来目的就是便于运输这些帝王贵族的“必需”之物以及能够更快更准确地把帝国军队派往每一处角落镇压任何可能的反抗。至于后世所谓的“加强了世界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并非蒙元统治者的原意,他们至死(甚至元朝灭亡),也没什么人会想到这样的“积极意义”。而且,设驿站、铺道路、开漕运的所有这些“方便”,无不是建立在汉族人民的血汗之上。报应分早晚,元朝的崩溃,最后很大程度上也源自这小小的片纸钞币,财政崩垮后,再想维持统治,难比登天。

  工商业方面,一反宋代普及化、平民化的高度精细,元代分成极端的两极:宫廷、贵族所使用之物精益求精,一般人民所使用的器皿粗滥不堪。我们现在如果进入博物馆参观,看那些分朝代陈列的器具,人们会立刻发现元代时期工艺方面出现惊人的倒退。当然,蒙元统治者在一开始就对工匠无比“重视”,每到一个地方屠城,只有工匠和具有“特异功能”的巫祝等类人“幸免”,他们需要这些“工奴”为自己生产制作高端消费品。统一全国后,元廷把几乎几十万户工匠全部聚集在大都,建立工匠“集中营”,日以继夜地为宫廷和贵族生产精细用品,而“工奴”们得到只是仅够活命的口粮和食水。在这种条件下,工匠天才的创造力和积极主动性几乎无从谈起。所以,相比宋代那种独立手工业和工匠雇佣制度,元代的手工业也仍然倒退为奴隶制水平。如此,手工业的严重退化,商业肯定也随之倒退(色目人放高利贷以及那种巧取豪夺的“商业”活动不包括在内)。

  施行如此残暴而无人性的统治,在冷兵器时代,元朝的灭亡就成为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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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沉迷于古怪性爱和精细制作的皇帝

  顺帝虽诛杀了哈麻兄弟,但哥俩数年前进奉的男女混修的“大喜乐”并未因人而废,且规模越来越大。身为天下至尊,元顺帝整日与十个“倚纳”宠臣在宫中群交滥交,性活动的过程扑朔迷离,骇人心目:各人赤身裸体,脑袋上都戴顶黄色高帽,上缀黄金打制的“佛”字,手执念珠,光屁股列队在大殿内边行走边念咒语。同时,殿内有美女数百人,身穿璎珞流苏遍体的奇装异服,按弦品萧,玉体横陈,高唱《金字经》,四下蹦跃,大跳“雁儿”舞。顺帝等人,又饮酒又服食春药,心醉神迷,大有一日快活敌千年的极乐之感。不仅自己快乐,顺帝表示“太子苦不晓秘密佛法,此秘戏可以延年益寿呵”,于是他又让秃鲁帖木儿教太子有样学样,“未几,太子亦惑溺于邪道也”。纵观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淫暴如秦始皇、齐显祖、隋炀帝、金海陵,都是自身宣淫,对下一代储君太子皆付名师硕儒教诲,从未听说上述几个爷们让人教儿子“学坏”的。这一点,元顺帝为中国历史上惟一一个向儿子传授性学古怪大法的皇帝。

  除“大喜乐”以外,元顺帝又是个天才木工设计师。凡是他左右喜欢的宦官在宫外建宅院,元顺帝皆亲自动手,设计出屋宅的模型。当然,模型并非明清宫廷建筑师用夹纸板制作的立体“烫样”,而是按比例缩小的真材实料的模型,其中满嵌黄金珠宝点缀。元顺帝“自画屋样,又自削木构,宫高尺余,栋梁楹榱宛转,皆具付匠者,按此式为之”,为此,京师人戏称顺帝为“鲁班天子”。

  侍候顺帝左右的宦者们贪财,当皇帝向他们询问对自己“作品”的意见时,这些人常常拨浪鼓一样摇脑袋,不是说样子不好看,就是说城内已经有类似样式建筑。顺帝在“艺术”方向很执着,立即自己动手猛抡一斧子,把辛苦构制数十天的模型砸毁,重新构思另建。待他转身离开,内侍们便哄抢被弃模型上镶嵌的珍宝,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元顺帝不仅有双鲁班一样的巧手,他在工程力学和设计构造学上造诣独特,《元史》中列举他自造龙船和宫漏(报时装置)二事,从中可以窥见这位皇帝建造学方面的“天分”:

  (元顺)帝于内苑造龙船,委内官供奉少监塔思不花监工。(顺)帝自制其样,船首尾长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前瓦帘棚、穿廊、两暖阁,后吾殿楼子,龙身并殿宇用五彩金妆,前有两爪。(船)上用水手二十四人,身衣紫衫,金荔枝带,四带头巾,于船两旁下各执篙一。自后宫至前宫山下海子内,往来游戏。(龙船)行时,其龙首眼口爪尾皆动。又自制宫漏(古代报时器),约高六七尺,广半之,造木为匮,阴藏诸壶其中,运水上下。匮上设西方三圣殿,匮腰立玉女捧时刻筹,时至,辄浮水而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一悬钟,一悬钲,夜则神人自能按更而击,无分毫差。当钟钲之鸣,狮凤在侧者皆翔舞。匮之西东有日月宫,飞仙六人立宫前,遇子午时,飞仙自能耦进,度仙桥,达三圣殿,已而复退立如前。其精巧绝出,人谓前代所鲜有。

  巨大龙船的精巧自不必说,顺帝所造报时器的精密、复杂和有趣程度,如果西洋毛子们见过这位爷的设计和真品,估计清朝时他们再不敢把自鸣钟等“奇技淫巧”拿到北京卖给乾隆爷大骗银子。元顺帝几百年前的设计,其精绝程度,甚至超乎现代人的想象。而且,现在的大头头们奠基、剪彩等事都是象征性地挖几锹土,动一下手中金剪(金剪刀其实也是高级行贿品),元顺帝从图纸到构件,皆亲力亲为,没有一丝掺假,从这一点上,可说是表现了“我国古代劳动皇帝的勤劳与智慧”。无独有偶,明朝的熹宗皇帝也是个“木匠皇帝”,但那哥们只喜欢操斧运锯干体力活儿,设计方面的天赋远远逊于这位元顺帝。

  眼见元顺帝在宫内制作不息,皇后奇氏也心急,一次,趁顺帝高兴,她挽衣谏道:“陛下岁数不小了,太子也大了,希望您不要再天天埋头于造殿搭屋,应该稍事休息。后宫嫔妃众多,足可侍奉陛下,请陛下勿再沉迷于那些天魔舞女之辈,要爱惜身体啊。”

  顺帝最听不得劝,闻言勃然大怒:“古往今来,就有一人如此吗!”言毕,他拂袖而去,两个月不到奇氏宫中。为此,皇后奇氏日后再也不敢逆拂“圣意”。

  奇氏皇后有些“善举”,并非证明她是什么好人。由于自己是端茶倒水的低贱高丽宫女出身,奇氏刚刚当上皇后时很“低调”,没事就捧本蒙文的《孝女经》苦读,遍阅史书,“以历代皇后有贤行者为法(榜样)”,给人以“贤后”的印象。各地贡献奇珍美味,“辄选遣使荐太庙,然后(自己才)敢食”。这一点有些做作,庙里的死人牌位又吃不了好东西,完全是演戏。但真好事这位奇后也做过,至正十八年,京都附近闹饥荒,奇氏自己出钱,让官员在城内设粥厂,救了不少人命。同时,她还让太监以她的名义安葬饿死者尸体有十余万之多(这也见出元朝末期社会动荡的严重性,仅京城附近就能饿死那么多人)。当然,越往后,皇太子渐长,奇氏皇后腰杆越硬。不仅她本人发生变化,“奇氏之族在高丽者,怙势骄横”,高丽王大怒之下,把奇氏一族杀得一个不剩。至正二十三年,奇氏向时为皇太子的爱猷识理达腊哭诉:“你已经长大,怎不为我母家报仇!”于是,元廷下诏立在大都居住的高丽王族人为王,又以仅剩的奇氏一族男子三宝奴(元朝好多人叫这名字)为“元子”(王世子),此后,皇太子派遣一名大将率一万多精兵,并秘密联络倭人,准备夹击高丽。倭人奸滑,根本未发一兵一卒,观望伺机而已。元军刚过鸭绿江,高丽军伏兵四起,杀得一万多元军最终只剩十七个人逃还,“(奇)后大惭”,再也不提这档子事。高丽蕞尔小邦,自尊心反而过旺,他们常常言及明成皇后什么的,很少有人拿出奇氏皇后显摆,其实,元朝是高丽人最值得显摆的光荣往昔:世代国王为大元驸马,还有一位高丽血统的皇太子差点成为大元皇帝(爱猷识理达腊)。从这一点上,也可看出三韩民族具有强烈的民族意识,奇氏母子再显贵,毕竟是引倭夹攻“祖国”的敌人。

  奇氏皇后虽无理国大略,却很有些怀恩施惠的小谋。她本人在大都蓄养成千的高丽美女,凡是大臣有当权者,奇氏则以高丽美女赐之。一时之间,“京城达官贵人,必得高丽女然后为名家”。这些经过精心培训的高丽女孩婉媚有心机,她们本来入达官家是以侍妾身份,不久皆因宠得嫡,夺去正妻的位子。而且,自至正年间以来,皇宫中的女官大多为高丽人,“以故四方衣服、鞋帽、器物,皆依高丽样子”,由此思之,早在数百年前的元朝,“韩流”已经来袭过中国。由于不少大臣知道忽必烈说过“我誓不与高丽共事”这样的话,见高丽女人充斥京师,他们深以为忧。

  当元顺帝浸沉于歌舞享乐的时候,元朝的“叛逆”们力量越来越大。刘福通于1355年(至正十五年)在亳州立韩林儿为帝建“宋”后,先是打败元朝的河南行省平章政事答失不都鲁,并生俘其子孛罗帖木儿。但不久元军发动突袭,又抢回了孛罗帖木儿(此人日后还有“大故事”可说)。同时,元廷调察罕帖木儿等军进攻“宋”军。

  刘福通才略不凡,他以进为退,以攻为守,在1356年秋发动三路北伐:李武、崔德率西路军出潼关,直奔晋南;赵均用、毛贵统东路军,由海道攻山东;关铎和潘诚领中路军跨越太行山进攻山西。刘福通本人则率大军转战冀南、豫北地区,大败答失八都鲁。这位元将有勇能战,刘福通又使计,四处派人放出风声,说答失八都鲁与自己暗中讲和。元廷侦之愤怒,下诏严责答失八都鲁,这位骁将竟“忧愤而死”,其子孛罗帖木儿接替他的职位。

  刘福通趁元军内部混乱之际,于1358年攻克汴梁。这是一座政治含义极浓的城市,刘福通终于可以以之为都城,想以昔日北宋的首都当招牌,重开“大宋之天”。

  三路北伐军方面,西路军在攻凤翔时失利,一战溃散,诸将散走;东路军开始连连得胜,几乎占据整个山东,并挥师北上,直逼大都。当时,山西的两部元军察罕帖木儿与孛罗帖木儿正因争地盘窝里斗,打得不可开交。毛贵、赵均用二人如果抓住有利时机,稳扎稳打,很可能一举攻下大都。由于内部不和加上轻敌,红巾军在柳林大败,溃退回济南。不久,内讧发生,赵均用杀毛贵;又过一阵子,赵均用又被毛贵手下杀掉。如此一来,本来是统一部队的山东红巾军分裂成数股散贼;中路军本想进入山西后驰援毛贵进攻大都,中途被元军阻挡,在河北南部战斗一阵,就忽然转攻晋北。

  1357年,这支行踪飘忽的中路红巾军竟然一举攻破元朝两都之一的上都,把宫阙尽数焚毁。然后,他们又进攻辽阳。至正十九年,关铎等人又率大军攻入高丽,并攻占高丽都城,高丽王本人使出他祖辈以来最擅长的功夫:“跑”,一溜烟跑到耽罗躲避。这一支红巾军虽然神勇,可他们的首领就知道四处指挥兵士辗转征杀,没有任何坚定的政治理念和终极目标。

  高丽王逃跑,其手下大臣很贼,重演“装孙子”的好戏,一大帮人跪迎红巾军,纷纷献出自己的女儿、姐妹,分配给红巾军各级将领为妻。上行下效,“军士遂与高丽如姻娅,恣情往来”。转战多年的红巾军乍入温柔乡,天天偎红倚翠吃泡菜,一下子丧失了革命斗志和警惕性,数万人挤在高丽王城中,成日醉了睡,睡了醉。

  见时机差不多,一天晚上,在京的高丽大臣和平民忽然接到高丽王命令:立刻进攻,王京内只要是不讲高丽话的,立刻攻杀,一个不留!事起仓猝,红巾军上下本来都把这些天天把他们伺候周到的高丽男女当成亲人,不时还亲热地“前辘轱不转后辘轱转”跟倒茶递水的阿妈妮来几句,忽然之间,石头代替了泡菜缸,大刀片子代替了高丽参,惊愕之余,“革命”战士们脑袋纷纷搬家,主将关铎等人及数万兵士皆一夕被杀,惟独悼号“破头潘”的潘诚手下一名偏将左李命大,驻守城外,最终率一万不到的兵马逃回鸭绿江,向元军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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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乱哄哄自己人杀自己人

  正当元朝南方乱起一锅粥时,镇守北藩的蒙古宗王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不帮忙反添乱,忽然带兵杀向大都。这位阳翟王,乃窝阔台大汗第七子灭里大王之后。由于红军乱起,元廷向北方诸王下诏,让他们起兵南来帮助朝廷灭寇。结果,阳翟王“知国事已不可为,乃乘间拥众数万”,裹胁当地几个宗王一起造反,并派使臣入大都呵斥元顺帝:“祖宗以天下付汝,汝何故失其太半?何不以传国玺授我,我来坐帝位!”元顺帝对宗族王爷很有帝王架子和派头,他神色自若,不恼不愠,对来使说:“天命有在,汝欲为则为之。”并降诏旨谕劝,希望这位“黄金家族”的血亲不要再添乱。

  阳翟王当然不听。元廷乃任命知枢密院事秃坚帖木儿率军去迎击。这位秃坚帖木儿身知自己所统率的大都元兵战斗力不强,行至称海之地,强征当地哈剌赤部落万余人为军,并让这些看上去人高马大的当地人打头阵。这些哈剌赤人从未打过仗,被迫上阵后,双方刚刚站定,哈剌赤人忽然脱去兵服,扔下武器,一直跑向对方的阳翟王营中投降。元军扭头也跑,一万多人全部被杀,秃坚帖木儿“单骑还上都”。

  元顺帝这次不敢怠慢,派能战知兵的少保、知枢密事老章调集十万精兵再往击阳翟王,并下令居于京师的阳翟王之弟忽都帖木儿从军,告诉他只要打败他哥,以其爵位和土地转授于他。

  老章和忽都帖木儿甫出发时就派出多人为密使,携带大量奇珍异宝买通阳翟王的手下和被裹胁的宗王,谕以血肉亲情。结果,老章元军还未与阳翟王军队交锋,他的部将脱欢(蒙元许多人也叫这名字)深知大势不妙,与其他几个心怀鬼胎的宗王私下一商量,忽然发难,把“事主”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绑上,捆成一团,迎前送与前来征战的老章。

  老章大喜,本来心中没底,不知道自己手下十万精兵打不打得过数万北方亲戚。这下省事,擒贼先擒王,老章把阳翟王全须全尾押送大都。元顺帝大喜过望,加老章为太傅,封和宁王;封脱欢为知辽阳行枢密院事;诏令忽都帖木儿袭封阳翟王,全盘接收他哥哥的土地、爵位、军队以及妻妾;加封重赐诱捕阳翟王有功的几个北边小宗王。其实一切做的还不赖,但元顺帝在处置被俘的阳翟王一事上却犯了错误:依据旧制,宗王谋叛,一般是裹在毛毡中摇死、用马踩死或者用大弓弦绞死,名曰“赐死”,即不使黄金家族“神圣”血液沾污于泥土。元顺帝恨这个添乱的宗王入骨,又听说他到京师后一直骂不绝口,于是就下诏像处死平常囚犯那样把阳翟王押至闹市砍头。此举,一下子“冷了弟兄们的心”,北边诸王闻知后心生隔阂,极不满意顺帝朝廷对阿鲁辉帖木儿的处决方式,开始离心离德,日后基本上是对大都元廷不援手。

  再说大都内政。脱脱被贬死后,汪家奴任右丞相,此人多病,两个月后即由康里定住接任。他当了两年多,元顺定任搠思监为右丞相,以汉人贺惟一(蒙古太平)为左丞相。此前,太不花当过几十天的“右丞相”,但只是虚衔,因为当时太不花在山东统兵正与红巾军干仗。

  太不花本人出身弘吉剌氏,“世为外戚,官最贵显”,以世胄入官。他最早入京大用,还多亏汉人贺惟一推荐。后来,由于脱脱误会贺惟一,太不花党附脱脱,一直想谋害贺惟一。脱脱被贬后,元廷把山东、河北两地的军政大权均交予太不花。

  统军在外,太不花感觉上来,“骄傲不遵朝廷命旨”,纵兵剽掠。不久,元廷调他去湖广行省,节制当地诸军捕讨各地水贼。听说贺惟一再任中书左丞相的消息,太不花意不能平,对属下说:“我不负朝廷,朝廷负我矣。太平(贺惟一)乃汉人,今复居中用事,安受逸乐,我反而在外辗转受累捱辛苦!”由此,元兵数次有全歼当地红巾军的机会,太不花均在关键时刻以“养锐”为名下令退兵,其实是“养寇”自重。

  刘福通进攻汴梁,太不花仍旧逗留不救,元顺帝深恶之。待红巾军全占山东,顺帝无奈,下诏任太不花为右丞相,让他统兵进攻山东。渡黄河以后,太不花借口粮饷不继,上书朝廷要元廷派贺惟一亲自督粮送至军中,实则想趁机杀掉贺惟一。

  贺惟一获悉其内情,先向顺帝告状,下诏削夺了太不花一切官爵,流于盖州安置。刚当了两个月右丞相,忽然接到流放通知,太不花如雷贯顶,跑到保定去见昔日手下刘哈剌不花。刘哈剌不花武人,大张宴饮,慷慨言道:“丞相您乃国家柱石,我要亲自入京为您辩冤。”

  老刘说到做到,转天就入京,先见到了左丞相贺惟一,把自己来意相告。贺惟一吓唬他说:“太不花大逆不道,圣上震怒,你要敢妄言,小心自己脑袋!”听此言,老刘大惧。贺惟一忖度太不花藏在老刘军营里,便低声说:“你能把太不花押来大都,我马上让你面君,必得大功。”于是,贺惟一引老刘入见顺帝,“赐赉良渥”。老刘又见皇帝又得赏,恨不能管贺惟一叫亲爹,早把前日对老上司太不花的“忠勇”抛到九霄云外。

  他回到保定,立命兵士把太不花父子捆上押送大都。不久,接到贺惟一的秘信,老刘又派一名校官快马赶上,大铁骨朵一抡一个,把太不花父子活活砸死。

  贺惟一杀太不花,朝廷政治斗争而已,说不上谁好谁坏。贺惟一本人,其实还真是一个很正派的人,其祖父贺仁杰、其父贺胜皆是元朝有功之人,他少年时代还曾从师于大名鼎鼎的赵孟。脱脱修三史(《辽史》、《金史》、《宋史》),真正的总裁官实际上就是贺惟一。至正六年,元廷拜其为御史大夫。元朝有祖制:台臣这样的显赫官职“非国姓不以授”,必须由蒙古人才能做。为此,顺帝下诏,赐其名为“蒙古太平”,所以,翻阅元朝史书,凡是顺帝时期涉及政事的有“太平”二字的,讲的其实就是汉人贺惟一。朵而只当右丞相时,贺惟一就当过左丞相,那是至正六年的事情。后来,脱脱得而复相,贺惟一居功很多。但脱脱听信人言,以为贺惟一与自己不一心,乘间把他搞下台,贬还于家。至正十五年,贺惟一被元廷复起为江浙左丞相,不久改派江淮南行省,驻军汝宁,后又除辽阳行省左丞相。贺惟一在地方任上处置得法,政绩颇多。两年后,他又被调入大都为中书左丞相。时为右丞相的是大奸臣搠思监,其家人印制伪钞被抓,刑部本想连同主谋搠思监一起抓了,还是贺惟一厚道,说:“堂堂宰相怎能干这种事,四海闻之,大损国体!”即使搠思监因伪钞事被劾罢相,贺惟一还分自己的俸禄给他,可谓仁至义尽。

  后来,奇氏皇后想与儿子迫使元顺帝“内禅”,很想找贺惟一帮手,就遣亲信太监朴不花(也是高丽人)去告知贺惟一。贺惟一“不答”。奇氏又把贺惟一请入宫中,亲自请他喝酒言及此事,贺惟一“依违而已”,不明确表态。加上别的一些小事,皇太子与奇氏皇后怀疑贺惟一泄密,便开始有意害他,数次在顺帝前说贺惟一。

  老贺深知宫廷凶险,就称疾辞官,顺帝拜其为太傅,让他归居奉元(今西安)。行至半路,顺帝又想让他重返京师为官,皇太子怕事泄,派御史弹劾他“违上命”,下诏贬往陕西之西。先前得过贺惟一恩典的搠思监落井下石,诬奏罪名,把贺惟一贬往西藏安置,不久又派人逼其自杀。所以,大都元廷内为数不多的“正人”至此就差不多没有了。劣币驱逐良币,这一理论在宫廷政治中也很适用。

  贺惟一的儿子也先忽都,“少好学,有俊才”,曾任“知枢密院事”,受老父牵连,也被外贬。日后,搠思监希皇太子意旨,构成大狱,把也先忽都牵连入老的沙谋反案之中,把他杖死在贬所。

  这位干尽坏事的中书右丞相搠思监,乃蒙古功臣野先不花之孙,“早岁,性宽厚,简言语,人皆以远大之器期之”。他青年时代在地方任官时,“通达政治,威惠甚著”。至正四年,搠思监得拜为中书参知政事,不久就升右丞,开始在中央机关任事。在管理宗人府时,“宗王国人咸称其明果”。脱脱平徐州,他也随行立有战功。至正十四年,奉命进讨淮南红巾军,搠思监身先士卒,指挥战斗中,“面中流矢不为动”。拜见顺帝,“帝见其面有箭疾,深叹悯焉”,很快就下诏拜其为中书左丞相,一年后,又进中书右丞相。

  搠思监当了首相之后,“是时天下多故,日已甚,外则军旅繁兴,疆宇日蹙;内则帑藏空虚,用度不给”,如此危急情势下,这位爷一改昔日忠勇为国之态,“公受贿赂,贪声著闻”,还暗中派人私印钞票。可见,权力对人的腐蚀有多么巨大。

  由于元顺帝厌政,天天造楼纵欲,政事皆为搠思监和太监朴不花所把持。朴不花是高丽人,是奇氏皇后的老乡,“皇后爱幸之,情意甚胶固”,累廷官至资正院使,主管皇后的财赋大事。他与搠思监相为表里,“四方警报、将臣功状,皆抑而不闻,内外解体。然根株盘固,气焰熏灼,内外百官趋附者十之有九”。元朝一直没有宦官擅权者,此时倒出了这么一位高丽公公,“为国大蠹”。

  在这种情况下,元顺帝的母舅、十“倚纳”之一的老的沙就想趁机排挤朴不花。老的沙本人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他排挤朴不花不过是想遏制皇后、皇太子一系在朝中的势力。老的沙当时的官职是御史大夫,他不出面,撺掇两个汉人陈祖仁和李国凤上书弹劾。这两个汉官也是出于义愤,不停劾奏朴不花。陈祖仁上书说:

  “二人(朴不花与搠思监)乱阶祸本,今不芟除,后必不利。汉、唐季世,其祸皆起此辈,而权臣、籓镇乘之。故千寻之木,吞舟之鱼,其腐败必由于内,陛下诚思之,可为寒心。臣愿俯从台谏之言,将二人特加摈斥,不令以辞退为名,成其奸计。海内皆知陛下信赏必罚,自此二人始,将士孰不效力,寇贼亦皆丧胆,天下可全,而有以还祖宗之旧。若优柔不断,彼恶日盈,将不可制。臣宁饿死于家,誓不与同朝,牵联及祸。”

  李国凤向皇太子上书,指斥其罪行:

  “(朴)不花骄恣无上,招权纳赂,奔竞之徒,皆出其门,骎骎有赵高、张让、田令孜之风,渐不可长,众人所共知之,独主上与殿下未之知耳。自古宦者,近君亲上,使少得志,未有不为国家祸者。望殿下思履霜坚冰之戒,早赐奏闻,投之西夷,以快众心,则纪纲可振。纪纲振,则天下之公论为可畏,法度为不可犯,政治修而百废举矣。”

  顺帝知道此事后,大怒,他不是怒朴不花和搠思监,而是怒两个上书的汉官,立刻下诏把两人外贬。皇太子、皇后奇氏日夜在顺帝面前哭泣,说真正的幕后指使人是老的沙,讲他居心不良,想离间帝后与皇太子之间的感情。元顺帝耳朵虽软,对与自己多年来一直大被同眠的母舅下不去手,就封他为雍王,把他打发出大都。

  结果,老的沙到达大同就留于军阀孛罗帖木儿军中。由此,又引发起一轮轩然大波。

  元末大乱,地方军阀势力乘间而起。地方武装的兴起,一般来讲是一个王朝走向衰落的最明显标志。这些人相争之初,还要从孛罗帖木儿的父亲答失八部鲁与察罕铁木儿讲起。

  答失八都鲁是正宗的蒙古贵族,出身“一等人”。察罕铁木儿属于“色目人”,族属方面,他或许是畏兀儿人,或许是党项人之后,“布衣”出身,元末大乱时纠集乡兵而成气候。答失八都鲁在河南与刘福通红巾军作战,屡战屡北。而察罕铁木儿自关陕直插河南,继之横扫河北、山西,所领“乡勇”凶悍无敌,屡战屡胜。

  答失八都鲁败军之际,被刘福通施反间计,元廷不断派使谴责、督促,他忧愤成疾,一夕而卒。其子孛罗帖木儿继统其军,进驻大同,很快就因地盘之争与察罕铁木儿火拼。元廷的“正规军”与比“正规军”还厉害的“杂牌军”打得你死我活。双方主要为了争夺冀宁(今太原)等要地。最后,元廷下诏遣使谕示两方和解,双方愤愤而归。

  说起这位察罕铁木儿,在元末他可是一个响当当的传奇人物。自他纠集乡兵以来,立部伍,整纪规。在河南颖州沈丘奋起后,他与信阳地主武装头目李思齐合兵,出手就袭破罗山红巾军,武功不俗,被元廷授予汝宁府达鲁花赤。而后,察罕铁木儿转战南北,所战多捷。至正十九年(1359年),他率军分道出击,攻破汴梁,尽俘城内“宋”国官属五千多人,“符玺印章宝货无算”,刘福通与韩林儿仅与数百骑遁逃,从此一蹶不振。四年后,身处安丰的刘福通受到了张士诚攻击,朱元璋把他们“救”了出来,安置滁州。称帝前,朱元璋派人把小明王韩林儿和刘福通两人扔进瓜步附近的河水中淹死。刘福通折腾十来年,把元朝闹个底掉,最终白忙一场,为他人作嫁而已。

  刘福通白忙乎,察罕帖木儿也是。1361年(至正二十一年)他率军进攻山东,当地红巾军头目田丰、王士诚投降,元军很快攻占济南。察罕帖木儿继而率军进围益都。胶着之间,已经投降的田丰、王士诚二人突然变卦,以请察罕帖木儿巡检营盘为名邀他入营,忽然刺杀了他。元廷闻讯震悼,追封其为忠襄王,以其义子扩廓帖木儿袭职。一直与察罕帖木儿争夺地盘相互仇杀的孛罗帖木儿听闻其死讯,也大哭道:“察罕若在,省用我不少力气!”想起两人曾并力破红巾军,又借助对方牵制敌人,孛罗帖木儿不得不悲从中来。

  扩廓帖木儿乃察罕帖木儿的外甥,其生父是汉人,原名王保保。为了容易区分,下文中就称扩廓帖木儿为“王保保”。王保保袭父职后,“衔哀以讨贼”,攻益都更急,终于克拨坚城,活剖田丰、王士诚两人心肝祭奠其父。“当是时,东至淄、沂,西逾关陕,皆晏然无事”,王保保驻兵于汴、洛地区,元廷倚之以为安。

  好日子没消停多久,孛罗帖木儿与陕西地方军阀张思道联合,先联手进攻王保保的友军李思齐,进而袭占陕西。王保保大怒,立遣大将貊高与李思齐合兵,夺回奉元(西安)坚城。

  顺帝母舅老的沙逃至大同孛罗帖木儿军中后,与这位军阀相处甚欢。朝中的皇太子、搠思监、朴不花当然恼怒,多次责斥孛罗帖木儿交出老的沙,不听。1364年(至正二十四年),皇太子派系以顺帝名义下诏,削夺孛罗帖木儿兵权,并把他发往蜀地安置。孛罗帖木儿手下皆“私兵”,当然不奉诏。元廷震怒,便下诏王保保出讨孛罗帖木儿。

  不料想,孛罗帖木儿先发制人,领兵直向大都杀来。顺帝心里很害怕,先和稀泥,下诏把搠思监流贬岭北,朴不花流贬甘肃。这两个人皆受皇太子庇护,“实未尝行”。观望一阵,见中央根本不真正“处理”自己的对手,孛罗帖木儿就派原先被皇太子贬斥的知枢密院事秃坚帖木儿为前锋,直捣大都。这位爷从前就是“国防部”的主管,会打仗,出马成功,在居庸关大败迎前的大都元军。

  皇太子闻讯也吓坏了,赶忙率侍卫军出京,东走古北口,逃向兴州(今河北承德)。元顺帝无奈,只得把朴不花、搠思监二人派人捆上,交予秃坚帖木儿。秃坚帖木儿把两人“转送”孛罗帖木儿。

  秃坚帖木儿本人并不想真造反,得到搠思监与朴不花两位“奸臣”后,他又托人入宫索取元顺帝对自己“执缚大臣”和“称兵犯阙”的赦令。顺帝当然得给,甭说有这两条罪,秃坚帖木儿即使把皇太子弄死,顺帝也会出“赦令”给他,不得不给,不能不给。手拿赦令,秃坚帖木儿本人仅带几个从人,入宫内见顺帝,哭诉道:“陛下遭左右群小蒙蔽非一朝一夕,祸害忠良,遗害社稷,如此下去,天下怎么能得治理!我现为陛下除去了两个贼臣,望陛下反省前过,卓然自新,置正人君子于左右,莫听妖言邪说,好好治理天下。”顺帝心里有气,表面唯唯。“兵谏”这招儿,臣子万万使不得,即使是果真出于义胆忠心,结局总难逃一个“死”字。出发点再好,兴兵犯阙,前提再“高尚”,总可称得上是“犯上作乱”。

  孛罗帖木儿乍见两个被送到营中的“奸臣”,也笑,把他们好吃好喝养了三天。忽然一日,他把二人唤至帐内,变脸问搠思监,“从前我曾向你送厚礼,有一串七宝珠串,今天该还我了吧。”搠思监亡魂皆冒,马上派仆人回大都取回六七串价值连城的宝珠串,但孛罗帖木儿皆摇头表示“非我家故物”。最后,派人把搠思监府上翻个底掉,终于找出那串宝珠。东西找到,依理孛罗帖木儿该高兴才是,殊不料他大脸一沉,喝道:“皇帝身边都是你俩这样的贪浊之臣,我当率兵前往京城,以清君侧!”一起身,他掏出腰刀,一刀一个,把朴不花与搠思监这么两个贵臣剁于帐内。而后,他与老的沙一道,拥大军向大都进发,屯于都城大门之外。

  至正二十四年阴历七月二十五日,孛罗帖木儿继秃坚帖木儿之后,率劲甲卫士入宫。元顺帝不敢不见。

  孛罗帖木儿在大明殿中行礼毕,慷慨陈言:“国家现在所用之人皆贪婪软弱,不足以济天下大事。希望召也速来朝为右丞相,为臣我为左丞相,秃坚不花为枢密知院,老的沙为中书平章。如此,臣等竭心协力,大可整治庶政,重振朝纲!”未等顺帝表示要“考虑考虑”,孛罗帖木儿已经把从人写好的诏旨交上来令顺帝左右“用玺”。不答应也要答应。

  顺帝未及缓过神来,孛罗帖木儿又在殿上下令,把平日顺帝所喜的佞臣与几个“倚纳”一齐捆上,皆在阶下砍头。这帮人稀里糊涂,在家初见宫中有人来招,以为又是入宫与皇帝及成群美女来弄那天地一家春的“大喜乐”,纷纷服上春药做身体准备,哪料想,刚进了宫门,就被一帮面生的凶神恶煞般士兵绑上,脑袋齐齐搬家。

  孛罗帖木儿原本想派军立刻追击由元将白琐住扈卫的皇太子,倒是顺帝舅舅老的沙和稀泥,从中阻止,让他见好就收。皇太子便与白琐住一起,遁入前来“援救”的王保保军中。

  孛罗帖木儿主政之初,驱逐教顺帝“秘戏”的西番僧人,尽罢耗扰天下的建筑工程,并下令把皇后奇氏逐出内宫,软禁在厚载门外。孛罗帖木儿第一次面见顺帝后出宫,就对老的沙说:“我平生天不怕地不怕,今天见皇帝,我心里发慌,似乎连话都讲不出来,这是为什么?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天威难犯’吗?以后,凡是要入宫见皇帝的事情,你就替我去吧。”

  孛罗帖木儿入大都后,几个月时间就腐化得一塌糊涂。这位蒙古人未读过什么圣贤书,又是武人出身,骄横跋扈,一天甚似一天。皇后奇氏为求活命,哀求说要把女儿嫁给孛罗帖木儿,相约某日成婚。结果,“良辰”未到,孛罗帖木儿就派人来催,急不可耐地要尝尝帝女的“新鲜”。奇氏皇后托称陪嫁物未准备齐全,孛罗帖木儿派来的人禀称:“先把人娶走,陪嫁过后送来不迟。”放下话后,士兵们抢人一样就把帝女运回了兵营。估计羊肉吃得多,加上“权力”这种超常规意识春药的刺激,孛罗帖木儿性欲勃发,几个月内连娶四十名皇族宗室妇女。如果在军营或室内宣淫也就罢了,孛罗帖木儿每天早饭一定会与这四十名美女一同进餐,左右伺侯的仆从达数百人,珍馐美味,恣其所欲。每次他上朝办公,也要和大阅兵一样,四十位美女盛妆饯行,花枝招展,每人托黄金酒盏,人各进酒一盏,痛饮四十盏后,这位大丞相才会纵马入宫。

  王保保大军抵达大都附近后,怕有闪失,不敢贸然进攻,“驻大都城外,遥制孛罗,而不与之挑战”。

  白琐住一军驻扎于通州城,孛罗帖木儿捡软柿子捏,派其手下勇将姚一百领精军攻打,结果一阵下来反被白琐住活捉。孛罗帖木儿大怒,自领二万大军出大部准备攻击白琐住。结果,刚刚走到通州,路上遇见一美色民家女子,孛罗帖木儿拥之于马上,浑然忘了打仗一事,勒军回京,直上逍遥床快活去也。

  王保保深知孛罗帖木儿没有什么大作为,暗派一军忽然杀向大同,端掉孛罗帖木儿的老窝。

  元顺帝方面,内心又急又恼又不敢发作,只得天天祈祷天上打雷把孛罗帖木儿劈死。初夏时分,大都天气反常,忽然大风刮来,空中落下不少尺把长的马鬃一样的白毛,估计是城外哪里乱龙卷风把驼毛刮上天。顺帝左右宦官们为安慰主子,忙跪倒称贺,说这是“龙须天降”。顺帝很信这一套,赶紧亲自收拾起这些白毛,装入宝盒,放在宫内庙殿内供奉,“祀之如神”。至正二十五年夏天,大都的天气确实奇怪,天降“龙须”过后一个多月,又来一阵大风,天下又掉下来无数一尺多长的活鱼,“城中人家皆取而食之”。当时的人不知道有“龙卷风”之说,有的认为是吉兆,有的认为是亡国怪征,说什么的都有,反正是人心惶惶。

  孛罗帖木儿得寸进尺,八月间,他派人入宫,向顺帝索要皇帝自己平素钟爱的几个妃子。要官给你,要宠臣的命给你,要自己的女儿给你,要金银财宝皆给你,现在,又来要朕心头肉,顺帝血性腾地被一下子激起。他开始暗中准备,要杀掉孛罗帖木儿这个“逆臣”。此时,顺帝身边没有多少可信任的贵族,有名汉族秀才名叫徐施畚,“居家好奇谋,而平生恨汉人不得志于世”,仕途蹭蹬。由于他官微不惹眼,元顺帝便下诏召他为“待制”,得以混入宫中,日夕帮助顺帝谋划刺杀权臣孛罗帖木儿。有了这个出主意的,还需要出力气的。在徐施畚引见下,六名大汉入选为杀手:洪保保、火儿忽答、上都笃、金那海、和尚帖、木儿不花。这几个杀手很有元帝国特色,蒙古人、汉人、高丽人,啥人都有,整个一个“国际”小分队。几个人“皆挟刀在衣中,外皆宽衣,若听事,伺立延春阁东北桃林内”。

  可能有人看到此处会问,皇帝不是有“怯薛”军近侍吗?元朝的“怯薛”皆由勋臣子弟组成,分成四队,每队值班三昼夜。“凡上(皇帝)之起居饮食、诸服御之政令,怯薛之长皆总焉”。这些人禁卫军把前朝太监干的事儿都干了,而且有元一代从未出过嫔妃与这些三条腿的军人红杏出墙的什么事。特别是每日皆有号称“云都赤”的皇帝贴身侍卫,肩扛铁骨朵,手按环刀,一般有八人,日夜不停在皇帝左右。即使是勋贵宰臣入见,没有“云都赤”在帝侧,他们也不敢入见。但是,孛罗帖木儿入大都后,早就解除了这些“怯薛”禁卫军的武装,派自己人把守宫城。在这种情况下,顺帝才不得不另找旁人。

  终于有一天,孛罗帖木儿早朝,敷衍行礼后,转身就退班。顺帝派人把他叫住,说是宫内有新菜式,要赐饭予他。孛罗酒后口渴嘴馋(临出门他喝了四十盏酒),就果真留下。他在偏殿风卷残云,吃了个痛快。未待顺帝方面“准备”好,孛罗帖木儿已经抹嘴吃完,马上要出宫。元朝礼制,“丞相将上马,带刀侍卫之士疾趋先出上马,候丞相出。诸卫士起立于马上,丞相就骑,然后卫骑翼(护)丞相以行。”所以,看见孛罗帖木儿已往宫门外走,洪保保等刺客叹气,相顾言道:“这次又不成了”。

  只要出了宫门,皆是孛罗帖木儿贴身的精甲卫士,根本杀他不得。徐施畚成竹在胸,摇手道:“还不晚,你们赶紧准备!”事先,他已经安排好人化妆成从西北归来报捷的使者,此时恰好疾驰入宫,迎着孛罗帖木儿就滚落下马,跪奏西北杀贼大捷。与顺帝一伙儿的平章失烈门连忙装得欢天喜地,对孛罗帖木儿说:“如此好消息,丞相您应该亲自上奏皇帝!”

  孛罗帖木儿吃饱了犯食困,本不想去,推让失烈门自己去报皇帝,但被失烈门强拉着往回转:“这样的喜讯,我官卑职小,非丞相您亲自禀报不成!”

  孛罗帖木儿被强无奈,可能他心想正好走一圈溜溜消消肚内食物,便随同失烈门向大殿走。路过延春阁时,忽有杏树枝梢垂拂,孛罗帖木儿头上的帽子落地,失烈门忙弯腰替他拾起,吹掸尘土重新为他戴上。

  大权臣心头忽动,自言自语道:“奇怪!莫非今日要出事?”话音刚落,忽然有一人迎面跑来。

  孛罗帖木儿忙扭头对身边的失烈门说:“平章,这人好面生,怎么从前没见过?”说时迟那时快,来人已经窜至面前,扬手劈面就是一刀。事出仓猝,孛罗帖木儿举手抵刀,半条胳膊刹那间就被砍落下来,他痛得跳起,大叫:“带刀侍卫何在?”

  又有几个人冲出来,口中喊着“来也!”这几个人不是冲着刺客去,皆朝孛罗帖木儿而来,其中一人刀快,横刀从权臣的左耳砍进,登时就削去他半个脑袋。红白狂喷,孛罗帖木儿死于延春阁旁。

  事起前,顺帝藏在御花园假山下的窟室中,约定刺杀事成就放哨鸽。悠扬的哨声在天际间响起,顺帝终于放下一颗心,马上下诏命京中百姓可立杀孛罗帖木儿军士。诏书一出,大家都恨这些平日强买强卖的军人,“上屋击以瓦石,死者填巷”。

  孛罗帖木儿入朝时,老的沙也一同进去。孛罗帖木儿被留饭,老的沙只能自己先往宫门走,外出候着。慢悠悠徜佯间,孛罗帖木儿被杀,顺帝手下人开始在宫内追逐杀人,并高声放话说王保保手下大将白琐住已入据内宫。老的沙脑子活,跑得快,屁股仍然挨了一箭。他跑出宫门,跳上马,孛罗帖木儿的数百护卫骑士见他屁股往下滴血,都很奇怪,就问:“我们主人这么久还不出来?”老的沙怕这些人冲回去救孛罗帖木儿,没人在身边保护自己,就骗他们说:“你们主人在宫内喝醉了撒酒风,砍了我一刀,先送我出城吧。”行到距离城外的孛罗帖木儿大军营帐不远,老的沙才向这些军士们讲出实情:“你们主人已经被杀,王保保大军已占领西宫!”

  一听此言,“孛罗帖木儿军大骇,散四走”。

  老的沙也气,心想这帮王八蛋这么经不起事。忙乎半天,他才招集了千余名兵卒,往西北方向跑,去追秃坚帖木儿的军队。先前,有蒙古宗王拉黎以为顺帝已经被弑,从边境地带率军往大都“征讨”孛罗帖木儿,秃坚帖木儿正是被孛罗帖木儿派出迎击这位宗王。

  行到半路,秃坚帖木儿惊闻大都事变,忙提军往回走,半路遇见了带着残军追赶他的老的沙。两人忧心忡忡,合计半天,老的沙说:“今上(顺帝)脓团一个,死狗扶不上墙,不可辅之,小老婆的儿子(指皇太子)又非治国之器,我们不如径去赵王处,拥立赵王为帝,以定天下。”

  这位老的沙,他从前以帝舅加上“倚纳”的身份,宗王们见他都摇尾乞怜,亲手拍屁股的,尤其是这位赵王对他尤为恭敬。但是,现在他已成丧家之犬,皇帝“逆臣”,赵王的态度肯定会有所不同。当然,“赵王始然之(同意),终虑事不成”,与部属们思前想后,又有阳翟王那个“前鉴”,赵王就把老的沙和秃坚帖木儿灌醉,然后把二人五花大绑押回大都。

  顺帝此时恨透了这位帝舅兼狎友的老的沙,立刻发出一个字:剐!

  刑场之上,见行刑者往自己身上罩渔网(以便小块割肉),老的沙哀嚎求饶。秃坚帖木儿倒是条汉子,骂道:“求饶个屁!那脓包皇帝不是害我们,是在害他的国家社稷!”

  特别可称的是,顺帝听说孛罗帖木儿被杀消息,他出来坐大殿,首先厚赏行刺权臣的六位刺客,然后又让人找一直是主谋的汉人徐施畚来,准备高官厚爵大元宝赏他。殊不料,此人一夕遁去,不知所踪,日后再无音信。功成身退,这位徐书生真是千古奇人。

  杀了孛罗帖木儿,自然要大赏领军一直在大都附近的王保保。元廷下诏,封王保保为太傅、左丞相、河南王。皇太子先前奔王保保军中,就想仿效唐肃宗在灵武自立为帝的故事,希望王保保拥立自己为帝,以被孛罗帖木儿挟持的父亲为“太上皇”,王保保不从。

  孛罗帖木儿被杀后,奇氏皇后从大都传密旨,命王保保以重兵拥皇太子入京,威逼顺帝禅位于皇太子。王保保很有正统思想,探知奇氏之意后,距城三十里,他就下令本部兵就地停止行进,驻屯当地。为此,虽然近期一直多受王保保保护,皇太子对这位不立自己为帝的大将也萌动了杀心。这位皇太子,本质上讲不是块好料。他少年时代习书法,专喜临宋徽宗字帖,谓之为“瘦筋书”。侍从谏劝:“宋徽宗乃亡国之君,不足为法。”皇太子很有口辩,说:“我但学其笔法飘逸,不学他治天下,没什么不好。”待后来顺帝派人教他学习“大喜乐”禅法,这位少爷慨叹:“李好文状元教我读儒书好多年,我总弄不明白其中意理。西番僧教我佛法,我一夕便通晓!”这是当然,只要腰间有那活,吃上几粒壮阳药,房中术对于身为男人的皇太子来说自然是一学便会。

  王保保入京为相后,不习惯军旅以外的气氛,怏怏不乐。朝中蒙古、色目勋贵也看不起他(当然是暗中看不起他),私下议论他不是“根脚官人”出身。所谓“根脚”之说,出自文成宗大德四年的一道诏旨:“其为头廉访使,当选圣上知识,根脚深重,素有名望正蒙古人”,也就是说血统纯正的蒙古贵族才可称得上是“根脚官人”。王保保当然不是,他的义父也不是,自然为大都朝士轻视。

  由于大都城内政治气氛压抑,王保保听从手下谋士孙翥、赵恒的建议,以“肃清两淮”为名,提军出京平叛。当时除中原仍听元朝号令外,江淮川蜀等地,均非元有。另一个情况是,皇太子一直向顺帝要求出外督师,顺帝怕这宝贝儿子出京后拥众“另立中央”,一直不同意,见王保保上奏,正好下台阶,让他代替皇太子出行,总领天下之兵,行讨各处。所以说,王保保仅在大都呆了两个月,就又提兵外出。

  王保保有“河南王”的封号,出兵时“分省以自随,官属之盛,几与朝廷等”。整这么大动静离开大都后,想到朝臣和皇太子总想算计自己,王保保索性回河南,以守父丧为名屯兵不出,在彰德(今河南安阳)停留。

  王保保手下都劝他:“王爷您既受朝命,出而中止,这样做恐怕不太好。”谋士孙翥、赵恒二人多谋,也劝告说:“丞相您总天子之命,总天下兵,准备肃清江淮。兵法曰‘欲治人者先自治’,今李思齐、脱里白、孔兴、张师道四军(四个地方军阀)坐食关中,累年不调。丞相您应下令,调此四军南去武关,与我们军士一起并力渡淮。他们如果恃力不听调遣,则应移军征伐,据有关中,如此,这四部军队可惟丞相所用!”王保保深觉此议可行,欣然从计,立刻以“河南王”兼“总天下兵”的身份致信四军,让诸军阀听他指挥。

  四部军中最强的当属李思齐一部,他接到调兵札后,当众大骂:“乳臭小儿,胎毛未褪,敢来发令调派我!我与汝父(指察罕帖木儿)同乡里,汝父进酒犹三拜而后饮,汝于我前无立地处。而今日大胆,公然自称总兵来调派我?”老李土豪一个,气粗胆壮,下令各部:“一兵一卒不可出武关,如王保保来,马上整兵迎杀!”

  王保保闻讯大怒,提军直杀关中,“两家相持一年,前后百战,胜负未分,而国家(元朝)大事去矣”。王保保本人,见自己的军队一时无力入关,便坐食彰德,因为此地“素蓄积粮草十万”。

  由此,顺帝本人开始怀疑王保保,对左右说:“王保保出京,本是派他总兵肃清江淮。他不向江淮进兵,反而与关中诸将杀伐。现关中混战,他又驻军彰德,难道是想窥伺京师,图谋不轨吗?”顺帝越说越气,越想越气,看见皇后奇氏和皇太子在身边,勃然大怒道:“从前孛罗帖木儿兴兵犯阙,今日王保保在外总兵,天下大乱不太平。你们母子乃误我大元天下的罪魁!现今疆土分裂,使朕坐守危困,皆汝母子所为也!”狂怒之下,顺帝操起卫士手中拐杖在殿中追打皇太子,挨了数棍,皇太子“走免”。

  由于元廷催促进兵的诏旨雪片似飞来,王保保不得已,在至正二十六年年底派其亲弟脱因帖木儿(汉人蒙古名)及部将貊高在济宁、邹县一带驻兵。此行出兵以保障山东为名,但其实仍旧逗留不进。王保保得关中之意甚切,不断“增兵入关,日求决战。”

  李思齐、张师道等人日渐不敌,就数次派人入大都向朝廷求助。手心手背都是肉,元顺帝想半天也想不出太新的招儿,只能派左丞相袁涣等人带诏旨入王保保大营,希望他与关中诸将和解。由于王保保派人往京城袁涣家中送了大笔财宝,这位左丞相自然心向王保保,宣毕诏旨,他私下对王保保说:“不除张师道、李思齐二人,定为丞相您的后患!”王保保最爱听这话,又有大都来的左丞相在自己军中帮腔,他增兵死攻关中。但是,打了几个月,仍旧消灭不了对方。

  谋士孙翥、赵恒又献计:“关中四军,惟李思齐一部落最为强大。如果攻破李思齐军,其余三部不战自服。我军入关中部队数目,现在大致与敌军相当,所以长时间以来师老财费,相持不决。应该抽调在邹县的貊高一军(当时这只部队正在那里准备抵御朱元璋的“南军”),让他们急趋河中,渡黄河后,直奔凤翔,出其不意,端掉李思齐老巢。这样一来,渭北之军可一战降之。如此,正依昔日(后)唐庄宗破汴梁之策,关中大定后,再倾军攻打南军,那时也不会迟。”

  此时的元顺帝,再也顾不上在内廷中修行“大喜乐”和建房子,忧心忡忡,开始“勤于国事”,只可惜他醒悟得太迟。至正二十七年九月,元廷颁布了最后一道看似深思熟虑的诏令,内文不仅颇有文采,且语意沉痛,剖析事理,对关中诸将既指斥又安抚,对王保保并无过多指摘,只是一个劲“追忆”他义父察罕帖木儿的“忠勇”,详细给出了朝廷“肃清江淮”、“进取川蜀”、“进取襄樊”的战略安排,部署诸将分道四出,且宣示皇太子掌控诸军诸部的集中威权:

  元良重任,职在抚军,稽古征今,卓有成宪。曩者(先前)障塞决河,本以拯民昏垫,岂期妖盗横造讹言,簧鼓愚顽,涂炭郡邑,殆遍海内,兹逾一纪(指因治河造成民变)。故察罕帖木儿仗义兴师,献功敌忾,迅扫汴洛,克平青齐,为国捐躯,深可哀悼。其子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克继先志,用成骏功。爱猷识理达腊(皇太子)计安宗社,累请出师。朕以国本至重,讵宜轻出,遂授扩廓帖木儿总戎重寄,畀以王爵,俾代其行。李思齐、张良弼等,各怀异见,构兵不已,以致盗贼愈炽,深遗朕忧(对关中诸将有所指斥)。况全齐密迩辇毂,倘失早计,恐生异图,询诸众谋,佥谓皇太子聪明仁孝,文武兼资,聿遵旧典,爰命以中书令、枢密使,悉总天下兵马,诸王、驸马、各道总兵、将吏,一应军机政务,生杀予夺,事无轻重,如出朕裁(要大家听从皇太子调遣)。其扩廓帖木儿,总领本部军马,自潼关以东,肃清江淮;李思齐总统本部军马,自凤翔以西,与侯伯颜达世进取川蜀;以少保秃鲁为陕西行中书省左丞相,本省驻札,总本部及张良弼、孔兴、脱列伯各枝军马,进取襄樊;王信本部军马,固守信地,别听调遣。诏书到日,汝等悉宜洗心涤虑,同济时艰。

  王保保外战内行,内战却外行,马上听从孙、赵二人之计,下令调貊高军入陕。貊高军中,多为孛罗帖木儿的从前老部下,军行至卫辉,这些人夜中秘密聚集在一起议事:“王保保为总兵,我们为他统下的官军,如果派我等与南军战斗,还应该听命。现在,他下令我等昼夜兼程往河中渡河西趋凤翔去打李思齐。李思齐是官军,我们也是官军,官军杀官军,这事怎么说!”众将交换一下眼色,抽刀剁案,其中一人高喝:“不必多言。五鼓之后,我们拥扶貊高作总兵,不从就杀掉他,血洗城池而去!”结果,众将准时起事,冲进貊高大帐,讲明原由。貊高本人对王保保迟迟不出兵江淮也一肚子气,顺势与就众将齐了一条心,上表朝廷,申诉王保保有“不臣之心”。同时,貊高派出两路兵,一路袭彰德,一路袭怀庆。结果,往彰德之兵马少人精,一举而下;而袭怀庆一部军队马多兵冗,被守将发觉,闭城拒战,不能克城。当时,王保保手下的主要将官皆在怀庆,貊高调派不当,最终不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当时,有识者就预见貊高此人难成大事。

  元廷见貊高一军派秘使来大都,大喜,立刻下诏升貊高知枢密院兼平章,总兵河北。同时,又下诏严命王保保,让他率潼关内攻之兵进击淮南,诏李思齐等关中四部军出武关下襄汉,并诏貊高率河北军与在济宁的脱因帖木儿等人一起下淮东。脱因帖木儿乃王保保亲弟,不仅不听命,反而“尽掠山东以西民畜,而西聚卫辉”。王保保率手下河南兵北渡怀庆,也向卫辉方向移动。

  貊高怕受王保保兄弟两人夹击,把卫辉城内抢掠一空,北归彰德,固城自保。“朝廷无如之何”。乱世之中,诸将不听调,元廷一点办法也没有。

  病急乱投医。有人给皇太子出主意:“古者太子入则监国,出则抚军,太子应上奏皇帝,自立大抚军院以总领天下兵权。如此,军权归一,可以自内制外。”皇太子觉得此计甚妙,在大都开设“大抚军院”,“专制天下兵马,省台部院皆受节”,从而在大都城开始了“军管”。

  为了奖励貊高一军,皇太子赐这部元军为“忠义功臣”名号,每人发块金牌。

  恰恰就在这时,明军已先后消灭了张士诚和陈友定,进而入据山东。

  王保保恨朝廷偏向貊高等人,不仅杀掉了朝廷使节,他攻入太原后,还把当地元朝所任命的官员全部杀掉,以此泄愤。

  如此急火攻心的关头,元廷不仅不令诸将息兵共抵“南军”,反而在至正二十八年六月公开下诏让各道军队协力,去平灭王保保。

  当时,王保保之军被明军打得节节败退,正屯据太原。于是,关中李思齐等四将各派军兵组成一军,从西面发起进攻,貊高率军从东向王保保进攻。这几部元军服色相同,残杀数日,也攻不下太原城。

  一日,貊高因城池久攻不下心焦,率数骑巡阵。赶上他倒霉,正遇上王保保派出一队骑兵出袭。众寡不敌,貊高被擒。于是,王保保派人把捆成麻花一样的貊高抬到阵前。貊高属下军人正在布阵,一看主将已经被人捉住,登时惊慌,四下溃散,除被杀的兵士以外,跑不及的人只得向王保保投降。

  李思齐等四将见势不妙,向王保保发使送书,“告以师非出本心”,由于明军已经开始发动猛烈进攻,这几个人率军边大掠边后撤,准备保潼关。不久,四将散溃,被明军打得大败而归。

  貊高败讯传至大都,元廷震惧,忙下诏罢去“大抚军院”,并杀掉出主意立抚军院的几个人,以此举向王保保“谢罪”。王保保自写书信,向顺帝自陈忠诚。顺帝见信,马上下诏“涤其前非”,恢复他以前的一切封爵。但,一切都太晚了。

  可笑的是,王保保擒貊高后并未当即斩杀,反而派人来大都向顺帝请示如何处理。顺帝当然心领神会,诏书简捷:“貊高间谍构兵,可依军法处置。”王保保拿诏书给被押在刑场上的貊高看。貊高也苦笑,跪下低头,静等自己人的大刀片子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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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惨兮兮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自孛罗帖木儿与扩廓帖木儿两军开始“内战”,一直到李思齐、貊高、王保保等人在晋地厮杀,整整八年过去,元朝的正规军与杂牌军一直在北方相互绞缠,杀得你死我活。正是由于这样,江南的朱元璋才能从容放开手脚,先后消灭了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等人。除江南地区外,湖南和两广也尽入朱元璋手中。

  在北方元军诸部人脑子打成猪脑子自相残杀正酣时,至正二十七年底,朱元璋正式开始了北伐。这位要饭花子出身的爷们儿很有远略,他并不主张直捣大都,而是这样向诸将布置:

  “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若悬师深入,不能即破,顿于坚城之下,馈饷不继,援兵四集,进不得战,退无所据,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枢。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既克其都,走行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矣。”

  于是,明军(两个多月后的至正二十八年即“洪武元年”即1368年正月朱元璋才建立“大明”,此时应称为“南军”)二十五万人,由徐达和常遇春率领,浩浩荡荡杀向北方。

  果然,一切皆按朱皇帝先前布置施行,明军所至皆克,迅速逼向大都。

  眼见国家危亡在即,元顺帝下诏重新强调皇太子“总天下兵马的威权”,诏谕诸将,作了一番垂死挣扎而又详尽的“战略部署”:“复命扩廓帖木儿(王保保)仍前河南王、太傅、中书左丞相,统领见部军马,由中道直抵彰德、卫辉;太保、中书右丞相也速统率大军,经由东道,水陆并进;少保、陕西行省左丞相秃鲁统率关陕诸军,东出潼关,攻取河洛;太尉、平章政事李思齐统率军马,南出七盘、金、商,克复汴洛。四道进兵,掎角剿捕,毋分彼此。秦国公、平章、知院俺普,平章琐住等军,东西布列,乘机扫殄。太尉、辽阳左丞相也先不花,郡王、知院厚孙等军,捍御海口,藩屏畿辅。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悉总天下兵马,裁决庶务,具如前诏。”

  王保保接诏,并未遵诏而行,而是向云中(今山西大同)方向进发。其帐下将有不少狐疑,问:“丞相您率帅勤王,应该出井陉口向真定(今河北正定),与在河间的也速一军合并,如此可以截阻南军(明军)。如果出云中,再转大都,迂途千里,这怎么能行?”王保保还敷衍:“我悄悄提军从紫荆关入袭,出其不意,有什么不好?”倒是他身边谋士孙恒一语挑明:“朝廷开抚军院,步步要杀丞相。现在事急,又诏令我们勤王。我们驻军云中,正是想坐观成败!”进言者听此话,只得默然。

  可见,大都元廷急上房,王保保仍持坐观态度,元军其余诸部可以推想。

  很快,明军打到通州。元朝知枢密院事卜颜帖木儿像条汉子,出兵力战,兵败被杀。

  眼看大都不守,元顺帝在清宁殿招集三宫后妃、皇太子等人,商议出京北逃。左丞相失烈门等人谏劝,一名名叫赵伯颜不花的太监更是叩头哀嚎:“天下者,世祖之天下,陛下当在死守,奈何弃之!臣等愿率军民及诸卫士出城拒战,愿陛下固守京城!”

  顺帝已经吓破胆,当然不听。1368年阴历七月二十八日夜间,元顺帝最后看了一眼元宫的正殿“大明殿”,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即率皇后、皇太子等人开健德门,出居庸关,逃往上都方向。八月三日,明军攻入大都城,元朝灭亡。

  元朝的宫殿正殿,名字就叫“大明殿”,元顺帝临行前看着那三个字,肯定和我们后人想的一样:莫非这是“大明”取代“大元”的象征?其实,如同“大元”取自《易经》“大哉乾元”之语一样,元朝的“大明殿”也是出自《易经》乾卦的彖辞:“大明始终”;元顺帝逃走时所经的“健德门”,出自乾卦彖辞:“天行健”;厚载门出自坤卦“坤厚载物”;咸宁殿出自乾卦“万国咸宁”,等等,大多是根据《易经》为宫殿和宫门起的名字,至于日后与“大明”暗合,也是小概率的巧合吧。

  元顺帝在一年多后因患痢疾病死,终年五十一,蒙古人自己上其庙号为“惠宗”,他之所以被称为元顺帝,是朱元璋“以帝知顺天命,退避而去,特加其号曰顺帝”。

  元顺帝遁走,徐达上《平胡表》给朱皇帝:

  惟彼元氏,起自穷荒,乘宋祚之告终,率群胡而崛起。以犬羊以干天纪,以夷狄以乱华风,崇编发而章服是遗,紊族姓而彝伦攸理。逮乎后嗣,尤为不君,耽逸乐而招荒亡,昧于竞业;作技巧而肆淫虐,溺于骄奢。天变警而靡常,河流荡而横决,兵布寰宇,毒布中原。镇戍溃而土崩,禁旅颓而瓦解,君臣相顾而穷迫,父子乃谋乎遁逃。朝集内殿之嫔妃,夜走北门之车马。臣(指徐达自己)与(常)遇春等,已于八月二日,勒兵入其都城。

  百年汉族郁结之气,竟能在这一篇表章中一泄而出。

  明朝历史学家权衡对元顺帝有过特别恰当的评价,以往治元史者皆未注意他的看法,现摘录于下:

  (顺)帝在位三十六年,当元统至元间(顺帝前期两个年号),帝受制(于)权臣,(权臣)相继或死或诛。帝恐惧之心驰,而宽平之心生。故至正改元后,复兴科举,行太庙,时享赐高年之帛(敬老),益蜀免天下民租,选儒臣欧阳元等讲《五经》、《四书》,译《贞观政要》,出厚载门耕籍田(不忘天下农耕之辛苦),礼服祀南郊(敬天顺人),立常平仓,因水旱盗贼下诏罪己(能自我批评),尽蠲被灾者田租。又命使(臣)宣抚十道,凡此皆宽平之心所为者也。惜乎元朝之法,取士用人推论“根脚”。其余图大政为相者,皆“根脚人”也(其实汉人贺惟一不在内);居纠弹之首者(指御史大夫),又“根脚人”;莅百司之长者,亦“根脚人”也。而凡负大器、抱大才、蕴道艺者(指非蒙古、色目出身的汉人),俱不得与其政事。所谓“根脚人”者,徒能生长富贵,脔膻拥毳,素无学问。(这些人)内无侍从台阁之贤,外无论思献纳之彦。是以四海之广,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皆相率而听(从)夫(那些)脔膻拥毳、饱食暖衣腥膻之徒。使之(这些人)坐廊庙、据枢轴,以进天下无籍之徒。呜呼,是安得不败哉!……向使庚申帝(元顺帝,他生于庚申年,即延祐七年)持其心常如至正(年号)之初,则终保天下,何至于远遁而为亡虏哉!

  后人言及元顺帝,皆津津乐道其“大喜乐”的房中丑事及爱木工技术的“不务正业”,似乎他的主要性格特征只是“荒唐”和“昏愚”。为此,权衡也不大以为然:

  庚申帝(顺帝)岂昏愚者哉!观其欲杀是人也,未尝不假(借)手于人。外为不得已之状,内实行其欲杀之志。其问甲,则曰乙与汝甚不许也;问乙,则曰甲与汝甚不许也。及甲之力足以去乙,则谓甲曰,乙尝欲图汝,汝何不去之也;乙之力足以去甲,则亦如是焉。故其大臣死,(倒霉蛋)则曰此权臣杀我也;小民死,则曰此割据弄兵杀我也。人虽至于死,未尝有归怨之(元顺帝)者,(这种情况)岂昏愚者所能为之哉!或又曰:庚申帝(顺帝)以优柔不断失天下,(此说)亦非也。庚申帝岂优柔不断者哉!自至正改元以来,凡权臣赫赫跋扈有重名者,皆死于其手。(顺帝)前后至杀一品大官者凡五百余人,皆出(其)指顾之间,而未尝有悔杀之意,此岂优柔不断者所能哉!

  分析了元顺帝并非因荒唐或优柔寡断失天下以后,权衡一针见血指出了这位末代帝王最大的性格特点:“然则(顺帝)竟何以失天下者,曰由其阴毒故也!且自古有天下之君,莅九五之位,惟秉阳刚之德,总揽阳刚之权者为能居之。若操阴毒之性者,适足以亡天下耳!”

  当然,元朝灭亡有着十分复杂的主客观因素,但元顺帝作为最高统治者,其本性中的“阴毒”特质,当时及后世研究者罕有提及。

  蒙古人作于十七世纪的《黄金史纲》中,有一首非常抒情的诗歌,表达了他们失去大都的无比哀伤和叹惋:

  以诸色珍宝建造的纯朴优美的大都,
  先可汗们的夏营之所,我的上都沙拉塔拉,
  凉爽宜人的开平上都,
  温暖美丽的我的大都,
  丁卯年失陷的我可爱的大都,
  清晨登高眺望,烟霞飘渺。
  乌哈噶图可汗我(元顺帝)御前曾有拉哈、伊巴呼二人
  (虽曾)识破,但却放弃了可爱的大都,
  生性愚昧的那颜们都各自回跑到自己的领地。
  我哭也枉然,我好比遗落在营盘的红牛犊。
  以各种技巧建立的八面白塔,
  宣扬大国威仪以九宝装饰的我的大都城,
  宣扬四十万蒙古声威的四方四隅的大都城,
  恰在弘扬佛法之际,因昏愦而失去可爱的大都,在我的名声之下。
  为四面八方的蒙古之众显耀、矜夸我的可爱的大都,
  冬季御寒的我的巴尔哈孙,
  夏季避暑的我的开平上都,
  我的美丽的沙拉塔拉,
  未纳拉哈、伊巴呼二人之言,乃我应受的报应。
  把神明所建的行宫,
  把忽必烈薛禅可汗避暑的开平上都,
  统通失降于汉家之众;
  贪婪的恶名,加诸于乌哈噶图可汗了。
  把众民所建的玉宝大都,
  把临幸过冬的可爱的大都,
  一齐失陷于汉家之众;
  凶暴的恶名,加诸于乌哈噶国可汗了。
  把巧营妙建的宝玉大都,
  把巡幸过夏的开平上都,
  遗误而失陷于汉家之众;
  流亡之恶名,加诸于乌哈噶可汗了。
  把可汗国主经营的大国威仪,
  把灵妙薛禅可汗所造的可爱的大都,
  把普天之下供奉的锅撑宝藏之城,
  尽皆攻陷于汉家之众;
  把可爱的大都,把可汗上天之子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
  把一切佛的化身薛禅可汗的殿堂,
  由一切菩萨的化身乌哈噶图可汗以可汗上天之命而失掉了,
  把可爱的大都。
  把可汗国主的玉宝之印褪在袖里出走了,
  从全部敌人当中冲杀出动了。
  不花贴木儿丞相突破重围,
  愿汗主的黄金家族当受汗位,千秋万代!
  因不慎而沦陷了可爱的大都,
  当离开宫殿时遗落了经法宝卷,
  愿光明众菩萨垂鉴于后世,
  回转过来着落于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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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北元”的延绵余绪

  元朝,自顺帝跑出大都后,标志着蒙古人在中国统治的终结。日后再提及这个流亡政权,就只能称其为“北元”了(明朝称“鞑靼”)。元朝虽亡国,但并没有灭种。

  元顺帝从大都出逃后,一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用了近二十天功夫逃到上都。但此时的上都宫阙府衙先前曾遭红巾军一部劫掠焚烧,根本不像个都城,到处残垣断壁,四处瓦砾。见此情景,顺帝一行人心凉了大半,本想再远窜和林,不久就听说明军并未有大部队来追,诸人方敢喘口大气。

  元朝虽败,当时的残余势力仍旧很让元顺帝觉得有重回大都的希望:辽阳有兵十万,云南仍旧在蒙古宗王手中掌握,王保保有大军三十万在山西,李思齐、张思道有数万兵在陕西,加上各地杂七杂八的零散武装以及集民自保的所谓“义军”,全部军队人数加起来有大几十万那么多。可惜的是,由于从前当众砍杀了宗室阳翟王,顺帝对西北诸藩的“亲戚”们不抱幻想,他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夺回元朝政治统治的象征地大都。其实,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应那么匆匆逃跑。

  朱元璋是位懂谋略的帝王,他深知山西的王保保不除,元朝仍旧有死灰复燃之日。于是,他下令徐达、常遇春两人即刻统军去平山西,同时又增派汤和等人提军赴援。明军一路基本顺利,接连攻下泽、潞两州(晋城和长治),准备合围云中(太原)。

  王保保在元顺帝的死催下正往大都方向赶,听说明军正要倾其老巢,他立刻回军。走到半路,明军已经拿下太原。双方对垒,王保保挑选数万精兵,准备拼死一决。结果,明军策反了王保保部将“豁鼻马”(估计是绰号),连夜劫营。元军刹时惊溃,王保保惊慌中跳上一匹马就跑,狼狈得脚上只穿一只靴子。由此,数万劲骑,王保保带走的只有十八骑,余众不是被杀,就是投降明军。

  王保保先逃至大同,惊魂未定,又驰往甘肃。由此,山西皆为明军攻克。

  明军一鼓作气,稍事休整后又开拔,准备克复陕西。元顺帝思念大都心切,命右丞相也速率数万骑兵经通州攻大都。当时通州由明将曹良臣驻守,兵员不满千人,他只得使疑兵计,在白天夜里轮流不断让人摇旗呐喊击鼓不绝。以为明军人多,也速竟然惊骇退走,失去了进攻大都的最好机会。

  朱元璋得知顺帝用意后,急遣大将常遇春率所部从凤翔急行军驰援大都(明朝已将大都改称“北平”),在优势兵力下,明军数战皆胜,接连攻克会州(今辽宁平泉)、大宁州(今辽宁朝阳)。偷鸡不成蚀把米,大都影都不见,现在顺帝连上都也呆不住了,只得逃往应昌(今内蒙克什克腾旗)。

  常遇春明军势锐,一举攻克上都,斩首数万,降敌一万有余,得辎重、牲畜、粮草无数。

  陕西方面,徐达一军直下奉元(今西安),元将张思道未战即逃,李思齐虽有十万大军,也不敢做像样的抵抗,西奔临洮。徐达与诸将异议,坚持己见,他认定要先拿关中元将中最硬的李思齐开刀,直下陇州(今陕西陇县)、秦州(今甘肃天水)、巩昌(今甘肃陇西)、兰州。由于事先做过不少“思想工作”,李思齐向明军投降,附近元军残部皆望风降服。

  张思道从奉元逃跑后,向宁夏方向逃跑,留其弟张良臣和姚晖等人守庆阳。到了宁夏,穷蹙势孤的张思道走投无路,只得向王保保“报到”。王保保这个气,张口大骂从前你这个王八蛋与我争关中的勇气哪里去了,马上把他押入囚牢关了起来。庆阳方面,张思道之弟张良臣诈降,结果使明军受降部队损失惨重。徐达闻讯大怒,指挥四路大军围攻庆阳。元廷派出数道兵增援,皆被围城明军打败溃逃而去。坚守数日,庆阳城中粮尽,守将之一的姚晖向明军投降,张良臣等人跳井未死,被明军捞出后皆剐切于军营之前。

  王保保得知庆阳失陷后,便集兵猛攻兰州。猛攻数日,难克坚城。愤懑之下,王保保率元军在兰州附近大掠泄愤。出乎他意料的是,明朝大将徐达来得快,在定西车道峪与王保保狭路相逢。

  元、明两军中间隔一条深沟,树栅其间,作持久相斗状。明军粮多兵壮,有持久战的本钱;王保保元军情怯粮少,先自慌了心神。徐达使心理战,命令明军昼夜不停发动假攻击,使元军不得片刻休息。闹腾了两天,明军忽然闭营假装休整,筋疲力尽的元军谢天谢地,终于有机会吃块军粮想歇一觉。殊不料,大半夜间,明军全军发动攻击,又累又乏的元军根本不敌,近十万将卒被生擒,王保保仅与妻儿数人北走黄河,“得流木以渡,遂奔和林”。

  这次,不仅他本人狼狈到家,基本上也把北元最大一份家底也赔光。

  应昌方面,城池完整,但仍旧面临老问题:粮草不足,难以拒守。王保保等人一直上书顺帝让他离开这一危险地带去和林,但这半老头子仍旧想回大都,希望元军会创造“奇迹”。奇迹未看到,痢疾却先到。早已被“大喜乐”淘虚了身子骨的元顺帝又贪嘴,多吃了些不干净的牛羊肉,忽染痢疾。缺医少药加上抵抗力过弱,五十一岁的顺帝活活拉死。大元最后一代帝王,死得如此不堪。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这回终于可以做皇帝了,他改元“宣光”,即杜甫《北征诗》中之意:“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颇有中兴大元之意。这位太子爷虽然一直是个“事头”,又好佛法又喜欢腐化,其实他的汉文化功底颇为深厚,除能写一笔潇洒遒劲宋徽宗体书法外,还会作汉诗。其诗大多散轶不存,只在《草木子》一书中存有一首《新月诗》:“昨夜严陵失钓钩,何人移上碧云头。虽然未得团圆相,也有清光遍九州。”清新可喜,就是没有帝王气象在诗中。(此诗有人误记为朱元璋的太子所作)

  皇太子帝位还未坐热乎,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已经统大军杀来。本来他是大将常遇春的副手,常大将军在攻克上都后得暴疾身亡,所以小李就成为这支大军的总指挥。听说元顺帝已死,皇太子还在应昌,求功心切的李文忠马上向这座城市发动进攻。结果自不必说,明军杀擒元军数万,并活捉了北元皇帝爱猷识理达腊的皇后、嫔妃、宫女以及他的儿子买的里八剌。“新帝”腿脚利索,又逃过一次大难,最终逃往和林。

  明洪武五年,朱元璋怕北元死灰复燃,派徐达、李文忠等人大军四出,统十五万精骑准备彻底消灭王保保和爱猷识理达腊。明军初战得利,但进至岭北,遭遇王保保埋伏,大败一场,死了几万人(明朝自己说是一万多)。“明年,扩廓(王保保)复攻雁门,(明太祖)命诸将严为之备,自是明兵希(甚少)出塞矣。”

  早在此次出军前,明太祖曾七次往王保保军营“遣使通好”,王保保皆不应。最后,朱元璋派出王保保父亲的好友、元朝降将李思齐出塞,想以言语打动王保保归降。王保保对这位先前与自己关中大战的“老叔”很客气,又请吃饭又请喝酒,就是不提归降之事。呆了数日,王保保派人礼送“老叔”出境。行至塞下,送行骑士临别,忽然对李思齐说:“主帅有命,请您留一物当做纪念。”李思齐很奇怪:“我自远而来,未带重礼。”骑士说:“希望您留下一臂以为离别之礼!”望着面色严肃的精甲铁骑数百人皆对自己虎视眈眈,李思齐自知不免,只得自己抽刀切下一条胳膊交与骑士。伤口虽然齐整,又有从人救护,难免流血过多,老李回来后不久即死掉,在新朝也没享几天好福。

  正因如此,朱元璋对王保保更是油然生敬。一日,他大会诸将宴饮,问:“天下奇男子,谁也?”大家皆回答:“常遇春所将不过万人,横行天下无敌手,足可称是真奇男子!”朱元璋摇头一笑:“常遇春虽人杰,我能得而臣之。天下奇男子,非王保保莫属!”

  大起大落后,王保保在和林与从前的“皇太子”关系相处和睦,洪武六年又统军杀回长城边,但被老对手徐达候个正着,在怀柔把他所率元军打得大败而去。洪武八年,正值壮年的王保保染疾而死,其妻毛氏自缢殉夫。

  洪武十一年,爱猷识理达腊也病死,残元大臣谥其为“昭宗”,并拥其弟弟(有说是其子)脱古思帖木儿为帝。十年后,这位爷在捕鱼儿海(有说是贝加尔湖,有说是距热河不远的达尔泊)晃悠,被明朝大将蓝玉侦知消息,率十万大军前去攻击。明军杀元军数千,生擒近八万人,就是跑了脱古思帖木儿本人。此时的北元皇帝再无昔日的威赫声名和尊严。逃往和林路上,他被叛臣也速迭儿缢死。

  百年之前,蒙古军队如同火山中喷流出的炽热岩浆,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们的滚滚向前。他们骑着蒙古矮马,身上除了那张弓有些不成比例的长大外,武器简单而实用。正是凭借这些头脑仍处于蒙昧时代的原始的冲动,蒙古武士以极少的人数,完成了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征服,无数种文明皆似漂亮的琉璃一样粉碎在狼牙棒下。欧洲的重铠骑士们有命逃回城市的,便向主教和国王渲染黄色面孔海洋般集涌而来的恐惧,这就是“黄祸”一词的产生。实际上,这些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精钢铁甲的大个子们无非是以敌人的众多来掩饰自己战败的无能而已,西进的蒙古军队虽然杀人无数、毁城无数、击败有建制的军队无数,但他们最大的战役从未使用过十二万人以上的兵力。当然,“黄祸”渲染者的谎言基本无人拆穿,因为己方的目击者基本上都已在惊愕中死于蒙古人的弓箭或者刀下。

  光荣蒙古武士的后代,仅仅过了一百年,退化如此严重,与从前相比,他们的战马更高大,身体更肥硕,打仗的行头要复杂数倍,但仍然被汉人军队摧枯拉朽般地一击再击,一退再退,终于缩回青草漫天的草原。其实,蒙古战士的体魄并未因百年岁月而变得虚弱,惟一改变的,只是他们昔日那种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勃勃勇气!

  《明史》、《新明史》对“鞑靼”的记载混乱不堪,均列于《外国传》中。但“鞑靼”(即北元)系系相传。一直有二十八代之多,反观“大明”,不过才十六君而已。明成祖心中最拿蒙古人当成大患,亲征数次,仍旧不能把“黄金家族”的直系继承人连根拨掉。北元最昙花一现的荣光,当属脱脱不花大汗时期,堂堂大明英宗皇帝,竟然成为蒙古军队的俘虏。明武宗正德年间,元朝正系后裔达延汗一举击败漠南蒙古西部的地方部落势力,基本上找回了昔日漠南漠北蒙古大汗的感觉。1570年,达延汗的曾孙俺达汗(又称阿勒坦汗)手下有十余万蒙古铁骑,为蒙古诸部之雄。张居正等人很有政治远见,封其为顺义王,从经济上给予蒙古人不少好处,但最终换来的是和平以及“顺义王”对明朝的朝贡关系。1632年,满洲人猛攻察哈尔,把蒙古最后一位大汗林丹汗打得大败,窜至大草滩急火攻心发痘而死。1636年,女真人建立的后金汗国征服了漠南蒙古。时光流逝四百年,女真人的灭国之恨终于得报,现在反过来是蒙古王公要匍伏于女真人的马下舔靴尘了。1644年,满清在北京坐稳龙庭后,把蒙古诸部划分成四十九个旗,成吉思汗的子孙完全丧失了独立的领地。至此,他们祖先那宏阔帝国的美妙图景,永远永远地变成了昔日黄金般的回忆和静夜无人时焦渴的梦想。如果读者想研究北元数百年的历史,就只得去翻看罗卜藏丹津的《黄金史》、无名氏的《黄金史纲》、无名氏的《大黄金史》、善巴的《阿萨拉格其书》以及《蒙古源流》,这些书皆成于十七世纪那一百年之中,西藏人写“黄金家族”史是为凸显喇嘛教在元朝受尊崇的“神话”,蒙古人写民族史是抒发愤懑,追述列祖列宗以及各位大汗的无上光荣,这些,总能暂时抚慰他们在清朝高压下那些受伤的心。

  可悲的是,明朝虽然号称是把汉族人从蒙元的压迫下解放出来,但宋朝以来定居王朝合理发展的势头已经被严重遏制和扭曲,中国人的主动性、创造性、进取性,都极大限度地被停滞的重负所拖累。所有这些,表现在民族性方面,便是汉民族长时期对自己产生了某种心理障碍,缩手缩脚,畏首畏尾。明朝除了初期宣泄了残杀的劣性外,基本上完全没有了汉朝那种积极进取、努力拓疆的雄心,而是变得十分内向和拘谨,把自己的心理安全建立在一道长城之上。所以,崇祯帝自缢煤山的悲剧,其实早在明朝建立的那一刻已经有了某种征兆。帝国初立,已经有疲惫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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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思考的病痛
 
  人有病痛,才会思考哲学问题。一般来讲,每隔一阵时间,我都要服用“感冒通”来治疗偏头痛。小小一块九一盒广州出产的普通感冒药对我有奇效,这种药能治疗我的忧郁症、偏头痛、伤风感冒,还甚至能当镇静安眠剂使用。它能让我在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浑身轻松,恍若隔世。我的顽疾、痼疾,就是偏头疼,这种疾病困扰了我十多年,我使用过各种止痛药,连麦角胺咖啡因(此药现在已不发售)有时也止不了我的偏头痛。这种病隔一些天就没有任何预兆地发作一次,左半部脑袋里面似乎有根大针(钝头的)在刺我,眼睛发胀,眩晕几乎让人全然丧失人生乐趣。我吃过各种昂贵的西药,甚至在夏威夷我还购买了多瓶美国制的止痛剂,似乎对我的偏头痛都没有任何用处。这些药长吃下去后不仅不止痛,还令人肠胃受损。偶然有一次治小感冒,我服用了明兴感冒通,仅仅两小片,二三十分钟后,阵阵惬意袭来,全身完全放松,慵懒舒适之境非言语所能表达。它既不是安眠药,又不是专用止痛剂,却对我产生双重甚至三重的效能,最妙的是我感觉它鲜有副作用。

  我们从黑暗中诞生,最终归于黑暗。潮起潮落,生命就这样涌上然后又消失。悲伤逐渐减少了。现实的世界不可能有太多时间令人伤怀,只有在我们肉体消失后才有充分的时间和空间与所挚爱的人团聚。生活琐碎的内容很快就把我们大多的疼痛和痛苦淹没了。如同海底的礁石,它们一直在那里,但被水浪重重地压迫着,被暗流一点点磨蚀着。

  按照西方精神健康标准,国人可能百分之八十以上均需要医疗辅导和精神治疗。焦虑、忧郁、神经质、沮丧、颓唐、失败的感觉,在物质社会,特别是网络时代,生活和精神的压力如此虚无和巨大,幸好我们是老庄的后代,血液里流淌的“佛”和“道”成为消痛剂和阻凝剂。

  网络也在发病,利欲熏心的时代病。在某个网站上,一个臭名昭著的长久以来靠点击率造假的书商,以低成本炒作为目的,纠结一两个网上写手和几个手下,对网站开始大肆圈地活动,把一部网上撰写的裹脚布一般臭而又长的明史帖子用造假软件点击到几百万之巨,造出无数马甲造势,使得一个本来阳春白雪的历史栏目因为书籍市场的火热也变成了虚拟而又热闹的势利场。书商、胥吏联手,号称这部数百万点击率的“作品”是一个“白领”公务员“业余”时间头悬梁、针扎腿呕心沥血“创造”的历史“杰作”。看到“白领”一词,我哑然失笑,真不知此词是哪个silly ass最早使用的,人们总不把这个形容词当名词使,其实“白领”后面有个后缀:“工人”——人们总是忘却了真正想要表达的后缀名词“工人”二字。国人总爱篡改舶来品词语,结果是注重了形容词修辞语,而忘了关联名词。白领工人(不管他是否是胥吏一样的公务员)实际上比蓝领工人悲惨许多倍。我们应该羡慕蓝领工人,起码他们的汗水能冲刷内心污垢,沉重的体力劳动能让人有吃下一头驴的好胃口。虽然“领子”是蓝的,天天洗一洗好了,芳香的、清洁的洗涤剂多么好闻呀。“白领”——凄惨的、终日坐在空调房子不见天日的、强作欢笑的、小肚鸡肠的、尔虞我诈的、自顾自利的、无事生非的、你死我活的、猥琐不堪的、在网上制造假点击率想出书买房的——白领奴工,可以想见,他没有食欲,没有性欲,只有贪欲,只有精致的衣衫,精致的饰品,连摆在桌上的小件东西都是台湾式蕞尔的精致,上面还有二三“俊逸”轻飘的笔体写出几句人生格言,诸如“只要使劲努力人生就会有丰硕回报”什么的……其实,可以推测,这几个人对名声的渴望和挣银子的贪欲,和年代久远的脚踏垫一样粘答答见不得人。他们肩膀上的头皮屑、脖子上的皮疹粒,大脑里的脚气,夹缝中的股癣,以及那用香水也遮掩不了的自欺欺人的炫耀“腋臭”,构成他们生活阴暗而又最真实的一面。可怜的人,似乎永远没有明天,因为他们生活在欺骗之中。网上的他们天天精神分裂,其“真身”永远装好人,其“马甲”分身肆意破口大骂。由此推之,他们周围的同事和网上的“邻居”都是潜在的仇人,要随时提防张张笑脸后面的毒汁,他们即便能够攒足了一笔小钱去旅游——旅游到天尽头,看着蓝天大海石头山,也忘记不了心里的沉甸甸,忘不了自己上司那张阴险的脸,忘不了胥吏同事猜疑的眼神,忘不了造假点击率随时可能被拆穿的恐惧。

  可悲的,这些人回家之后刚刚卸下面具,接听某个电话后又感心事重重,他们会陷入永无休止的自我折磨和精神戕害。利益,蝇头小利,使得他们的头上箍上了一个刚硬无比的面具。与之相比,还不如正大光明的乞丐,他甚至可以在夜里摆脱一切束缚,像个疯了的诗人一样赤身裸体跑在喧闹熙攘的花城街头,高呼“打倒强权、正义、高尚、荣耀、历史!”

  “认识的人越多,我越喜欢狗!”拜伦不知是在怎样悲愤的环境中说出这样一句话。自从我认真感性地在网上“探索”世界,发现虚拟世界中周围没有什么人使我真正钦敬过,绝非因为他们太过虚伪、太过平凡、太过矫揉造作、太过努力,而是因为他们超不出我的想象力。这些网上过客的最终表现,皆落入我事先预想的窠臼。碌碌之辈、鸡毛蒜皮、利欲熏心的比比皆是!有时候,我替他们感到惋惜。特别是这几个以点击率造假来谋生的写手和某个想以文人身份赚大钱的书商,我似乎能够透过岁月的洪流看见他们的过去,他们年轻时代的勇气,他们不被人重视的悲惨生活,他们不断被人陷害同时又陷害别人时无助而又绝望的挣扎,他们勃然不息的欲望,他们永远叫着没有明天却又大无畏走向明天的胆量,还有命运对他们无情的嘲弄与不公,都让我觉得这几个人身上有着唐吉诃德式的悲壮,有些能让我内心感动的东西。为此,我也发现了作为碌碌无为、自得其乐之辈的乐趣,起码我们不会像耗子一样天天神经绷紧提防网上别人对自己的“陷害”和“杀戮”,可以在虚拟的人群里大舒一口气享受一些微渺的人的乐趣。

  网络世界,每个角落天天而且到处响起颂圣的赞歌和多愁善感的迷人小调,点击率造假就像一把破碎的古筝发出一声惨厉的不合适宜的调调儿,提醒人们注意依靠网络生存和挣钱的人们生存的艰难和带来的那些波澜悸动。

  网上的世界,最初会令许多人一度沉溺。人们发现千奇百怪的网站和没有面孔的虚拟个人,一个又一个网页弹出,触目惊心,特别是乱哄哄上百万访问人数的流行网站,由此,即使刨除分身的“马甲”,也可以推算出全世界的有瘾网民数目大得惊人。网欲和性欲真是奇怪,它们几乎和食欲一样自然,却并非必不可少。人不吃饭几天就会死,压抑网欲和性欲却能活上百八十年。打开屏幕,纷至沓来的画面,就像一根五彩斑斓、臭气熏天而震人心魄的链条,一直探入历史深不可测的古井中,它们钓沉岁月,诱惑未来,谋杀现在。其实人们大可在网上变得十分幽默、俏皮、轻松,造假的成本虽然低,但贪欲的冀望太沉重了,总同血腥、杀害、尸体、殉情、贪污、阴谋连结在一起,只有智慧高出常人的人才能以调侃的心情谈论网络,以快乐的基调享受“声名”。现代人的乐趣虽然廉价得时常超乎想象,独坐一隅,角落阴暗,手点键盘,LET S GO!搜索一个关键字,或者是“明史”,或者是“点击率之贼”,或者是“异见者”,于是,整个世界的内容都一涌到屏幕上……奇妙啊,奇妙,如果有人想着“性”,好呀,bizzare, lolita, granny, shemale, hiddencamera,赤橙黄绿青蓝紫,各个种族,各种禁忌,全无疆界,只有一个赤裸裸的汗水淋漓而又精彩绝伦的“SEX”闪现在眼前!这真是个快餐世界,一次让你吃到腻,日常生活没有任何新奇的冒险,胥吏和奸商心中的造假犯、恋童癖、杀人犯、强奸犯、抢劫犯、贪污犯、窥视狂、暴露狂、嗜痂嗜粪癖,除了在黑暗的梦里之外,又找到了一个电子的超现实而又超现代化的通道——芯片、屏幕、鼠标、玻璃、化学材料组成的光滑、迷离的通道。当然,他们希望最后通向纸媒的成功。我以一个禅宗弟子的身份,衷心地祝愿这些人能够成功!

  在南方秋天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常常坐在梦里紫色烟雾仍旧腾腾的床沿上思考。大功率的室内柜式空调使室温降到了二十一度左右,这使我能真正产生身处北国秋日的感觉。于是,晨醒恹恹之后,冀望一大块西冷牛扒和炒意粉吞咽下肚而带来轻微晕感的刹间,万里悲秋的伤感也会随着飘浮的香烟气息和咖啡与莫名食物的混杂气味一丝丝地袅袅而上。寂灭、因果、命运、空幻、人生的虚无以及一切的一切都融入到南方生活的空气之中,没有比我面前这杯冒着热气没有放糖的热咖啡更加现实的东西,它比我的肉身更加真实,“我”因意识不停地活动和闪现变得那么飘渺和恍惚,这杯咖啡却那样可以触摸、感觉,苦涩,略带清香、诱人的云南小叶咖啡,在视觉里,在嗅觉里,在喉咙的壁道里,是那样实实在在,像固体一样“坚硬”,令这个世界成为它的附着物而凸现出人世的真实意义。

  我所有二十四岁之前的记忆全部储存在四季分明的北国。身体的记忆,思想的记忆,所有芬芳的味道,年轻时的梦想,快乐而莽撞的青年时代,各种季节呼啸而过的风,都黯淡了,因避免回忆它们变得褪掉了鲜活的色彩,像发黄的旧影片,却鲜有连贯的情节。许多大学时代亲密同学的名字我都记不起了,只能偶尔会想起他(她)们的面孔,或许擦肩而过的一刻我会叫出他(她)们的名字。二十四岁以后,我被生活抛掷在繁华、喧嚣、湿热、没有四季的南方,过于湿暖过于绿色的南方。我发现,连天空的变化都是那么的巨大,蓝得那么不真实,厚厚的、巨大的云朵使太阳像件装饰物悬挂在天际——然而这块装饰物的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夏日的清晨六点钟就炫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皮肤上的每个汗孔都注满了明亮阳光的汁液。也就在这样一个远离故乡的地方,我有着同样一些远离故乡的朋友们,或许他们的过去和我近似,有的几乎完全相同,有的则轻微有小小的差异。我们的生活都在湿闷的空气中发生变化,甚至变质。物质生活以高楼大厦的“表象”把我们的价值观挤压得奇形怪异,就连南方雨夜蚊子的哼哼声都是那样具超现实主义的骇异性。北方秋天那种正午阳光下的温暖、宁静与芬芳,似乎永远陷落于黑暗甜美的梦境和褪色的记忆之中。夜半醒来,起身望着被霓虹灯光肆无忌惮强奸的黑夜,有时真不相信自己是身处于一个“黑夜”,而是处于一个五彩缤纷的古怪噩梦里,那样不真实,那样让人心里感到莫名的失落和沉甸甸。

  南方,这个词写下时就让人心里产生难以言表的悸动。南方的城市,又像幻觉一样在你清醒时分的白昼与默认中令人血液沸腾,似乎青春都可以在喧攘中延迟老去。南方的冒险者,淘金者,飘泊者,落魄者以及所有古怪的梦想家们都在疲惫之余难以抵挡南方的言之不尽的魅力。

  南方城市,已经被许多种方言、思想、意识、生活方式所浸染,所有的一切令我对它无法忘记,无法回避,无法原谅,无法离开。

  在这样一个地方,我书写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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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历史大事年表



公元7世纪,蒙古以“蒙兀室韦“之称载入《旧唐书》。

1162年,铁木真出生。

1171年,铁木真父王耶速该巴特尔被塔塔尔人毒害。

1189年,铁木真被推举为蒙古部汗。

1201年,合答斤等11部推举札答兰部札木合为“古儿汗”,联兵攻打铁木真。

1202年,答兰捏木儿格思战役,铁木真灭塔塔尔部。

1203年,铁木真灭克烈部,王汗被乃蛮边将执杀。

1204年,铁木真灭乃蛮,太阳汗受伤致死。

1205年,铁木真征伐西夏。

1206年,铁木真即汗位,号成吉思汗,建大蒙古国。

1207年,成吉思汗长子术赤征服林中百姓。成吉思汗再征伐西夏。

1208年,太阳汗之子屈出律逃往西辽。

1209年,畏兀儿国归附。成吉思汗三征西夏,夏主李安全纳女请和。

1211-1214年,蒙古首度伐金,破河北、山东、山西90余州,金朝献岐国公主及金帛、马匹请和。蒙古撤兵。金迁都汴京。

1214年,蒙古与南宋建立夹击金朝同盟。

1215年,占领中都,攻破多处金城邑。

1217年,成吉思汗封木华黎为太师国王,总理伐金事宜。

1218年,哲别攻西辽。杀屈出律,西辽灭亡。

1219年,成吉思汗亲征中亚大国花刺子模。

1221年,花刺子模国亡。巴刺率军追击札兰丁进入北印度。

1222年,哲别、速不台征服阿哲儿拜占、谷儿只(格鲁吉亚),越太(高加索),败阿兰、钦察联军。

1223年,蒙古军在迦勒加河败罗斯、钦察联军。

1225年,成吉思汗回师土拉河。

1226年,成吉思汗进兵西夏,围攻中兴府。

1227年,成吉思汗病逝。西夏亡。成吉思汗幼子托雷监国。

1229年,举行大会,推举成吉思汗子窝阔台为汗。

1230年,窝阔台汗亲伐金,派绰儿马罕征讨西亚。

1231年,窝阔台汗召集官山会议,决定兵分三路伐金。立中书省,掌管财赋。

1232年,三峰山战役,托雷大败金兵,连取河南10余州。

1233年,速不台破金南京,金哀宗逃往蔡州。

1234年,蒙、宋军破蔡州,金哀宗自缢,金亡。

1235年,建哈刺和林城。皇子阔端、阔出分道攻宋。

1236年,初行交钞。立燕京编修所和平阳经籍所。西征军降不里阿征军占襄阳,破成都。绰儿马罕军占谷儿只(格鲁吉亚)。

1237年,西征军破钦察、罗斯也烈赞。

1239年,西征军征服阿速。绰儿马罕占阿美尼亚。

1240年,西征军占乞瓦(基辅),进兵孛烈儿(波兰)。

1241年,西征军败马札儿(匈牙利)军,进至维也纳附近。窝阔台汗皇后乃马真氏称制。绰儿马罕离世,拜住继统其军。

1942年,金帐汗国正式成立。西征军东还。拜住攻占鲁迷(察合台死)。

1244年,西征蒙古军东还本土。

1245年,蒙古军占领底格里斯河上游。大马士革王向蒙古纳贡。

1246年,贵由汗即位。谷鲁吉亚女王之子大卫兄弟入和林朝觐,贵由命兄弟二人分治其国

1249年,三月,贵由汗驾崩,皇后海迷失称制。

1251年,蒙哥汗即位。

1252年,蒙哥汗处置政敌,杀海迷失、镇海等。

1253年,旭烈兀西征。忽必烈军分三路攻云南,进入大理国。

1254年,兀良合台攻大理,俘乌蛮王。

1256年,忽必烈建开平城。旭烈兀灭木刺夷国。

1257年,兀良合台平云南,置郡县。兀良合台攻安南(即交趾)。

1258年,旭烈兀破报达(巴格达),阿拔斯王朝亡。蒙哥汗亲征南宋。

1259年,蒙哥汗围攻合州钓鱼山,中炮石,死于军中。忽必烈接受划长江为界和议,南宋献贡保安。

1260年,忽必烈称汗于开平。其弟阿里不哥在哈刺和林起兵,与忽必烈争汗位。忽必烈建元中统。以吐蕃八思巴为国师。立抚司。

1261年,立翰林国史院。封皇子真金为燕王,领中书省事。

1263年,改开平府为上都。

1264年,阿里不哥被迫受制于忽必烈。忽必烈立诸行中书省。立翰林国史院。改燕京为大都。

1265年,并六部为四部:吏礼部、户部、兵刑部、工部。定:以蒙各部达鲁花赤,汉人充总管,色目人充同知。

1266年,忽必烈遣里德出使日本。

1267年,扩建中都城,定蒙古军制。

1268年,海都、八刺二王反。罢诸路女真、契丹、汉人为达鲁花赤

1269年,诏以八思巴新制蒙古字颁行天下。立国子学和诸路蒙古字

1270年,设诸路蒙古字学教授。遣赵良弼出使日本。

1271年,选随朝百官近待蒙古、汉人子孙及俊秀者入国子学。大蒙改为大元。

1272年,改中都为大都。

1273年,正月,以国字书宣令。以翰林院纂修国史,敕采录累朝事编集。

1274年,宫阙告成,忽必烈始御正殿,受皇太子、诸王、百官朝贺征日本。

1275年,分置翰林院,专掌蒙古文字。伯颜分军为三,趋临安。宋使请和,不纳。

1276年,元军至临安,宋帝上表降元。

1277年,云南行省派兵征缅国,招降200余寨。

1278年,遣使至杭州等处,取在官书籍版刻至京师。命虎符旧用畏字,易以国字(八思巴字)。

1279年,陆秀夫背宋末帝投海自尽。南宋亡。

1280年,二征缅国。

1281年,遣军十万二征日本。遭飓风,船毁,军士多死。

1283年,宗王相吾答儿统军攻缅甸,缅王请和。

1284年,遣镇南王托欢攻占城国,其主遣使献象,表示款服。

1287年,宗王乃颜反。

1288年,宗王火鲁火孙、哈丹图鲁反。遣皇孙铁穆耳击败之。

1291年,颁发《至元新格》。

1292年,爪哇归附大元。

1294年,忽必烈汗逝世,其孙铁木耳即位于上都。

1301年,海山败海都、笃哇军。海都伤重而死。

1304年,命诸王、驸马所分之郡邑达鲁花赤惟用蒙古人,汉人、女契丹人罢之。

1308年,武宗海山帝命翰林国史院纂修《顺宗实录》、《成宗实录》

1309年,将成吉思汗以来执行的九千余条政令,删除繁冗,使归于为定制。

1311年,武宗海山离世,其弟爱育黎拔力八达即位。命翰林国史院修录及累朝皇后和功臣列传。

1314年,诏行科举。

1316年,海山帝之子起兵关中,事败,奔金山。

1320年,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驾崩,其皇太子硕德八刺即位。

1321年,察合台汗国分裂为蒙兀儿斯坦和马维兰纳尔两部分。

1323年,颁《大元通制》,凡格例二千五百三十九条。 “南坡事变“发生,铁失等杀英宗硕德八刺帝。晋王也孙铁木儿即位。

1238年,泰定帝也孙铁木儿病死,倒刺沙在上都立其子阿刺吉八为帝。燕迎海山子怀王图贴睦尔至大都即位。齐王月鲁贴木儿兵围上都,倒刺沙降。图贴睦尔遣使北迎其兄和世悚。

1332年,图贴睦尔帝驾崩。

1333年,妥欢贴睦尔即位。

1335年,罢科举。

1337年,禁汉人、南人学蒙古、色目文字。

1340年,复科举取士制。

1343年,命修辽、金、宋三史,以右丞相脱脱为总裁。

1352年,郭子兴起义,朱元璋参加起义。

1353年,伊利汗国灭亡。

1358年,红巾军攻陷上都。

1361年,元将孛罗贴木儿与察罕贴木儿发动内战。

1363年,御史大夫老的沙、知枢密院事图坚贴木儿叛,投奔孛罗贴木儿。

1364年,元惠宗解除孛罗贴木儿兵权,孛罗贴木儿举兵逼京师。

1365年,妥欢贴睦尔遣人杀孛罗贴木儿。

1368年,妥欢贴睦尔趋上都。明军占大都。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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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勃勃的文章看了几篇,都没看完整,他的文风不对我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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